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材,一个就能压死我俩,」有男生叼着烟,一开始就对人一顿评头论足。
「不会是因为谁故意走错的吧?」有人开着玩笑。
「哦?我可吃不消这型号的。」
「没人吃得消吧?」有人把话题引到萧述身上,「述哥,这胖子不会是因为你来的吧?」
萧述靠在沙发里,懒洋洋地抬眼看那人。
「别什么人都往我身上扯,」他语气凉薄,「恶心。」
我忘了唱歌,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话,脑子里似乎有根弦断掉了。
我把麦扔在萧述身上,倏地站起身。
「萧述,」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语言和情绪,平静但又冰冷地喊他,「你才让我觉得恶心。」
整个包间鸦雀无声。
前一秒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刹那间嘘了声,似乎我那一麦克风砸得不止萧述,还砸在了他们嘴上。
我和萧述就在这安静如鸡的氛围中静静对望。
我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但碍于是我,没有发作。
确实,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换任何一个人敢把东西扔他身上,他就有百种方法让那人承受加倍的痛苦。
其实我不该失控的。
我可以生气,可以发脾气,怎样都可以,但我不该像现在这样,因为愤怒而失控。
我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了萧述的面前。
那个憎恶他的我。
所以他现在才会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我,我知道,他刚才一定也看到了我眼中毫无保留的恨意。
他一直都是个敏锐的人。
但即便这样,他也只是说:「瞎生什么气,走吧,我送你回去了。」
对,我应该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的,我们一路走回去,最后这样的矛盾只会是我莫名其妙闹情绪而已,我再恰到好处地示个软,我们又会像那日因为我打工忽略了他一般,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重归于好。
我什么都清楚,可我已经失控了。
刚才他那个表情以及那句「恶心」仿佛一下子把我打回多年前,他也是如此凉薄和不屑,窗外一声闷雷,他几个字伴着雷声往我身上劈——
「恶心死了,肥婆。」
所有噩梦的开端都是这里。
所以即使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可我嘴里的话还是没有丝毫温度。
「萧述,我们分手吧,」我冷冷地宣判。
空气死寂。
唐江打着圆场,勉强地笑了下:「嫂子,有什么问题咱坐下来好好和我们述哥谈谈,别整那么严重……」
还没说完,萧述打断了他。
「好啊,」他仔细地看着我,「兰芯,你别后悔。」
我转身走出包厢,打车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还做了会儿题,一看时间,超过十一点,我得准备洗洗睡了。
刚洗漱完,接到了唐江的电话。
「嫂子,你来看看述哥吧,他喝多了不肯走,谁劝都没用,」唐江求助道。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萧述不太清晰的说话声:「分就分,她那个样子,都是我给惯的。」
唐江有些尴尬地关小了声音。
但我还是听到了萧述后面那句,很小很小的自言自语。
「可是,她怎么会恨我呢。」
我愣了愣,唐江见我没说话,补救了句:「述哥喝多了,在那儿说胡话,嫂子你也知道,述哥肯定是在意你才这样说的。」
我困了,懒得在听这些事。
「唐江,把手机给萧述,我给他说,」我说道。
他立马照做。
那边不出声,我就知道是萧述接手电话了。
「萧述,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慢吞吞地说,「别来打扰我。」
今晚,我只想破罐子破摔。
和萧述分手的第五天,学校里面传起了关于我的流言。
「萧述那个交往了三个月的英语系女友被甩了」
「肯定是萧述腻了,说起来居然有三个月时间,比想象中要长」
「追到手了自然就不感兴趣了呗」
「英语系女友每天眼睛都是红的,不知道哭了多少场了」
「听说萧述甩了她后一切照旧,看来最后走不出来了果然还得是女生」
「真可怜」
怪不得最近同学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同情,原来是这一回事啊。
好吧。
就算别人说是我甩了萧述,恐怕也没几个人相信吧,毕竟在很多人眼中,这段感情从来都是我高攀了。
所以他们产生了共识,我和萧述分手,肯定是我被甩了。
我多冤枉。
不过说起来眼睛红红倒是真的,因为熬夜,我要应对马上要到来的考试。
