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坐在车座上困倦地打盹,又害怕掉下去,所以一直拉着他腰间的衣角。他骑了很久才从郊区骑入市区,现在想来他一定口干舌燥,筋疲力竭。在考场附近的宾馆登记入住后,我们相约过两小时后在大堂见。
我在大堂等候的时候遇见了一群从同市隔壁校来竞赛的队伍,其中有几个女生我先前认识,攀谈了几句后,她们就要跟着随队老师去考场。
「为什么你没有等杨思就走了?」时任我同桌的唐露曾在事后问过我。
我记得我张口结舌地解释,「我、我当时和她们聊得兴起,一时间忘记了他还在楼上睡觉,就跟着她们一起去考场了。」
唐露在此刻打断了我的回忆,站在我和伊莎贝尔之间冷冷地看着我,「你忘记了吗?你说当时你爸妈怀疑你早恋,你很怕被其他同学发现你和杨思关系那么好,所以你假装是一个人来的。你以为杨思之后会自己去考场,谁知他因为骑了好几个小时车太累了睡过头,错过了比赛。」
我看着唐露,突觉她很陌生。
曾经我和她亲密无间,去洗手间、上补习班或放学回家都一起同行。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莫名疏远了,友谊脆弱,被时间一下撕拉得稀薄。现在她已是公司总监,穿严肃的衬衣西装,背一只价格不菲的名牌包,我们中间像隔了一条无形的河流,即使什么都不说,我也听得见水声潺潺。
「哈,我、我是这么跟你说的吗?」我有些窘迫。
为什么和记忆中我的回答不一致?
事实到底是什么。
我站在原地,感觉身体僵硬,四肢酸涩,像被在往事长廊一路火花四溅噼里啪啦飞来的回旋镖击中要害,一时动弹不得。
这种自由心证的事,作为当事人的我可以编纂无数个版本作为动机的注解,但也正因为我是当事人,我无法像欺骗别人一样欺骗自己,我永远无法回避唯一真实的答案。
记忆长廊发生了地震,古旧的墙面开始簌簌地抖下粉尘,露出原本的图案。
那天的宾馆大堂人声鼎沸,在和邻队对手们闲聊了一会儿后,我的焦虑感飙升到顶点。我知道这次竞赛对自己的意义重大,只要得奖,我就可以在高考上加分,甚至得到保送名额,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比拼中率先胜出。
对于从小到大输不起的我来说,一分之差都可能令我无限挫败,坠入深渊。
而杨思,是我最大的劲敌。
我觉得手心出汗。
看了一眼宾馆大堂高悬的钟,我鬼使神差地拽住其中一个女同学的手肘,「哎我和你们一起走吧,我一个人来的,怕找不到考场。」
我当然不可能将这不光明不磊落的动机告诉别人。
事后被老师和同学询问,我都给出了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终有一天,连我自己也不记得真实原因是什么了。
借口,谎言,一遍遍重复,一遍遍说服自己,努力地用真心实意笑着说出来,最终成为记忆力牢不可破的唯一事实。
如果我篡改了这一次的记忆,那么……是不是还有其余的线索被我遗漏了?
7.
