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太后攻略

「如果你真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我现在也反抗不了。你说的没错,天时地利人和。」

他握着我的手压近,眼看就要刺进皮肤。

「两年了,你好好想想,我何时当真欺负过你?」

江景寒双眼通红,言语中带着浓重的委屈。配上嘴边溢出几缕血丝,又美又惨。

「傅如清,你心里当真就从未有过我?」

疯子,疯子江景寒。

他有病。

我下不了手,被他这么逼,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把。

江景寒往后一倒,昏了过去。

不会吧?这么身软易扑倒?

我怀疑他是以退为进,博取同情心。伸手戳了他几下,没动静。摸了下他的背,血色带黑,中毒了。

在将江景寒拖到山洞去的路上,我无数次鄙视自己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罢了罢了,好歹他是为我而受的伤,我救他一命,扯平。

我家里有种秘传解毒丸,味道挺好,我从小当糖丸吃,随身带着。我弄点儿水,给江景寒灌了一整瓶糖丸,至于能不能活,取决于他的命大不大。

夜黑风高,挺冷。远处似乎有野兽在号叫。

江景寒趴在地上没醒,淡薄月色流转在他身上,洗去了平日那股子煞气。

我突然就想起他扑向我那一刻。

刀刃近在眼前,他以身躯相护,我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

说不震惊,那必然是假话。

年少时,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英雄救美的场面,将军打倒妖怪,从此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几年偶尔也幻想幻想,只不过被打倒的妖怪换成了江景寒。

我从没想过,江景寒会是那个救我的英雄。

风太大,夜太凉,时不时还有狼嚎,我心跟着慌。

我挪到江景寒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又饿又累,我撑不住,倒在他旁边,又凑近了些。我把外衣盖在我俩身上,第一次同他离得这么近,认真地看他。

「江景寒,你不要死啊。」

他没有反应,没有像往常那样嘲笑我。

我眼里酸胀得厉害,他问我心里当真从未有过他时,我竟然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从前自己想法如何,但我知道,从我动了杀心,他却还想着让我逃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放不下他。

「江景寒,求求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我把头靠在江景寒肩旁,伸手抱住他,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心里才安稳了点。

11

梦里,一只大狗不停拿爪子扒拉我。我不耐烦地拍开,翻个身准备继续睡,突然肋骨处一疼,被个硬东西硌醒。

睁眼一看,江景寒的脸,近在眼前。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现在正在上演一出「贵族落难记」。

「江景寒,你醒啦!」

我连忙爬起来,揉了揉被石头硌疼的肋骨,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欢欣。

江景寒盯了我一会儿,我这才记起来收敛下表情,换上平时的淡定。

他指了指石头边的野草。

「把那个草嚼碎,敷在我的伤口上。」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过去,拔出草,在身上擦了擦,丢到嘴里。

有点儿甘味,不算特难吃。

江景寒的笑声传过来,「我让你吃你就吃,不怕有毒?」

我下意识就要往外吐,混蛋江景寒,我治他病,他却要我命。

江景寒伸手捂住我的嘴,动作太大牵动伤口,他闷哼一声。

「别吐,没毒。这是车前草,可化瘀解毒。」

说完,他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我替他敷上草药。伤口仿若一条裂谷,狰狞骇人。

「说好的要杀我,不动手吗?」

江景寒突然单手撑着身体,把我拽倒,眉宇间得意扬扬。

「放,放肆!你别拉拉扯扯。哀家只是还需要摄政王护送。等回宫了,立刻杀了你。」

「哦?」

江景寒手伸到我后脑勺,扣住,亲了我一口,吧唧一声。

「甜的。」

他放开我,舔了舔唇上沾到的药汁,露出狐狸笑。

「傅如清,你脸红什么?」

我摸摸自己的脸,烫极,恨自己不争气。

江景寒倒是显而易见的开心,若有条尾巴,能晃出花儿来。

正是相顾无言之时,我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更添几分尴尬。

江景寒撑着身体坐起来,伸手拿衣裳穿上。

「走吧,带你去弄些吃的,总不能饿着我的太后。」

我的太后……这话算不得好听,却听得我老脸一红。

「你的伤……」

「休息一晚没事了,打仗,这点儿算轻伤。」

江景寒穿好衣裳,把我拉起来。他打量打量我,蹭了把泥抹我脸上,又把仅存的首饰全给我摘了,撕了条布袋,将我头发盘成个揪揪。

「漂亮又有钱的小女孩儿,怕贼惦记。」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我漂亮,也是进宫后唯一一次有人称我小女孩。

