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梦曲与冬日烟火
等你下课,等你长大
纪方禹在琴房为唐酥独奏一曲的事,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而那首钢琴曲,我五年都没有求到他为我弹过一次。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并不是讨厌钢琴。
1
我和纪方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他爸妈是有名的钢琴家,而我家只是开超市的。
我能和他扯上关系全凭住得近。
他家有钱住别墅,可我家也不赖啊。
那连锁超市虽然比不上钢琴的优雅,但能赚到手里的票票还是不少的。
六岁的我,见到了纪方禹的第一面。
那时我们两家别墅离得近,我经常能听到钢琴的声音。
钢琴曲是犬夜叉的主题曲——《穿越时空的思念》,这部动漫我当时正追得火热。
戈薇与犬夜叉二人的思念跨越了 500 年,最后相拥于御神木下。
每当听到这段旋律我总会想起他们看向彼此温柔又坚定的眼神。
顺着悠扬低沉的琴声,我跑到阳台处朝他家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家楼下的小花园摆了一架三角钢琴,晨曦透过他额前的碎发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
只此一眼,彻底沦陷。
我现在非常不理解为什么我六岁就长了恋爱脑,就像小时候不理解纪方禹为什么非要在楼下弹钢琴一样。
自那之后我天天缠着我妈给我报钢琴班,还天方夜谭地提出想要和纪方禹一起弹钢琴。
「人家那是继承家业,你瞎掺和什么。」
我不懂什么是家业。
我在地上撒泼打滚不吃饭,还把家里的宠物小狗金豆豆给剃秃了。
我在家里的地位,是没有金豆豆高的。
这波纯属是以下犯上。
金豆豆泪眼婆娑地缩在墙角颤抖,我妈抄起鸡毛掸子就朝我来了。
后续就是我妈揪着我的衣服领子去了纪家。
「你自己去问,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教你!」
隔着铁栅栏,纪方禹的爸妈转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
琴声不停,纪方禹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对身后的闹剧漠不关心。
「怎么哭成这样了?」
纪家妈妈和善地笑着给我开了门。
我惨兮兮地挤出了两滴眼泪。
「我也要继承家业弹钢琴。」
令我妈意外的是,纪家妈妈居然同意了让我和纪方禹一起学钢琴。
沾了他爸妈的光,我享受到了第一梯队的钢琴家亲自为我授课。
2
纪方禹完美继承了他爸妈的优良基因,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让我垂涎三尺。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和他离得这么近,被馋死是我该得的。
我妈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
「吃饭吃饭,魂飘哪儿去了。」
我夹了一根青菜喂进嘴里,在嚼到第八十九下后才舍得把它咽下去。
我妈受不了我这副要死不活的做派,剜了我一眼。
「都瘦成猴了还减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抽大烟了。」
我妈说话向来毒舌。
「你不懂,这叫弱柳扶风。」
我又夹起一根青菜在餐桌前做作地扭捏姿态。
「怎么样,有没有林黛玉那种娇弱美人的感觉。」
我妈嘀咕着说了一堆国粹,时不时地朝我飞来一个眼刀。
她不知道,纪方禹的理想型女友就是像林黛玉那样的娇弱美人。
我减肥,当然是为了能离纪方禹更近一点。
只要纪方禹喜欢,我能变成任何他想要的样子。
可是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像林黛玉一样的女子吗?
在我还没变成林黛玉之前。
唐酥就出现了。
3
「我爸妈不在家,你要是想请教钢琴上的问题的话,改日。」
纪方禹脱去医学生的白大褂并随意地将它搭在臂弯。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我的全部目光。
「都天天腻在一起了还说不是女朋友,方禹你不老实哦~」
几个同学勾肩搭背地路过我俩时发出了暧昧的调笑。
哪怕脸厚如我,每次听见类似的话也还是会脸红。
毕竟纪方禹好像从没有在我面前反驳过他们,这是否可以理解为——他对我其实也有点心动呢?
