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因为那些话都是说给你听的。
我沉默,并浅浅打了个哈欠。
困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生了气,还闹着要和我分手,」他继续道,「但是我错了,那天我不该一气之下就同意了,那天我只是……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你恨我。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确有其事。
那天我也只是,没控制住流露出了真实的情绪。
「我们分手的这些日子,我都快疯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他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向我求饶,「我做了惹你生气的事情,以后不会了,你给我说,我都会改。」
改?
这对曾经做错的事情而言,毫无作用的一个字。
可这毕竟是我搭来复合的平台,我当然是要给他机会的。
「萧述,我从前没和你说过,我手腕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我靠在他怀中,声音很轻。
他一怔。
「是因为别人的恶意哦,」我真假半掺,「言语的恶意,揣度的恶意,在我身上寻乐子的恶意,起哄的恶意,辱骂的恶意,将我所有的自尊践踏的恶意。」
我一边颤抖一边说道。
「我以为我的世界只剩下这些毫无根源的恶意,所以我差点放弃这个世界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初中毕业的那一天,萧述用手机拍下浑身脏水的我,说今后这张照片会伴随我生命每一个重要时刻。
他说高中的开学典礼,大学的入学仪式,甚至是我的婚礼,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看到这一张照片。
多么令人绝望。
我隔着薄薄的皮肤将刀刃送入血肉之中,我知道血肉深处藏着我的灵魂,我希望我的灵魂在那一晚得到安宁。
但我被救回来了。
医生说,我的时间还很长,远比初中这三年更长更远,我要向前看。
行至今日,前方的路远比我想的明亮宽敞。
世界终究没辜负我。
我知道此时的萧述已经乱了。
他抱着浑身颤抖的我,手不断轻抚我的头发,动作不知所措。
「都过去了,兰芯,这些都过去了。」
罪魁祸首不知真相,还在大言不惭地安慰我。
「以后有我在,不会再发生这些事,」他信誓旦旦,「你信我。」
我接着刚才的话:「那天我在 KTV 为什么会生气,因为我在你们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恶意。」
「虽然对象是那个走错的女生,但你们那些话,让我一瞬间想起了过去,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喜欢的人身上,我差点崩溃了。」
「所以萧述,你懂那时的我,对你有多失望吗?」
我从他怀里仰起头,看他脸色煞白。
我自然心情畅快。
我像是握着一把随时可以凌迟萧述的刀,而我享受慢慢折磨他的过程。
萧述不断对我说着对不起,他大概是用了他平生最卑微的姿态来乞求我的原谅,我见好就收,顺势原谅了他,不过当然是演的。
我还想看他更可悲的样子。
那晚我再次回到他住的房子,一切未变,我的所有东西依然放在原位,就像我们之间从未分手过一般,甚至冰箱里还装着有新鲜的菜,这是我在他家时的习惯。
虽然我说我的手没有大碍,萧述还是小心翼翼地为我涂了药膏。
他像以前一样看着我睡着,然后轻轻在我额间落下一个吻。
但我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失而复得,萧述会更加珍惜我。但他越是珍惜我,真相在他眼前剥开的时候就会越痛苦。
我要的就是他这份痛苦。
我和萧述复合了。
交往两年,我们的关系在我掌控下越发稳定。外界的质疑慢慢变成看好,说萧述为我浪子回头,多么浪漫,走在路上都有人祝我们 99
别 99 了,我迟早要和他 88 的。
他那个冰冷的屋子在我的经营下逐渐有了烟火气,我们买了投影仪经常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已经胖成个球的咪咪总是往我的怀里钻,桌上的花瓶里每周都会插着新买的鲜花,阳台上有我种的橘子树,果子很甜,最近我又往土里埋了番茄的种子,估计等不到结果了。
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城市,最远的一次去了中欧,刚好我俩生日,他在多瑙河旁的山丘上端着生日蛋糕,许愿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笑着说好啊。