我忍不住开心,却很嫌弃自己,又脏又臭。

「都这么狼狈了,还说什么漂亮。」

江景寒不说话,就那么望着我。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我愣了下,任他牵着我走。

走了一会儿,我反握住他,扑哧一声,嘲笑他。

「江景寒,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如今还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以前可发过誓,总有一天要你哭着求我。」

「美人关啊……」江景寒拉起我的手,亲了亲,笑意满眼,「两年前,扶你登上太后之位时就没过。至于哭着求你,你舍得吗?」

「舍得啊。」我点点头,眼神清明,「你快求我吧。台词和动作都替你想好了,跪下来,就说,求太后娘娘再爱我一回。」

江景寒狐狸眼眨了眨,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句:「命都是你的,跪一跪自己媳妇儿,不算事儿。」

说着,当真就单膝跪地,眼神坦荡。

摄政王把持朝纲,见了皇上,也不过叠手行礼,从未跪过。

我没想到他真肯屈膝,下反应就跟着他跪下身。

江景寒大笑,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扶着他,责怪道:「我就开个玩笑,你还真跪啊。男儿膝下有黄金,摄政王膝下,还不得富可敌国?你背上还有伤,也不知道小心点儿。」

「心疼啦?」江景寒语带骄傲,捧着我的脸亲了一口,「太后,你说我俩这么跪着,像不像夫妻对拜啊?」

我轻轻推了他一把,不敢用力,怕伤着他。

「胡说八道。」

我和他,名不正言不顺,这辈子都见不得光,更不提做夫妻。

「狼狈落魄可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将军府小姐。」

江景寒握着我的手,拉我站起来,笑里没了刚才的浑不懔。

「如清,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娶你。」

他说这话时,眼里无比认真。

那一瞬间,我心底都不禁生出一丝期待。

「其实,我不在意这些世俗的看法。」

「言不由衷。」

江景寒刮了下我的鼻梁,将我揽入怀里。我同他亲密过那么多次,此时一个简单的拥抱却最为温暖。江景寒常年习武,力气很大,紧紧抱住我,令我格外安心。

我俩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好几天。亏得江景寒常年打仗,野外生存能力强,我也不是个娇娇女,否则不等见到活人,我俩就得先见阎王。

到了小镇,江景寒拿我的一个细金镯子去客栈住宿。

「一间上房,热水和酒菜。」

掌柜的见多识广,一经手就知道这镯子足够买下他整个店,殷勤地让小二招呼。

「客官,咱这做生意讲究个敞亮。您出这么多钱,我给您开两间上房,好酒好菜不限量供应。」

江景寒一脸冷漠。

「我只要一间。」

热情掌柜见他面色不善,立刻改口。

「天字一号房,小二带路。」

我们刚转身,就听到掌柜的嘟嘟囔囔:「世风日下啊,如今这断袖竟敢如此猖狂……」

眼瞅着江景寒要返去揍人,我一把拉住他的手。

「怎么,您老就这么怕人说闲话,是小倌儿我不够俊俏吗?」

我故意让掌柜的听到,江景寒脸红一阵白一阵,扔下我的手,大步上楼。

我捏个兰花指,冲掌柜的抛了个媚眼。

「男人啊,就是这么口是心非。」

说完,我跟着江景寒上楼,留下身后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12

江景寒冷着张脸,也不理我,小气得很。

哀家还不稀得哄他。

小二备好热水,我脱了衣服钻进桶里,打算痛痛快快洗个澡。才洗一半,桶里挤进个人来,江景寒黑着他那张俊脸,拎着我肩膀。

「小倌儿自己洗得舒坦,不伺候爷了?」

我拍掉他的手,笑笑,「不就开个玩笑,你也太计较啦。」

「那不行,我不能平白被你污蔑。」

江景寒笑了笑,看得我毛骨悚然。

「你可知,小倌儿是怎么伺候老爷们的?」

我顿时眼中一亮,哟,想不到江景寒还挺见多识广啊。

「原来,你居然好这口。可惜我手头没作案工具,今天伺候不了。我看过画册,花样可多了,比如说……」

「傅如清!」

想吓唬我反被调戏的江景寒恼羞成怒,一把把我捞出来,扔床上。

「你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挺多的啊,什么《纯情太监火辣辣》《妖娆皇后俏贵妃》。江景寒,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江景寒翻了个白眼,趴在床上,我这才看到他背后的伤又在渗血。