「我和她没有关系,你们别乱说。」
可这次,纪方禹却罕见地沉了脸。
见那几位同学噤若寒蝉,我连忙圆场:
「是的是的,你们别误会了,他不喜欢我。」
他把我拉去了走廊拐角,那里清静些。
「你舞蹈生不上课的啊,怎么次次在我教室门口蹲点。」
我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盒剥好的香榧,献宝似的递给他。
「你爱吃的坚果,我给你剥好啦。」
纪方禹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从小到大都稳得一批。
这双用来握手术刀的手,他格外爱惜。
钢琴是我的爱好,所以即使纪方禹已经不弹钢琴五年了,我却依旧坚守阵地。
其实弹钢琴的人的手,不一定都是好看的。
从小练琴的我指甲特别秃,关节肿大,纹路很深,最要命的是小拇指也变弯了。
在纪方禹面前,我总是习惯性地将双手背在身后。
纪方禹没有拒绝我的好意。
「谢了,放假请你吃饭。」
这两个字,是我从他嘴里听到过的高频词。
「要是你能为我弹《穿越时空的思念》……」
我还没说完,纪方禹的剑眉便皱在了一起,「说了很多遍,我不弹钢琴。」
这是被他拒绝的第一百零八次,我早已习惯。
虽然知道答案,但我每次都会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这一问,就是五年。
纪方禹在初三那年用板砖把家里的钢琴全砸了。
说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钢琴。
他的志向是当一名医生,而不是任由他父母的摆布做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
可惜了,我很喜欢看他弹钢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
「行啊,那我可得好好敲你一笔。」
我眉飞色舞地踮起脚在他面前搞怪,余光却瞥到了从教室门口出来的一个人影。
光是一个侧脸就让我大感不妙。
这女孩,和林黛玉长得……也太像了吧。
纪方禹见我盯着一个地方出神,便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了。
注意到他的动作后,我鬼使神差地挪了一步挡在他面前。
「你是觉得以你的身高可以挡住我吗?」
他 187,我 168,显然是万万不可以的。
我只是不想让纪方禹看见那个姑娘。
「她叫唐酥。」
「嗯,嗯?」
纪方禹的断崖式聊天让我的大脑宕机了好几秒。
「我说,你刚才盯着看的那个女生叫唐酥,是今年转专业到我们院的。」
都没脸没皮跟在纪方禹身后这么多年了,被看破心思的我并不尴尬。
「她,她长得……」
「很好看。」
纪方禹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就接过了话茬。
似乎是听到了纪方禹的声音,唐酥朝这边走过来了。
「纪同学,多谢你在课堂上为我解惑了。」
扑面而来的,是黛玉式清冷的古典韵味,一颦一笑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看着她嫩白的纤纤玉指,我脑子一抽,双手插兜。
第一百零九次因为手丑感到自卑。
纪方禹看起来心情不错。
「应该的。」
唐酥眉眼弯弯抿嘴一笑,侧身向我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唐酥,是这学期才转来医学系的。」
她那双葱白玉手晃了我的眼睛,我并未伸手,而是扬起微笑点了点头。
「我叫宋曳,学舞蹈的。」
唐酥看起来有点惊讶。
「经常在医学院大楼看见你,我还以为你是医学生呢。」
我回答得很坦然:
「因为喜欢的人在这里。」
唐酥看了我一眼后将视线落在了纪方禹身上。
「你们在谈恋爱?」
纪方禹咳了一声。
「没有。」
「哦~」
唐酥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淡淡一笑后转身离去。
纪方禹扭头,视线追随着她离开的背影。
「你喜欢她。」
我毫不犹豫就说出了这句话,不带任何的疑问语气。
纪方禹迈开长腿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你想多了。」
4
「完蛋了完蛋了!」
我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舍友孙涵扯过板凳坐在我旁边。
「发生什么事了?」
「这学期有个和林黛玉一样的美女转专业去了纪方禹那个班。」
孙涵不以为然。
「这又咋了,我不信他还能移情别恋喜欢上那女的。」
移情别恋?根本就没有恋过好吧!
