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的确觉着不妥。」
说完,江景寒就抬腿走人。
我看着满桌饭菜,气都气饱了,吃个鬼的饭。
上朝,垂帘之后,还得继续看江景寒脸色。
江景寒说着话,眼神时不时飘到我这边。
太监一喊退朝我拔腿就走,一秒不耽搁。江明承紧跟在我身后,追上来扶着我。
「此事从长计议,程家提不了官还可以在原位先干着。母后为这些小事动怒,小心伤身。」
看着江明承懂事的模样,我心里气消了些,他是无辜的,吓着小孩子可不行。
「哀家不是为这件事生气,而是江景寒的态度。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处理朝政,他一点儿面子不给,上来就是下马威。哀家只是担心护不住皇上,不如柔妃做得好。」
「母后勿忧,儿臣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母后护。儿臣,一定会尽快强大起来,保护好你和傅家。」
我很欣慰,点点头,让江明承回去休息。他还有一堆课业等着学,每日都很晚才睡。
「哼,一对半路出家的母子,弄得跟真的似的。」
江景寒抄着手冒出来,神出鬼没。
「哀家多得是弟弟妹妹,照顾惯了,不缺这一个。」
江景寒冷笑一声,一只手握住我的脸。
以前没觉得他手大,也没觉着我脸小,这会儿他一只手就能盖住我整张脸,压迫力极强。
他的手慢慢往下滑,轻轻掐在我脖子上,随时可以要我的命。
「傀儡可以是你,也可以从封地再挑一个过来。傅如清,不要妄图挑战我。」
我压住内心的惧怕,冲江景寒粲然一笑,握住他的手,放在我胸前。
「摄政王这话,吓坏哀家了。摸摸这心跳,多快啊。」
江景寒身材不似傅家人那般五大三粗,但浑身硬得跟石头一样,精瘦。
我缓缓伸手,搂住江景寒的腰,默不作声。
他打横抱起我,往福康宫走去。
一路上,宫人全低着头,视若无睹。
我屈服了。
除了屈服,别无选择。
「疼——」
我喊了声,推推身上的江景寒。
他眼露迷惑。
「我还没……」
「不是下边儿是上边儿,你压着我头发了。」
我伸出一只手揉揉头皮。
不知道我的话哪里惹到了江景寒,他面色一黑,让我彻底知道了什么叫疼。
我的亲娘啊,疼死我了。
难怪我娘要给我熏香和药,我居然把那茬儿给忘了。
「疼疼疼!」我猛推江景寒,眼泪狂掉,「江景寒,你让我用些药好不好?我疼。」
「该,让你长点记性。」
江景寒不再搭理我,兀自攻城略地,不顾哀鸿遍野。
就这玩意儿,居然叫恩宠?居然还有妃子争着抢着上?
一个两个全是受虐狂吧。
我向来是个不怕疼的,这回却疼得受不了。
「皇上,不行啊,太后在休息……」
王嬷嬷和春兰焦急的声音传进来,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吓得我一哆嗦。
江景寒闷哼一声,显然不快,动了怒。
「母,母后……」
是江明承颤抖的声音。
江景寒脸色如冰,眼看就要开口骂人,我急忙拉住他胳膊,面露乞求。
我慌了,我向来不大在意脸面,可是这种情形,我做不到啊。
外面站着的,是岳国皇帝,我名义上的儿子。
一幕之隔,太后里间与人苟且。
传出去,皇室和傅家又该如何立足?
万幸,江景寒没出声。
「皇,皇上,哀家身体不适,你先退下吧。」
我声音里带着慌乱,心里祈求江明承快点离开,大家留点最后的体面。
安静的寝宫弥漫着不安,我咬着手指不让声音溢出。
「好。儿子告退。母后保重。」
江明承一句一顿,声音仿若幽魂,脚步却沉重。
我望着窗外,日头渐渐西移。
江景寒餮足,捡起衣裳穿上。我裹在被子里,整理好情绪。
「摄政王可还满意哀家的侍奉?」
江景寒俯视着我,笑了。
「侍奉?你管这个叫侍奉,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水平。」
「一回生二回熟。在你这处练好了,以后伺候别人,我的水平肯定不会差。」
我笑意盈盈。
「你敢?」
江景寒猛然掐住我脖子,力度比方才大得多。
「没什么不敢。」我直直盯着他的双眸,「哀家不做亏本的买卖。早上要的两个官职,给我。」
江景寒眼里怒火更盛,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了,王嬷嬷和春兰立刻进来。
「小姐,你……他……」
王嬷嬷语无伦次,春兰未经人事,看着满床狼藉,吓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嬷嬷想说什么。
「他没留东西在里面,我没事。」
王嬷嬷放心了。避子汤性寒伤身,她不想我喝。
其实我压根不在意伤身与否,左右我这一生又不可能生孩子。
我乏得厉害,让春兰她们准备些热水,自个儿先躺下睡会儿。
入夜用膳,江明承来了。
「给母后请安。」
江明承声音闷闷的,没有往日的活泼开朗。
「皇上既然来了,就陪哀家用膳吧。」
江明承坐下,屏退了下人们。
我们心不在焉,空搅着自己碗里的羹汤。
「中午,摄政王在母后房里,是不是?」
半晌,江明承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你都听到了,何必问。」
有眼泪落入汤里,江明承低着头。
「是我没用,连累你受委屈。」
「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傅家。一点儿小事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哀家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人。」
我给江明承重新盛了一碗羹汤。