小二买了药来,我给江景寒净了伤口上了药,他还是那般闷闷不乐。

我下地,倒杯茶水喝。

「江景寒,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江景寒幽幽看我一眼。

「早年我就听说过,你特别喜欢去美女妃子宫里探望,你,是不是喜欢女人啊?」

我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儿呛死。

「胡,胡说。谁乱造谣,哀家砍了他。」

江景寒落着上半身,背后鲜血淋漓,衬得肤色如玉。他本就长得俊美,此时披散着头发,叹口气,活脱脱一受虐美人。

看得我只想蹂躏他,一雪这些年的前耻。

美人望了我一眼,又叹口气。向来强硬的摄政王,此时看上去竟然怪可怜的。我彻底打消了虐待他的念头,反而莫名多出几丝母爱光辉。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磨磨唧唧,我受不了这个。是不是伤口疼啊?」

我走到他旁边躺下,摸摸他的伤口。

江景寒的眼神,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如清,我伤口特别疼。心里一想着你喜欢过女子,就特别难受。」

「怎么会呢,我不喜欢女的,我那时候是为了跟她们套套近乎,多条朋友多条路嘛。呃……我,我只喜欢你啊。」

头一次跟人表白,怪不好意思的。

「是吗?我不信。」江景寒满脸忧伤,「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啊?」

我一脸认真。

江景寒笑了下,翻个身躺着。

「要不你委屈下,坐上来自己动。」

「江景寒你个大色批,装半天就为了这个?」

我一把拧住江景寒腰上的肉,差点把手扭了。

我去,什么鬼,肌肉跟铁一样硬。

「你这么重的伤,还念叨着这种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也不失为一种英雄气概。」

江景寒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枉我一腔母爱东逝水。

我下了床吹灭蜡烛,躺床上背对着他睡觉,懒得搭理这老色鬼。

黑暗中,江景寒的手摸过来,牵住我的手。

他贴着我后背,呼吸洒在耳畔。

他要是来硬的,我一脚给他踹下床。偏偏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撩人了?

唉,要命。

我转过身,摸黑亲了他一口,怼鼻梁上了,硌得挺疼。

「等,等你伤好了……」

我吞吞吐吐,有些说不出口。

狭路相逢流氓胜,我最近战斗力不行。

「等我伤好了,就怎样?」

江景寒轻笑一声,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

见我不说话,他没有再问,只是轻轻搂住我,温柔又缱绻。

我们走了数天,回到了都城邑京,皇城脚下。

我望着高高的城墙,这一刻,我没有了身为太后的欣喜,只觉得束缚。

在宫外,我是傅如清,他是江景寒。回宫后,我们一个是太后,一个是摄政王。

江景寒从衣裳里扯出一块黑金令牌交给我。

「为何给我这个?」

我认识这枚黑金令牌,这块小小的牌子可是信物,能调动江景寒属下军队。

「近些年南方蛮夷屡屡进犯,本来我月初就要随军出发。之所以滞留到现在,不过,是想多看看你罢了。」

屋檐遮挡住江景寒的身躯,他沉浸在黑暗中,身后阳光灿烂。

「其实,这几天我想过直接将你带走。但南方目前局势未稳,你生于北方,去了怕是会水土不服。况且你的身份太特殊,我暂时还不能这么做。」

「什么叫暂时?宫里吃得好睡得好,我才不跟你走。」

我口是心非,江景寒也听得出,只温煦地笑着。

他向来行事在于个「狂」字,无论是作战还是政事,这几日,他笑的次数比从前几年加起来还多。

「可是你还有伤,至少要回宫看看御医,等伤势好些再走啊。」

「我的小太后,还是太年轻了啊。」

江景寒揽我入怀,轻轻啄了下我头顶,我听到他的叹息。

「正因为受了伤,才有可乘之机。只有回到我的地盘才安全。记住,提防皇上,他绝非你认为的那般简单。」

「江明承?他这些年一直很听话,」我并不认为江明承有何需要提防,但我挺心虚,「虽然我跟他说过我们得韬光养晦来着,不过你既然没有对付我的心,我自然不会再同你斗来斗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