考完后,出来碰到一位大三的学长,学生会的风云人物,长相端正,成绩很好,从前不过是个点头之交,今天他却主动找我搭话。
「怎么样,师妹,今年你们题难吗?」
我说还行。
他便说起他们去年阅读可变态了,完全不像是大二该有的题型之类的,讲了挺久。
末了找我要了微信,说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找他。
我看着他,心里却把他的每个举动细细过滤了遍。
初中之后,我总是下意识察言观色然后分析他人。
我害怕人的恶意。
就比如现在,我知道他是在搭讪,可我也能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我。那为什么搭讪呢?明明以前也认识,却选择在这个我刚和萧述分手的时候。
有些好奇呢。
我将微信给了他,笑着说以后得麻烦学长了,专业课上有的地方太难理解了。
又聊了会儿有的没的。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有些为难:「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兼职呢。」
他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不过一瞬间,学长含笑点头:「改天再聊,不耽搁你了。」
分开后,我一边走一边垂着头想来者不善的原因,突然手腕被人箍住,抬头一看,萧述正沉着脸站在我面前。
最近应对考试,没怎么管他的事。
但他脸色实在难看,还顶着俩黑眼圈,看上去有一阵子没睡好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我拉到安静的楼道。
没等我问,他俯下身,亲吻间带着风雨欲来的强势。
我看着他发疯,心里冷笑,然后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腥味在我嘴里蔓延,萧述直起身子,用拇指拭去唇瓣上的血,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蓦地笑了下:「好样的,兰芯。」
笑意却丝毫未进他的眼中。
我没说话,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他见我沉默,似乎更加气不过了,语气带着寒意:「才分手一周,就准备无缝衔接了?怎么,那个人才是你喜欢的类型?」
哦,只是吃醋啊。
他继续道:「你说我恶心,他在你眼里就那么干净?我看你们聊得挺久啊,和他找到共同话题了?笑得那样开心。」
「我说怎么突然要分手,原来早和别人看对眼了……」
「啪!」
他的左脸被我一巴掌扇得偏了过去。
真爽——打萧述的感觉。
我隐藏住自己的喜悦,而是将失望堆在脸上,我装作气得浑身都在抖。
「萧述,你果然……」我无力道,「很擅长践踏别人的喜欢。」
我又不打算分手了,他要往我枪口上撞,我自然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不过他想要复合,那也得付出些代价。
我转身要走,没走两步,他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我。
「兰芯,」他认输般在我耳边闷闷地说,「不要对着别人那样笑。」
有病。
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我想对谁笑,是我的自由,」我转过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管不着,前男友。」
也许是前男友这三字刺激到了他,萧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控制住情绪。
「是你提得分手,」半天,他干巴巴说了句,「不是我提的。」
「你不承认?」
「对,我不承认。」
当时点头的是他,现在理直气壮的也是他。
真膈应啊。
我笑笑:「萧述,不要犯贱。」
自然又是不欢而散,他气得走时摔上楼道的门,很大声。
他的情绪被我所左右,我知道怎么让他高兴,也知道怎么给他添堵,他开心与否,难受与否,都在我一念之间。好玩,真好玩,我坐在楼道上轻声地笑。
我们迟早会复合,但不是现在。
这之后的两天,我依旧把萧述晾在一旁,听说他又开始在酒吧醉生梦死,重回在与我交往前的浪子形象。我不担心,他越这样,代表越放不下我。
他每喝一杯酒,大概都会想到我曾经每一次抱着他的手臂,让他少喝一点:「萧述,喝酒对胃不好,你别喝啦,我不想你有事。」
他喝醉了回家,不会看到我的醒酒汤,不会有我啰嗦的念叨他,咪咪围着他喵喵叫,他也不会听到我小声地对咪咪说:「嘘,轻点声,让他好好休息下。」
我已经逐渐融入了他的生活,他想放下我很难。
萧述又来找过我一次,清晨八点,他浑身酒气出现在我面前。
他直愣愣地盯着我,还不太清醒。
「兰芯,」他声音沙哑,「我喝了很多酒。」
「你不劝劝我吗?」
我又说:「萧述,你真可怜。」
依旧是不欢而散。我知道怎么戳他最痛。
又过了几天,他痛也痛了,堵也堵了,是时候给他搭一个失而复得的平台了。