纪方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对林黛玉有了种莫名其妙的偏执。
「你不懂,他睡觉都会把红楼梦放在枕边。」
「你们可是青梅竹马,难道十几年的感情比不过天降啊。」
孙涵见过纪方禹,的确是个让人一眼难忘的大帅哥。
但对于我这十几年来如一日的坚持,她十分不能理解。
「你多才多艺,长得好看,家里还有钱,你为什么非要当纪方禹的舔狗。」
我又开始剥起了香榧。
「一眼误终生你懂不懂。」
「我可不想懂。」
孙涵颇为嫌弃,可还是帮我剥起了坚果。
「我说,你这手不会是因为常年剥坚果所以才变得这么丑的吧。」
怎么可能。
「你又阴阳我。」
纪方禹 9 岁就拿到了英皇八级,对他来说弹钢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尽管他早就没有向前走了,我却还是花了十三年站在了和他同样的位置。
这双粗大又扭曲的手,是笨拙的我追逐月亮而留下的伤口。
我狠狠地掰开一颗香榧的硬壳。
「我决定改变策略了。」
5
「周日要和同学去图书馆?」
我握着手机,眼神晦暗不明。
电话那头是纪方禹清冷的声音。
「嗯,下次有时间再一起吃饭。」
「你和谁一起去啊?」
唐酥的笑脸一闪而过。
「这你也要管。」
他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没有,那你安心学习吧。」
我挂断了电话。
纪方禹无论再忙都会在周日晚上给自己放个小假。
所以我经常在这个时间点约他吃饭。
这次脱轨了,他打破了自己的习惯。
我在心里无数遍地安慰自己,他肯定没有和唐酥一起去图书馆。
可最近几天他回我消息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孙涵帮我分析了一波,塞给了我两张歌剧院的票。
「去吧,今晚拿下他,至少得问清楚。」
这歌剧院的票很难抢,没点儿后门根本买不到。
我很感激地给了她一个熊抱,转头就联系了纪方禹。
「我拿到伯爵歌剧院的票了,一起去吧。」
纪方禹很久之前就想去看歌剧了,但苦于和父母撕破脸皮导致他求票无门。
我以为他会很高兴地答应我。
「不了,今晚要去图书馆。」
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我愣愣地看着手机界面,他好像突然就变得很忙了。
「没事吧,我的小可怜。」
孙涵不忍心地摸了摸我的脸颊。
「他不去就算了,你今晚随便约一个帅哥去看,气死那个纪方禹!」
他怎么可能会生气呢,他又不喜欢我。
「他应该在忙着学习上的事吧。」
我拿上舞蹈服独自一人去了舞蹈室,企图用不停地旋转腾跃来让自己不那么胡思乱想。
一声闷响后,我崴脚摔在了地上。
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我被同学们搀扶着送去了医务室。
校医让我回家静养几天。
孙涵帮我收拾好了东西,还执意要送我回家。
因为害怕把负面情绪带到她身上,心情糟糕的我选择了自己回家。
我背着背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龟速前行。
刚走出校门突然下起了大雨。
「醉了,怎么能倒霉成这样的?」
我欲哭无泪,靠在站牌上从背包里掏出雨伞。
没想到更倒霉的事还在后面。
6
三分钟后公交车破出雨幕到站而停。
我将背包挂在臂弯,手忙脚乱地撑着伞并夹紧拐杖往车门处走去。
由于太心急了,没注意到拐杖卡在了下水道里,我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
惯性使我仰头痛呼出声,在抬头的视野中,隔着公交车的窗户,我和纪方禹对上了视线。
他的身边坐着唐酥,二人紧紧挨着,共享着一副有线耳机。
而被淋成落汤鸡的我狼狈地跌坐在地,一时间忘了站起来。
纪方禹看了我两眼后便拿起手机戳了几下,他没有要下车扶我的意思。
唐酥转头和他说着什么,他迅速放下了手机,侧耳认真听她说话。
开车的大叔起身离开了驾驶座朝我走来,走了两步后却又折返了回去。
因为有人把我扶起来了。
「谢谢大叔,我不坐公交了,你走吧。」
我目送公交离开,身后的人贴心地将拐杖递给了我。
「别看了,快回家吧姑娘。」
回头看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阿姨。
「谢谢。」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今天已经很丢人了,要是再在陌生人面前哭出来的话,我想我会疯掉。
阿姨将一个宽大的衣服披在我身上。
「你先穿回家,别感冒了。」
陌生人的善意让我受宠若惊。
我拿出了手机加上了阿姨的微信,方便以后把外套还给她。
