40. 沼泽恶花

沼泽恶花

非典型蛇蝎

我杀了男友。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警察。

既然谋生要靠出卖爱,那就攀上高枝吧。

1

那天,我独自走在暗巷。

路灯坏了大半,挂在灯罩上的玻璃被风戏弄,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我抬头看天,明月独挂,偶有几只鸟飞过,像是鬼影疾驰。

突然,我觉得身后传来动静,细听便能分辨是蹑足潜踪的脚步。

我不由自主咧开嘴,无声笑了。

要真是个胆大妄为的杀人凶手,该多好。

我活够了。

正当我满怀期待,一只手伸来,轻拍我的肩膀。

2

我是被男友弃在郊外的。

那天他垂着头回来,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他揪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到破烂金杯上。

「成天哭丧着脸,都特么的是你丧的。」

他叼着烟,说话间又给了我一巴掌,然后猛轰油门。

车开了大约四十分钟,停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男友又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拽下车。

他似乎有些累,拖着我呼哧带喘。

「你要是还能自己找回去,我就接着养你。」

他啐了我一口,上车走了。

我也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他总是像丢弃一只老狗那样,把我丢在陌生的郊区。

然后回家,等我。

他并不知道或许哪一次丢弃,我就再也找不回去了。

但是他似乎很享受这游戏。

每次我回去,跪在他面前,疯狂道歉,祈求他原谅时,他笑声跋扈,像是拥有整个世界的支配权。

同样他也算不到,这次遗弃,是他的死亡前奏。

3

我不怕夜晚,大部分时候,黑暗更像我的斗篷,能紧紧裹住不能宣之于口的龌龊与脏污。

但我怕冷。被男友拽上车时,我只穿着单薄廉价的吊带睡裙。

郊外少遮挡,夜风一吹,寒意像噬骨怪物。

为了躲风,我偏离来时大路,钻进自建房勾勒的崎岖小巷。

不远处有几栋烂尾楼,那是我的目的地,想在楼里混一宿,熬到有阳光为衣的时候再寻找回去的路。

可中途出了岔子。

从黑暗中伸出的手上有块浸透药物的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

「怎么不是把刀呢。」

这是我彻底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再醒来,我已身在烂尾楼里,身下是冰冷的水泥。

无论怎么折腾,终点还是相同的啊。我惨然一笑。

这笑容似乎吓到了带我来这里的人。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突然抖了一下。

这人不高,一米六几的样子,寸头、三角眼、塌鼻子、厚嘴唇,穿着污脏、不合身的衣服。

「笑什么笑,臭婊子。不过长得挺漂亮啊。」

男人说着,脱下自己的裤子。

「贱人,穿这么少走夜路,就是发骚。」

我不争不辩,等他做完起身。

「完事了吗?如果你不杀我的话,能不能借我件衣服,有点冷。」

「有病。」

男人彻底被吓到,骂了一句就跑。

我看着他的背影,暗讽声废物。

当时,我的确不知道,为何要记下这人的长相。

4

一觉醒来,我浑身酸痛。在太阳正慢慢升起,给我送来了热量。

我走在路上,卖早点的小贩在忙碌,上班的人从自建房里涌出。

有人与我擦肩而过,我从他们的侧脸余光中看出了嫌弃和鄙夷。

当我是疯子吗?

真可惜,我还没疯掉。也,没死掉。

直到有个姑娘站在我面前时,我都是这么想的。

「你……发生什么了?」

那姑娘说着,把搭在手上的风衣披在我身上。我抬头看她,像是直视太阳,眼睛被刺痛,眼泪突然奔涌出来。

这泪水,是某种让人开口倾诉的药剂,催着我说话。

「我被……被人办了。」

「报警。」姑娘把手机递到我面前,我顺从地拨打了 110。

回想起来,这姑娘大抵是老天爷慈悲的化形,在她的帮助下,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5

