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恕罪,老臣和贱内只顾着女儿,失了礼仪。」
我爹抱拳行礼,后面一堆人齐刷刷低着头,整齐划一,仿佛军队。
「将军严重了,您是太后父亲,用不着行此大礼。」
江景寒虚扶我爹一下。
「本王护送太后归家,分内之事罢了。大家请随意,不必拘谨。」
说话间,他就大步流星,进门。
在我家让我们不必拘谨,江景寒,真有你的。
还能更猖狂点吗?
我跟我娘对视下,径直回到房里。我们将军府不兴那些弯弯绕绕的,虽然五年没见,我和我娘还是像当年一样,没什么隔阂。
除了,我长高了些,娘变老了些。
我同我娘说了江景寒的事,我娘叹口气。
「你这个打算没错。只是,委屈了你。我看那江景寒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看看他那轻狂模样。但凡是个女的,要是落在咱家后院,我弄死他。你说他好好地,跟着你跑咱家来干吗?」
「大概,是故意来恶心我们吧。」我冷笑一声,「无非就是喜欢我们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模样。」
「如清啊,你从小性子硬,现在这么个情形,你可别使性子胡来。我听你爹说过,江景寒特别狠,这回宫变,京城内外死了数十个大族,血流漂橹。你在宫里,没亲眼看到那些血腥画面,千万别以为江景寒长得像个娘娘腔,就真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是吧娘,你也觉得江景寒长得娘们唧唧啊?」
我表情十分嫌弃,我们傅家全是真汉子。我还记得当年我大哥傅城一开始也是个小白脸,后来被我爹拎到傅家军打磨,不到两年,一条硬邦邦的猛汉诞生了。
那家伙,全是疙瘩肉,贼啦帅。
我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觉得,咱们现在的重点不是江景寒娘不娘的问题。」
6
「唉,反正吧,他怎样都容不得我选。谁让江景寒手段了得,我和我儿子都得在他手底下求生存呢。」
我很是丧气,趴在床上,烦躁地扯掉一头珠翠,讨厌死这些玩意儿了。
「对了对了,这个得给你。」我娘记起什么似的,打开一只大箱子,翻翻找找,「你姊姊妹妹出嫁我都给了她们,就你可怜,当年出嫁跟出丧一样,好好一闺女嫁那么个半死不活老头儿。」
「这什么呀?」
我接过娘手里的东西,一翻开,哦吼。
虽然我进宫前就跟着傅城瞎闹,早看过春宫图,但跟老娘一起看,也太不好意思了叭。
脸红,嘻嘻。
「这,这……成何体统。哼……」
我得矜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害羞模样,把小册子扔一边儿。
我娘捡了重新塞我手里,还给我一个小瓶子。
「都这样了还羞什么羞。娘也是担心你,你长得漂亮,江景寒有色心,迟早的事儿。那什么,总比丢了性命强。」
说了我娘就又淌眼泪。
「就你可怜,当年替你姐受了这一遭。年纪轻轻守寡了不说,还不能清清静静守个寡。」
「行了,可闭嘴吧。宫里老皇帝死了一堆人哭丧,回到家还要听你们哭,烦死个人。进宫的若是我姐,我们全家怕是早就做了鬼。」
当年老皇帝想召进宫的本是我姐傅如涓。
我姐是将军府嫡女,将军府男丁兴盛,一直没女孩儿出生。
作为第一个女儿,我姐受到了极大的重视,具体表现为,我娘决心将她培养成名门淑女。
后来家里女孩子多了,轮到我头上就没这待遇了。
于是,傅如涓就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群女先生轮流教她女德刺绣琴棋书画的精致生活。将军府从上到下,所有人在我姐面前不准打闹,不准说粗话,连亲兄弟们都不准多见面,免得带野了性子。
总之,成功将我姐打造成了一名伤春悲秋,吟诗作赋的名媛娇娇女。
淑女呢,就得配书生。
我姐很传统地爱上了隔条街的翰林院大学究之子,温书玉。
这淑玉姑娘啊……哦不,书玉公子啊,跟我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圣旨传来那天,一个在墙里哭,一个在墙外号。
我实在被他俩号得脑仁儿疼,就出门拽了拽温公子,指指将军府大门。
「大哥,我们将军府大门儿开着的,您有什么话能不能进去说?实在想哭,进去哭成不?」