她走后,我叫了个滴滴,手抖成了筛糠。
一条未读信息,原来纪方禹那个时候拿起手机是在给我发消息。
他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看到那条消息我再也受不了了,一边哭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
衣服全湿了,拧水也没用。
从小到大,我似乎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格外钟爱。
滴滴司机看出来了我的窘迫,一路无话将我送到了家门口。
爸妈忙着超市的工作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我庆幸这副惨状没有被他们看见。
进门前我特意看了一下,纪方禹没有回家。
别墅区附近没有图书馆,所以他在骗我。
我失去了所有的动力,灵魂出窍般的连澡都不洗就将自己嵌进了床里。
手机关机三天,我也病了三天。
如果不是我妈把我从床上捞起来的话,我还能再睡几天。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听到这句话从我妈的嘴里说出来,我呆滞的表情有了松动。
我以为她会怪我,可她只是把她给我买的新衣服套在了我身上。
「要不是孙涵那姑娘说你受伤回家了,你娘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天天睡懒觉。」
「你手机是不是坏了,我摁它怎么没反应。」
「给你买了个新的,你待会儿走的时候别忘了拿。」
「都说了别减肥,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我不回来你要把自己饿死是不是。」
「……」
在我妈的唠叨声中,我被她抓到了车上。
通过车的后视镜看到现在的我,消瘦又苍白。
这病态倒是能蹭上点儿林黛玉,可我却流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那表情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等红绿灯时无聊,我便捣鼓起了新手机。
微信积压了上百条消息,除了纪方禹,每个人我都一一回复了。
这种行为是幼稚性的报复还是彻底放下的释然?
我觉得都不是,只是单纯不想理他。
我妈意识到不太对劲的时候摸了一把我的书包。
一手的油腻。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书包里装了什么东西。」
我眼神迷惑:「没什么东西啊。」
她拉开拉链,掏出三盒已经被水泡发了的香榧。
「还说没什么,要不是你病了,我非得揍你一顿。」
我神情淡淡地将香榧扔进了垃圾桶。
「对不起啊妈,下次不会了。」
我妈将我的反常归于病人情绪的不稳定,因为在她看来香榧就是我的命。
但其实我从来就不喜欢吃坚果,更别提动手剥了。
这些年的香榧,全部都进了纪方禹的肚子。
「孙涵那小姑娘说要来校门口接你,人家对你这么好,你可别吃独食啊。」
我妈把几袋子营养品和水果堆在我的脚边。
我翻了个白眼:「你女儿还没有抠到那个地步。」
她正准备离开,一道女声突然从我身后传来:
「阿姨您好,我是宋曳的同学,我送她回宿舍吧。」
7
这声音……
我僵硬地转头,看见唐酥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不等我妈说话,我下意识地拒绝道:「谢谢,不过我的朋友马上来了,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
超市那边的工作还没结束,我妈忙着赶回去,急匆匆地向唐酥道了谢便开车离开了。
独留我一个瘸子在原地尴尬。
她弯腰提起了一袋营养品,「吃这种东西没什么用的,除了会堆积体内的脂肪外对你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我以为她在关心我。
「我也不太懂这些,我妈买什么我就吃什么。」
她抿嘴笑了笑,「难怪方禹总说你爱给他送一些他不爱吃的东西,原来你接受的家庭教育就是这样的。」
看见她嘴边若有若无的讥诮我才明白,原来她是来膈应我的。
不过有些事总得弄清楚。
「什么叫他不爱吃的东西。」
「香榧啊,他说坚果类的东西都油得糊嘴,不过这种东西也有好处。」
她顿了顿,「比如说,某人花一下午的时间剥坚果,他也能清静一点。」
放在以前,这话我是完全不会相信的,但现在我不想去求证真假。
就算是假的我也信,一个机器连轴转了十三年,也该下岗了。
「他不喜欢我,你没必要专门为我跑一趟。」我夺过了她手里的袋子,「不过我的家庭教育与你无关,你要是家庭教育好的话,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去伤害别人。」