报警后,姑娘将我托付给相熟的早餐店老婆婆。

等警察的过程中,老婆婆为我摊了个煎饼让我垫肚子。

煎饼好吃,暖了手,暖了心。大概从那时候起,死神开始败走。

接到出警任务的齐连站在我面前,他瞧我衣服斜披,瑟瑟发抖,于是说:「把衣服穿好,天冷。」

随后让女警陪我坐在警车后面,让女警安抚我。

过程中,他没有触碰我的身体。但他说话的声音,他的气息始终围绕着我,疏解了我浑身酸痛,让我觉得安全。

是神明吧。

我坐在警车后座,看着他的背影,双手合十。

「你怎么了?别害怕,我们会保护你。」女警关切地问。

「我不怕,我要让坏人付出代价。」我仰起头,迎着光。

「是个好样的。」齐连回头看了我一眼。

当时,我们正在等红绿灯。天空湛蓝,丁达尔光穿云而出。

齐连不会明白,因为他的降临,我才觉得昨夜趴在我身上的那个男人,是坏人。

到警局后,我配合法医做检查。

「这些不是昨天造成的。」法医看着我手臂、胸部、后背上红得发紫的鞭痕,皱眉说道。

「你之前还遭受过暴力。」

我默默穿起衣服,点了头。

「他脾气不好……我……男友。」我突然觉得难以启齿。

隔在帘子外等我的齐连叹了口气,那是缓慢悠长的,带着慈悲和怜悯的叹气。

我第一次觉得,我也是个人。

相形之下,那个一次次抛弃我的男人,才是畜生。

他在垃圾站捡到我。

彼时,我被上一任男友扔在那里,因我毒瘾发作晕了过去,被当成尸体扔在垃圾站。

男友把我捡走,让我不至于烂臭在垃圾沼泽中。

但在他眼里,我只是件可回收垃圾。

一次性侵,让我寻找到了生而为人的证据。

听说蝴蝶扇动翅膀,便会引起海啸,原来是真的。

6

我离开前,齐连送了我一部手机。

「旧的。你别嫌弃,后续有问题方便联系。如果再挨打的话,别忍气吞声,尽快报警,勇敢些。至于这件案子,你没有犯错,你做得很好。」

说这话时,齐连看着我。那目光中没有窥伺,没有傲慢,没有予取予求的谋算。

只是干干净净地看向一个普通人。

如果我能跳入这如清泉一样的目光中,好好清洗一番,我的确能变成个普通人吧。

拒绝了齐连送我回家,虽然很想和他多待一会,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求存之地。

回到家,男人歪在破床上,见我回来,极尽揶揄之能。

「还是滚回来了啊,真是死皮赖脸,怎么甩都甩不掉。」

「也是,除了我,哪个男人还要你。」

「滚过来吧,来认错,说你以后不会了。」

男人说着,坐起身来,带着蔑视的笑容等我跪行到他身边。

我路过他,捅开炉子,准备烧水洗澡。

本是做惯的事,可这次心里没来由地愤怒。

为什么有些人能住在高楼里,享受着一开即热的淋浴器,能躺在床上看电视。

而我,在不同城市颠沛,每到一个城市,都寻找个废弃小院,小院门口都挂着垃圾回收的牌子,睡在别人丢弃的破床上,听男友许诺说两年后带我享受生活。

「你当老子是死人啊!」

见我不理他,男人抓起脏污破裂的烟灰缸冲我砸来,人也站起身来,从裤腰上抽取腰带。

我捂着头转过身,死死盯着男人。

他好像被我吓到了,退了两步坐在床上。

「晦气。」

水壶啼鸣,翻滚着从壶嘴涌出,滚水砸在炉子上,嘶嘶作响。

我提起水壶,拿来水桶,兑水擦身。

把犯罪的体液痕迹洗净,我穿好衣服躺在床上。

衣服还是那风衣,好心姑娘借给我的。

「我忙着上班,你有空送到婆婆这就行。不着急,我衣服多。」

她说话时,我想着要买一瓶很贵很贵的洗衣液,洗干净再去还给她。

现在,我不想还了。

很对不起她,但我想把衣服穿好。

手揣在兜里,我抚摸着手机,像抚摸着爱人的脸。

男人翻身盖在我身上,口中的臭气直扑我脸面,我扭过脸去。

「装什么装,看着老子!」男人怒着掰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拽我的衣服。

「我被强奸了。」

强奸,是我从齐连口中学到的词。

与齐连有关的一切似乎是一种咒语,或是能帮我离开沼泽地的绳索,被我紧攥在生命中。

看着男人的眼睛,他浑浊的眼珠里有了一瞬的犹疑:

「真是婊子,收钱了没?」

男人手没停,继续扒我的衣服。

也对,一个与垃圾为伴靠的人,他并不在乎。

怕他把衣服扯坏,更怕他发现口袋里的手机,我推开男人,主动脱去衣服。

一通鼓弄后,男人方才留意到在我枕边整齐叠起的衣服,他伸手一抄拿了过去。

我的心被揪在一起,登时坐起身想抢回。

「哪来的衣服,看来你昨天还是收钱了。」

他叼着烟,烟蒂脱落,落在衣服上。他伸手抖落灰烬,感受到了不属于衣服的分量。

男人举着手机,怒吼道:「哪来的!谁让你带手机回来的!」

「你是不是活腻了!还是……」

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打开床头柜上的锁,抽屉里全是老旧的,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按键手机。