温书玉抽抽噎噎,擦擦眼泪,没有动身的意思,对我说:「不可以呀。这个,于礼不合,有损如涓清誉……谢过如清妹妹好意。」他一扭头继续号,「涓儿啊!呜呜呜……是我没用,三尺微命,一介书生……呜呜呜……」
我看了看里周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深呼吸,压住火气。
呵呵,清誉。
里边儿那头,傅如涓听了,哭得更凄惨,「玉哥哥,我本该同你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嘤嘤嘤……可是我还有爹娘兄弟姐妹,还有家里养了很多马儿狗儿,我不能那么自私连累他们,嘤嘤嘤……」
可去他奶奶个腿儿的。
真是绝配他妈给绝配开门,绝配到家了。
绝了。
我回到府里,揪出堵着耳朵躲在马厩里的老爹。
「我进宫,求你了,明天就去跟温家说好,两家数月前就定下了亲事。」
「这不好吧……」
老爹扭扭捏捏。
「那你觉得他俩现在这样号,宫里派人来以抗旨咔嚓了咱们全家就很好吗?」
「行吧,就你了闺女儿。」
老爹一把抱住我,拍了拍我的背,差点给我拍吐血。
就这样,我进了宫。
出嫁那天,我娘带头一声哭,全家百口人跟着齐号。
那一刻,我仿佛坐的不是花轿,而是棺材。
其实这么久,那天的情形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我一直记得,江景寒来迎亲时的模样。
透过红纱,我见他策马缓步,身着红色官服,器宇轩昂。
一度以为,他是我夫君。
还心想,也没传闻中那么老啊。
我没见过老皇帝,并不知道他是何模样,直到江景寒将我送到他床边。
年迈的老人体态臃肿,唇色苍白,静静躺在龙榻上。
我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身旁侍卫尽职尽责盯着我,保护皇帝安全。
那是我和我夫君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独处。
回忆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去想时,我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可悲。
毕竟我锦衣玉食,尊贵无双。
一旦想了,就不开心了。
在我年少时的梦想中,会有一个大英雄来娶我。我要生很多很多孩子,组成一支军队,保家卫国。
唉,梦想就是梦想。我一个寡妇太后,生个鬼的孩子。
这些年,我在宫里,就像一盏油灯。
一直燃烧着,燃烧着。
直到热情耗尽,油尽灯枯,心灰意冷。
不想了,人生烦恼乱想起。
我研究着手里的小瓶子,里边是白玉般的凝脂,带有淡淡香味。
「这是什么?」
我问我娘。
「头一回欢好时用上,就不疼了。」
「哦。」
我懒得装羞涩,把册子和药膏装盒子里给我娘。
「看你这模样,我还得给你加一样东西。」
我娘又去翻翻找找,没一会儿拿着个小盒子回来。
「这个熏香,点上了可以助助兴。左右咱们准备好,躲不过去的事儿,就别苦着自己。做人得乐观,得积极。」
娘摸了摸我的头,我哦了一声,把熏香也放进大盒子里。
我对江景寒无感,连带对这件事也没什么旖旎心思。
我脱了一身华服,找了身轻便衣裳换上。
好久没回来,不能让江景寒的破事坏我心情。
刚出院门儿,一堵肉墙堵了过来。
我仰着头望他。
「这位英雄,你……哪位?」
「姐,是我啊。」肉墙英雄一开口,居然是个孩童嗓音,「我是小甜果啊,你居然不认识我了!」
八尺大汉小甜果……我家人丁太兴旺,说实话,隔了五年,人和名字我已经对不上号了。
我想了想,小甜果,有印象。
「你是,傅填弟弟?」
「姐姐,你终于想起我了呜呜呜。」
小甜果一把抱住我,差点儿勒死本太后。
我挣扎着推开他,打量打量,这浮夸的胸肌,这火一般热情的肱二头肌。
是我傅家特色,没错。
「小甜……」
我实在喊不出口。
「傅填啊,我进宫那年,你才九岁,今年,也就十四吧?」
九年前,傅填长得跟个瓷娃娃似的,绝对是枚小甜果,实至名归。
傅填捏了捏自己的肌肉,点点头。
「没错,哥总说我弱鸡一只,有辱门楣。姐你看,咱这肌肉,怎么样?」
我夸了几句,很棒。但不得不说,这冲击力有点儿大。
江明承也是十四岁,白白嫩嫩,如玉少年。导致我以为傅填应该也和他差不太多。
「姐,别磨叽了。赶紧去后院儿,有热闹看,你肯定喜欢,我特意来找你。」
哟吼,有热闹看?
