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
雍王江景寒奉旨前来迎亲。十里红妆,一顶花轿,将我抬到了他皇兄床边。
而现在,我笑意盈盈,葱白指尖裹着丝帕,搭在江景寒喉结上轻点了两下,吐气如兰。
「王爷也太不仔细了,酒都淌进了衣裳里,若是受了凉妾身罪过可就大了。」
说着,我单手伏在他肩上,准备再近一步。
嘭的一声,我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江景寒这混蛋竟然往旁边一闪,故意害我跌倒,他眼里分明是戏谑。
我压住火气,就趴地上,朝他伸出一只手,软绵绵撒娇,「啊呀,妾身摔倒了,王爷不扶一扶吗?」
我望着他,眨眨眼。我清楚自己的优势——我这双眼睛尤其漂亮。
呃,江景寒……江景寒是真的狗,一动不动,就那么坐着,睁着他那双桃花眼,继续看我表演。
手伸久了也挺麻。
我放下手,一不做二不休,撑起身子就往他身上凑。
我头枕在江景寒腿上,仰面朝他笑得一脸无害。
湖心小筑,一男一女坐于席上,怎么看怎么有情调。
氛围很棒棒。
「德妃娘娘在本王面前自称妾身,本王可不敢当。」
江景寒嘴上说得好听,行动上却不推不就,任我摆布。
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想打死他,但我摸了摸他的腰,不愧是练家子,很精壮。
嗯,我打不过。
我像条蛇一样攀着他的身体缓缓上移,凑到他脖颈边上。
「无论是前朝还是战场,王爷都能叱咤风云。怎么到了妾身这儿,胆子就这么小了呢?」
我暗中观察,江景寒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激将法失败。
好烦。
是我魅力不够?还是江景寒万花丛中过,抵抗力过强?或许他喜欢温柔点的。
我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柔了嗓音,仿佛情人般呢喃:「妾身离家进宫多年。王爷也知道,宫中岁月寂寥难耐,皇上又是那副光景。妾身,其实思慕王爷已久,今日好不容易得见王爷,王爷何苦拒人千里之外呢?」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推倒我,推倒我。
我心中摇旗呐喊着。
然而,江景寒,尊敬的雍王殿下,一把将我扯开,扔对面坐好,皱着眉头。
「傅如清,你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家上哪儿学的这些,嗯?」
江景寒看了看我有些凌乱的衣裳,抬手将我的衣襟往里扯了扯。
「你以为你是冷宫怨妇?一口一句妾身寂寞,到底知不知道羞字该如何写?」
我心烦得很。初春的天,要不是打算引诱江景寒,我才不愿意穿得这么清凉。冻得人半条命没了,计划也宣告失败。
江景寒一副老夫子模样,做给谁看呢?
谁爱看谁看,反正我没耐心。
我一把拍开江景寒的手,面上再没半点儿烟视媚行。刚想硬气点回敬他,又想到自己的生死大事,只好作罢。
我堆起笑,双手捧着江景寒的手,抚一抚,轻轻给他老人家放在膝上。
我站起来,盈盈一拜。
「雍王教训的是,是如清妄念,惹恼了王爷。王爷即是看不上如清,如清这就告退,回宫面壁思过。」
我抬起手绢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转身离开。
出师不利,从长计议。
转过身,我瞬间变脸,眼底都是冰冷。
江景寒,总有一天,我傅如清要你哭着求我。
哼。
2
当年迎亲,江景寒为什么是将我送到床边,而不是床上?