看到手机都在,男人收起了野兽样的扭曲表情,手塞到床垫下。

「弄个手机干吗!」

「我只是拿来看小说,没有卡,你看没有卡。」万幸,我已提前把 SIM 卡藏起来。

我立刻跪下,拼命扇打自己的脸,不住哀求。像往日一样,把自己砸进尘埃里。

确定没有信号后,男人撤回手。

「记着,你没有资格和任何人联系。」

我拼命点头,手不敢停,直到脸红肿,血滴垂,手腕被男人握住。

他瞪着双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随后把手机扔在床上,穿好衣服出门了。

「有病。」

他甚至忘记给我戴上脚镣。

呵呵,真奇怪,今天很多人都觉得我有病。

我努力站起身,攥住手机。

觉得我有病的人,都应该得到报应。

想到这里,我咧着嘴角,放肆大笑。

7

齐连大概没想过把手机给别人用,因此还有些资料让我看到,包括通讯录,几张他拍的照片,包括小说软件里下载到本地的书。

这些内容是刺透云层,照亮我生命的丁达尔光。

小说都是些侦探类的内容,我看得很费劲,总是绕得脑袋疼。看到某些桥段,只觉得作者幼稚。

至于照片,不多,被我翻来覆去地看。

有他拍下的家中照片,照片中的家干净整洁,明晃晃的玻璃窗下有棵濒死的仙人球。

我想救救那仙人球,我会给他浇一点点水,施一点点肥,在阳光最强的正午将他挪到阴影里,避免日光直射。

还有他和一位妇人的照片,大概是全家福。齐连站在妇人身后,手搭在对方肩上,妇人的手反落在齐连手上,两人笑容和煦。

如果……如果我也能站在妇人身后,哪怕是一天。

……

我还注册了微信,加齐连为好友。没主动说过什么,不敢,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处理事情的方法,我琢磨了很久,其实齐连提前为我预备好了。

在我寻找到答案之前,也想过离开男友,彻底离开。

可是我怕。

见不得光的东西初见阳光,恐怕只会加快腐烂的进度。

因此,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需要处理干净。

让前尘彻底湮灭的方法,就是让男友从这世上消失。

让人消失的最好方法,是自卫杀人。

冥冥中自有注定,这结论是齐连留下的某本小说里提起的。

小说里,主人公自卫杀人,无罪无咎。

我要自卫,实在有太多机会了。

可事情如果太简单,不足以成为我创造靠近齐连的阶梯。

我看着齐连的全家福,并未留意到心内破溃处,落入了一颗种子。

8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只敢用余光偷瞄被捆在椅子上的女人。女人双眼紧闭,还在昏迷。

那张脸,我见过无数次。

斑白卷发,白皙皮肤,高鼻梁,小嘴唇。即便被岁月洗礼,也只留下了干净优雅的痕迹。

那张脸,和齐连的脸有说不上的相似感。

因此,当她和男友前后脚出现在小院里时,我的心猛地疼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我不敢相信,甚至祈祷这是日渐所思,入夜成梦。

终究不是。齐母推开了屋门,木门嘎吱作响,还原了恐怖片的音效。

齐母看到我举着锁在脚上的锁链拼命摇头,那时我的样子只怕比猛鬼更加骇人,她退了三步,偏偏退到了男友的身旁,男友正举着浸泡药剂的手帕等在那里。

齐母挣扎片刻,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看什么看,滚过来帮忙!」

在男友的呼呵声中,我拖着沉重的脚链,把齐母捆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故意放慢手脚,试探着。

「多亏了你呀,我的小可爱。」男友抽着烟,拨弄头发,微眯双眼,抖脚晃肩,一脸得意。

我心惊胆战。他每每摆出这副模样,都意味着他正在张罗生意。

「我?」

「要不是你买了那个破手机,里面有照片有电话的,我上哪去找这肥羊?」

我看着被我丢在床上的手机,齐连的全家福因手机熄屏渐渐暗了下去。

强压下愤怒和恐惧,摆出满不在乎:「可她年纪这么大了,哪有人要,买回去当妈啊。」

「你瞎啊,没看见她手上那么大的钻戒啊。肯定是有钱人,赚她一笔,够咱俩歇一阵了。」

我这才看到齐母手上戴着颗很闪的戒指,戒指上的钻石把阳光汇成彩虹。

「那你抢戒指就好,干吗把人带回来。」

「戴得起这么贵重的戒指,不得有点家底。」

男友用手指把烟捻灭,在齐母的手提包里翻找,找出了钥匙和卡包,起身欲走。

「你干吗去?」我忙挡在他身前,男友的眼睛上蒙了层狠厉。

「滚开!」男友把我推开,随后又想起什么,翻身打开床头柜拿出部手机丢给我。

「我先去这娘们家里翻翻看值钱东西,等她醒了,你逼她说银行卡密码打电话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她家在哪?」我吃惊不已。