我联系了那位找我搭讪的学长,说要请他吃饭。
最近我们常常聊天,有时候微信,有时候他装作偶遇碰上,他绅士又细心,也许换个简单的姑娘就被骗了,偏偏这个人是我。
心里藏了太多弯弯绕绕的我。
没花多少心思,我就打听出来,他来勾搭我,纯粹是他们男生之间的一个赌约,赌能不能追到萧述的前女友,也就是我。
我大概也能猜出他们的猎奇心理。
——这女的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眼高于顶的萧述瞧上。
嗯……
那就正好,用一下他吧。
约他在酒吧附近的烤肉店,我知道萧述在酒吧里,从唐江的朋友圈看到的。
我把萧述拉黑了,但留着唐江。
我也发了个朋友圈,附上烤肉的配图。
【最近心情很糟,吃顿肉肉缓和一下#笑脸】
这张配图刚好照到对面学长的手。
唐江会看到的,这是萧述唯一能了解到我近况的途径。果然,我和学长没聊多久,萧述带着兜帽遮遮掩掩地推门走了进来。
学长是背对,自然看不见,而我佯装在烤肉,没注意。
他在我们附近坐下。
我和学长继续聊着,说不完的话,学长喝了些清酒,气氛正好,我拿东西时手「不小心」蹭到了学长的手背,他突然握住我的手。
「芯芯,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学长深情道。
深情个屁,他的演技真拙劣。
接这种废物的戏属实有些侮辱我。
「不好意思啊,学长,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声音充满了歉意,可嘴角冲他挑衅的弯了弯——我表达得很清楚,你不配。
他的脸一下沉下来。
「你他妈什么意思!」
看吧,这废物的火腾地就冒起来了,他也没我想象中的定力好,就这心态还和别人打什么赌,低级又恶俗。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又重复了遍,并且扬扬眉毛,再次挑衅,「学长,我知道你很优秀,但在我眼中,他就是比你好。」
我知道,在现在萧述坐的位置,只能听到声音,并不能看到视角。
所以自然,他也看不到我在说这些话时,面对这位学长的表情有多讽刺。
他不会知道,学长的愤怒,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而这废物学长意识到他的赌约不仅没了,并且还被戏弄一番,当下恼羞成怒,开始侮辱我:「你以为我是真想和你交往?兰芯,你真把自己当回事啊,如果不是你和萧述有层关系,谁会愿意高看你一眼?」
「说什么有喜欢的人,呵,还妄想着萧述会回头啊,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早被被萧述甩了,他和你在一起就是玩玩而已,玩够了,没几天就把你忘了。」
我像是看弱智一样,怜悯地看着他。
他越说越起劲:「我找上你,是在施舍你,懂吗?毕竟你一个被萧述玩过的破鞋,有人捡你就该感激涕零……」
我看到萧述一下站了起来。
但我比他动作更快。
我抬手一杯可乐泼到了这废物的脸上,掷地有声:「萧述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到萧述的身体明显一顿,也就这时,我在萧述的视线死角打翻了茶壶,烫到手背,并且对着已经被可乐泼愣住的废物惊恐道:「学长,你疯了?你想毁了我的手!」
可怜的学长,才刚从可乐的味道中回过神,紧接着被萧述一拳打翻在地。
我看着萧述揪着他的衣领,浑身的戾气比外面的寒风更凛冽。
「你敢动她,」萧述的声音平静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黑夜,没有任何起伏,却偏偏让人战栗,「她是谁的人你不知道?」
萧述的诨名显然在 C 大也是出了名的,学长看他一来,脸色刷地白了。
他右脸肿了,嘴角也滲了血,看着萧述半天蹦不出一句话。
「问你呢,」萧述眼睛红得吓人,「我他妈怕吓着她平时一句重话都不敢说,你居然敢动她?」
「哪只手掀的茶壶,」他静静地问。
「我……我没有,」学长实话实说,「是她自己……」
萧述按着这废物又给了他一拳。
接着一脚踩在了学长的左手,学长一声惨叫。
「是这只吗?」萧述问道。
学长痛得说不出话。
旁边有人开始劝架,萧述一个眼神过去,店员纷纷闭了嘴。一时之间烤肉店里静得可怕。
唉如果有人能举报这里有人互殴就好了,我环绕一圈,竟没人敢举起手机录像。
不过就算举报了,也不能拿萧述怎么样吧。
他萧大少爷,有的是人给他兜底。
从初中就是这样。
算了,我的目的也不是进警局,那样太麻烦了,浪费我的时间。
我走过去,轻轻喊他:「萧述。」
他身体一僵,眼睛在看向我的那一刻瞬间丢了戾气。
「我手好疼,」我把烫红的手背举起来给他看,「去给我买点药吧。」
茶壶里的水算不上多烫,也就能把皮肤烫红的程度,但萧述就是心疼啊,即便他现在再想刀了学长,也只得牵着我的手走在去药店的路上。
太久没牵过手了,他动作很轻,但又格外坚定。
他走在我前面半步远,我看到路灯的光影在他头顶斑驳。
「还疼吗?」
沉默太久,他先开口问道。
我停下,从他温热的掌心抽出手。
萧述回头看我。