因为皇帝陛下他病得起不了身。
他娶我,只是出于政治目的,至于其他,皇帝没那份心,有那份心也是白搭,身体不给力。
新婚之夜,我守着病恹恹的老皇帝坐了一夜。
老皇帝是江景寒的哥哥,比他大了整整三十岁。
不得不说,他俩的老爹是真能生,战斗力极强。
然而老皇帝并没遗传到他爹的好身体,这五年一直卧病在床,偶尔指点下江山。我刚进宫那两年,他还能上朝,后来江河日下,朝堂也渐渐为朝臣把控,江景寒就是权臣里最得势的一支。
五年前,江景寒势力尚未似今日这般猖獗,封号也还不是雍王,而是豫阳王。
而我爹,是镇北大将军傅雄,跟江景寒不太对付。
我回到宫里,气得喝了三大杯凉茶败火,我现在跟江景寒也不对付,非常不对付。春兰给我拍拍背顺气。
王嬷嬷拿着厚衣裳进来,看我怒气冲冲的模样,猜到结果不尽人意。
我脱了外衣,对镜子左照右照,越看越觉着身上的赤色鸳鸯肚兜刺眼,抬手扯了扔一边,跑床上颓废地趴着。
「春兰,小姐这是怎么了?」
王嬷嬷慌忙关上门,跑到我身旁。她是我的奶娘,从小照顾我。春兰和她都是我进宫时从将军府带来的人。
「出师不利。」
春兰叹气,拿了件我平时爱穿的浅色肚兜递给我。
「我是变丑了吗?」
我坐起来,拿起小镜子。我靠这张脸,打小混吃混喝从不失手,进宫前多的是京城贵族同我爹娘套近乎,想定下亲事。据春兰说,我哥暗地里揍过不少偷偷窥伺我的臭小子。
勾引不到江景寒,深深挫伤了我的自尊。
「怎么会。小姐从小就跟个瓷娃娃一样漂亮,前些年刚进宫还像个孩子,这几年长开了,明艳动人,跟丑可没半点关系。宫里没一个女人比小姐好看。」
王嬷嬷对我有母爱情节,我很难相信她的话。
「小姐,你用不着多心。雍王那种人说不定就喜欢庸脂俗粉,况且怎么说你也是当今圣上的德妃。泡自己嫂子,他不见得有这个胆量。」
「他都不敢,普天之下我能指望谁?」
王嬷嬷和春兰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还是得靠自己。
我爬起来,穿了里衣,又挑了件华服,准备参加今天的晚宴。我对着镜子细致妆点,方才引诱江景寒,我妆容淡雅,楚楚可怜。此时我将妆面颜色加重,配上严肃的表情,则明艳而不失端庄。
梳妆好,渐黄昏。
万事齐全,到了春宴那边,天已黑沉。
迈着柔缓的莲步,我余光瞥到一众皇族打量我的眼神。
我喜欢他们惊艳的目光,但我厌恶他们眼中的同情。
我若无其事,顺从地拜见了皇后,同各宫姐妹寒暄几句。
我是宫里年纪最小的妃嫔,但位阶不低,除了皇后,便是贤良淑德四妃,我是其一。和她们在一起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的年纪,只觉得岁月漫长而无趣。
我端好德妃的正经架子,入席。眼神微微瞥了一下,江景寒一身金线玄衣,位置仅在皇后之下,连太子都不敢逾越了他。
不巧,他也瞥了一眼过来。
我施施然微笑点头,继而收回眼神,看台上舞女们的表演,全然一副庄重做派,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丝毫没有白日在湖心小筑的轻佻。
江景寒看了我片刻,落眼于他手里的酒杯。
每隔三年,皇后都会组织一场春宴,让京城和附近的皇族中人进宫来沟通沟通感情,所以我才得到机会接近江景寒。
这种宴会,若是没有亲朋好友聊聊天,就乏味得很。我向来都是礼数做足,之后能溜就溜。前半场开完后,后面渐渐松散,我就趁这机会离席,去后花园换换气。
「德妃娘娘吉祥。」
七皇子江明承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我转过身,十四岁的少年,才到我鼻尖高。江明承生母是个宫女,因为貌美而偶然获宠,但红颜薄命,早已辞世。
我进宫那年,江明承被过继给了柔妃。
江明承继承了生母的好颜色,男生女相。柔妃出身于书香世家,将他教养得温润如玉。
「你母妃今日没来,可是身子欠佳?」
我和蔼亲切询问。我自进宫来就打听了各方情况,有意无意与各宫交好。江明承那时候才九岁,同我庶弟一般大,我平时会带些男孩子喜欢的小东西给他。我同他关系不错。
「承蒙德娘娘关照,我母妃是老毛病,不碍事。乍暖还寒,多多保养就好。」
我同江明承聊了几句,他便告退,去前边儿见见其他人。
我望着江明承的背影,疯狂的想法冉冉升起。
江明承,年岁小,羽翼未丰,对我也有雏鸟之情。
多好的一枚棋子。
「德妃娘娘当真可怕,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正当我思忖入神,江景寒的声音响起。
「雍王殿下安。」我淡定转身问好,「这御花园是不够大吗?大家都能在这方小小天地遇上,真是巧了。」
江景寒径直朝我走来,单手一伸,搂住我的腰。他个子高,将我带得垫脚前倾了下。
「放肆。」
我被他的举动惊了下,环顾四下,无人。也是,他既然敢来,又有谁敢在这里碍事。
「放肆?这难道不是德妃你所期望的?怎么,在本王这边碰了钉子,饥不择食,连江明承这黄毛小儿都看得上?」
江景寒说话间仿佛咬牙切齿,我想,必定是我的错觉。
「雍王说笑了,本宫只是关心下七皇子和柔妃的情况。不信谣,不传谣,是宫里人共同的美德。再说了,即使我有什么想法也正常。不怕实话告诉你,逼急了,我傅如清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笑得落落大方。
「傅如清,我反悔了。」
江景寒凑到我耳畔,灼热的呼吸几乎将我烫伤。
「哦?」
我心跳得极快,却故作镇定。
「你要的我会给你,我要的呢?」
江景寒节骨分明的手从我的脸庞滑到衣襟。
「现在,你敢不敢?」
啥?我惊呆了。这人神经病吧。
白天装得一派正经,仿佛我是个妖精。现在居然尺度这么大?