「皇上吃完就早些回去歇着吧。程家父子的事解决了。」
江明承胡乱抹了把脸,匆忙吃几口,告退。
我一天没吃东西,却也不饿,让宫人撤了饭菜,瘫在床上沉沉睡去。
9
此后两年,相安无事。
江景寒给了几分薄面,日子过得不算艰难。我和江明承也培植了些自己的势力。
我侍弄着花花草草,宫人通报皇上驾到。
「给母后请安。」
江明承十六了,如今的他高我半个头,生得俊朗清逸,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我笑了笑,同他去庭院里坐下。
「皇上如今也大了,到了该广纳后宫的年纪。子嗣为重,满朝文武提过多次,不可再推推阻阻。况且,挑几个母族强大的后妃,皇上的羽翼才能更加丰满。」
选秀纳妃之事我跟江明承提过两三次,他都以年岁尚浅,学习政务繁忙为由推搡。
江明承不情愿地点点头,应下了。
「全凭母后做主。」
我吩咐下去,尽快筹备。一个月后,宫里就站满了前来选秀的贵女们。
我考察家世背景容貌,给他挑了十个女子充盈后宫。
至于选秀,就是走个过场,但有点儿小意外。
「母后,可以留下她吗?」
江明承指着一个女孩子,我看看册子,周慢月,地方知府的女儿,家世平庸。但挑了这么多江明承都别无异议,选个喜欢的,称不得过分。
况且江明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总得有个可心人陪侍左右。
「好,皇上喜欢就行。」
江明承雨露均沾,但明显看得出对周慢月的偏爱,不多久便给周慢月封了妃。若非是家世所限,那宠爱的劲头,皇后之位给了她都不奇怪。
我爱睡懒觉,免了每日的请安,只让妃嫔们初一十五晚膳时分过来下。
一隔半月,后宫颇有怨言,我这福康宫就成了八卦中心。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希望我管管江明承。
说实话,江明承也挺可怜。
朝堂被江景寒管着,好不容易也有个可心人,偏偏我这个后妈还得管他的床上事。
我端着装出来的威严,说了些场面话,同时教育大家都是同事,别钩心斗角,和和美美才对。
小麻雀们正是憧憬爱情的年纪,依然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
直到江景寒进来。
一瞬间,满室寂静,妖魔退散。
我同江景寒对桌而食。
「你给皇上选了批好岳父,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如今倒是忠心耿耿。」
江景寒显然是朝堂上有不快活,来找我的茬。
我笑嘻嘻吃饭,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暖饱……思淫欲。
本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除了权势,还有身体。
我趴在江景寒身上,浑身无力。
「江景寒,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娶几房王妃侧妃吗?」
江景寒早年有几房姬妾,这两年三天两头往我这边跑,谣言压都压不住。方才那群小麻雀,若不是还畏惧着尊卑之分,那眼神活脱脱就是在问我如何留住男子的心。
江景寒也是个男的,甚至还曾经是邑京万千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不过,这事儿我无能为力。
我猜江景寒纯粹是喜欢征服的快感,比如打仗虐敌人,比如睡就睡太后。以此来抚慰他艰难卑微的童年。
「你想我娶?」
「当然,多几个姐妹伺候你,我也就不那么累了。」
我漫不经心,手指间绕着江景寒的长发。
「傅如清,你不妨改个名字,就叫傅无心。你这人,有没有一丁点儿良心?」
江景寒冷哼一声,推开我,坐起来。
我躺床上,看着他,他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我打趣他,「江景寒,瞧你这话说的,好像爱上了我似的。」
江景寒难得没呲我一句,出奇地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我怎么可能爱上你这种人?什么都利用,心狠手辣。明明很蠢,偏爱自以为是。」
「你不爱我可以,说我坏也行,但绝不能骂我蠢。」
我也坐起来,气势不能输,躺着比他矮一截。
江景寒莫名笑了下,他这人,一举一动,都狂得很。连简单的一个笑,都比旁人扎眼。
「你有没有想过,养虎为患?你尽心尽力养着的好儿子,你真的了解吗?」
「摄政王,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至少也遮掩下。直接说未免过于直白,效果不好。」
这两年我和程家帮江明承培养了不少朝堂势力,此番选秀,特意拉拢了很多中立派。不怪江景寒心生不满,搁我我也有危机感。
「本王还不屑这些蝇营狗苟的手段。」
江景寒眉眼本身生得精致,但常年征战,杀气浓烈,不显得过于秀气,反倒给人刚烈之感。我这几年看下来,审美都快被他带偏了,近几个月看到我傅家汉子时,居然觉得他们过于雄壮。
这很不好,我有罪,我反思。
我低着头,不去看江景寒,他偏不让我如愿。
江景寒摸摸我柔软的额发,似乎叹了口气。
「你这么笨,若真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啊哈?
他在开什么玩笑?
就是因为有他,我才活得憋屈吧。
我忍不住回敬他,「我可是拥有傅家军和皇帝儿子的太后。说句实话,没了你,我当真就是权倾天下,无所畏惧。」
江景寒朗声大笑。
我一点儿慌,大晚上的,能不能别这么高调?