「萧述,我骗你的,」我垂着头,「刚才这样说,只是不想让你再打人,其实并不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我的视线一直落在脚尖,没打算看他。
「今天谢谢你了,」我客气道,「我先走了。」
说完就转身想走,果不其然,萧述拉住我,我们目光相撞的那一刻,他眼里的情绪沉甸甸的。
他伸手揽过我的腰,紧紧抱住我。
路上的行人纷纷向我们侧目。
「别走,」他声音听上去居然还有些委屈,「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兰芯,你明明也是在意我的,你说你有喜欢的人,我知道那个人只会是我。」
废话,因为那些话都是说给你听的。
我沉默,并浅浅打了个哈欠。
困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生了气,还闹着要和我分手,」他继续道,「但是我错了,那天我不该一气之下就同意了,那天我只是……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你恨我。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确有其事。
那天我也只是,没控制住流露出了真实的情绪。
「我们分手的这些日子,我都快疯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他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向我求饶,「我做了惹你生气的事情,以后不会了,你给我说,我都会改。」
改?
这对曾经做错的事情而言,毫无作用的一个字。
可这毕竟是我搭来复合的平台,我当然是要给他机会的。
「萧述,我从前没和你说过,我手腕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我靠在他怀中,声音很轻。
他一怔。
「是因为别人的恶意哦,」我真假半掺,「言语的恶意,揣度的恶意,在我身上寻乐子的恶意,起哄的恶意,辱骂的恶意,将我所有的自尊践踏的恶意。」
我一边颤抖一边说道。
「我以为我的世界只剩下这些毫无根源的恶意,所以我差点放弃这个世界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初中毕业的那一天,萧述用手机拍下浑身脏水的我,说今后这张照片会伴随我生命每一个重要时刻。
他说高中的开学典礼,大学的入学仪式,甚至是我的婚礼,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看到这一张照片。
多么令人绝望。
我隔着薄薄的皮肤将刀刃送入血肉之中,我知道血肉深处藏着我的灵魂,我希望我的灵魂在那一晚得到安宁。
但我被救回来了。
医生说,我的时间还很长,远比初中这三年更长更远,我要向前看。
行至今日,前方的路远比我想的明亮宽敞。
世界终究没辜负我。
我知道此时的萧述已经乱了。
他抱着浑身颤抖的我,手不断轻抚我的头发,动作不知所措。
「都过去了,兰芯,这些都过去了。」
罪魁祸首不知真相,还在大言不惭地安慰我。
「以后有我在,不会再发生这些事,」他信誓旦旦,「你信我。」
我接着刚才的话:「那天我在 KTV 为什么会生气,因为我在你们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恶意。」
「虽然对象是那个走错的女生,但你们那些话,让我一瞬间想起了过去,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我喜欢的人身上,我差点崩溃了。」
「所以萧述,你懂那时的我,对你有多失望吗?」
我从他怀里仰起头,看他脸色煞白。
我自然心情畅快。
我像是握着一把随时可以凌迟萧述的刀,而我享受慢慢折磨他的过程。
萧述不断对我说着对不起,他大概是用了他平生最卑微的姿态来乞求我的原谅,我见好就收,顺势原谅了他,不过当然是演的。
我还想看他更可悲的样子。
那晚我再次回到他住的房子,一切未变,我的所有东西依然放在原位,就像我们之间从未分手过一般,甚至冰箱里还装着有新鲜的菜,这是我在他家时的习惯。
虽然我说我的手没有大碍,萧述还是小心翼翼地为我涂了药膏。
他像以前一样看着我睡着,然后轻轻在我额间落下一个吻。
但我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失而复得,萧述会更加珍惜我。但他越是珍惜我,真相在他眼前剥开的时候就会越痛苦。
我要的就是他这份痛苦。
我和萧述复合了。
交往两年,我们的关系在我掌控下越发稳定。外界的质疑慢慢变成看好,说萧述为我浪子回头,多么浪漫,走在路上都有人祝我们 99
别 99 了,我迟早要和他 88 的。
他那个冰冷的屋子在我的经营下逐渐有了烟火气,我们买了投影仪经常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已经胖成个球的咪咪总是往我的怀里钻,桌上的花瓶里每周都会插着新买的鲜花,阳台上有我种的橘子树,果子很甜,最近我又往土里埋了番茄的种子,估计等不到结果了。