江景寒冷笑一声。

「江明承那股妖风怕是不肯歇。」

我并不认同江景寒的话,他却让我好好回忆下那日遇刺之事。

场面很混乱,但不难看出刺客有两拨。

到底是冲皇帝去,是冲江景寒去,还是冲我?

江景寒说他确定,追杀时,刺客分明对我手下留情了。只是我注意力全在逃命上,无暇顾及那些小动作。

「江明承目前只想对付我,你是安全的。所以我才敢暂时放你回去。」

我心里隐隐不安,刚进城江景寒就联系了属下,密探称江明承以太后遇刺,担心府里不安全为由,立刻将我娘和几房女眷接进了宫里,我父兄甚至来不及反应。

「若不是怕你恨我,我一点都不想告诉你那些。」

江景寒喟叹一声。

「真想就这么带你走。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他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家人。

「我看着你进宫再走。如清生若盛世牡丹,金玉珠翠才能衬此国色天香。」

他抬手拂了拂我脸上的污渍,亲手将摘掉的首饰一件一件给我戴回来。

「放心,有人来接我,我很安全。」

我狠狠心,往宫门走。

即使再未回头,我也感觉得到身后的目光。

13

「母后平安归来,不枉儿臣这半月焚香斋戒,求佛庇佑。」

我还未走到寝宫,江明承闻讯,匆匆赶来迎驾。

他一如从前,笑容明朗,说着自己这些天的担忧。我却无心听他说话,心里全记挂着我娘和一众女眷。

「母后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

「没有啊,我只是惊着了,好不容易回宫,心神不定。」

江明承扶我进寝宫,宫里已经备好了安神茶。他递给我,我不想喝,搁到一旁。

江明承说他脱险后,立即调来侍卫搜山救驾,但来人需要时间,耽误那么一会儿后,竟是全然找不到人。

江景寒醒后一直哪儿偏僻带我往哪儿走,他找得到人才怪。

「母后,你从回来到现在,都没问我一句是否受了伤。」

我脑子里有事,江明承看得出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想来,他才十六,还是个孩子。

我十六岁时,一人在宫里,白天装作老成,晚上却还得王嬷嬷哄着睡。

「皇上,是哀家不好。哀家……」

「母后不必多说,是儿臣不对。遇刺时多亏母后护着儿臣,儿臣才完好无损。是我贪心,我不该抱怨。」

江明承又安抚我几句,嘱咐我好生休息。

临走时,他问了我一句话。

「母后,摄政王没护送你回宫吗?」

「江景寒?呃,他没回来,他走了。」

「是吗……」

江明承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这份语气,陌生而又熟悉,不属于一个少年。

而像,死去的皇帝,阴晴难料。

待江明承走后,王嬷嬷和春兰再也绷不住,抱着我大哭一场。她们担惊受怕半个月,怕我再也回不来。

我安慰几句,问她们我娘是否在宫里。

王嬷嬷和春兰都说不知道此事,还问我为何会这么问。

我只说随口问问,打发她们去给我做些爱吃的糕点。热水已经备好,我脱了一身脏臭衣裳,进水里泡着,脑子里乱得很。

说实话,我有些不知道该信谁。

江明承若真想以傅家女眷挟制镇北军,王嬷嬷和春兰不知情,倒也说得过去。

但会不会是江景寒在骗我?