将军府后院是个练武场,平时大家都喜欢在那边儿打打闹闹。
我跟着傅填跑到后院,打算好好玩一会儿,进宫前我可是个武林高手呢。
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欢呼声一片。
傅填开路,我挤进去,里面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
一个是彪形大汉,肌肉狂魔,我大哥傅城。
另一个身板对比就单薄得多,显得挺可怜——江景寒。
我擦了擦眼睛。
唔,怎么会是江景寒?
7
我傅家武德丰沛,男儿全是打架打大的,我大哥傅城更是号称岳国第一猛男。
傅城和江景寒两人下手都毫不留情,拳拳到肉。傅城一拳过去,江景寒堪堪避开,身后的木桩被傅城一拳砸断。
「大哥!揍他揍他!」
我挥舞拳头给傅城加油,江景寒冷冷瞥过来一眼。
我同他来了个对视,默默放下了手。
改在心里呐喊。
揍死他丫的。
纯粹比力量,江景寒斗不过傅城。两人来来回回,胜负难分。江景寒一边闪躲,一边观察破绽,一击即中,将傅城撂地上了,还打了个滚。
周围一片吸气声。
包括我。
「承让。」
江景寒装模作样行个礼,退场。拎着我领子,跟拎个小鸡仔似的。
他把我捞到前边清净的花园里,瞪着我。
眼神挺凶,哈哈,我忍不住笑起来。
配上青紫的熊猫眼,越凶越可乐。
我乐得停不下来,看你平时肤色如玉,挨揍了还不得肿。
爽,傅城不愧是我的好大哥。
江景寒似乎是被我笑得脸上挂不住,什么都没说,自己又走了。
有病。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塞给我一个瓶子。
「给我涂药。」
这种事,你拿药时让个仆人顺手做了不行?
又是犯了欺负太后的瘾。
我接过药,给他涂抹,动作要多重有多重,把他脸都揉变形了。
不得不说,他这张脸,还是挺俊的。
但是,皮肤太白,嘴唇太红,眉毛不够浓,眼睛不够大,鼻孔不够嚣张。
不符合我审美。
我心不在焉地涂涂抹抹,抹完脸又给他抹手。
这才发现他一手血。
指骨上的皮肤都破了,血淋淋的。
「哇,打着玩儿,用得着这么拼吗?你在这儿等下。」
「你去哪儿?」
江景寒终于开了尊口,他眼神没了刚才的凶神恶煞。他生得秀气,此时带着伤,倒有股子凌虐之美,看得我……也想去欺负欺负,揍几拳头。
想想罢了,我不敢。看他刚跟傅城打架那势头,打一百个我都轻而易举。
「去房里拿水啊,给你洗伤口。」
「不用麻烦了。」
哟,挺好。那就省事儿了。
「我跟你去就行,我不介意。」
呵呵,这孙子,跟我去房里,我还介意呢。
「行,那就劳您移步,摄政王。」
到了房里,处理伤口时我才发现,江景寒的手看着白净,其实全是伤。刀伤剑伤,新伤旧伤,种类齐全。
「轻点儿,疼。」
江景寒语气平缓,听不出疼。
「这点儿伤你也要叫几句,还带兵打仗,还战神。」
我动作放轻了点,心里鄙视他。
江景寒默了一会儿,道:「喊疼没用时自然就不喊了。你看,我现在说了疼,你不就轻了些吗?」
江景寒声音醇厚温和,不怒不笑时,进到耳朵里,其实,还挺好听。
「这是什么?」
江景寒看到桌上敞开着的盒子,拿起来看。
「别乱动。」
我扔开他手,正要抢。他一下子站起来,举高。
得了,我承认我矮。
够不着。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爱看爱呗。」
我坐到一边儿,扭过头去。
唰唰声传来,江景寒在翻看那东西。
「傅如清,成何体统!你太不知羞了,居然看春宫图。你真是……你就这么不甘寂寞?」
江景寒把我掰回来,兴师问罪。
我本来挺不好意思,看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没皮没脸起来。
「摄政王可真是将我好心当作驴肝肺呢。」
我拿过他手上的小册子,凑到他耳边。
「妾身没经验,怕伺候不好您,特意学学呢。那盒子里还有助兴的熏香和药膏子。怎么样,妾身是不是很体贴?」
江景寒愣了,看着我,我冲他笑。
他目光躲闪,居然跑了。
我一阵狂笑。
原来,我和他狭路相逢,皮厚者胜啊。
不就是厚脸皮吗,不就是耍流氓吗?