我攥住衣襟,算是知晓了古往今来的真谛。
果然,人之初,性本贱。
我挣开江景寒的桎梏,语音带笑。
「王爷先做到了,再说。」
3
次日,我带着王嬷嬷和春兰去柔妃宫里探望她。
柔妃四十来岁,当年也曾凭借好脸一张,纤腰一束,获得盛宠。她生得美,性格也很讨皇帝喜欢,尽管跟宫里其他人相比家世平平,她依然在宫里平步青云。
本来,德妃之位是归她的,不料半路杀出个我来。
我家世煊赫,老皇帝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将我弄入宫,再不给个高位分,那就叫欺人太甚,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柔妃子母缘稀薄,膝下无子,皇帝把江明承送到她宫里,多少是出于愧疚,想补偿补偿她。
我到了柔妃宫中,她岁数和我娘差不多,却要给我行礼。我免了她的礼,让她随意些,只当我是个寻常妹妹。
说是妹妹,我这年纪当她女儿都没问题。
柔妃笑着谢过,暮去朝来颜色故,加上她身子一直不好,看上去越发憔悴。
江明承一直在旁扶着柔妃,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乖乖的,也不多插话。
我同柔妃闲话家常几句,有关心了下江明承的课业与生活,留下不少好东西,直到快吃午饭才离开。
「那云烟锦是进贡的上好料子,夏天小姐做了衣裙正好看,何苦给了柔妃?她如今也用不上。」
王嬷嬷全心都是为我,一针一线都是好的,什么东西都舍不得送出去。
宫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皇帝一死,宫里这批老人从此谢幕。如今太子正当年,江明承是个孩子,柔妃位分不够高,他们母子宫里连好东西都分不着几件。
「咱们不缺那些,给他们点儿,算不得什么。嬷嬷别小气,咱们将军府,走到哪儿都得大气上档次才成。」
「小姐说的是。」
王嬷嬷有一点好,她为人不拧巴,说她什么不会在心里留个疙瘩。我同她和春兰都是自己人,平日不隔着心思。
但有些话我是没说的,她们二人毕竟手段弱了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对柔妃心怀愧疚。
如果江景寒不能如我所愿,或许过几天,我会要这个可怜女人的命。
用她的命,来为我自己铺路。
北方匈奴气势汹汹,是我们岳国最大的威胁。因此四方将军中,镇北大将军兵权最大。我傅家祖先为开朝元勋,但有功之臣,权势滔天,就是原罪。我爹和哥哥尽管保家卫国,忠心不二,依然免不了被猜忌提防。
帝王之心,历代皆如此。
父兄都在塞北边境,家里上百口人,我得尽力多替他们谋划。
权贵人家,阶下之囚,有时候,只是一夕之间罢了。
从小到大,我眼见的,耳闻的,太多太多。
该死的皇帝把我弄进宫,就是为了拿捏将军府。
什么德妃不德妃,我就是个人质。自打进宫,就没出过宫的人质。
每年过年时,家里来几个人看看我,确认我还全须全尾活着。
这,就是皇家对我们最大的恩赐。
没错,我可以在宫里自在逍遥,什么都不管不顾。
但老皇帝死后呢?