他向来不待见江明承,可若是挑拨,也没什么必要。我和江明承过我们的日子,他继续当摄政王,和和气气,挺舒服啊。

我内心真不羡慕什么帝王业,劳心劳力,光是批折子就能累个半死。我之所以想当太后,只是为了夺个位置,保我傅家平安。至于权力,我并无觊觎之心。

我乏得厉害,不知不觉在浴盆中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在幽暗烛火中,我看见了江明承的脸。

他坐在我床边,就那么望着我。

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惊坐起。

「皇,皇上怎么来了?」

我看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窗外已经黑透。

王嬷嬷上了年纪,我平时都让春兰在小榻睡着守夜,这会儿她却不在。

我正打算喊春兰,江明承嘘一声,手指抵在我唇上。

「母后,儿臣来看看你,你慌什么?」

江明承双手抵在我身侧,我想往后挪,却靠在床头,退无可退。

「摄政王来时,也不见你这般慌乱。」

这个气氛太过诡异,此刻我才发觉江明承哪怕坐着,身高也压我半截,两年里他长高不少,肩宽臂长,也就脸庞还有些少年气。今晚这灯光半明半暗,连那点儿孩子气都去得干净。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男人。

我不自在地拢拢衣襟。我向来怕热,睡衣都挺单薄,现在这距离太过亲近。

「江景寒逃回他的老窝去了,母后。」

我推了推江明承,他却纹丝不动。

什么时候,羸弱少年,力气这般大了?

江明承拽住我的手腕,力气极大,疼得我吸气。

「母后,江景寒欺辱你那么久,你就不想报仇吗?你忘了这两年你跟我说的话吗?那天他本来已受重伤,你明明有机会杀了他,为何放虎归山?」

「我……江景寒并没有谋朝篡位之心。我同他说好了,以后我们母子会很安全,他当他的摄政王就是。皇上,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江明承闻言,看了看我的手,这才放开。

我的手腕被他勒出几道红痕,痛得发麻。

「和他说好了?九岁那年,我初见你,你就能对一群老妖婆的下马威躲闪周旋,不落下风。第二年,你就杀鸡儆猴,对付了一个高位妃子。软硬两手抓,我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呵,傅如清,你何时这般天真了?我看你不是说好了,你是日久生情,爱上了奸夫。」

「你住口。」我喝断江明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是你母后,是当朝太后,你竟敢直呼我名讳,还毁我清誉。一国之君当为天下表率,皇上,你慎言。」

江明承冷笑一声,将黑金令牌砸到我身上。衣裳单薄,我身上又没什么肉,令牌砸上肋骨,磕得生疼。

「我起初看到这个时,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是你偷来的。而今看来,你俩是奸夫淫妇,狼狈为奸才对。」

「江明承,你别忘了,我是为了谁才委身于江景寒。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伤人吗?这些年,我作为太后,何时苛待过你?」

「母后?你少恶心我了。这假惺惺的母慈子孝我早受够了。傅如清,你听清楚了。两年来,我从未有一天把你视为母后。现在,你是个背叛者,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约定。」

江明承一点点逼近,如同只发怒的野兽,我一时惊慌,抓起床边的簪子就划了一下,他的胳膊瞬间破了皮肉,血迹涓涓。

「他怎么碰你都行,我只是靠近一下,你就要杀了我……」

江明承瞥了眼伤口,喃喃低语。忽然抬头怒视着我,一拳砸到床帏架子上,砰的一声,一根木梁应声而断。

男子同女子天生力量悬殊,我此刻才发现在绝对力量面前,所谓的技巧不堪一击。

江明承收回手,拳头上亦是血迹斑斑,还沾有木渣。

他愤而离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一时动弹不得,失力地靠在床头。

14

第二天,我如旧垂帘听政。

我家虽然军功卓绝,但父兄对于弄权着实欠火候,导致朝中根基并不深。朝中除去我家,主要分为两派,一派紧跟江景寒,一派护着江明承,还有几个中立老油条。

下朝时,程白杨临行前看我那一眼,眼神里无所畏惧,甚至透出几分讥讽。

江明承一如既往送我回宫,态度里丝毫没有往日的恭敬。

「母后这些年辛苦了,朕而今长大了,是时候为你分忧。」

他终于知道称「朕」,竟是在此种情境下。

我的心顿时凉了,我待江明承不说十分真心,七分总是有的。我家中姊妹兄弟众多,进宫不久,偶然遇到江明承被其他孩子暗搓搓欺负,我还护过他。

利用,我不否认,但我从未伤害过他。

江明承送我回宫后便要离去,我抓住他的袖子。

「我回宫了,我娘她们,你能放回去了吗?」

江明承笑了笑,一脸天真。

「母后啊,我好不容易将家人们接进来,好吃好喝伺候,你急什么?人质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明承盯着我,慢慢靠近,呼出的气拂在我脸上。我放开他,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再过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奏折再没到我手中。