别的不行,这个,我会。
8
回到宫里,福康宫已经堆了一人高的奏折。
江明承恭恭敬敬行礼,「儿臣恭迎母后回宫。这些是您出宫这几日的奏折,特意留给您过目定夺。」
我扯出大大的假笑,夸赞江明承乖巧懂事,内心却在暴风哭泣。
我一个十九岁的少女,不看话本,不玩儿蹴鞠,看什么破奏折啊。
摔。
我洗漱一番,兢兢业业批奏章。
宫里这五年我也没闲着,再不喜欢还是硬着头皮学政务,为的就是这一天。
披星戴月批奏章,寅时才洗漱。
我批奏折并没多大用处,最后还是得看江景寒的一锤定音。
次日上朝前,我还在洗漱,江景寒就直接进了我寝宫。
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我头疼得厉害,没心情搭理江景寒。
我让春兰伺候着穿衣裳,他爱看就看吧,我又不会少块肉。
总算江景寒还有点儿脸,见我换衣,退了出去,在饭桌等我。
我打扮好走出去,坐到桌前。
「摄政王早,折子您应该已经过目了。有何不妥您说,哀家洗耳恭听。」
我示意宫女盛饭自顾自用早膳。
「其他没什么。官员任命一折,为何要用程家父子二人?」
程家是柔妃的母家,程白杨是她哥,程子浩是她侄儿。江明承提过程家可用之人,他夫子有些才干,而我也有意培植些自己人。
我傅家全是武将,打仗行,读书不行,不出文官。
江景寒两指夹着折子,手上的伤还没好齐全,看上去也没悉心打理。
「选贤举能,他父子二人能做事。柔妃养育了皇上一场,而今她去了,哀家顺便安抚下她族人罢了。摄政王若觉着不妥,换人便罢了,一大早跑来福康宫,哀家怕累着您。」
江景寒当着我的面,拿朱笔划去他俩名字。
「臣的确觉着不妥。」
说完,江景寒就抬腿走人。
我看着满桌饭菜,气都气饱了,吃个鬼的饭。
上朝,垂帘之后,还得继续看江景寒脸色。
江景寒说着话,眼神时不时飘到我这边。
太监一喊退朝我拔腿就走,一秒不耽搁。江明承紧跟在我身后,追上来扶着我。
「此事从长计议,程家提不了官还可以在原位先干着。母后为这些小事动怒,小心伤身。」
看着江明承懂事的模样,我心里气消了些,他是无辜的,吓着小孩子可不行。
「哀家不是为这件事生气,而是江景寒的态度。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处理朝政,他一点儿面子不给,上来就是下马威。哀家只是担心护不住皇上,不如柔妃做得好。」
「母后勿忧,儿臣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母后护。儿臣,一定会尽快强大起来,保护好你和傅家。」
我很欣慰,点点头,让江明承回去休息。他还有一堆课业等着学,每日都很晚才睡。
「哼,一对半路出家的母子,弄得跟真的似的。」
江景寒抄着手冒出来,神出鬼没。
「哀家多得是弟弟妹妹,照顾惯了,不缺这一个。」
江景寒冷笑一声,一只手握住我的脸。
以前没觉得他手大,也没觉着我脸小,这会儿他一只手就能盖住我整张脸,压迫力极强。
他的手慢慢往下滑,轻轻掐在我脖子上,随时可以要我的命。
「傀儡可以是你,也可以从封地再挑一个过来。傅如清,不要妄图挑战我。」
我压住内心的惧怕,冲江景寒粲然一笑,握住他的手,放在我胸前。
「摄政王这话,吓坏哀家了。摸摸这心跳,多快啊。」
江景寒身材不似傅家人那般五大三粗,但浑身硬得跟石头一样,精瘦。
我缓缓伸手,搂住江景寒的腰,默不作声。
他打横抱起我,往福康宫走去。
一路上,宫人全低着头,视若无睹。
我屈服了。
除了屈服,别无选择。
「疼——」
我喊了声,推推身上的江景寒。
他眼露迷惑。
「我还没……」
「不是下边儿是上边儿,你压着我头发了。」
我伸出一只手揉揉头皮。
不知道我的话哪里惹到了江景寒,他面色一黑,让我彻底知道了什么叫疼。
我的亲娘啊,疼死我了。
难怪我娘要给我熏香和药,我居然把那茬儿给忘了。
「疼疼疼!」我猛推江景寒,眼泪狂掉,「江景寒,你让我用些药好不好?我疼。」
「该,让你长点记性。」
江景寒不再搭理我,兀自攻城略地,不顾哀鸿遍野。
就这玩意儿,居然叫恩宠?居然还有妃子争着抢着上?