萧述在手背的那把银色手枪旁纹了一朵小小的兰花。
我说不应该是枪与玫瑰吗。
他伸手一弹我的脑门,不理我。
我就抱着他撒娇,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
后来他自己设计了以我名字首字母组成的符号,纹在他的心口。
我将他曾经枯败的人生填得满满当当,他记忆的每个角落应该都留下了我的痕迹。
庆祝我成功保研那天晚上,他准备向我求婚。
搞得神神秘秘,但我等了很久,自然一眼戳破。
萧述这人确实有些人格魅力,身边朋友总是不少,当然,也可能是金钱的魅力。
总之这次求婚,许多人帮他跑前跑后。
我被带进酒店大厅的那一刻,灯光一瞬间消失,大厅中央的 LED 屏缓缓亮了,伴随着五月天的《星空》响起,天花板也开始有星光浮现。
LED 屏上播放着我和萧述的故事。
当然,都是他自以为是美好的故事。
结尾,一行字落在屏幕上。
「兰芯,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浪漫吧,感人吧,又哭倒了周围不少人。
有人大呼神仙爱情。
差点把正在酝酿情绪的我听笑了。
播完视频后,灯光重新聚在我身上,还有一束,在我前面不远处拿着玫瑰穿着正装的萧述那边。
灯光随着他的移动和我周遭的光汇聚。
他停在我面前,单膝跪下。
「兰芯,」萧述将玫瑰捧给我,「嫁给我。」
欢呼声此起彼伏。
但我并未接过玫瑰,只是问他:「萧述,兰这个姓氏挺少见的。」
萧述显然没想过我会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愣住。
我温柔地注视着他:「你还认识别的姓兰的姑娘吗?」
他的眼神透着些许迷茫,但仍旧诚实地回答了我:「没有。」
我低头笑了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得出来,看吧,我恨了他那么久,他甚至都不记得我是谁。
「那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我继续说。
「现在?」他意识到不对劲,眼神恳求道,「兰芯,先答应我吧。」
「不行哦,那样她会生气的,」我笑着说完,按下连接 LED 屏的按键,上面我和萧述的合照被翻过,换成了新的照片。
我给唐江说,我发现了萧述要向我求婚,但我想准备个小小的恶作剧。
唐江相信以我和萧述的感情,肯定出不了岔子,自然答应下来。
我放入了这张照片。
萧述曾说,这是会伴随我生命每一个重要时刻的照片,它曾经一度击垮了我,现在我就得解开自己的心魔。
照片上,胖女孩一身脏水,染黑了她最喜欢的白衬衫,头发上粘着蛋液和米饭,萧述说,那是送她的毕业礼物,所以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们逼着她得笑。她毫无自尊地露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我静静的看着这张照片,那样可怕的瞬间,现在想起来竟能够做到如此平和。
「认识吗?」我偏过头问萧述。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的照片,仿佛刹那间死在了那里。
周围的人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刚才还在起哄的人静了一大半。
我不再看萧述,而是慢慢扫过其他人,我的声音在沉默的氛围中变得清晰。
「真脏啊,」我叹了口气,「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个女孩,而是拍她照片的那个人,他可真脏啊,远比污水剩饭更浑浊污秽,他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最脏的东西,是人心。」
萧述手中的玫瑰掉在了地上,散落一地大红的花瓣。
像是那晚刀刃划开我的皮肤,流出来的血。
他钝钝地开口:「兰芯……」
我冲他笑了笑。
「好久不见了,萧述,或许你该叫我从前的名字,」我说,「我们初中认识的,我是兰秋晚。」
他赤红着眼,再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样,变化大吧,」我指着照片,「其实仔细看,我的眉眼是没怎么变的。」
「所以大二那年你来买奶茶时,我还担心过,你会不会把我认出来。」
「不过还好,你早把我忘了。」
我笑眼弯弯,萧述说最喜欢我这样笑,像天上的月亮。
「毕竟那时,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被你们随意欺凌嘲笑的人。」
全场哗然。
那道汇聚在一起的光还落在我们身上,也只有这里静得可怕。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过生日,为什么不敢坐你的摩托车,为什么不敢去鬼屋,为什么怕黑,为什么怕蛇,为什么那年你对同样的胖女孩说了句恶心,我就控制不住露出恨意。」