唐酥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我只是让你及时止损。」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你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我没有立场?」
唐酥从包里拿出了一盒香榧,是我上周专门跑去纪方禹教室门口送给他的那盒。
居然转头就到了她的手里。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将香榧扔进了垃圾桶。
「我是他女朋友,这个立场如何?」
那一刻,我像是被一道雷直直劈中了心脏,咚咚咚的心跳震得我全身发麻。
明明知道我应该大声告诉她:「你们谈恋爱关我什么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我像个鹌鹑一样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后来她说什么我都听不见了,整个人轻飘飘地被孙涵接回了宿舍,直到半夜才缓过劲来。
那个被我仰望了十三年的纪方禹,在今天彻底和我说拜拜了。
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消息,有始有终。
翻了一下他前几天发的消息,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解释,似乎是因为上次没有扶我而抱有一丝愧疚。
「今天唐酥来找我了。」
当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没想到他能秒回我。
「我知道。」
我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不知道是已经淡漠了还是麻木了。
「让一个女孩子出来替你挡枪,你真是可以的。」
说来也神奇,我并没有怪唐酥抢走了纪方禹。
相反,我讨厌的是纪方禹,他的不拒绝、不接受、不表明,葬送了我的青春。
到最后甚至让自己的女朋友动手解决情敌。
「我很早就告诉了你我的理想型,很明显你不是。」
「我不喜欢别人强行融入我的生活,我爸妈喜欢你不代表我也要喜欢你。」
「我是一个自由的个体,所以我会有自己的选择。」
「你从来都不在选项内。」
他好像还有话想说,状态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我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干脆利落地点了删除好友。
我成不了他的林黛玉,永远也成不了。
人生中第一次舔人舔了十三年,居然还失败了。
究竟是谁说的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的。
把说这话的人拉出去给我斩了。
手机震动了两下,我拿起来一看,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对方头像是一只啃着胡萝卜的大兔子,备注了一行字:
「我妈说有人拿了她的衣服不还,是你吧。」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糟了,那件衣服被我忘在家里了。
整整四天我都没有联系那个阿姨,所以现在,她的女儿来找我麻烦了。
8
我不敢给我妈说这件事,因为指定挨骂。
于是给老爹编辑了一条消息让他偷偷帮我把衣服送到学校来。
这时那人又发来了一次好友申请,我怀着忐忑的心点开,好友验证消息那里多出了一句备注。
「你是 A 大的?明天我来找你,等着。」
我被这句话吓得魂不附体,早知道就不用自己穿着校服的照片做头像了。
「姐妹行行好,后天给你可以吗?我把衣服忘在家里了。」
卑微的一句祈求,后面还加了个小人跪地痛哭的表情。
「谁是你姐妹啊!」
她似乎因为我的胡乱攀关系而生气了,「明天我必须得看见我妈的衣服,要是找不到了的话,我就揍你。」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飞来横祸急得我整宿睡不着。
早上起来,我爸的一条消息让我原地去世,他说:
「老爹找了半个小时都没找到那件衣服,后来你妈告诉我,她把那件衣服捐给『春风送暖』志愿者协会了。」
「捐了?」
我攥着手机逐字逐句反复研读这字里行间的深意,明晃晃的都是:「宋曳,等着被揍吧。」
孙涵是美术生,一早便跟着老师出去写生了,我失去了狗头军师。
豁出去了!