除了初一十五妃嫔们来请安,我几乎被江明承软禁隔绝。

春兰替我布菜,我瞧见她锁骨上红了一小块。

「被蚊子咬了吗?」

我伸手摸了摸。

春兰啊了一声,有点儿慌乱,又点点头,将领口紧了紧。

「我床头有清凉膏,你擦擦。现在这天气蚊子是挺多的。」

春兰应了声,将菜布好,又下去给我调制漱口的水。她做事一向周到。

今晚又是十五,妃嫔们来了。队伍似乎庞大了点儿,但我无心多看。我随意应付下,让她们告退。

周慢月没走,留了下来。她如今晋了位分,德妃。

整个宫里,除了皇后,最高的就是她。

「德妃若无什么事,一并退下吧。哀家乏了。」

周慢月不动,站在原地。

「太后娘娘说累了,请您跪安。」

王嬷嬷再次送客,周慢月一手扶着腰,往我这边走了几步,盯着我的脸看。

「德妃不可放肆。」

王嬷嬷厉声呵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呵斥本宫?」周慢月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本宫不过是见太后沉鱼落雁,想多看几眼罢了。」

「太后尊贵,岂是你可直视的?」

周慢月冷笑一声,看我的眼神里,嫉妒满得似乎随时能溢出来。

我就奇了怪,我跟她是两辈人,她有什么立场嫉恨我?有这力气不如去跟其他妃嫔斗。

周慢月转身就要走。

「德妃慢着。」

我出声留人。

「以下犯上就得罚。你既然不想走,就在此跪上两个时辰,算是守夜,对本宫尽尽孝心。」

说完,两个力气大的太监立刻将周慢月按在了地上。

我再不济,也是太后,容不得别人随意践踏。

「太后好大架子!从前你背后有皇上撑腰,你狐假虎威便罢了。如今皇上厌了你,你凭什么这样待我?我肚子里可有皇上的孩子,你敢罚我,皇上知道了饶不了你。」

怀孕了?

我一巴掌扇她脸上。

怀孕了就了不起吗?怀孕了就能随便欺负人吗?

不能。

「德妃慎言。」

周慢月捂着脸,眼神怨毒又委屈。

「我慎言?太后你慎行才是。皇上宠幸我时,夜夜喊你名字,你连勾引儿子的事情都干得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还端着架子统领后宫,我……唔……」

王嬷嬷扯块麻布堵了她的嘴。

我一时怒上心头,气得连连咳嗽,连带着头都发晕。

江明承……江明承喊我的名字?

这太魔幻了。

「小姐,这小蹄子胡言乱语,依我看,直接宫规处置了,杖责。」

我挥挥手。

「她毕竟有了身孕,罚得差不多便罢了。」

江明承闻讯赶来,周慢月挣扎着乱扭,把麻布吐了出来。

「皇上,皇上救救妾身,太后要杀了我们母子啊。」

好家伙,我何时喊打喊杀了?欠下的宫斗戏份终究是要还的吗?

江明承冷着张脸,将周慢月拉起来。

「她怀有身孕,最近情绪不稳,母后请勿见怪,朕先带她告退。」

我还能说什么,抬抬手,让他们赶紧走,顺便说了身体不适,以后初一十五的请安也免了。

江明承拖着周慢月离开,我瘫在靠椅上,头疼。

上回江明承将黑金令牌收走了,我如今在宫里孤立无援,连我娘她们在哪儿都打探不到。我总不能跑到朝堂上江景寒的党羽面前猛挥胳膊,嗨,我跟你们老大好上了,快救救我和我老娘。