他自己以前说过的吧,我们一个摄政王,一个太后。深夜幽会,这叫偷情,别名通奸。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我总感觉窗外有个人影在窥视。
江景寒笑完了,问我:「你觉得傅家军很厉害?你能一直倚仗?」
「废话,难道不厉害?我不倚仗我老爹,难道能靠你?」
江景寒往墙上一靠,裸露着精壮的上半身。瘦归瘦,有肌肉,但伤口疤痕太多,有碍观瞻。
「如清,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突然叫我如清,一副很熟的样子……感觉挺别扭。
「都,要,听。」
江景寒伸出一只手指,戳我身上的红痕。
没错,都是他啃的。
「假话是,傅家军非常厉害,无敌。真话嘛,傅家的无敌仅仅局限于战场,却无法施展于朝堂。当年镇西军造反失败,岳父大人居然不趁机吞了镇西军,反而让我逮住了这个机会。可见你家兄弟虽多,脑子都不大灵光呢。」
「人,本来就各有千秋。我家人读书虽然不太行,但这不代表脑子不灵光……等等,谁是你岳父,你别瞎认亲。」
我嘴硬不肯承认,内心却清楚江景寒说得对。我父兄一腔热血可昭日月,但在玩弄权术上,着实拉跨。
阿姐傅如涓在我进宫的同一年嫁给了温书玉,这几年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如今六岁,很是聪颖。希望温家这几个孩子能有点儿走仕途的天赋,以后互相帮衬下。
江景寒嫌我闹腾,堵住了我的嘴。
他亲得挺温柔,离开唇,又亲了亲我的眉心,将我抱在怀里。
他今天很不一样,但我又说不出哪儿不一样。
直到三天后,我和皇上出宫,前往慈恩寺祈福时遇刺。
10
慈恩寺有些远,马车坐得累。途中,我们在一处亭子里暂作休憩。
风景秀丽,平和清静。
一阵风起,林子里窜出大批刺客,头戴绿帽,身披绿衣。
事发突然,江明承吓傻了,愣在原处。
乖乖啊,这年头,刺客都越发专业,居然抛弃了永久黑衣,学会和环境融为一体。
我冲过去推开江明承,而江景寒扑倒了我,挨了一刀。
刺客人数众多,全是江湖高手,有备而来,还十分熟悉宫中侍卫的招数,没一会儿就占了上风。
至于毫无武力的宫女太监,完全就是添乱的存在。
生死关头,横冲直撞,人群四散。
侍卫全涌去保护皇上了,离得很远。这边只剩江景寒的手下们,他们极力拖住刺客,江景寒则拽着我厮杀逃离。
跑了好一会儿,躲进了密林中。
江景寒怕血迹醒目,脱了我的外衣裹住背上的伤口,拉着我继续跑。他手劲大,此时更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捏得我生疼。
后有追兵,我顾不上疼,尽量跟上他。
步伐匆忙,不慎跌下一处滑坡。
江景寒唇色越来越苍白,我们在一处杂草丛中暂避。这时我才发现,我那件厚重的外衣,已被他的血染湿了大半,手一碰,满是猩红。
他受了伤,很重。
如果江景寒就此死了,以后,我和江明承就再无阻碍了。
这个想法冷不丁冒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这样不行,我们分开走。」
江景寒朝后面张望,回过头来,漆黑的双眸对上我的眼睛。
只是一瞬间,他眼神变得冰冷。他这只老狐狸,看透我的心思,很容易。
我从袖中掏出把匕首。我从小习武,虽然比不得江景寒和我爹他们,但偷袭捡漏还是没问题的。
「江景寒,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特别适合捅你一刀呢。你猜一猜,我会不会动手?」
我拔出匕首,在手里晃了晃。
江景寒眼神未变,盯了我好一会儿,语气还是平常的轻佻,仿佛命悬一线的不是他自己。
「傅如清,杀了我,谁来保护你?」
我睁着双杏眼,一脸坦然,笑得天真,「你已经受伤了,于我而言是个拖累。我有些功夫傍身,杀了你,再躲一躲,回到宫里从此高枕无忧。你是被刺客杀的,与我无关。」
江景寒低头一笑,竟透着几分妖娆。
他握住我的手,出招极快,在我以为即将被反杀时,他却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对准自己脖子。
「如果你真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我现在也反抗不了。你说的没错,天时地利人和。」
他握着我的手压近,眼看就要刺进皮肤。
「两年了,你好好想想,我何时当真欺负过你?」
江景寒双眼通红,言语中带着浓重的委屈。配上嘴边溢出几缕血丝,又美又惨。
「傅如清,你心里当真就从未有过我?」
疯子,疯子江景寒。
他有病。
我下不了手,被他这么逼,情急之下推了他一把。
江景寒往后一倒,昏了过去。
不会吧?这么身软易扑倒?