「凭我这张巧嘴。」男友舔着嘴唇,挑起眉毛。

是了,凭他这张嘴,甚至蒙骗过几个大学生。

「不许……别、别去。」

「你是不是有病,不赚钱你吃什么!」男友攥紧拳头,每次做事他总是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

他仍以为我会相信他那套「为了你,我与天下为敌」的骗人招数,对我已经戒毒的事实视而不见。

「她家万一有人呢,照片上有别人。」

「确认过了,家里没人。起开。」男友一把推开我,我被脚链绊倒摔在炉子边。手碰到滚烫的炉体,剧烈的疼痛直钻脑门。

我却笑了,锈迹斑斑的炉钩因撞击摔倒,金属与地面摩擦,锵锵作响。

9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齐母醒来时,我正在用针挑破胳膊上的泡,皮肤下的液体有了出口,汩汩涌出。

真是个好人,自己被捆成粽子,还有心情关心旁人。

我抬头看向齐母,许是角度问题,被她戒指折射的光刺了眼。我立刻低头,摇头。

能不能有一天,我也戴上那戒指呢?

「你也是被骗来的吧。别怕,我儿子是警察,他会救咱们的。」

「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很真诚,真诚得像之前没打她的主意。

像……我现在不打她的主意。

她紧张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正准备接着说些什么。

「把你的银行卡密码告诉我。」

不合时宜,齐母重新绷起身子。

「阿姨,请相信我,如果您不把银行密码告诉那人,他会杀了我们。」

齐母蹙眉,但她没有从我的泪眼中看出异样,叹了口气说了一串数字。

我没骗她。

那男人真的会杀人,他杀过人,两三个小孩。

据说是因为孩子哭闹不止,他怕引人注意,下手重了。

其中一个孩子的尸体被他丢在捡到我的那个垃圾堆里。

而这次,他骗了齐母,还带她来到此处……

我并不认为他会胆大妄为到,勒索后留下活口。

男友拿着个信封回来了,里面装着厚厚的钱。

齐母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死死咬着男友。他毫无在乎,大剌剌坐在床上,开始数钱。

「取了多少?」我凑到跟前,从他手中把钱抢下。

「活腻了你!」男友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塞入床垫。

「啊!」

男友大喊一声,立刻抽出手来,高高举起,下一秒就会落在我脸上。

我缩起脖子,紧闭双眼。

「姑娘,姑娘。」

半晌,听到齐母的轻唤,我才睁开眼来,男友已经倒在了床上,晕了过去。

「你算得真准,是跟他遭了多少罪哟。帮我解开绳子,我们报警。」

我缓缓走向齐母,站在她身后。

「不是算得准,是挨的打太多了。」

我惨笑着。

床垫下一直放着把防身匕首,从来都是匕首柄冲外,方便拿取。

我初来时跟他顶撞过几次,他都瞬间抽出匕首。

他用匕首割破我的手腕,让我看着汩汩涌出的鲜血,让我在晕眩中哀求。

我知道那匕首有多锋利,所以只需要将它调转过来,再往上涂抹些哥罗芳就足够。

感谢齐连,他手机里留下的小说让我知道,要谋害他人,最便捷的方法是利用他们的习惯。

「帮我解开吧。」齐母见我久久未动,扭头说着。

染着哥罗芳的手帕重新捂在她的脸上,另一只手里攥着割伤男友的那柄匕首。

10

我是齐连。

距母亲被绑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那事发生后,母亲的身体状况便不太好,医生说是精神衰弱,需要静养。

我忙,所以现在照顾母亲的,是救下母亲的被死者拐骗的女人,她叫小莲。

我见过她,经办过与她有关的强奸案,她很勇敢。

据我所知,很多女孩经历强奸,并不敢报警。尽管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贞操如命的年代,但流言蜚语的伤害大于强奸本身,在看客闲来无事的键盘下,催生的受害者有罪论更是利刃。

小莲对母亲体贴备至,大概是因为她们共过患难,所以格外亲近。母亲总看着小莲出神,也许是回想起当时。

回想起那天,别说她们,我抵达现场后也被吓了一跳。

母亲被捆在椅子上,手脚因绳索摩擦,生了血痕。脖子上有处明显的匕首伤,万幸不深。

小莲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满面泪痕。

凶手仰面着地倒在母亲脚边,他右手半握着匕首,上面染着血,脑后插着锈迹斑斑的炉钩子,因为切入太深,脑浆和鲜血从空洞中缓缓渗出。

母亲当时陷入昏迷,并不知情,我的同事好不容易才从小莲口中问出当时发生的事情。

我申请旁听,才了解到小莲的苦楚。当时我很生气,气自己办理她强奸案的时候太马虎,没有深究她被暴力对待的原因。

「我无父无母,和弟弟相依为命,住在山里。三个月前,一块被他拐骗。弟弟可能被他卖了,我被留在他身边,像对狗一样对我。」

「你为什么不逃跑,听齐连说,你曾经有过自由活动的机会,也来了警局。」

「我不敢跑,也不敢报警。他说他把弟弟关在了某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如果我不听话,或者跑掉,他会杀了我弟弟。」