我一个连孩子都没有,甚至都没被宠幸过的妃子,有名无实。老皇帝一走,新皇继位,太后不必说,有儿子有封地的妃子可跟着孩子颐养天年。
我这种妃子,只能挪个地方,去慈恩寺念经,继续当人质。
与青灯古佛相伴,对于我这种爱繁华热闹的人来说,可怕,但尚能忍受。
可是我家族危如累卵,有朝一日出事,我无权无势,只能对着佛祖哭,眼睁睁看家族凋零,血流成河。
这我绝对不能忍受。
逼急了,我傅如清什么都做得出来。
杀母夺子,争权夺势,若不能避免,我就一定不会手软。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昨天我和江景寒放狠话时,他说我饥不择食,连江明承这黄毛小儿都看得上……
他不会是以为我要勾引江明承吧?
拜托,人家江明承才十四岁。我进宫那年,他是个才九岁的小屁孩儿,几乎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
啧啧,江景寒这人,还真敢想。
龌龊,着实太龌龊了。
我若是个禽兽,那他就是禽兽不如。
4
之后,半个月内,岳国局势彻底改天换地。
在我看望柔妃的第三天,她病逝了。
江明承被送到我宫里,成了我的儿子。又过了十来天,老皇帝病逝。江景寒拿着密旨,宣布江明承作为新皇继位。
而我,本德妃娘娘,一跃成为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后和太子当然不服,太子都四十来岁了,好不容易把他老爹熬死,居然让个庶子小儿江明承上位。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都不造反,那还是人吗?
当然不是。
于是,皇后和太子华丽丽地举旗造反了。
皇后母家也是武将出身,为镇西将军,素有西南土皇帝之称。
不巧,偏偏土皇帝对上的是江景寒。
江景寒这人吧,早年挺惨,我甚至觉得他愿意扶植江明承,或许跟他自己身世有关。
江景寒和江明承的出身如出一辙,他生母也是个漂亮宫女。他老爹一夜风流,老当益壮,造出了江景寒这个比自己孙子都年幼的儿子。
皇室里多的是这种,年纪辈分乱得很,见怪不怪。
不过江景寒比江明承惨得多。那时的皇后更厉害,手段特别狠。江景寒老爹太能生,皇后杀疯了,患上了新生儿残害症。
江景寒她娘怀孕后怕得要命,好在有位张公公很喜欢他娘,费心费力替她隐藏,等到江景寒五岁了才找着机会认祖归宗。
江景寒运气好,那长相,一看就是他老爹的崽,这事儿就成了。
据说我那死鬼丈夫长得最像他们老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是一点不觉得江景寒跟我那死鬼丈夫长得像。可能长大后,江景寒越长越像他娘了吧。
孩子大了,不好对付。
不过没关系,皇后自有妙招。她寻个由头把江景寒扔到了南方边陲之地参军。镇南那支军队,是四方军队里最弱的。南方瘴气多,蛇虫鼠蚁也多,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使江景寒命还留着,离远了,他老爹也记不得这个儿子,那就没什么威胁。
那一年,江景寒才七岁。
总之,江景寒没死。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用兵如神,屡立大功,十七岁那年再度杀回宫里。
这时候,江景寒的生母,坟头草没有五丈高也得有三丈高。
而我的皇帝丈夫早就继位了。
但此皇帝是个奇葩,有人推着就勤奋一阵子;没人管他,就能整天窝在后宫研究美女的四十八种用途。时好时坏,一阵儿一阵儿的。
江景寒这个便宜弟弟,我估计皇帝并不喜欢,但这不妨碍他喜欢用江景寒。
没办法啊,江景寒太好用了,指哪儿打哪儿,吩咐下去的事,回头就给你办得漂漂亮亮,比那些话多嘴碎,动不动就死谏但又不真去死的老大臣们强太多了。
就这样,江景寒崛起了。
他发家的镇南军也成了他手里的利刃。在他的铁血整顿下,镇南军一度成为超越我镇北傅家军的存在。
这,就是江景寒。