这都什么破事儿。

过了几天,御膳房换了菜色,我注意到今日的点心有些独特——装饰的花纹,和黑金牌上一样,但是组合过,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我屏退众人,掰开点心,里面并没有纸条,但馅料却是南方特有的一种果酱,江景寒提过他喜欢。

连续几天各种暗示后,果然有个小太监无端冲撞了我,给我塞了张纸条。我若无其事回到寝宫,看了这封极短的信。

江景寒平安回到军中了,只是南方吃紧,他分身乏术。宫里有他的耳目,但鉴于我宫中有内鬼,才一直难同我联系。

我宫里除了洒扫粗使,全是用了多年的人,贴身服侍的更是从将军府陪嫁而来。说起来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两年怕江景寒安插眼线,我还特意换过一批人。

当看到内鬼的名字时,我只觉得心寒。

春兰。

是春兰亲自去傅家哄了我娘进宫,否则傅家怎么可能如此轻信他人?

不消多说,肯定也是春兰,她太熟悉我藏东西的地方,将黑金令牌翻了出来,交给江明承。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背叛我?

15

我联系上了递消息的小太监——小全子,他在宫里有江景寒的关系网,他帮我打听到了家里人都被安置在一处偏远宫殿,暂时无恙。

我放心了些,找了个机会去见我娘。

我娘说当时江明承传旨,说我遇刺受伤,想见家里人。父兄们都去了北边,家里女眷们听了这消息,加上又是春兰亲自过来接,哭哭啼啼说得跟真的一样。于是,他们没多想便进了宫。

如今内忧外患,局势不稳,北方匈奴经常进犯边境,打砸抢掠,南方蛮夷也不太平。我暂时没办法,只能给了些银钱,让娘打点下人,照顾好自己。

午膳后,我例行午休,让春兰别叫我,想多睡睡。我白天容易犯困,经常一觉睡到傍晚,夜里倒是精神。

春兰关了门出去,我等了一会儿,起身穿衣,跟出去,走到一处水上庭院。这里很偏僻,我进宫以来,还未来过。

透过纱窗,我看到纠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耳边尽是男欢女爱之声。

江明承和春兰?

简直恨不得自戳双目啊。

我只觉全身的血液涌上心头。

我推开门,春兰惊得大叫一声,慌慌张张满地扒拉衣裳遮掩。我这才注意到,她裹着的,居然是我的衣裳。

胃里一阵翻腾,我强压着恶心,极力镇定。

「皇上后宫环肥燕瘦不够,竟然还不肯放我一个丫鬟?」

江明承套穿上明黄深衣,不慌不忙。他朝我走过来,这一刻,我觉得我从未认识过他。那个动不动就委屈红眼的少年,就像是我一个人的梦。

他身上的麝香味道浓烈,我往后退了一步。

「罢了,皇上既然幸了她,便给个名分,留在后宫伺候。春兰,以后,你不必再跟着我。」

「小姐,我……」

「你知道我的性子,别说了。」

春兰被我打断,不敢再说话,缩在一旁小声啜泣。

我要走,江明承却拦住我。

「你们若有兴致,大可继续。」

「太后就不奇怪,为何春兰穿着你的衣裳?」

我嫌恶地看了江明承一眼,他带笑的表情僵了下,再次笑得开怀。

「傅如清,周慢月当然恨你了。一个女人,夜夜被当成你的替身,你说,她能不恨吗?」

江明承这混账话,震惊我一整年没问题。

「你!」

我被这逆子气得七窍生烟。

「我拿你当我儿子,你居然馋我身子,你变态,你下贱。」

江明承一阵大笑。

「傅如清,两年前你被江景寒压在身下时,我就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如果只有最强者才能得到你,那你大可放心,你马上就是我的了。」

呕!

很想吐。

我吐了,真的吐了一地。

江明承瞬间脸黑。

「和我一起就这么让你恶心?」

我没空搭理他,胃里难受得紧。

江明承打发小太监去喊御医。自己穿上衣裳,从头到尾没看春兰一眼。

太医替我把了脉,又把了一次,再把了一次。

「别把了,再把本宫的手都要被你磨秃噜皮了。难不成本宫得了绝症?你且直说。」

老太医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

「太,太,太后有喜……哦不,有身孕了。」

「你,你,你莫要胡说八道!」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