一个两个全是受虐狂吧。
我向来是个不怕疼的,这回却疼得受不了。
「皇上,不行啊,太后在休息……」
王嬷嬷和春兰焦急的声音传进来,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吓得我一哆嗦。
江景寒闷哼一声,显然不快,动了怒。
「母,母后……」
是江明承颤抖的声音。
江景寒脸色如冰,眼看就要开口骂人,我急忙拉住他胳膊,面露乞求。
我慌了,我向来不大在意脸面,可是这种情形,我做不到啊。
外面站着的,是岳国皇帝,我名义上的儿子。
一幕之隔,太后里间与人苟且。
传出去,皇室和傅家又该如何立足?
万幸,江景寒没出声。
「皇,皇上,哀家身体不适,你先退下吧。」
我声音里带着慌乱,心里祈求江明承快点离开,大家留点最后的体面。
安静的寝宫弥漫着不安,我咬着手指不让声音溢出。
「好。儿子告退。母后保重。」
江明承一句一顿,声音仿若幽魂,脚步却沉重。
我望着窗外,日头渐渐西移。
江景寒餮足,捡起衣裳穿上。我裹在被子里,整理好情绪。
「摄政王可还满意哀家的侍奉?」
江景寒俯视着我,笑了。
「侍奉?你管这个叫侍奉,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水平。」
「一回生二回熟。在你这处练好了,以后伺候别人,我的水平肯定不会差。」
我笑意盈盈。
「你敢?」
江景寒猛然掐住我脖子,力度比方才大得多。
「没什么不敢。」我直直盯着他的双眸,「哀家不做亏本的买卖。早上要的两个官职,给我。」
江景寒眼里怒火更盛,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了,王嬷嬷和春兰立刻进来。
「小姐,你……他……」
王嬷嬷语无伦次,春兰未经人事,看着满床狼藉,吓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嬷嬷想说什么。
「他没留东西在里面,我没事。」
王嬷嬷放心了。避子汤性寒伤身,她不想我喝。
其实我压根不在意伤身与否,左右我这一生又不可能生孩子。
我乏得厉害,让春兰她们准备些热水,自个儿先躺下睡会儿。
入夜用膳,江明承来了。
「给母后请安。」
江明承声音闷闷的,没有往日的活泼开朗。
「皇上既然来了,就陪哀家用膳吧。」
江明承坐下,屏退了下人们。
我们心不在焉,空搅着自己碗里的羹汤。
「中午,摄政王在母后房里,是不是?」
半晌,江明承还是忍不住开口。
「嗯。你都听到了,何必问。」
有眼泪落入汤里,江明承低着头。
「是我没用,连累你受委屈。」
「不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傅家。一点儿小事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哀家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人。」
我给江明承重新盛了一碗羹汤。
「皇上吃完就早些回去歇着吧。程家父子的事解决了。」
江明承胡乱抹了把脸,匆忙吃几口,告退。
我一天没吃东西,却也不饿,让宫人撤了饭菜,瘫在床上沉沉睡去。
9
此后两年,相安无事。
江景寒给了几分薄面,日子过得不算艰难。我和江明承也培植了些自己的势力。
我侍弄着花花草草,宫人通报皇上驾到。
「给母后请安。」
江明承十六了,如今的他高我半个头,生得俊朗清逸,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
我笑了笑,同他去庭院里坐下。
「皇上如今也大了,到了该广纳后宫的年纪。子嗣为重,满朝文武提过多次,不可再推推阻阻。况且,挑几个母族强大的后妃,皇上的羽翼才能更加丰满。」
选秀纳妃之事我跟江明承提过两三次,他都以年岁尚浅,学习政务繁忙为由推搡。
江明承不情愿地点点头,应下了。
「全凭母后做主。」
我吩咐下去,尽快筹备。一个月后,宫里就站满了前来选秀的贵女们。
我考察家世背景容貌,给他挑了十个女子充盈后宫。
至于选秀,就是走个过场,但有点儿小意外。
「母后,可以留下她吗?」
江明承指着一个女孩子,我看看册子,周慢月,地方知府的女儿,家世平庸。但挑了这么多江明承都别无异议,选个喜欢的,称不得过分。