彪悍的男人,彪悍的人生。
除了江景寒这份「不巧」,更不巧的是,太子党还对上了我傅家。
我爹和我的兄弟们的的确确忠贞不贰,保家卫国。
问题就在于,现在是内战啊。
打起来的两边都姓江,都是皇室血脉。且不论遗诏真假,我这个太后是实打实的,江明承现在是我儿子。
那没办法,镇北将军府必须掺一脚。
你打我女儿和孙子,我就只能打你了。
就这样,西南土皇帝被南北两军痛了揍一顿,再次被扔回了西南山疙瘩里。只不过,这回连土皇帝都当不成,成王败寇,镇西将军换了人。
念在血亲一场,皇后母子命还在,但被贬为庶民,且终身不得入京。
江景寒,就是牛。
做事效率高,效果好。
这样的人,不杀了,迟早是个祸害。
我穿着睡衣,躺在贵妃榻里摇。宫女们给我展示太后衣冠的画像,让我挑选,好早日让下面剪裁制衣。除此之外我还挑了几套心常服,做好了打算穿着回娘家。
我亲爱的将军府,阔别五年,如今本太后终于能衣锦还乡了啊。
想想就热泪盈眶。
我在宫里忐忑煎熬五年,太不容易了。
没等我抱着王嬷嬷和春兰哭一场,整点儿卧薪尝胆大获全胜的仪式感,江景寒就不请自来了。
如今,我得称他「摄政王」。
呵呵哒,江景寒这种人,怎么可能白白让他人占了便宜。
赶走比他还老的太子,扶植江明承小朋友上位,他江景寒可不就是最终获利者么。
没错,本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个一人,就是江景寒。
王嬷嬷和春兰这俩没用的㞞货,不等我说,一看江景寒来了,自动带着宫女太监们离场,乖巧得不得了。
啊,终究还是我来承受一切。
我堆出一个笑,起身。
行不行礼,是个问题。
照理说,我是太后,她是摄政王。我还是他老哥的小老婆,勉强算是他嫂子。长兄如父,长嫂呢,如母。
怎么算,都应该是他给我行个礼。
但是,显然,江景寒没打算认我这半个妈。
不仅不认,他还凭借身高优势睥睨本太后。
我屈服了,冲他低了低头,请他落座。
我觉着吧,本太后这次主要输在了穿着打扮上。
谁知道他一个大男人青天白日能这么大剌剌跑进后宫,还跑进我的闺房。
我最讨厌穿一身华服还戴一头珠翠,几十斤重好吗?
罢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
我忍。
我倒了杯凉茶给江景寒,杯子……唔,桌上杯子只有一个,是我用过的,但痕迹已经干了,看不出来。
江景寒居然不接,竟然就着我的手一饮而尽。
明白了,下回我就在茶里下点毒,分分钟送他归西。
突然,江景寒目光一凛。
我心头一跳:难不成想想坏主意他都能察觉?
江景寒手一伸,将我拽到他腿上坐着。
手再一扣,将我脑袋摁下来。
茶水全被他渡进我口中了。
就这样,他还不罢休,低头把我压在怀里,唇舌辗转,逼得我全咽了下去。
我内心问候了他祖母一万遍。
混蛋。
我双颊烧得厉害,连耳朵都发烫,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必定红如烟霞。
「看来没毒。」
江景寒轻笑一声,一双狐狸眼春意盎然。他若无其事,将我扶起来站好。
「那便劳烦太后娘娘再替臣添杯茶,多谢。」
他这轻浮模样气得我胸口发闷。
我哼了声扭头就走,掀开珠帘跑床上窝着,不再搭理他。
左右我现在也是名义上的太后,他能把我如何?
新皇刚登基就杀了我?
我谅他不敢。
江景寒那节骨分明的手拨开珠帘,走到我床边。
「太后竟然急不可耐至此,青天白日就迫不及待邀请本王同榻。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拂了太后的面子。」
接着我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狗男人不会真在脱衣裳吧?
我慌忙坐起来,江景寒正脱了外袍,扔在一边的小榻上。
啊,去死吧。
当初亭子里那个一脸禁欲的正经雍王去哪儿了?莫不是我的错觉。
我一骨碌爬起来,没等跑路,就被江景寒一把推回榻上,自己压上来。
咳咳——
妈啊,江景寒吃啥玩意儿长大的?
看着人挺瘦,咋这么重?