伊莎贝尔黄离开前没有和我告别,我不知道她具体哪天悄无声息地坐上国际航班飞回家乡。我也没有机会问她和杨思相遇的故事。虽然我非常好奇一个在小城镇长大、家境并不宽裕的男孩是如何到了异国,并和她结识、结婚、生活的。但我知道杨思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总能找到向上攀爬的捷径。
我没问,一方面是不想无礼冒犯她的隐私,另一方面,我暗想,是不是其实我也不敢去追溯去了解他的过去。
我现在记起我曾单方面喜欢过他,也曾十分不磊落地辜负过他了。尽管和他只在高中三年短暂地交汇过,但我依旧对于想象他的余生这件事感到莫名的心里酸涩,懦弱得不敢触碰,仿佛只要永远不知道他的故事,我和他的故事就不会完结。
一种自欺欺人。
伊莎贝尔离开后几个月,我收到她代理律师的来函,要求我签署一些复杂的文件,表明自愿放弃遗产。
我专门抽了一天时间,从公司请假出来办妥了所有公证事项,从公证中心大门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世界被一股朦胧而稀薄的暖黄色收束,给我一种人生接近完结的压抑感。
突然间我觉得又孤独又惶恐,像是亲手缝合了一个被毫无预兆掀开的伤疤,虽然不再流血,却依旧疼痛,后悔,结痂处酸痒难耐。
我想立即见到唐露。
她是这座城市里我和杨思唯一的共同好友。也许她比我更清楚,那遗产的缘由。
自故地重游后,我和唐露就再没见面。我约了她几次,都被她以工作太忙推辞。我决定到她公司楼下等她,走进写字楼大堂时恰好看见她和几个同事端着咖啡下来。
「我有事和你说,」我态度坚决,「重要的事。」
唐露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去门外的咖啡店坐下。不知道是我点的拿铁咖啡因含量过好,还是我模糊地预知到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答案,我心跳如雷。
听完我的叙述,唐露停下一圈圈轻抚咖啡杯杯缘的动作,「十五万美金吗?是很大一笔数额啊。」
「是啊,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十五万美金呢,为什么一定要是这个数字呢?」她始终盯着剩了半杯的咖啡,没有看我。突然她抬起头来。
「傅芸清,当时你借给杨思五百块钱的时候,说定的利率是多少?」
我一头雾水,「什么利率?我借钱给过杨思?」
唐露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高三时杨思曾经弄丢一本借来的书,结果发现是图书馆花大价钱买的绝版书吗?按校规是按三倍市价赔偿。」
我内心一震,即刻想起这件事来。
「啊,可我当时是开玩笑的。我说我『放高利贷』给他,他以后有钱了连本带利还给我。这明显是玩笑话啊。」
唐露按捺住不耐烦,「你『开玩笑』说的利率是多少呢?」
「我、我当时可能说五分利吧。」我觉得不可思议,「一听上去就是开玩笑,是吧。」
唐露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屏幕,伸出手臂将计算结果举给我看。「五百块本金,五分利就是一个月百分之五的利率,一年百分之六十,从高三那年计算起至今年过去十六年,算出来大约一百万。」
我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你在开玩笑吧?」我结巴,「杨思、杨思在开玩笑吧。」
「可能他只是把你的话当真罢了。」
「可是我从没有真的想让他还。」我期期艾艾,为自己辩驳。
唐露摇摇头,站起来准备离开,我瘫坐在椅子上,觉得周围变得不真实起来,自己宛如被投入滑稽剧里。这不可能是正确答案,我不能相信。
这时我看到唐露从几步外又折回来,重新坐到我面前。
「傅芸清,可能你不知道那件事对他影响有多大,但我知道。我想现在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什么意思?」
她眼神飘忽出去,看不清聚焦,只是定定地看着空中浮游的某个点。
「杨思家境不太好的,他父母早逝,一直帮忙照顾他的姑姑也家境贫寒。所以丢了那本珍藏绝版书,对当时的他来说可以说是大难临头了。」
「我知道,所以我借了他五百块。」我急急地说,仿佛快来不及为自己辩护。
「你不知道的是,他没有告诉他姑姑一家这件事。当时他姑姑生了很不好的病,积蓄都用来治疗,即使是五百块他都没有好意思开口。为了尽早还钱,在假期他去他姑父的造船厂打工。」
「啊。」我对此浑然不知,一时说不出话。
本市是滨海城市,有众多船只停泊运输,所以造船业发达。我不知道杨思曾去过造船厂打工赚钱,但这一下子解释了他缺席最后一学期的缘由。