我抬手给我妈拨了个电话过去。
「妈,你怎么不经过同意乱送我的东西啊!」
「那衣服太老气了,我都没见你穿过,捐出去咋了。」
我烦躁地在教学楼前来回踱步,这一周看来是水逆了,诸事不顺。
「那是别人的东西,你捐了我怎么交差啊。」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几秒,「那我给你钱,你再给人家买个新的不就好了。」
每年她都会从我的房间清理出一大堆旧衣服捐给山区的孩子。
理由是会买新的给我,旧的捐出去能给我积德。
不知道这 19 年的功德厚不厚,能不能帮我扛过一顿揍。
和妈妈掰扯没用,我得去向那个姐妹求情。
做好心理建设后我点开她的对话框准备慷慨赴死,可这时,一阵琴声灌进了我的耳朵里。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我抬头看向了教学楼拐角的那间琴房。
很少有人会有闲情逸致走进这间被闲置许久的琴房。
听着这熟悉的曲调,我跟随人流挤在了琴房外狭小的走廊里。
9
站在最外一层的角落,通过细碎的缝隙我看见了琴房里破碎割裂的画面。
仅仅是一双手,我就认出了纪方禹。
他正在为唐酥弹琴,弹的还是那首我跟他念叨了五年的曲子。
那一刻,我好像看见童年记忆中的戈薇和犬夜叉拥抱在了一起。
「我靠,郎才女貌简直了!」
「没想到一个医学生居然比我这个专业音乐生弹得还好。」
「拍下来拍下来,这期的校园杂志有素材了。」
「弹得太好听了吧,呜呜呜,别人家的男朋友好浪漫啊。」
「……」
我在这漫天的溢美之词中独自缝补伤口。
纪方禹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周的女孩重新弹起了钢琴。
我曾经幻想过自己是那个将纪方禹从偏执中拯救出来的人,但事实摆在这里,唐酥才是他的女主角。
他一直不愿意为我单独再弹一次,原来不是因为讨厌钢琴,而是讨厌我。
可为什么他偏偏就要为唐酥弹这首呢?
把我拉出来鞭尸,让我死了这条心?
其实不用的,公交车窗的那一眼就已经让我断了念想。
他和唐酥还真是一类人,喜欢把人踩得直不起腰。
我没有选择离开,一直听到了尾声。
曲子的尾声,爱意的尾声,青春的尾声。
一曲终了,围观的同学爆发出了热烈掌声。
「喂,听歌都能把你听哭啊?」
听到这句话我赶紧低头擦了擦眼泪,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方才向我搭话的那人却挡在了前面。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左手很拽地揣在白大褂的兜里,右手握着手机,看了手机一眼后又看了我一眼。
「别挡道,我忙着呢。」
被人堵在路中间我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哪怕他是个帅哥也不可以。
我往左走,他从左边堵住我。
我往右走,他就从右边堵住我。
在我忍不住动粗的前一秒,他开口了:「有时间在这儿听钢琴曲,没时间把衣服给我送过来啊。」
我当时就给他表演了个一秒萎,敢怒不敢言还有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就是那个段玉潇?」
「是我。」
他向我伸出了手,不容拒绝道:「衣服给我。」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用着大白兔头像,性别设置为女生,名字叫段玉潇的人。
居然会是一个男孩子…
琴房门口的同学在往这边走了,纪方禹牵着唐酥出来,仅差一步便会走到我面前。
「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说!」
「啪」地一下,我拽住了段玉潇的袖子拉着他飞奔出了艺术生的教学楼。
身后一阵骚动,嘈杂中唐酥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刚才那是宋曳吗?怎么和一个男生在一起。」
10
梧桐树下,我和段玉潇大眼瞪小眼。
「你把衣服弄丢了!」
我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声如蚊蝇:「对不起,我会赔的。」
段玉潇跷起个二郎腿。
「行啊,那衣服是我妈的宝贝,你自己去当面和她道歉吧。」
他反手伸进双肩包在里面掏着什么,手再拿出来时,指间已经夹了一张纸条。
「这个给你,下午去。」
我愣愣地接过来,纸条上面写着医院的地址楼层和床号。
突然有点担心被他拐卖,我不敢随便答应。
他倏地转过身子面朝着我:「名字。」
「宋曳。」
「把手机视频打开录着。」
我照做了,他将身份证举了起来盯着我的镜头认真道:
「我段玉潇在 2021 年 12 月 7 日请宋曳同学去医院看望我的妈妈,以此视频为证,若她有任何不测,我全权负责。」
他看出了我的顾虑,知道我在害怕,所以向我做出了保证。
「既然你拿不出衣服,那就遵守承诺下午去医院看望我妈妈。」