我怀疑他是以退为进,博取同情心。伸手戳了他几下,没动静。摸了下他的背,血色带黑,中毒了。
在将江景寒拖到山洞去的路上,我无数次鄙视自己光说不练的假把式。
罢了罢了,好歹他是为我而受的伤,我救他一命,扯平。
我家里有种秘传解毒丸,味道挺好,我从小当糖丸吃,随身带着。我弄点儿水,给江景寒灌了一整瓶糖丸,至于能不能活,取决于他的命大不大。
夜黑风高,挺冷。远处似乎有野兽在号叫。
江景寒趴在地上没醒,淡薄月色流转在他身上,洗去了平日那股子煞气。
我突然就想起他扑向我那一刻。
刀刃近在眼前,他以身躯相护,我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
说不震惊,那必然是假话。
年少时,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英雄救美的场面,将军打倒妖怪,从此和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几年偶尔也幻想幻想,只不过被打倒的妖怪换成了江景寒。
我从没想过,江景寒会是那个救我的英雄。
风太大,夜太凉,时不时还有狼嚎,我心跟着慌。
我挪到江景寒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又饿又累,我撑不住,倒在他旁边,又凑近了些。我把外衣盖在我俩身上,第一次同他离得这么近,认真地看他。
「江景寒,你不要死啊。」
他没有反应,没有像往常那样嘲笑我。
我眼里酸胀得厉害,他问我心里当真从未有过他时,我竟然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从前自己想法如何,但我知道,从我动了杀心,他却还想着让我逃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放不下他。
「江景寒,求求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我把头靠在江景寒肩旁,伸手抱住他,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心里才安稳了点。
11
梦里,一只大狗不停拿爪子扒拉我。我不耐烦地拍开,翻个身准备继续睡,突然肋骨处一疼,被个硬东西硌醒。
睁眼一看,江景寒的脸,近在眼前。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现在正在上演一出「贵族落难记」。
「江景寒,你醒啦!」
我连忙爬起来,揉了揉被石头硌疼的肋骨,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欢欣。
江景寒盯了我一会儿,我这才记起来收敛下表情,换上平时的淡定。
他指了指石头边的野草。
「把那个草嚼碎,敷在我的伤口上。」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过去,拔出草,在身上擦了擦,丢到嘴里。
有点儿甘味,不算特难吃。
江景寒的笑声传过来,「我让你吃你就吃,不怕有毒?」
我下意识就要往外吐,混蛋江景寒,我治他病,他却要我命。
江景寒伸手捂住我的嘴,动作太大牵动伤口,他闷哼一声。
「别吐,没毒。这是车前草,可化瘀解毒。」
说完,他老老实实趴在地上,我替他敷上草药。伤口仿若一条裂谷,狰狞骇人。
「说好的要杀我,不动手吗?」
江景寒突然单手撑着身体,把我拽倒,眉宇间得意扬扬。
「放,放肆!你别拉拉扯扯。哀家只是还需要摄政王护送。等回宫了,立刻杀了你。」
「哦?」
江景寒手伸到我后脑勺,扣住,亲了我一口,吧唧一声。
「甜的。」
他放开我,舔了舔唇上沾到的药汁,露出狐狸笑。
「傅如清,你脸红什么?」
我摸摸自己的脸,烫极,恨自己不争气。
江景寒倒是显而易见的开心,若有条尾巴,能晃出花儿来。
正是相顾无言之时,我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更添几分尴尬。
江景寒撑着身体坐起来,伸手拿衣裳穿上。
「走吧,带你去弄些吃的,总不能饿着我的太后。」
我的太后……这话算不得好听,却听得我老脸一红。
「你的伤……」
「休息一晚没事了,打仗,这点儿算轻伤。」
江景寒穿好衣裳,把我拉起来。他打量打量我,蹭了把泥抹我脸上,又把仅存的首饰全给我摘了,撕了条布袋,将我头发盘成个揪揪。
「漂亮又有钱的小女孩儿,怕贼惦记。」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我漂亮,也是进宫后唯一一次有人称我小女孩。
我忍不住开心,却很嫌弃自己,又脏又臭。
「都这么狼狈了,还说什么漂亮。」
江景寒不说话,就那么望着我。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我愣了下,任他牵着我走。
走了一会儿,我反握住他,扑哧一声,嘲笑他。
「江景寒,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如今还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以前可发过誓,总有一天要你哭着求我。」
「美人关啊……」江景寒拉起我的手,亲了亲,笑意满眼,「两年前,扶你登上太后之位时就没过。至于哭着求你,你舍得吗?」
「舍得啊。」我点点头,眼神清明,「你快求我吧。台词和动作都替你想好了,跪下来,就说,求太后娘娘再爱我一回。」
江景寒狐狸眼眨了眨,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句:「命都是你的,跪一跪自己媳妇儿,不算事儿。」
说着,当真就单膝跪地,眼神坦荡。
摄政王把持朝纲,见了皇上,也不过叠手行礼,从未跪过。
我没想到他真肯屈膝,下反应就跟着他跪下身。
江景寒大笑,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扶着他,责怪道:「我就开个玩笑,你还真跪啊。男儿膝下有黄金,摄政王膝下,还不得富可敌国?你背上还有伤,也不知道小心点儿。」
「心疼啦?」江景寒语带骄傲,捧着我的脸亲了一口,「太后,你说我俩这么跪着,像不像夫妻对拜啊?」
我轻轻推了他一把,不敢用力,怕伤着他。
「胡说八道。」
我和他,名不正言不顺,这辈子都见不得光,更不提做夫妻。
「狼狈落魄可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将军府小姐。」
江景寒握着我的手,拉我站起来,笑里没了刚才的浑不懔。
「如清,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娶你。」
他说这话时,眼里无比认真。
那一瞬间,我心底都不禁生出一丝期待。
「其实,我不在意这些世俗的看法。」
「言不由衷。」