我们一起去过很多城市,最远的一次去了中欧,刚好我俩生日,他在多瑙河旁的山丘上端着生日蛋糕,许愿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笑着说好啊。
萧述在手背的那把银色手枪旁纹了一朵小小的兰花。
我说不应该是枪与玫瑰吗。
他伸手一弹我的脑门,不理我。
我就抱着他撒娇,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
后来他自己设计了以我名字首字母组成的符号,纹在他的心口。
我将他曾经枯败的人生填得满满当当,他记忆的每个角落应该都留下了我的痕迹。
庆祝我成功保研那天晚上,他准备向我求婚。
搞得神神秘秘,但我等了很久,自然一眼戳破。
萧述这人确实有些人格魅力,身边朋友总是不少,当然,也可能是金钱的魅力。
总之这次求婚,许多人帮他跑前跑后。
我被带进酒店大厅的那一刻,灯光一瞬间消失,大厅中央的 LED 屏缓缓亮了,伴随着五月天的《星空》响起,天花板也开始有星光浮现。
LED 屏上播放着我和萧述的故事。
当然,都是他自以为是美好的故事。
结尾,一行字落在屏幕上。
「兰芯,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浪漫吧,感人吧,又哭倒了周围不少人。
有人大呼神仙爱情。
差点把正在酝酿情绪的我听笑了。
播完视频后,灯光重新聚在我身上,还有一束,在我前面不远处拿着玫瑰穿着正装的萧述那边。
灯光随着他的移动和我周遭的光汇聚。
他停在我面前,单膝跪下。
「兰芯,」萧述将玫瑰捧给我,「嫁给我。」
欢呼声此起彼伏。
但我并未接过玫瑰,只是问他:「萧述,兰这个姓氏挺少见的。」
萧述显然没想过我会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愣住。
我温柔地注视着他:「你还认识别的姓兰的姑娘吗?」
他的眼神透着些许迷茫,但仍旧诚实地回答了我:「没有。」
我低头笑了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得出来,看吧,我恨了他那么久,他甚至都不记得我是谁。
「那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我继续说。
「现在?」他意识到不对劲,眼神恳求道,「兰芯,先答应我吧。」
「不行哦,那样她会生气的,」我笑着说完,按下连接 LED 屏的按键,上面我和萧述的合照被翻过,换成了新的照片。
我给唐江说,我发现了萧述要向我求婚,但我想准备个小小的恶作剧。
唐江相信以我和萧述的感情,肯定出不了岔子,自然答应下来。
我放入了这张照片。
萧述曾说,这是会伴随我生命每一个重要时刻的照片,它曾经一度击垮了我,现在我就得解开自己的心魔。
照片上,胖女孩一身脏水,染黑了她最喜欢的白衬衫,头发上粘着蛋液和米饭,萧述说,那是送她的毕业礼物,所以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们逼着她得笑。她毫无自尊地露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我静静的看着这张照片,那样可怕的瞬间,现在想起来竟能够做到如此平和。
「认识吗?」我偏过头问萧述。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上的照片,仿佛刹那间死在了那里。
周围的人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刚才还在起哄的人静了一大半。
我不再看萧述,而是慢慢扫过其他人,我的声音在沉默的氛围中变得清晰。
「真脏啊,」我叹了口气,「当然,我指的不是这个女孩,而是拍她照片的那个人,他可真脏啊,远比污水剩饭更浑浊污秽,他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最脏的东西,是人心。」
萧述手中的玫瑰掉在了地上,散落一地大红的花瓣。
像是那晚刀刃划开我的皮肤,流出来的血。
他钝钝地开口:「兰芯……」
我冲他笑了笑。
「好久不见了,萧述,或许你该叫我从前的名字,」我说,「我们初中认识的,我是兰秋晚。」
他赤红着眼,再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样,变化大吧,」我指着照片,「其实仔细看,我的眉眼是没怎么变的。」
「所以大二那年你来买奶茶时,我还担心过,你会不会把我认出来。」
「不过还好,你早把我忘了。」
我笑眼弯弯,萧述说最喜欢我这样笑,像天上的月亮。
「毕竟那时,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被你们随意欺凌嘲笑的人。」
全场哗然。
那道汇聚在一起的光还落在我们身上,也只有这里静得可怕。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过生日,为什么不敢坐你的摩托车,为什么不敢去鬼屋,为什么怕黑,为什么怕蛇,为什么那年你对同样的胖女孩说了句恶心,我就控制不住露出恨意。」