「你信了?」

「不敢不信。我多希望弟弟被卖掉,可能会过得苦,但不至于被我害死。」

小莲摸着她的手腕,手腕上有好几道刀伤。不知道现在她还疼不疼。

「说说这个案子吧,你打死了他。」

「我被逼无奈,他当时要杀我和齐阿姨。」

我的同事倾身向前:「你用哥罗芳把他迷晕了,为什么不直接跑掉报警?」

「我不知道他怎么醒得那么快,只晕了几分钟,我解不开脚链,跑不了。」

「你可以先解开齐女士的绳索,让她报警,等警察来救你。」

「对不起,我……我没想到这些。」小莲说着,抬头看我,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鹿。

「咳咳。」我咳嗽两声,借以提醒同事注意问话态度,却被他们赶了出来。

事后,他们只捡了些结果告诉我,小莲杀死的那个人,经过验证,确定是个人贩子。

小莲此举是自卫杀人,但可能会被判处防卫过当。

至于小莲所说的弟弟,尚无线索,仍在追查。

听到这个结果,我有些难接受。也许是因为对小莲救母的感激,我不希望小莲用尽全力逃出魔掌,却要因此付出代价。

我找到母亲,希望从她哪里得到些有利于小莲的事件细节。

可母亲听了我的来意后,歪头看了我半天。

「让我想想。」母亲说完,挥手示意我离开。

11

不知道我妈要想什么,也许是当时的事情太过可怖,她不愿回想。

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于是申请见了小莲。

「对不起。」我先开了口。

从警多年,见到的苦主不少。

但往往,被苦难久泡之人要么甩不开委屈麻木和逆来顺受,要么抱着破罐破摔的打算。

像小莲这样眼里还闪着光的人,极少。

可谁知小莲摇头,也回了我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道歉?」

「是我害了齐阿姨,对不起。」她低下头,我看不见她眼里的光了。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我没保护好你送我的手机,才被那个畜生看到了阿姨的照片和她电话。」

小莲抿着嘴,手搭在腕上,头垂着,像是无处躲藏的小兽。

原来,在小莲的理解里,如果她能收好手机,或者第一时间清理掉我留下的那些痕迹,就能避免这场灾祸。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的确有过这样的不堪联想。

如果当时我没有图省事,想着把备用机给小莲,方便她自己解决。

而是刨根问底,追究她承暴背后的故事,帮助她投诉报警,也许就没有后续的这些麻烦了。

可是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的偏颇。其实一个人想作恶,才不在乎是从手机里发现受害者,还是从马路上发现目标。

有些作恶者的确会抱着受害者有害的论调逞凶,但大部分只是为了满足自身的贪念。

比如那个人贩子。

小莲提过,他是因为那张照片里我母亲戴着戒指才起了歹心。

说来可笑,那戒指只是个莫桑钻,是我为博母亲一笑,在拍全家福当天现买的。

我家并不是富贵家庭,寡母工薪阶层退休,清贫度日。

更可笑的是,那人贩子到我家后,翻找折腾一趟,什么也没发现,为了泄愤,踢烂了我房间里将死的仙人掌。

正想着,母亲打来了电话。

「我愿意作证,当时是那人要杀我,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了,小莲为了救我,迫不得已才出手的。」

我把母亲的话转告给小莲,她抬起头,反复跟我确认。

「那我是不是就能无罪释放了?」

我不能回答她,我不能下结论,但那个瞬间我从小莲的眼中看到了希望。

似乎还有些模糊不清的情绪,我顾不上判断,忙着去找同事。

12

经过综合判断,小莲不需要负任何刑事责任。

在面临危及生命安全的暴力犯罪的情况下,她的行为属正当防卫。

小莲终于能回归正常生活了。

但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小莲似乎并没有很开心。

「是在担心弟弟吗?没关系,要相信警方,我们一直在追查。」

小莲摇着头,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长长叹气。

「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了。」

说完,小莲探出脚,犹豫半晌才落下。用难以分辨的声音自问着:「该去哪呢?」

「先去我家暂住吧。」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

小莲一脸惊讶。

「我没别的意思,我不常回去,家里只有母亲一人。你救了我妈,理应感谢。」也许是为了弥补当初自己的潦草处事。

「好。」

小莲回答得很干脆,反倒显得我龌龊。

小莲住进了我家。

母亲刚开始是反对的,小莲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母亲,反复强调说自己找到工作立刻就搬走,母亲暂时应允。