江景寒刮了下我的鼻梁,将我揽入怀里。我同他亲密过那么多次,此时一个简单的拥抱却最为温暖。江景寒常年习武,力气很大,紧紧抱住我,令我格外安心。
我俩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好几天。亏得江景寒常年打仗,野外生存能力强,我也不是个娇娇女,否则不等见到活人,我俩就得先见阎王。
到了小镇,江景寒拿我的一个细金镯子去客栈住宿。
「一间上房,热水和酒菜。」
掌柜的见多识广,一经手就知道这镯子足够买下他整个店,殷勤地让小二招呼。
「客官,咱这做生意讲究个敞亮。您出这么多钱,我给您开两间上房,好酒好菜不限量供应。」
江景寒一脸冷漠。
「我只要一间。」
热情掌柜见他面色不善,立刻改口。
「天字一号房,小二带路。」
我们刚转身,就听到掌柜的嘟嘟囔囔:「世风日下啊,如今这断袖竟敢如此猖狂……」
眼瞅着江景寒要返去揍人,我一把拉住他的手。
「怎么,您老就这么怕人说闲话,是小倌儿我不够俊俏吗?」
我故意让掌柜的听到,江景寒脸红一阵白一阵,扔下我的手,大步上楼。
我捏个兰花指,冲掌柜的抛了个媚眼。
「男人啊,就是这么口是心非。」
说完,我跟着江景寒上楼,留下身后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12
江景寒冷着张脸,也不理我,小气得很。
哀家还不稀得哄他。
小二备好热水,我脱了衣服钻进桶里,打算痛痛快快洗个澡。才洗一半,桶里挤进个人来,江景寒黑着他那张俊脸,拎着我肩膀。
「小倌儿自己洗得舒坦,不伺候爷了?」
我拍掉他的手,笑笑,「不就开个玩笑,你也太计较啦。」
「那不行,我不能平白被你污蔑。」
江景寒笑了笑,看得我毛骨悚然。
「你可知,小倌儿是怎么伺候老爷们的?」
我顿时眼中一亮,哟,想不到江景寒还挺见多识广啊。
「原来,你居然好这口。可惜我手头没作案工具,今天伺候不了。我看过画册,花样可多了,比如说……」
「傅如清!」
想吓唬我反被调戏的江景寒恼羞成怒,一把把我捞出来,扔床上。
「你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挺多的啊,什么《纯情太监火辣辣》《妖娆皇后俏贵妃》。江景寒,你要是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江景寒翻了个白眼,趴在床上,我这才看到他背后的伤又在渗血。
小二买了药来,我给江景寒净了伤口上了药,他还是那般闷闷不乐。
我下地,倒杯茶水喝。
「江景寒,你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江景寒幽幽看我一眼。
「早年我就听说过,你特别喜欢去美女妃子宫里探望,你,是不是喜欢女人啊?」
我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儿呛死。
「胡,胡说。谁乱造谣,哀家砍了他。」
江景寒落着上半身,背后鲜血淋漓,衬得肤色如玉。他本就长得俊美,此时披散着头发,叹口气,活脱脱一受虐美人。
看得我只想蹂躏他,一雪这些年的前耻。
美人望了我一眼,又叹口气。向来强硬的摄政王,此时看上去竟然怪可怜的。我彻底打消了虐待他的念头,反而莫名多出几丝母爱光辉。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磨磨唧唧,我受不了这个。是不是伤口疼啊?」
我走到他旁边躺下,摸摸他的伤口。
江景寒的眼神,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如清,我伤口特别疼。心里一想着你喜欢过女子,就特别难受。」
「怎么会呢,我不喜欢女的,我那时候是为了跟她们套套近乎,多条朋友多条路嘛。呃……我,我只喜欢你啊。」
头一次跟人表白,怪不好意思的。
「是吗?我不信。」江景寒满脸忧伤,「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啊?」
我一脸认真。
江景寒笑了下,翻个身躺着。
「要不你委屈下,坐上来自己动。」
「江景寒你个大色批,装半天就为了这个?」
我一把拧住江景寒腰上的肉,差点把手扭了。
我去,什么鬼,肌肉跟铁一样硬。
「你这么重的伤,还念叨着这种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也不失为一种英雄气概。」
江景寒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枉我一腔母爱东逝水。
我下了床吹灭蜡烛,躺床上背对着他睡觉,懒得搭理这老色鬼。
黑暗中,江景寒的手摸过来,牵住我的手。
他贴着我后背,呼吸洒在耳畔。
他要是来硬的,我一脚给他踹下床。偏偏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撩人了?
唉,要命。
我转过身,摸黑亲了他一口,怼鼻梁上了,硌得挺疼。
「等,等你伤好了……」
我吞吞吐吐,有些说不出口。
狭路相逢流氓胜,我最近战斗力不行。
「等我伤好了,就怎样?」
江景寒轻笑一声,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
见我不说话,他没有再问,只是轻轻搂住我,温柔又缱绻。
我们走了数天,回到了都城邑京,皇城脚下。
我望着高高的城墙,这一刻,我没有了身为太后的欣喜,只觉得束缚。
在宫外,我是傅如清,他是江景寒。回宫后,我们一个是太后,一个是摄政王。
江景寒从衣裳里扯出一块黑金令牌交给我。
「为何给我这个?」
我认识这枚黑金令牌,这块小小的牌子可是信物,能调动江景寒属下军队。
「近些年南方蛮夷屡屡进犯,本来我月初就要随军出发。之所以滞留到现在,不过,是想多看看你罢了。」
屋檐遮挡住江景寒的身躯,他沉浸在黑暗中,身后阳光灿烂。
「其实,这几天我想过直接将你带走。但南方目前局势未稳,你生于北方,去了怕是会水土不服。况且你的身份太特殊,我暂时还不能这么做。」
「什么叫暂时?宫里吃得好睡得好,我才不跟你走。」
我口是心非,江景寒也听得出,只温煦地笑着。
他向来行事在于个「狂」字,无论是作战还是政事,这几日,他笑的次数比从前几年加起来还多。
「可是你还有伤,至少要回宫看看御医,等伤势好些再走啊。」
「我的小太后,还是太年轻了啊。」
江景寒揽我入怀,轻轻啄了下我头顶,我听到他的叹息。
「正因为受了伤,才有可乘之机。只有回到我的地盘才安全。记住,提防皇上,他绝非你认为的那般简单。」
「江明承?他这些年一直很听话,」我并不认为江明承有何需要提防,但我挺心虚,「虽然我跟他说过我们得韬光养晦来着,不过你既然没有对付我的心,我自然不会再同你斗来斗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
江景寒冷笑一声。
「江明承那股妖风怕是不肯歇。」
我并不认同江景寒的话,他却让我好好回忆下那日遇刺之事。
场面很混乱,但不难看出刺客有两拨。
到底是冲皇帝去,是冲江景寒去,还是冲我?