我扬起手腕,给他看那道他摩挲了无数次的疤痕。
「那你也该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想要死掉。」
「萧述,换作是你,遭受过那些事情,你能活得下来吗?」
我一句紧接着一句剜他的心。
他不敢再看那道疤,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嘴唇颤抖了几次,也没能说出话。
「话说,你知道这道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吗?」
我抬手指着屏幕上的照片。
「就是你给我照这张照片的那天晚上。」
「你说这照片会在我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展示出来,虽然你只是说着玩,但当时我真的信了。」
「所以,今天,求婚现场,多重要的场合啊,」我放缓了语速,「我把这张照片带来了。」
他脸上褪去所有血色。
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看着我,也不知道一时之间想通了什么,他终于有勇气握住我的手。
「来报复我吧,兰芯,」他轻声道,「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我欠你的,都会还的。」
萧述将我拉到桌前,连开了四五瓶红酒,他一股脑全往自己头顶倒。
一身白色的西装全被红酒浸染。
末了,他端起旁边的沙拉,反手将盘子扣在头上。
取下盘子后,蔬菜混着沙拉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掉。
「怎样都可以,兰芯,杀了我都行,」他执拗地看着我,「但是,我求你,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多可怜的几个字。
而我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萧述,你又忘了,不是我丢下你,」我顿了顿,继续说,「是你很早以前,就把我弄丢了。」
他那忪怔的表情,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些隐蔽的心事仿若昨日,几许心酸混着可悲浮上心头。
我原以为我早不在乎那段记忆了。
可说出来时,还是觉得如此涩口。
「萧述,初中那时你针对我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我初中时喜欢上隔壁班的男孩。
帅气张扬的男孩,和我丝毫搭不上边。
但我没办法不注意他,他喜欢吃我最爱的糖果,会在小卖部买火腿肠给流浪猫吃,他嘴里常常哼着五月天的星空,那首我最喜欢的歌。
有一次我坐在操场看星星,偏头时刚好瞥到了他也在看着上空。
我们说不定看的是同一颗星星啊,我忍不住想。
从此见他时,多了无数份心动。
我悄悄地关注着他,早早拥有自知自明的我想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可是没过多久,秘密就被戳破了。
萧述发现了我喜欢他。
我直到现在也会做起那个噩梦,他站在教室里,讥讽地看着我。
「恶心死了,肥婆,」他这样说道。
萧述的求婚自然以失败告终。
当我把曾经喜欢过他的真相揭露在他面前时,我第一次看到萧述哭了。
初中三年,交往两年,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就好像无意识般,两颗泪从他失神的双眼掉下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带着他的无尽悔恨。
我其实无数次想过,自己到底在报复什么。
一直没能想通。
现在看来,我等的大概就是这个瞬间吧。不知为何,这一瞬间我突然就释然了,我和从前那个心怀恨意的自己和解了。
恨一个人好累,我决定放下。
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转身要走,萧述似乎早有预感,他握住了我的手,下意识喃喃道:「别走……」
我回头,面无表情地瞟了眼他的手,目光接着在他的脸上滚了一圈,语气极其平静。
「萧述,你猜一猜,为什么我会知道你有胃病?」我说,「明明其他人都不知道。」
他当然答不上来。
「因为我从小也是胃病,你胃疼的时候,我能看出来。」
「初中你有一次发作,趴在课桌上,你们教室里没人,我很轻很轻地走进来,在你桌面上放了胃药,」我本来想笑,可声音先哽咽了,「真糟糕,我居然想过救你。」
他眼里所有的光一点一点破碎掉,声音透着绝望:「原来是你啊……」
好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毫无生气的看着我。
最后,他缓缓松开手。