「怎么,太后想跟本王玩过河拆桥?」
他慢悠悠打量我,目光跟带刺一样,盯得我浑身不舒服。
现在天气渐渐暖和,我又贪凉,只着了肚兜和睡裙,外边儿再披件纱衣。推搡间,纱衣系带早就散开了,露出了里面的肚兜。
「你们女人真奇怪。」江景寒似是对我的表情不满意,「那日你在亭子里,穿得比今天还露骨,怎么今日反倒像我在逼良为娼一样?」
「你懂什么,那日我穿的是抹胸,今日这是肚兜,被人看到,当然不一样。」
江景寒停下动作,双手撑起来似乎是在认真观察。
「差不多,我看没什么区别。」
大哥,现在不是讨论抹胸和肚兜区别的时候吧……
我真是服了江景寒,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神奇。
「算了,都是要脱的。」
就在他伸出魔爪的那一刹那,我握住了他的爪子。
「摄政王,那个……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太没仪式感吗?」
「哦?」
江景寒说话时,尾音像带了个小钩子一样,听得我浑身发麻。
我坐起来,趁机继续说。
「我俩毕竟一个摄政王,一个太后。这么随随便随便在一起,连个准备都没有,不太妥当吧?」
「偷情不这样,还要怎样?」
江景寒一脸理所当然。
「太后,你也知道我们彼此的身份啊。我们这个,偷情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是,通奸。难道你还想要本王娶你回府,为你补办个洞房花烛夜?」
我……我要杀了他。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这混蛋。
我真的被江景寒气到说不出话来了,往后一倒,整个人摊成个「大」字。
「来吧,别废话了。」
我越想越气,左右躲不过,不如大家都直爽点。
等半天,没动静。
江景寒衣冠整齐地坐在床边,我衣衫不整倒在床上,看上去倒像是我在勾引他似的。
天杀的江景寒,勾引他时不上钩。我现在心里不乐意了,他就故意来羞辱我。
「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摄政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把我扶上太后的位子,也能随时把我拉下来。现在,岳国最尊贵的太后,你皇兄的女人,都得看你脸色,承欢身下。多么畅快,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满足一个男人的征服欲?」
我气不过,就骂他。
从小我就不是个受气包,江景寒这么戏弄我,我不骂他我就不是傅如清。
江景寒又笑了。
笑笑笑,笑他奶奶个腿哦。
不就是睡一觉,反正躲不过,不如速战速决。
我扒了自己的纱衣扔到一边儿,又打算扒了肚兜。
手在肚兜系带上停了会儿,江景寒带着笑,就那么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终究是下不了手。
江景寒俯身下来,凑到我耳边,咬了下我的耳垂。
疼死我了,他是狗吗?
接着,他又啃我脖子,江景寒绝对是狗变的。
这个感觉……很诡异。我心慌得很,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到临头,才知道害怕。
他停下动作,声音离我很近。
「傅如清,以后少耍点儿小聪明,别以为宫里就你最厉害。今天这教训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好好当你的太后,别在我跟前耍心眼。」
我身子一轻,凉意袭来。
江景寒起身,捡起小榻上的外套床上,理了理衣冠,拂袖离去。
珠帘滴滴答答响作一片,我这才发觉自己满身都是汗,床单湿了一大片。
5
刚登基,我和江明承都忙得很。
登基大典上,稚嫩的少年一身明黄坐于龙椅之上。我身着太后冠冕,坐在帘后,共受朝臣参拜。
五年了,我终于再次见到父兄。
父亲两鬓白发多了些,哥哥皮肤更黑了,整个人又糙了一圈。
我眼眶一热,春兰赶紧递上帕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能哭。
如今父兄也算是拥护新皇的有功之臣,我也贵为当今太后。且不论我这太后有多少水分,起码我在宫里有一席之地。
之前宫里那些老人,皇后被废,贤良淑德四妃,有孩子的跟着孩子去封地,没孩子的,如我所料,全都和其他嫔妃一样,迁往慈恩寺养老。至于未分不高,出身也不好的女人们,更惨。她们的命运是去看守皇陵,一辈子在那儿陪着先皇。