后续的相处中,母亲没再提过小莲借居的不便,倒是跟我提过给小莲些费用,当作她照顾洗扫的费用。

「经过那么一吓,我这精神头是不好了,家里有这么个人也行。你打听下住家保姆的费用,咱不能白指使人家。」

我每次回家,母亲都会提起此事,可我迟迟不办。

因为我起了私心。

怜爱怜爱,可怜会滋生感情。小莲人如其名,是从泥沼里拼力挣扎而出的盛放莲花。

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不能有任何潦草和大意,尤其对于小莲。

当我搞清自己的情意便第一时间向她告白了。

「不。」

小莲垂泪回应。

我一时慌了神,这不在我的预料中,在平时相处中,我明确感知到小莲对我的态度不同,那不是出于感谢或是其他,那些时光里充斥着费洛蒙的余香。

在我追问下,小莲这才勉强说明原因。

「齐大哥,我不是身家清白的女孩子。我被拐卖、被侵犯、被逼吸过毒,我……甚至还杀过人。我不配。能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和阿姨,我就很满足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小莲像是怕失去勇气,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语毕,她努力挤出个笑容,转身走了。

她好像带走了空气,我瞬间觉得呼吸困难,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我心痛不已。

我是不是也像那些坏人一样,伤害了小莲呢?

有什么区别呢?那些人轻贱小莲的肉体,我轻贱了小莲的精神。

那次之后,我努力克制对小莲的感情,尽管我能感觉到心里有朵莲花正怒放飘香,也不敢再奢望与小莲有其他关系的发展。

直到那天回家,本是想和母亲商量小莲的薪资,起码不能让小莲白付出。

可母亲听完,长叹一声,要我关上房门。

「齐连,娶小莲过门吧。」

13

我是齐连的妈妈。

齐连来找我商量给小莲薪资,他说了个很高的价格,高于市场价两倍。

我听到那数字的时候,就知道,有些事,已经拦不下来了。

我这个榆木疙瘩样的儿子,少年时只顾着追求警察梦想,青年时被正义遮了七情六欲。人生三十年,没尝过爱情的苦,没做过叛逆的事。

如果现在出手阻拦,我怕他有能力也有决心与我,与全世界对抗。

毕竟,他的真情付在了小莲这个绝不简单的姑娘身上。

错付。

必须得说,小莲很会照顾人。

被救出后,我精神很差,成宿成宿睡不着觉,我只好在客厅里坐等天亮。

小莲发觉我失眠的情况,所以她连着好几晚也没睡,陪着我看天亮,为我热牛奶,打洗脚水,按摩。

我本不好意思,连连催她休息。

「我也睡不着,谢谢您让我有事可做,转移注意力。」小莲露出无害的笑容。

事后回想,这话说得太巧妙,哪像是从小长在深山里,吃透苦楚的女孩子能说出的。

但当时,我只觉得她很熨帖,甚至有些埋怨自家儿子,总是粗枝大叶。

还是姑娘贴心,陪着我聊天、不让我沾手家务,甚至把齐连非要自己养却养到濒死的仙人球救活。

时间一久,我竟然忘记了这个姑娘诸多奇怪之处,全然忘记了对她的提防。

这提防起于何处呢?

我第一眼见到她,她像只被囚禁的小猫,脚上拴着比手腕还粗的铁链,浑身是伤。

她咬着牙,死死盯着大门,说会保护我。

但立刻又要我说出银行卡密码。

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么,我第一时间这么想。受儿子影响,我看了不少侦探小说。

我说出密码,绷在小莲脸上的担忧消散了,重新露出亏欠的深情。

担忧什么,又亏欠什么?我当时不明白,事后才知道是因她使用儿子给的手机,才让我深陷险境。

她说会迷晕那个坏人,然后报警,要我趁着坏人昏迷的时候先跑,毕竟年纪大,腿脚是不太方便。

我看着她拿出坏人藏匿的药和匕首,把药涂在匕首上。那个瞬间,她又像经验丰富的屠夫,动作干净利索,毫无迟滞。

只是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沾有迷药的手帕,在坏人昏迷后,也让我再陷黑暗。

可能是吸入的分量不多,我只晕了一小会。醒来时,齐连正进门,他看尸体、看小莲,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从悬崖边缘回到安全区。