我踩着一地的红色花瓣,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
萧述向我求婚的视频在网上火了。
「校园霸凌」又掀起一番热潮。
其实先火的是萧述带着曾经霸凌过我的那群人向我公开道歉的视频,后来才被网友扒出了求婚的视频,一时之间在各个网络平台大火。
听说萧述花了大价钱,将这些视频推向各大平台,他说想在所有人面前向我道歉。
求婚视频上我被打了码,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我也没去在意这事的发酵,最近又泡在图书馆里,虽说保研成功,但要学的东西还是太多。
我依旧会去奶茶店打工,做奶茶已经成了能让我放松的一项爱好。
店长小姐姐一直在关注网上这事,经常义愤填膺地对我说:「真恶心,一想到我曾经居然觉得这搞校园暴力的人渣很帅,我就觉得生理性反胃。」
她也生怕我一个想不通和萧述复合。
「芯芯,你绝对不能回头知道吗?心疼人渣,只会让自己变得不幸!」
我一边摇着西米一边懒散道:「我和萧述已经结束了,连恨他的感觉都消失了,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错的可能哦。」
她仍旧不放心:「他来找你,你也别见他!」
我摆摆手:「好好好。」
说完这话的当天晚上,萧述就来找了我。
我回宿舍会经过的路上,他站在路灯下不知道等了多久,雪落了一头。
挺冷的,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兰芯,」他轻声唤我。
我目不斜视地准备走过他,他却在我面前伸出手,一道刚愈合的伤疤落在他的手腕上。
我笑了:「什么意思,萧述?」
他的目光不曾离开过我的脸,眼中泛着名为思念的情绪。
「我照着你手腕的地方划了一刀,很疼,」他缓缓说道,「我一直在想,你当时该多痛啊,真正试的时候才知道,比我想的要痛十倍百倍。」
我讥讽地看着他:「萧述,你没资格尝我受的罪。」
他突然直直地朝我跪下来。
「没用,」我对他说。
「说了很多次对不起,虽然这些都弥补不了我造成的伤害,我还是想说,很抱歉,兰芯,让你遇上了我这么个人渣,」萧述抬头看我,他丢了所有的骄傲,仰望我时甚至卑微如尘埃。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原谅我。我做了那些事,你肯定也不想再见到我。但今天还是没忍住走到这里,放心,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心情没有任何起伏。
「知道会打扰我的话就快滚。」
萧述没动,我懒得再搭理,从跪着的他身旁走过去。
「兰芯,」他在我身后喊住我,「这两年,你有过一点动心吗?」
「动心?」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语,「萧述,我的心死在了那年,你说我恶心的那天。」
后来我走出好远,回了头,萧述跪在风雪中,周围有人围着他拍照,他也没起身。
那次确实是我和萧述的最后一面。
萧述说到做到,再也没找过我。
我后来遇到了两情相悦的人,再遇到他之前,我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喜欢别人的能力。
我们一起去看画展。
看到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阴暗的角落,垃圾遍地,杂草丛生,但从砖头缝中钻进了一束光,有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似乎沿着光一路寻过来。
画名是《赎罪 21——愿每处黑暗都能有光照进来》
作者:萧述
我的丈夫是个喜欢看画的人,他给我介绍道:「这是这个作者赎罪系列的第 21 幅作品了,听说还挺年轻,但也不画别的,就专注这系列。」
我浅笑:「这样啊。」
「不过他画了这么多,一定是……」他想了想,找到了合适的词,「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吧。」
我一愣。
看着那张画,我居然一时回忆不起来萧述的样子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他在初中时父母双双出轨离异,他从那时就偏执缺爱,但因为父母的出轨,偏偏又没办法相信爱,所以我的出现我的喜欢刚好成了他的发泄口。
可哪又怎样?
可怜从来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是啊,」我握住丈夫的手,慢慢地重复他的话,「一定是不可饶恕的罪。」
备案号:YXX1XKKQQrwTLLLGKDxhD1z8
非典型蛇蝎
肚肚有点撑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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