里面还会挑几个先皇生前喜欢的,殉葬。
皇宫就这么大一块地,旧人不走,新人就没地方住。
我搬去了福康宫,太后专享居所,从名字到装潢,奢侈恭敬,老气横秋。
典礼结束,江明承亲自扶着我,送我回宫,就像当年对待柔妃一样恭敬。
「母后,儿臣有些事想同母后商议商议。」
江明承年纪虽小,礼数却极其周全。
「你如今是皇上,要自称『朕』才行。哀家虽是太后,但祖宗礼数在那儿,皇上你才是岳国的第一人。」
我冲江明承笑笑,他很像我那些弟弟,可爱,清澈。
我爹傅雄后院姨娘众多,这倒没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因此我傅家人口也繁盛,兄弟姊妹一堆。
我娘是将军府正妻,治理后院井井有条,姨娘们一片祥和,为我娘马首是瞻。后院没什么纷争,我们这些孩子彼此间感情挺好,小孩子嘛,一起玩闹的人越多越开心。
「母后别这么说,儿臣心里清楚,自己的位置是靠母后得来的,是傅家给的,今后能倚靠的也只有母后和傅家军。」
江明承望着我,面色无奈恳切。
「儿臣,是想请母后垂帘听政。摄政王大权在握,儿臣就是个傀儡。且儿臣年岁尚浅,朝政之事懂的不多,若因此误国误民,那就对不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母后是个有见解的女子,非比寻常。这些,儿臣都是清楚的,求母后帮帮儿臣。儿臣定会用心学习,早日替母后分担。」
我摸了摸江明承的脑袋,这孩子很是招人怜爱。
「这些事,你不说哀家也会帮你的。我们虽然不是亲生母子,但你如今既然成了我的儿子,我就会把你当自家人看待。摄政王野心昭昭,我们母子二人在宫里相依为命。你放心,朝堂之事我定会尽心尽力。」
我们商量了下朝政,选了些可用之人。江明承同柔妃母家关系素来不错,柔妃是文官家庭出身,家世虽不够看,但族里有几个可用之才。新朝正是用人之际,培养几个自己人,总比满堂都是江景寒的党羽要强。
又过了五日。
到了我回将军府的日子,懿旨三天前就传到了府中。
看到高头大马上的江景寒时,我非常疑惑。
太后娘娘回家探亲,哪条礼法规定了,得让摄政王亲自护送啊?
我不明白江景寒安的哪门子心,总归不会是什么好心。
轿子里布置得挺舒服,但出于礼制,遮得严严实实,闷得慌。
我偷偷掀开窗帘透点儿气,刚好能看到江景寒的侧脸。
江景寒完全不符合我的审美,看上去娘们唧唧的。
在我心里,如意郎君应该是个套马的汉子,威武又雄壮,雄赳赳气昂昂。手持两把宣花大斧,打起仗来势如破竹,手撕敌军。
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战神雍王时,我以为那些战绩是全靠吹出来的。
我傅家军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江景寒结实得多,更不提我那一顿三斤牛肉的爹和五大三粗的兄弟们。
「摄政王。」
我叫了下江景寒,冲他钩钩手指。
他听到了,回过头来,眉宇间英气逼人。
「太后何事?」
「哀家要问你何事才对。哀家回家探亲,你干吗跟着?」
江景寒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我就不明白,他一个位高权重的大男人有没有点儿自觉啊,朝堂上那些大臣,谁跟他一样没事就笑笑笑,没点儿威严劲。
「傅如清,你住福康宫才几天就被熏得老气横秋。十九岁,个子还没张齐全,就自称哀家。」
「我……哀家个子高得很,用不着你管。」
我懒得再理他,居然笑我矮。他个大男人个子高有什么稀奇,我在一众宫妃里最为高挑好不好。
说话不尊重事实。
到了镇北将军府,我娘刘氏率领浩浩荡荡一堆人候在门口。
看到我第一眼,我娘立刻红了眼,拿帕子抹眼泪。爹跟在她身后,像个随从。
我头皮发麻。
果然,后面从姨娘到丫鬟,全跟着抹眼泪,哭哭啼啼。
没办法,早说过,我娘持家有道,大家唯她马首是瞻。
她干什么,其他人全跟着干。
哭声震天。
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将军府死了人,正在出殡。
「得了,娘。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呸——」
我娘听我胡说八道,立刻止了哭,也不管我是太后,拽着我就进了屋。
好久没被人这么粗暴地对待。
啊,感觉真是亲切呢。
我拉住我娘,瞥了眼江景寒。
大家这才注意到,站在马旁的江景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