几分钟后,我才听到警笛声渐进,警察们这才赶来。

我并不知道在昏迷时,凶手怎么就死了,小莲说凶手很快醒来,准备杀人,她拼死反抗,侥幸救下我们二人。

她说答应会保护我,她很高兴做到了。

当时我已经不能分辨她的善恶真假,也忘记了问她为什么要再一次迷晕我。

没想到她却主动提起。

「齐阿姨,记得那人昏迷之后,我做了些什么吗?」

当时小莲准备扫地,她站在窗边,刚巧逆着光,缓缓抬起手,倒举着扫帚,我闻言看向她,好像看到了死神的身影。

14

「阿姨您遮住口鼻哦,屋顶有个蜘蛛网,我扫了它。」

问完那问题,小莲不等我回答,说了另外的话头。

「别!」

我看着她举着手,朝屋顶角落探去,像死神缓缓举起镰刀,我忙阻止。

「怎么了?」小莲放下扫帚,死神暂歇。

「破坏蛛网不吉利。」我慌乱找理由,突然想起老家有这样的说法。

「没关系,上午弄破蜘蛛网才是不吉利,现在是下午,大吉大吉。」小莲说着,重又举起扫帚,利索地清除了我看不到的蛛网。

做完,她开始扫地,边扫边说话,语气平淡,像是以往的每次闲聊。

「阿姨对不起,我当时又弄晕你。因为不想让你看见血腥。」

「你……」听她这么说,我心中的念头得到了证实。

「是,我就是要杀了他。他贩卖人口,欺负好人。他这种人不配活着。」

小莲动作不停,仔细清扫藏匿在墙角的尘屑。

「已经准备报警了,应该交给警察处理啊。」我想起儿子讲过有些人为了报仇执行私刑。

「人贩子判不了死刑,可他该死。你说对吗,齐阿姨?」

小莲坐在我面前,歪头看着我。她在笑,看起来是那么干净的笑。

我不由一抖,当下决定要让小莲离开我家。她让我想到了无人刨根问底的童话——披着狼皮的羊。

「别扫地了,你回屋歇会吧,忙了一天。」我需要她暂时离开我的视线,让我有精力思考如何不伤脸面地赶她走。

这其中最麻烦的恐怕是我那个蠢儿子。看得出,他对她起了男女之情。

「我答应了齐连,要好好照顾您。这点事,不算什么,不累。」小莲站起身,接着扫地。

「你答应他?」从耳中传出巨石滚落的声音,我攥住小莲的手腕,摸到了她手腕的刀疤,她身体明显一僵,「答应什么?怎么说的?」

小莲的脉搏在我手中奋力跃动,我们僵持于此,半晌,小莲才开了口:

「我也喜欢齐大哥,他是个好人。可我想问问您的意见。」

「我不同意。」

小莲似乎没听到我什么,抽出手腕,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

「阿姨,我是个孤儿,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把您当作母亲,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您,也会保护您的。」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儿子是警察,他会保护我的。」

「可是,您之前也被那人掳走,如果不是我,您……」

「是因为你,我才会被他骗去!」我打断了小莲,却不知怎么说出已经压下的恶意联想。

小莲听完,重新坐到我面前,在口袋摸出手机,按了几下,一个视频播放起来。

视频录制的是我被绑架的事情,具体发生在我再次昏迷之后。

锈迹斑斑的炉钩子横卡在我被绑缚的小腿间,尖利的钩子在距离我脚尖两三厘米的地方。

小莲拖着昏睡的人贩子沉重的身体,踉跄行至我身前。镜头没有拍摄到她的脸,像是把她的头割离了一样。

似乎是需要瞄准,身影费力拖起人贩子的上半身,晃了几下,找准角度,猛地松手。

人贩子的头颅重重砸在我的脚边,似乎有铁器穿透头骨的声音,细小却尖利,直捣中我的脑门。我眼前发黑。

随后,小莲将我往后拖,我停在了镜头边缘。炉钩从我脚腕间退出,小莲将人贩子翻了过去,炉钩并未随着动势松脱晃动。

小莲白皙枯槁的手上多出一块碎布,将它盖在钩子的手柄处,并攥着手柄向下反转。

使凶器本身的角度从钩柄在头顶之上,改变成钩柄冲着人贩子的腰。看起来像极了有人从他背后大打进去。

小莲将视频暂停,从歪头和我同看的姿势退出,扭正身体。

「我的本意是不想让你看到这么残忍的场面。对不起,我改主意了。」

我抖若筛糠,看着视频没有结束,有一种石头尚未落地的悬空感,直觉告诉我,没播放的部分,才是最残忍的部分。

15

「为什么改主意。」我努力克制恐惧,只有思考能对抗恐惧。

「我想起了您帮我说过好话,那很重要,让这件事以正当防卫结案。」小莲仍举着手机,巨石随时都会落下。

「我可以去自首。是我杀了人,我愿意付出代价。只要……」

我唯一能想到让她放过我儿子的交换条件,就是把自己送进去。

可小莲笑着摇头,打断了我:「不,您没杀人。」

「是我找不到支撑炉钩子的东西,才出此下策。人不是你杀的。」

说话间,小莲按下视频播放键,巨石继续坠势。

匕首绕过我的脖子,在上面缓慢一滑,有血缓缓渗出。

与此同时,地上那具尸体头上氤出血液和黄白之物。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下意识捂住脖子,再看小莲,她已经站起身,像无事发生一样,清扫起房间另一个角落。