「啊,他受伤了,他在打工的时候受伤了,是不是?」我抓住唐露的手,「我那时就听说,他是因为受伤才休学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受伤。」
唐露没有回答。她将飘远的眼神折断在夜色里,收回来盯住我,「傅芸清,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
「他丢的那本绝版书,是被你扔了吧?」
二十周年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唐露没有去。我在攒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只看到她送来的一盆花,纸卡上写的祝福也是印刷的,红艳艳地在角落里站着,疏离地绽放着。
教过我们一届的老师中大部分都已经退休,看到我们已经长大成家拖家带口地来参加同学会,心中也颇为感慨。班主任穿过人群和我说话,大意是还记得我是当年她教过最优秀的学生。
我尴尬地笑笑。好汉不提当年勇,何况当年努力争夺的高分、奖状和名校并没有为我平庸的人生置换来什么。我现在只是这城市里最普通的一名中年妇女,领寻常薪水,丈夫做到中层再升不上去,小孩成绩也勉勉强强中等偏上,全家都隐没在人群里不值一提。
班主任皱着眉回忆了一圈,突然想起唐露来,「那个唐露,现在好像很不得了啊,当了副总裁。她是不是还是你同桌来着?」
我点点头,「是啊,她很厉害。噢对了,她最近因为工作搬去其他城市了。」
「喔是嘛,怪不得她今天没来。」班主任笑笑,拍拍我肩膀走开。
我是在朋友圈看到她举家搬迁的消息,照片里她家已经打包得空空荡荡,只剩几个行李箱。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点了个赞。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赞提醒了她,过了一会儿她私讯我,问我家中地址。
「整理行李的时候发现了高中留下的一点东西,想寄给你。」
我本想说我可以过来拿,但想想她可能根本不想见到我,所以才会在同一个城市都要用快递寄送。为了不讨没趣我就简洁地回复了住址。
包裹隔了一天就送到,很小,打开是一盘磁带和一封信。
我猜不到里面写了什么,因为我和杨思的那桩悬案在三年前的咖啡馆已经了结。
当时我看着唐露被夜色笼罩的阴影许久,终于开口,「是我扔的。」
唐露突然笑了,「我应该早点问你的,原来那么容易你就承认了。」她倾过身体,用一种轻飘而诡异的气声对我说,「我在伊莎贝尔黄回国前与她见了一面,问了她关于杨思在生前的事。他得的是肺癌。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他明明年纪那么轻,也没有抽烟习惯,为什么会得肺癌?因为他在造船厂打工时吸入了石棉。」
「什么?」我觉得大脑轰隆。
「石棉。一种致癌物。」她确信已经将我一击致命后,慢慢地向椅背倒去,「我会知道是因为我爸爸是呼吸科医生,你还记得吧?他有一天跟我说,上班的时候碰到了我的同学,得了石棉肺。我当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我爸说是因为吸入石棉粉尘引起的肺间质纤维化。听上去很严重是不是?」
我半张着嘴,一时反应不过来。
「傅芸清,说到底,你是他死亡的原因啊。」唐露摇摇头,「当你告诉我杨思过世时,我立即想到了很多年前我爸跟我提到的事。所以我才去联系了伊莎贝尔黄,我想知道他的死因。她说是肺癌,我就了然了。」
「不会的,不是的……」我口不择言,像被记忆和真相两面夹击围攻在角落里无处可逃的困兽可怜。
「你怎么知道那本书是我扔掉的?」我内心一片兵荒马乱,慌不择路地选了最无关紧要的问题抛给她。
唐露站起来,铁质座椅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因为我知道你,傅芸清,你是一个自私、可怕的人。也许你骗得过你自己,但不能骗我。」
你可以一帆风顺心安理得地活到现在,是因为你篡改了记忆。你理直气壮地和错误的回忆一起走到了这里。
「现在,你是时候知道真相了,傅芸清。」
在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来临前,我写了一封情书。听上去极其不可思议,像我这样一板一眼的乖乖女好学生,居然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暗恋。如果我足够成熟,明明可以等到高考后,但我没有。我害怕被家长师长知晓,害怕被同学朋友嘲讽,但更害怕对方永远察觉不到我的心意。十八岁的我怕很多东西,懦弱得令人厌烦。
总之,我忐忑地把信夹到了杨思课桌里那本厚厚的硬皮书里。