江景寒说他确定,追杀时,刺客分明对我手下留情了。只是我注意力全在逃命上,无暇顾及那些小动作。
「江明承目前只想对付我,你是安全的。所以我才敢暂时放你回去。」
我心里隐隐不安,刚进城江景寒就联系了属下,密探称江明承以太后遇刺,担心府里不安全为由,立刻将我娘和几房女眷接进了宫里,我父兄甚至来不及反应。
「若不是怕你恨我,我一点都不想告诉你那些。」
江景寒喟叹一声。
「真想就这么带你走。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
他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家人。
「我看着你进宫再走。如清生若盛世牡丹,金玉珠翠才能衬此国色天香。」
他抬手拂了拂我脸上的污渍,亲手将摘掉的首饰一件一件给我戴回来。
「放心,有人来接我,我很安全。」
我狠狠心,往宫门走。
即使再未回头,我也感觉得到身后的目光。
13
「母后平安归来,不枉儿臣这半月焚香斋戒,求佛庇佑。」
我还未走到寝宫,江明承闻讯,匆匆赶来迎驾。
他一如从前,笑容明朗,说着自己这些天的担忧。我却无心听他说话,心里全记挂着我娘和一众女眷。
「母后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
「没有啊,我只是惊着了,好不容易回宫,心神不定。」
江明承扶我进寝宫,宫里已经备好了安神茶。他递给我,我不想喝,搁到一旁。
江明承说他脱险后,立即调来侍卫搜山救驾,但来人需要时间,耽误那么一会儿后,竟是全然找不到人。
江景寒醒后一直哪儿偏僻带我往哪儿走,他找得到人才怪。
「母后,你从回来到现在,都没问我一句是否受了伤。」
我脑子里有事,江明承看得出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想来,他才十六,还是个孩子。
我十六岁时,一人在宫里,白天装作老成,晚上却还得王嬷嬷哄着睡。
「皇上,是哀家不好。哀家……」
「母后不必多说,是儿臣不对。遇刺时多亏母后护着儿臣,儿臣才完好无损。是我贪心,我不该抱怨。」
江明承又安抚我几句,嘱咐我好生休息。
临走时,他问了我一句话。
「母后,摄政王没护送你回宫吗?」
「江景寒?呃,他没回来,他走了。」
「是吗……」
江明承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这份语气,陌生而又熟悉,不属于一个少年。
而像,死去的皇帝,阴晴难料。
待江明承走后,王嬷嬷和春兰再也绷不住,抱着我大哭一场。她们担惊受怕半个月,怕我再也回不来。
我安慰几句,问她们我娘是否在宫里。
王嬷嬷和春兰都说不知道此事,还问我为何会这么问。
我只说随口问问,打发她们去给我做些爱吃的糕点。热水已经备好,我脱了一身脏臭衣裳,进水里泡着,脑子里乱得很。
说实话,我有些不知道该信谁。
江明承若真想以傅家女眷挟制镇北军,王嬷嬷和春兰不知情,倒也说得过去。
但会不会是江景寒在骗我?
他向来不待见江明承,可若是挑拨,也没什么必要。我和江明承过我们的日子,他继续当摄政王,和和气气,挺舒服啊。
我内心真不羡慕什么帝王业,劳心劳力,光是批折子就能累个半死。我之所以想当太后,只是为了夺个位置,保我傅家平安。至于权力,我并无觊觎之心。
我乏得厉害,不知不觉在浴盆中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在幽暗烛火中,我看见了江明承的脸。
他坐在我床边,就那么望着我。
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惊坐起。
「皇,皇上怎么来了?」
我看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窗外已经黑透。
王嬷嬷上了年纪,我平时都让春兰在小榻睡着守夜,这会儿她却不在。
我正打算喊春兰,江明承嘘一声,手指抵在我唇上。
「母后,儿臣来看看你,你慌什么?」
江明承双手抵在我身侧,我想往后挪,却靠在床头,退无可退。
「摄政王来时,也不见你这般慌乱。」
这个气氛太过诡异,此刻我才发觉江明承哪怕坐着,身高也压我半截,两年里他长高不少,肩宽臂长,也就脸庞还有些少年气。今晚这灯光半明半暗,连那点儿孩子气都去得干净。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不仅是个孩子,还是个男人。
我不自在地拢拢衣襟。我向来怕热,睡衣都挺单薄,现在这距离太过亲近。
「江景寒逃回他的老窝去了,母后。」
我推了推江明承,他却纹丝不动。
什么时候,羸弱少年,力气这般大了?