已经摸不到脖子上的疤痕了,这得益于小莲,她买来大量的除疤膏,频繁帮我涂抹,并不深的伤疤早被抹除。

但似乎,她随时还能再在我脖子上留下痕迹。看完视频之后,我对此深信不疑。

整个视频都没有录下她的面容,并不能看到她逞凶时的表情,可我似乎看到了手握匕首时的她,也如拿着扫把一样平静,轻松。

「你想干什么?」我声音颤抖,听起来像从被捏脖摇晃的鸭子口中发出的。

「我说过了,只是怕您不同意,想提前征求您的意见。」

「您放心,我会对您和齐连很好很好的,我保证。」

小莲对着我笑,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

「这是大事,我需要考虑。」我不敢拒绝,也不想答应。

「好,未来婆婆,你先休息一下吧。」小莲说着,离开了房间。

我忙锁上房门,脚下发软,坐在了地上。

或许是因为动作太大,掀起了平时并不留意的灰尘。

灰尘以斜刺入房间的那缕阳光为舞台,上下翻飞,恍若精怪。

翌日,齐连回家后主动找我说要谈谈小莲薪资的事情。

如果前一天他来找我,我会提出给她高于市场价格的报酬。

可现在,我只能说:「娶小莲过门吧。」

儿子的表情从惊讶到激动,满脸通红,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妈,你不反对吗?会不会太快了。你真的不在乎她的过去吗?」

向来稳重的儿子语无伦次,仍然能戳中我的痛处。

怎么会不在乎。

尽管过去的经历不足以代表一个人的未来,可……哪有那么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我苦笑摇头,也许在儿子看来,这是对他忘形表现的无奈包容,他已经顾不上深究了。

没有哪个陷入爱情的人,能保有理智。人毕竟不是神。

「如果你觉得快,可以先谈恋爱。我没意见的。」

「谢谢妈,我现在就去告诉小莲。这样她一定不会拒绝我了!」

齐连兴冲冲离开房间,我看着他拐了个弯,身影被墙遮住了。

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看完那个视频后,我明白了小莲的意图。

我不能去自首,人的确不是我杀的。

她只要把视频交给警方,就能证明这一切是她所为。

她大概率会被判刑,可如此就等于同时判了我儿子的刑期。

我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杀人犯,帮她求情,间接助她脱罪,尽管她是可怜的。

桀骜固执的人,往往受不了打击。

这些事情会成为他警察生涯中的污点,一辈子都难以抹去。

这已经算作最好的结局,只是在他心上刻下疤痕。

但我不敢赌,这是可能性最小的结局。

最大的可能,是小莲会杀了我。

她将划伤我咽喉的部分视频单独拎出来让我看,目的就是想告诉我,她敢下手。

当时我看向她,她空着的那只手比在脖子上,虚虚地晃了两下。像是在威胁我,也像是自戕。

小莲当时笑着,一直笑着。

我不敢赌这个结局。

我不怕死,我怕死于小莲之手,她是在苦水里泡过的人,她有破罐破摔的勇气。

而如果如此收场,我的儿子,一定会撑不住,我和他相依为命多年,这结果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我明白,小莲也在赌,赌我敢不敢用真相伐害儿子的未来。

她赢了,我不敢。

我只好赌她说到做到,会对齐连很好很好。

16

一年后。

儿子和小莲结婚了。

典礼前,小莲悄悄把我请到化妆间。

小莲胖了一些,甩脱了营养不良的样子。她穿着白色婚纱的样子很美,很纯洁。

「妈,谢谢您。」

小莲说着,唤醒手机,把曾是我噩梦的视频删除了。删完似乎还不满意,歪头想了片刻,狠狠地砸向墙面。

手机登时失去了生机,连带着我的噩梦一起。

「妈,我会对您和齐连很好很好的,相信我。」

我正想点头,齐连推门进来,神色紧张。

「我刚听到响声,怎么了?」

「没什么,小莲的手机摔坏了。」我抢着答。

「没关系,再买就好,反正旧了。快走吧,典礼快开始了。」

我点点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小莲,她正对着齐连微笑,那笑容像莲花缓缓绽开。

突然间,我感觉到心里有一块地方,湿透了,黏腻腐臭。

我并不知道,从何时起,那里变成一摊沼泽。

□ 廖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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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亡城

非典型蛇蝎

叶上初阳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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