当天下午的体育课后,我独自在教室里帮物理老师批改模拟卷,听到走廊里传来本班男生的说笑声,有一个人嗓门大而刺耳,说他道听途说有女生给杨思写了封情书,他们一群人哄笑起来,准备偷溜到杨思座位搜寻一番。
优等生的班级太过无聊压抑,就连这种小事都会引发男生们的欢呼雀跃。仿佛为了寻求高三苦闷日子里一点乐子,他们居然争先恐后地要做侵犯隐私的事情。
我五雷轰顶,吓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飞速跑到杨思课桌前抽出那本书。男生们的脚步已经近到教室门口,我没有时间翻找那封信,只能手抖腿抖地把整本书一股脑塞进物理试卷中,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后门踱步出去。
物理老师恰巧从走廊对面走来,看见我就招招手,示意我把那叠卷子带去他办公室。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走,在转角处突然灵机一动,「老师等下,我扔个垃圾。」
我拐进楼梯间的垃圾箱,迅速将整本书都投进去,嘭的一声,传出回音。当时我还不知道,那在黑黢黢的楼道中被反弹了几次的坠落声,彻底关闭了我此生可以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好人的机会。
我有机会说出真相,但我没有。
杨思找不到书,焦头烂额地耽搁了几天,接下来被图书馆通报批评,又被罚款,也持续了几天。
在那段时间里,我唯一确定的就是,我是一个软弱的人。我害怕被杨思发觉,我为了一封情书扔掉了他的书,我害怕被父母知道,我在学校里没有一心学习,而是偷偷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我更害怕被老师知道,因为每个老师对早恋都三令五申地禁止,而班主任已经答应给我写推荐信,她是一个极其古板的中年女老师,对早恋讳莫如深。她说过,我是她最得意门生……
我最终对杨思说,我借你五百块吧,不过我可要收高利贷哦,五分利,等你有钱了还我!
我故意说得轻盈,笑嘻嘻地开玩笑,想让他相信我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一个普通同学帮忙,还带了点见钱眼开的性质。仅此而已。
从此我还特意与他保持距离,仿佛是为了自虐般地惩罚我试图告白的心迹。
在学期结束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杨思。听老实说,他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想必也会错过这年度的高考。
我无数次催眠自己,用惊人的强力意志让自己相信,我和杨思只是普通同学。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伊莎贝尔黄时,我深信自己没有说谎。因为我已经说服了自己。
唐露时隔数年叫醒了我的催眠。我的梦结束了。
我以为这桩悬案已经有了答案,但唐露又寄给我这样一份包裹。
我拿着那封信和那盒磁带匆匆走进卧室,反锁上门。打开信笺。是唐露的笔迹。
「傅芸清,对不起。我想和你说对不起,是因为,我以为你是唯一一个篡改回忆、美化自己的人。原来我也是。」
「在搬家整理东西的时候,我发现了这盘磁带。你可能早就不记得这磁带是干什么的了。这是你和杨思当时准备英语演讲比赛时训练口语录制的磁带。」
「为什么会在我这里?因为我偷偷拿去听了。听完后我并没有还给你。」
「好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关于我的。」
「你此前问过我,怎么知道杨思弄丢的书是你的。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情书夹在里面。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非常非常喜欢杨思。」
「我是不是伪装得很好?可能是我在高中太籍籍无名了吧。没有人在意我,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的心思。说来也巧,在你塞情书后的当天,我也恰好打开了那本书,我看到了你的信。虽然你没有在信封上署名,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的笔迹。」
「那一刻我真的好讨厌你啊。为什么你要抢我也同样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你还比我早一步?于是我把我的信又放了回去,然后告诉了班级里的某个男生,说杨思课桌里有情书。」