我见他起身要走,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可千万别给纪方禹说我在琴房外哭了这件事。」
纪方禹是医学系的大红人,在我看来,段玉潇肯定认识他。
他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宋曳同学,不是所有穿白大褂的都是医学生。」
又拿出他的学生卡在我面前晃了晃。
「哥哥我是化学生。」
我悻悻地收回手,露出一个牵强的假笑。
「原来是这样嘛……嗯……是我孤陋寡闻了……」
段玉潇轻笑一声,伸手抚平了衣角被我捏出来的褶皱。
「我不八婆,你大可放心。」
11
下午我向导员请了假后买了些水果便去了医院。
敲门后我推开了病房的门,那位阿姨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双眼无神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处。
她给我的感觉和初见时完全不同。
「阿姨您好,还记得我吗?」
我将水果放在靠墙的柜子上,视线一转忽然间瞥到了床尾夹着的那张有关病人信息的牌子。
「精神紊乱」四个大字在上面格外醒目。
「来,坐这儿。」
阿姨听到我的声音后眼睛里迸出了光,招呼着我坐下。
我不知道那件衣服对她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但至少现在,我是不敢乱说话的。
「上次淋了那么久的雨,回家没有生病吧?」
她将我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这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对她的女儿。
我稍微愣了一下,连忙摇头:「谢谢阿姨关心,我身体很好。」
她细细地看着我。
「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段玉潇给我说您在这儿的。」我羞愧地低下头,「我把您的衣服捐出去了,实在是对不起。」
「捐出去了?」
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眼神是一片急迫,似乎不太能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我没做辩解,因为错了就是错了。
「您可以骂我。」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
「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想晒太阳。」
我搀扶着她下了楼。
身为罪人我也不敢多言,除了愧疚就只剩抱歉了。
「捐出去也好,也算是发挥了它的价值。」
没有责怪反倒让我更加难受。
眼下,我的内心正处在被鞭挞的极刑中,一双白色运动鞋闯入了视野。
段玉潇还喘着气,看样子是飞奔过来的。
他弯腰握起阿姨的手搓了搓,「明天要全面降温了,我把手套围巾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阿姨反握住了他的手,「小玉,我们回家吧。」
段玉潇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又重复了一次:「小玉,我们回家。」
我偷摸着看了一眼段玉潇的表情,发现他眼眶微红,竟像是要哭出来。
局促得四肢无处安放,这个时候我该说什么好呢?
正纠结着,他们母子俩走了。
我也起身往外走,不料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12
是唐酥,她怎么来医院了?
不是我没有道德,而是真的太好奇了。
生平第一次跟踪献给唐酥。
她轻车熟路地进了一间房,我站在楼梯口看着门口挂着的「神经科」三个大字陷入沉思。
唐酥来神经科?
好奇虽好奇,但我还没有变态到去打探别人病情的程度。
「你怎么总喜欢在房门外鬼鬼祟祟?」
抬脚欲走,却被拎着大包小包下楼的段玉潇下抓了个现行。
我被他吓得哆嗦了一下,瞪他一眼。
「你管我?」
这时神经科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为了避免被唐酥发现的尴尬,说时迟那时快,我闪身躲在了段玉潇身后。
「挡住我。」
我听他轻笑了一声,「刚才不还说不让我管吗?」
「管,求。」
他的肩膀很宽,只要不乱动就足以遮挡住我的身形。
唐酥手里拿着单子面无表情地下了楼,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就这么怕她?」
段玉潇坏笑地看着我。
「她把你喜欢的人抢走了,你怎么这么怂,不敢和她对峙啊?」
我长舒了一口气,忽觉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她和那位纪方禹的爱情故事都传遍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