江明承拽住我的手腕,力气极大,疼得我吸气。
「母后,江景寒欺辱你那么久,你就不想报仇吗?你忘了这两年你跟我说的话吗?那天他本来已受重伤,你明明有机会杀了他,为何放虎归山?」
「我……江景寒并没有谋朝篡位之心。我同他说好了,以后我们母子会很安全,他当他的摄政王就是。皇上,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江明承闻言,看了看我的手,这才放开。
我的手腕被他勒出几道红痕,痛得发麻。
「和他说好了?九岁那年,我初见你,你就能对一群老妖婆的下马威躲闪周旋,不落下风。第二年,你就杀鸡儆猴,对付了一个高位妃子。软硬两手抓,我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呵,傅如清,你何时这般天真了?我看你不是说好了,你是日久生情,爱上了奸夫。」
「你住口。」我喝断江明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是你母后,是当朝太后,你竟敢直呼我名讳,还毁我清誉。一国之君当为天下表率,皇上,你慎言。」
江明承冷笑一声,将黑金令牌砸到我身上。衣裳单薄,我身上又没什么肉,令牌砸上肋骨,磕得生疼。
「我起初看到这个时,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是你偷来的。而今看来,你俩是奸夫淫妇,狼狈为奸才对。」
「江明承,你别忘了,我是为了谁才委身于江景寒。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伤人吗?这些年,我作为太后,何时苛待过你?」
「母后?你少恶心我了。这假惺惺的母慈子孝我早受够了。傅如清,你听清楚了。两年来,我从未有一天把你视为母后。现在,你是个背叛者,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的约定。」
江明承一点点逼近,如同只发怒的野兽,我一时惊慌,抓起床边的簪子就划了一下,他的胳膊瞬间破了皮肉,血迹涓涓。
「他怎么碰你都行,我只是靠近一下,你就要杀了我……」
江明承瞥了眼伤口,喃喃低语。忽然抬头怒视着我,一拳砸到床帏架子上,砰的一声,一根木梁应声而断。
男子同女子天生力量悬殊,我此刻才发现在绝对力量面前,所谓的技巧不堪一击。
江明承收回手,拳头上亦是血迹斑斑,还沾有木渣。
他愤而离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一时动弹不得,失力地靠在床头。
14
第二天,我如旧垂帘听政。
我家虽然军功卓绝,但父兄对于弄权着实欠火候,导致朝中根基并不深。朝中除去我家,主要分为两派,一派紧跟江景寒,一派护着江明承,还有几个中立老油条。
下朝时,程白杨临行前看我那一眼,眼神里无所畏惧,甚至透出几分讥讽。
江明承一如既往送我回宫,态度里丝毫没有往日的恭敬。
「母后这些年辛苦了,朕而今长大了,是时候为你分忧。」
他终于知道称「朕」,竟是在此种情境下。
我的心顿时凉了,我待江明承不说十分真心,七分总是有的。我家中姊妹兄弟众多,进宫不久,偶然遇到江明承被其他孩子暗搓搓欺负,我还护过他。
利用,我不否认,但我从未伤害过他。
江明承送我回宫后便要离去,我抓住他的袖子。
「我回宫了,我娘她们,你能放回去了吗?」
江明承笑了笑,一脸天真。
「母后啊,我好不容易将家人们接进来,好吃好喝伺候,你急什么?人质这种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明承盯着我,慢慢靠近,呼出的气拂在我脸上。我放开他,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再过段日子,你就知道了。」
奏折再没到我手中。
除了初一十五妃嫔们来请安,我几乎被江明承软禁隔绝。
春兰替我布菜,我瞧见她锁骨上红了一小块。
「被蚊子咬了吗?」
我伸手摸了摸。
春兰啊了一声,有点儿慌乱,又点点头,将领口紧了紧。
「我床头有清凉膏,你擦擦。现在这天气蚊子是挺多的。」
春兰应了声,将菜布好,又下去给我调制漱口的水。她做事一向周到。
今晚又是十五,妃嫔们来了。队伍似乎庞大了点儿,但我无心多看。我随意应付下,让她们告退。
周慢月没走,留了下来。她如今晋了位分,德妃。
整个宫里,除了皇后,最高的就是她。
「德妃若无什么事,一并退下吧。哀家乏了。」
周慢月不动,站在原地。
「太后娘娘说累了,请您跪安。」
王嬷嬷再次送客,周慢月一手扶着腰,往我这边走了几步,盯着我的脸看。
「德妃不可放肆。」
王嬷嬷厉声呵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呵斥本宫?」周慢月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本宫不过是见太后沉鱼落雁,想多看几眼罢了。」
「太后尊贵,岂是你可直视的?」
周慢月冷笑一声,看我的眼神里,嫉妒满得似乎随时能溢出来。
我就奇了怪,我跟她是两辈人,她有什么立场嫉恨我?有这力气不如去跟其他妃嫔斗。
周慢月转身就要走。
「德妃慢着。」
我出声留人。
「以下犯上就得罚。你既然不想走,就在此跪上两个时辰,算是守夜,对本宫尽尽孝心。」
说完,两个力气大的太监立刻将周慢月按在了地上。
我再不济,也是太后,容不得别人随意践踏。
「太后好大架子!从前你背后有皇上撑腰,你狐假虎威便罢了。如今皇上厌了你,你凭什么这样待我?我肚子里可有皇上的孩子,你敢罚我,皇上知道了饶不了你。」
怀孕了?
我一巴掌扇她脸上。
怀孕了就了不起吗?怀孕了就能随便欺负人吗?
不能。
「德妃慎言。」
周慢月捂着脸,眼神怨毒又委屈。
「我慎言?太后你慎行才是。皇上宠幸我时,夜夜喊你名字,你连勾引儿子的事情都干得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还端着架子统领后宫,我……唔……」
王嬷嬷扯块麻布堵了她的嘴。
我一时怒上心头,气得连连咳嗽,连带着头都发晕。
江明承……江明承喊我的名字?