况且江明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总得有个可心人陪侍左右。
「好,皇上喜欢就行。」
江明承雨露均沾,但明显看得出对周慢月的偏爱,不多久便给周慢月封了妃。若非是家世所限,那宠爱的劲头,皇后之位给了她都不奇怪。
我爱睡懒觉,免了每日的请安,只让妃嫔们初一十五晚膳时分过来下。
一隔半月,后宫颇有怨言,我这福康宫就成了八卦中心。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希望我管管江明承。
说实话,江明承也挺可怜。
朝堂被江景寒管着,好不容易也有个可心人,偏偏我这个后妈还得管他的床上事。
我端着装出来的威严,说了些场面话,同时教育大家都是同事,别钩心斗角,和和美美才对。
小麻雀们正是憧憬爱情的年纪,依然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
直到江景寒进来。
一瞬间,满室寂静,妖魔退散。
我同江景寒对桌而食。
「你给皇上选了批好岳父,摇摆不定的中间派,如今倒是忠心耿耿。」
江景寒显然是朝堂上有不快活,来找我的茬。
我笑嘻嘻吃饭,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暖饱……思淫欲。
本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除了权势,还有身体。
我趴在江景寒身上,浑身无力。
「江景寒,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娶几房王妃侧妃吗?」
江景寒早年有几房姬妾,这两年三天两头往我这边跑,谣言压都压不住。方才那群小麻雀,若不是还畏惧着尊卑之分,那眼神活脱脱就是在问我如何留住男子的心。
江景寒也是个男的,甚至还曾经是邑京万千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不过,这事儿我无能为力。
我猜江景寒纯粹是喜欢征服的快感,比如打仗虐敌人,比如睡就睡太后。以此来抚慰他艰难卑微的童年。
「你想我娶?」
「当然,多几个姐妹伺候你,我也就不那么累了。」
我漫不经心,手指间绕着江景寒的长发。
「傅如清,你不妨改个名字,就叫傅无心。你这人,有没有一丁点儿良心?」
江景寒冷哼一声,推开我,坐起来。
我躺床上,看着他,他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我打趣他,「江景寒,瞧你这话说的,好像爱上了我似的。」
江景寒难得没呲我一句,出奇地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我怎么可能爱上你这种人?什么都利用,心狠手辣。明明很蠢,偏爱自以为是。」
「你不爱我可以,说我坏也行,但绝不能骂我蠢。」
我也坐起来,气势不能输,躺着比他矮一截。
江景寒莫名笑了下,他这人,一举一动,都狂得很。连简单的一个笑,都比旁人扎眼。
「你有没有想过,养虎为患?你尽心尽力养着的好儿子,你真的了解吗?」
「摄政王,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至少也遮掩下。直接说未免过于直白,效果不好。」
这两年我和程家帮江明承培养了不少朝堂势力,此番选秀,特意拉拢了很多中立派。不怪江景寒心生不满,搁我我也有危机感。
「本王还不屑这些蝇营狗苟的手段。」
江景寒眉眼本身生得精致,但常年征战,杀气浓烈,不显得过于秀气,反倒给人刚烈之感。我这几年看下来,审美都快被他带偏了,近几个月看到我傅家汉子时,居然觉得他们过于雄壮。
这很不好,我有罪,我反思。
我低着头,不去看江景寒,他偏不让我如愿。
江景寒摸摸我柔软的额发,似乎叹了口气。
「你这么笨,若真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啊哈?
他在开什么玩笑?
就是因为有他,我才活得憋屈吧。
我忍不住回敬他,「我可是拥有傅家军和皇帝儿子的太后。说句实话,没了你,我当真就是权倾天下,无所畏惧。」
江景寒朗声大笑。
我一点儿慌,大晚上的,能不能别这么高调?