我扬起手腕,给他看那道他摩挲了无数次的疤痕。
「那你也该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想要死掉。」
「萧述,换作是你,遭受过那些事情,你能活得下来吗?」
我一句紧接着一句剜他的心。
他不敢再看那道疤,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嘴唇颤抖了几次,也没能说出话。
「话说,你知道这道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吗?」
我抬手指着屏幕上的照片。
「就是你给我照这张照片的那天晚上。」
「你说这照片会在我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展示出来,虽然你只是说着玩,但当时我真的信了。」
「所以,今天,求婚现场,多重要的场合啊,」我放缓了语速,「我把这张照片带来了。」
他脸上褪去所有血色。
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看着我,也不知道一时之间想通了什么,他终于有勇气握住我的手。
「来报复我吧,兰芯,」他轻声道,「你想怎么折磨我都可以,我欠你的,都会还的。」
萧述将我拉到桌前,连开了四五瓶红酒,他一股脑全往自己头顶倒。
一身白色的西装全被红酒浸染。
末了,他端起旁边的沙拉,反手将盘子扣在头上。
取下盘子后,蔬菜混着沙拉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掉。
「怎样都可以,兰芯,杀了我都行,」他执拗地看着我,「但是,我求你,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多可怜的几个字。
而我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萧述,你又忘了,不是我丢下你,」我顿了顿,继续说,「是你很早以前,就把我弄丢了。」
他那忪怔的表情,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些隐蔽的心事仿若昨日,几许心酸混着可悲浮上心头。
我原以为我早不在乎那段记忆了。
可说出来时,还是觉得如此涩口。
「萧述,初中那时你针对我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吗?」
我初中时喜欢上隔壁班的男孩。
帅气张扬的男孩,和我丝毫搭不上边。
但我没办法不注意他,他喜欢吃我最爱的糖果,会在小卖部买火腿肠给流浪猫吃,他嘴里常常哼着五月天的星空,那首我最喜欢的歌。
有一次我坐在操场看星星,偏头时刚好瞥到了他也在看着上空。
我们说不定看的是同一颗星星啊,我忍不住想。
从此见他时,多了无数份心动。
我悄悄地关注着他,早早拥有自知自明的我想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可是没过多久,秘密就被戳破了。
萧述发现了我喜欢他。
我直到现在也会做起那个噩梦,他站在教室里,讥讽地看着我。
「恶心死了,肥婆,」他这样说道。
萧述的求婚自然以失败告终。
当我把曾经喜欢过他的真相揭露在他面前时,我第一次看到萧述哭了。
初中三年,交往两年,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就好像无意识般,两颗泪从他失神的双眼掉下来,然后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带着他的无尽悔恨。
我其实无数次想过,自己到底在报复什么。
一直没能想通。
现在看来,我等的大概就是这个瞬间吧。不知为何,这一瞬间我突然就释然了,我和从前那个心怀恨意的自己和解了。
恨一个人好累,我决定放下。
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转身要走,萧述似乎早有预感,他握住了我的手,下意识喃喃道:「别走……」
我回头,面无表情地瞟了眼他的手,目光接着在他的脸上滚了一圈,语气极其平静。
「萧述,你猜一猜,为什么我会知道你有胃病?」我说,「明明其他人都不知道。」
他当然答不上来。
「因为我从小也是胃病,你胃疼的时候,我能看出来。」
「初中你有一次发作,趴在课桌上,你们教室里没人,我很轻很轻地走进来,在你桌面上放了胃药,」我本来想笑,可声音先哽咽了,「真糟糕,我居然想过救你。」
他眼里所有的光一点一点破碎掉,声音透着绝望:「原来是你啊……」
好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毫无生气的看着我。
最后,他缓缓松开手。
我踩着一地的红色花瓣,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里。
萧述向我求婚的视频在网上火了。
「校园霸凌」又掀起一番热潮。