「我以为我可以令你出一次糗的。是,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我们也是情敌。你可以理解的吧,在青春期的某一刻,我们一定都憎恨过某位好友。对不起,虽然我想现在道歉也无济于事了。」
「当杨思在全班找那本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你是惊慌失措下丢掉了。可是我没法指控你,因为这会揭露出我也曾动过他的课桌。在未来的数十年里,我一直说服自己全情责怪你,如果你没有丢掉那本书,杨思也不会被三倍罚款,他也不会为了一点点钱去造船厂打工,那么他也不会得了石棉肺。」
「我看见了那盘磁带,我才想起了所有事。我想起了在十几岁的时候我曾经如此嫉妒你,厌恶你,以至于即使只能小小地惩罚你一下,我也愿意做。」
「杨思因为工伤而错过了高考,令我和你都失去了他的联系。我虽然遗憾,却也有一点窃喜,那就是你和我又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了。即使结婚,生子,和杨思相隔万里,我总觉得,还有机会的,像是一个遥远的念想。直到前几年你找到我,告诉我杨思过世了,我才惊然发觉,这次是真的,我们彻彻底底失去杨思了。」
我发现我在发抖。
因为我连那张薄薄的纸都快拿不住。
我呼吸急促,粗糙的空气灌入喉咙,剧烈摩擦着肺部内壁,那从胸口贯穿的疼痛感令我只能定在原地,像在张着嘴诡异地无声大笑。
我觉得我被老天戏弄了。
这件事到底还有没有最终的答案,为什么一环接一环,我被吸进了真相的连环套里。那个只存在青春时期的朦胧少年,除了一张面容模糊不清的毕业照,我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资讯和凭据。他真的存在过吗,我真的喜欢过他吗,他真的在大洋彼岸过世了吗。
我冲出卧室,发了疯一般地翻箱倒柜找录音机。
丈夫疑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哎你找什么啊?」
「录音机。听磁带的那种录音机。」
「哈?你们工作怎么还要录音机啊?」丈夫困惑更深了。
「找到了。」我尖叫一声,又冲回卧室。
那盘磁带看上去年代久远,那卷黑色的塑料带纤细脆弱,仿佛吹弹可破。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在卡槽里,啪嗒一声,严丝合缝地扣住了。
深吸一口气,我郑重地按下播放键。
一开始是刺刺的噪音,我心跳加剧,像是要迎接一个久违重逢的挚友从机场的到达通道里走出来,忐忑而激动。
杨思的声音出来了。他在念一段英文课文,语调好听。
我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地在簌簌流泪。那无色无形的声音,让他的死亡具象化起来。
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过时了。
那个我曾经酸涩地、拘束地、姿态僵硬地喜欢过的男生,已经过世了。
事实上,在我的记忆中,他早就消散殆尽了。我根本不记得他,不记得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一颦一笑,不记得我和他一起做过的傻事,也不记得我和他玩笑般说的高利贷。
我只是他生命中一个短暂过客。
只不过我没想到,我的一个无心之举,却成为他短暂生命中的致死原因。
而他,却在我不知道的世界里,默数着时间,在去世前连本带利地还给了我。
我听到英文课文的末尾,我恼人的声音响起来,叽叽喳喳地,仿佛在反驳他。
「哎呀,你那个单词重音又放错了,应该是这样——」
「等会儿你倒回去听,我念得没错啦。」
我把自己甩到床上,全身酸涩如同被捶击过一番。耳朵湿湿的,眼泪一直倒流进去。
磁带还在播放,十七岁的我和杨思又反复练习了一遍各自的演讲稿。然后整个空间浸入到了白噪音。
完全的寂静。
像是整个宇宙被黑洞吸去了所有的音量。
在磁带转动到底前,我听到啪嗒一声,然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浮上来。
「傅芸清,我喜欢你。」
作者:叉烧包小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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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7-15 11:07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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