这太魔幻了。
「小姐,这小蹄子胡言乱语,依我看,直接宫规处置了,杖责。」
我挥挥手。
「她毕竟有了身孕,罚得差不多便罢了。」
江明承闻讯赶来,周慢月挣扎着乱扭,把麻布吐了出来。
「皇上,皇上救救妾身,太后要杀了我们母子啊。」
好家伙,我何时喊打喊杀了?欠下的宫斗戏份终究是要还的吗?
江明承冷着张脸,将周慢月拉起来。
「她怀有身孕,最近情绪不稳,母后请勿见怪,朕先带她告退。」
我还能说什么,抬抬手,让他们赶紧走,顺便说了身体不适,以后初一十五的请安也免了。
江明承拖着周慢月离开,我瘫在靠椅上,头疼。
上回江明承将黑金令牌收走了,我如今在宫里孤立无援,连我娘她们在哪儿都打探不到。我总不能跑到朝堂上江景寒的党羽面前猛挥胳膊,嗨,我跟你们老大好上了,快救救我和我老娘。
这都什么破事儿。
过了几天,御膳房换了菜色,我注意到今日的点心有些独特——装饰的花纹,和黑金牌上一样,但是组合过,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我屏退众人,掰开点心,里面并没有纸条,但馅料却是南方特有的一种果酱,江景寒提过他喜欢。
连续几天各种暗示后,果然有个小太监无端冲撞了我,给我塞了张纸条。我若无其事回到寝宫,看了这封极短的信。
江景寒平安回到军中了,只是南方吃紧,他分身乏术。宫里有他的耳目,但鉴于我宫中有内鬼,才一直难同我联系。
我宫里除了洒扫粗使,全是用了多年的人,贴身服侍的更是从将军府陪嫁而来。说起来也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两年怕江景寒安插眼线,我还特意换过一批人。
当看到内鬼的名字时,我只觉得心寒。
春兰。
是春兰亲自去傅家哄了我娘进宫,否则傅家怎么可能如此轻信他人?
不消多说,肯定也是春兰,她太熟悉我藏东西的地方,将黑金令牌翻了出来,交给江明承。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背叛我?
15
我联系上了递消息的小太监——小全子,他在宫里有江景寒的关系网,他帮我打听到了家里人都被安置在一处偏远宫殿,暂时无恙。
我放心了些,找了个机会去见我娘。
我娘说当时江明承传旨,说我遇刺受伤,想见家里人。父兄们都去了北边,家里女眷们听了这消息,加上又是春兰亲自过来接,哭哭啼啼说得跟真的一样。于是,他们没多想便进了宫。
如今内忧外患,局势不稳,北方匈奴经常进犯边境,打砸抢掠,南方蛮夷也不太平。我暂时没办法,只能给了些银钱,让娘打点下人,照顾好自己。
午膳后,我例行午休,让春兰别叫我,想多睡睡。我白天容易犯困,经常一觉睡到傍晚,夜里倒是精神。
春兰关了门出去,我等了一会儿,起身穿衣,跟出去,走到一处水上庭院。这里很偏僻,我进宫以来,还未来过。
透过纱窗,我看到纠缠在一起的两道人影,耳边尽是男欢女爱之声。
江明承和春兰?
简直恨不得自戳双目啊。
我只觉全身的血液涌上心头。
我推开门,春兰惊得大叫一声,慌慌张张满地扒拉衣裳遮掩。我这才注意到,她裹着的,居然是我的衣裳。
胃里一阵翻腾,我强压着恶心,极力镇定。
「皇上后宫环肥燕瘦不够,竟然还不肯放我一个丫鬟?」
江明承套穿上明黄深衣,不慌不忙。他朝我走过来,这一刻,我觉得我从未认识过他。那个动不动就委屈红眼的少年,就像是我一个人的梦。
他身上的麝香味道浓烈,我往后退了一步。
「罢了,皇上既然幸了她,便给个名分,留在后宫伺候。春兰,以后,你不必再跟着我。」
「小姐,我……」
「你知道我的性子,别说了。」
春兰被我打断,不敢再说话,缩在一旁小声啜泣。
我要走,江明承却拦住我。
「你们若有兴致,大可继续。」
「太后就不奇怪,为何春兰穿着你的衣裳?」
我嫌恶地看了江明承一眼,他带笑的表情僵了下,再次笑得开怀。
「傅如清,周慢月当然恨你了。一个女人,夜夜被当成你的替身,你说,她能不恨吗?」
江明承这混账话,震惊我一整年没问题。
「你!」
我被这逆子气得七窍生烟。
「我拿你当我儿子,你居然馋我身子,你变态,你下贱。」
江明承一阵大笑。
「傅如清,两年前你被江景寒压在身下时,我就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如果只有最强者才能得到你,那你大可放心,你马上就是我的了。」
呕!
很想吐。
我吐了,真的吐了一地。
江明承瞬间脸黑。
「和我一起就这么让你恶心?」
我没空搭理他,胃里难受得紧。
江明承打发小太监去喊御医。自己穿上衣裳,从头到尾没看春兰一眼。
太医替我把了脉,又把了一次,再把了一次。
「别把了,再把本宫的手都要被你磨秃噜皮了。难不成本宫得了绝症?你且直说。」
老太医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
「太,太,太后有喜……哦不,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