他自己以前说过的吧,我们一个摄政王,一个太后。深夜幽会,这叫偷情,别名通奸。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我总感觉窗外有个人影在窥视。
江景寒笑完了,问我:「你觉得傅家军很厉害?你能一直倚仗?」
「废话,难道不厉害?我不倚仗我老爹,难道能靠你?」
江景寒往墙上一靠,裸露着精壮的上半身。瘦归瘦,有肌肉,但伤口疤痕太多,有碍观瞻。
「如清,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突然叫我如清,一副很熟的样子……感觉挺别扭。
「都,要,听。」
江景寒伸出一只手指,戳我身上的红痕。
没错,都是他啃的。
「假话是,傅家军非常厉害,无敌。真话嘛,傅家的无敌仅仅局限于战场,却无法施展于朝堂。当年镇西军造反失败,岳父大人居然不趁机吞了镇西军,反而让我逮住了这个机会。可见你家兄弟虽多,脑子都不大灵光呢。」
「人,本来就各有千秋。我家人读书虽然不太行,但这不代表脑子不灵光……等等,谁是你岳父,你别瞎认亲。」
我嘴硬不肯承认,内心却清楚江景寒说得对。我父兄一腔热血可昭日月,但在玩弄权术上,着实拉跨。
阿姐傅如涓在我进宫的同一年嫁给了温书玉,这几年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如今六岁,很是聪颖。希望温家这几个孩子能有点儿走仕途的天赋,以后互相帮衬下。
江景寒嫌我闹腾,堵住了我的嘴。
他亲得挺温柔,离开唇,又亲了亲我的眉心,将我抱在怀里。
他今天很不一样,但我又说不出哪儿不一样。
直到三天后,我和皇上出宫,前往慈恩寺祈福时遇刺。
10
慈恩寺有些远,马车坐得累。途中,我们在一处亭子里暂作休憩。
风景秀丽,平和清静。
一阵风起,林子里窜出大批刺客,头戴绿帽,身披绿衣。
事发突然,江明承吓傻了,愣在原处。
乖乖啊,这年头,刺客都越发专业,居然抛弃了永久黑衣,学会和环境融为一体。
我冲过去推开江明承,而江景寒扑倒了我,挨了一刀。
刺客人数众多,全是江湖高手,有备而来,还十分熟悉宫中侍卫的招数,没一会儿就占了上风。
至于毫无武力的宫女太监,完全就是添乱的存在。
生死关头,横冲直撞,人群四散。
侍卫全涌去保护皇上了,离得很远。这边只剩江景寒的手下们,他们极力拖住刺客,江景寒则拽着我厮杀逃离。
跑了好一会儿,躲进了密林中。
江景寒怕血迹醒目,脱了我的外衣裹住背上的伤口,拉着我继续跑。他手劲大,此时更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捏得我生疼。
后有追兵,我顾不上疼,尽量跟上他。
步伐匆忙,不慎跌下一处滑坡。
江景寒唇色越来越苍白,我们在一处杂草丛中暂避。这时我才发现,我那件厚重的外衣,已被他的血染湿了大半,手一碰,满是猩红。
他受了伤,很重。
如果江景寒就此死了,以后,我和江明承就再无阻碍了。
这个想法冷不丁冒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这样不行,我们分开走。」
江景寒朝后面张望,回过头来,漆黑的双眸对上我的眼睛。
只是一瞬间,他眼神变得冰冷。他这只老狐狸,看透我的心思,很容易。
我从袖中掏出把匕首。我从小习武,虽然比不得江景寒和我爹他们,但偷袭捡漏还是没问题的。
「江景寒,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特别适合捅你一刀呢。你猜一猜,我会不会动手?」
我拔出匕首,在手里晃了晃。
江景寒眼神未变,盯了我好一会儿,语气还是平常的轻佻,仿佛命悬一线的不是他自己。
「傅如清,杀了我,谁来保护你?」
我睁着双杏眼,一脸坦然,笑得天真,「你已经受伤了,于我而言是个拖累。我有些功夫傍身,杀了你,再躲一躲,回到宫里从此高枕无忧。你是被刺客杀的,与我无关。」
江景寒低头一笑,竟透着几分妖娆。
他握住我的手,出招极快,在我以为即将被反杀时,他却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对准自己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