其实先火的是萧述带着曾经霸凌过我的那群人向我公开道歉的视频,后来才被网友扒出了求婚的视频,一时之间在各个网络平台大火。
听说萧述花了大价钱,将这些视频推向各大平台,他说想在所有人面前向我道歉。
求婚视频上我被打了码,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我也没去在意这事的发酵,最近又泡在图书馆里,虽说保研成功,但要学的东西还是太多。
我依旧会去奶茶店打工,做奶茶已经成了能让我放松的一项爱好。
店长小姐姐一直在关注网上这事,经常义愤填膺地对我说:「真恶心,一想到我曾经居然觉得这搞校园暴力的人渣很帅,我就觉得生理性反胃。」
她也生怕我一个想不通和萧述复合。
「芯芯,你绝对不能回头知道吗?心疼人渣,只会让自己变得不幸!」
我一边摇着西米一边懒散道:「我和萧述已经结束了,连恨他的感觉都消失了,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错的可能哦。」
她仍旧不放心:「他来找你,你也别见他!」
我摆摆手:「好好好。」
说完这话的当天晚上,萧述就来找了我。
我回宿舍会经过的路上,他站在路灯下不知道等了多久,雪落了一头。
挺冷的,他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
「兰芯,」他轻声唤我。
我目不斜视地准备走过他,他却在我面前伸出手,一道刚愈合的伤疤落在他的手腕上。
我笑了:「什么意思,萧述?」
他的目光不曾离开过我的脸,眼中泛着名为思念的情绪。
「我照着你手腕的地方划了一刀,很疼,」他缓缓说道,「我一直在想,你当时该多痛啊,真正试的时候才知道,比我想的要痛十倍百倍。」
我讥讽地看着他:「萧述,你没资格尝我受的罪。」
他突然直直地朝我跪下来。
「没用,」我对他说。
「说了很多次对不起,虽然这些都弥补不了我造成的伤害,我还是想说,很抱歉,兰芯,让你遇上了我这么个人渣,」萧述抬头看我,他丢了所有的骄傲,仰望我时甚至卑微如尘埃。
「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原谅我。我做了那些事,你肯定也不想再见到我。但今天还是没忍住走到这里,放心,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心情没有任何起伏。
「知道会打扰我的话就快滚。」
萧述没动,我懒得再搭理,从跪着的他身旁走过去。
「兰芯,」他在我身后喊住我,「这两年,你有过一点动心吗?」
「动心?」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语,「萧述,我的心死在了那年,你说我恶心的那天。」
后来我走出好远,回了头,萧述跪在风雪中,周围有人围着他拍照,他也没起身。
那次确实是我和萧述的最后一面。
萧述说到做到,再也没找过我。
我后来遇到了两情相悦的人,再遇到他之前,我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喜欢别人的能力。
我们一起去看画展。
看到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阴暗的角落,垃圾遍地,杂草丛生,但从砖头缝中钻进了一束光,有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似乎沿着光一路寻过来。
画名是《赎罪 21——愿每处黑暗都能有光照进来》
作者:萧述
我的丈夫是个喜欢看画的人,他给我介绍道:「这是这个作者赎罪系列的第 21 幅作品了,听说还挺年轻,但也不画别的,就专注这系列。」
我浅笑:「这样啊。」
「不过他画了这么多,一定是……」他想了想,找到了合适的词,「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吧。」
我一愣。
看着那张画,我居然一时回忆不起来萧述的样子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他在初中时父母双双出轨离异,他从那时就偏执缺爱,但因为父母的出轨,偏偏又没办法相信爱,所以我的出现我的喜欢刚好成了他的发泄口。
可哪又怎样?
可怜从来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是啊,」我握住丈夫的手,慢慢地重复他的话,「一定是不可饶恕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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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蛇蝎
肚肚有点撑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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