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是谁?

我是谁?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一对夫妻来到我们中心做亲子鉴定。

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一对夫妻来到我们中心做亲子鉴定。

夫妻俩一同前来做鉴定的并不多见,但也算不上少见,这种情况一般是夫妻双方在生活中有了误会,为了排除万一的可能,妻子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相约来做亲子鉴定。

这一次这对夫妻就如同其他人一样,面色阴沉地一同前来,填表走流程的时候妻子还哭出声来,说丈夫太不信任她了,她为了这个家庭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居然还怀疑她出轨!

这位妻子哭诉了一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催促着丈夫取了样,并将提前准备好的孩子检材交给了我们。

几天之后,鉴定结果出来,不出意料是匹配。

我坐在办公室,想着等下前来取检材的夫妻俩会是什么表现。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传来敲门声,我们中心的前台妹子小彭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w 医生,蒋先生夫妻俩来取结果了。」我连忙让小彭领她们进来,小彭安排夫妻俩坐下,泡上两杯热茶,就温柔地退了出去。妻子按耐不住首先发问道:w 医生结果到底如何

我将鉴定报告递给夫妻俩,道:「你们自己看吧」夫妻俩仔细地看了一下报告,最后的结果再明显不过。

妻子马上如同我预料般地激动起来道「蒋中,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什么人你爸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还怀疑小宝不是你的孩子,怎么可能呢,看看这个结果,这下你没话说了吧!」回过头来朝我表示万分地感谢道:「多谢您 w 医生,如果不是您,这个不白之冤我就真背身上了!」

我连忙表示不用客气,这是分内之事,并打圆场说这种情况很多,做个鉴定安心点,一般男方这么做也是为了以后家庭生活更安稳考虑,说罢我眼角的余光关注了下丈夫,朝他猛使眼色,心道:兄弟,快行动啊,接下来看你的了,能不能让你老婆平静下来在此一举!

可惜的是无论我如何朝丈夫使眼色,他依旧无动于衷,始终靠坐在沙发上,眼神平时前方,空洞如无物。

工作这么久了,我第一次见到自己和孩子的鉴定结果是匹配,反应却如此反常之人。

这个人该不是高兴过度发癔症了吧?我心理莫名紧张起来,连忙走上前去到:「先生,孩子确定是您的,您可以完全放心了,我们这种鉴定结果是非常非常准确的。」

丈夫木然地转过头来,看着我苦笑了一下,那种酸涩到极致的笑容,让我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一丝寒意。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大有文章,远远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男子从衣兜里掏出一份鉴定报告,上面同样盖了我们中心的章子,我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瞬间明白了什么。

果然,在这个男子身上发生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件!

这份不同寻常的鉴定报告,将我的思索带到了半个多月前的某一天。

半个多月前,我们这个省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这一天,我们中心来了一个神情严肃的老者,老者年逾七旬,穿着一身大棉袄,留着一把花白的长胡子,咋一看去,居然有种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者来到我们中心,便四处张望,看着前台的妹子欲言又止。

聪明的小彭已经猜到了老人的身份,见状连忙迎了上去,客气道:「是大爷爷吧,w 医生在办公室,现在应该没人,方便的话我领你去找他。」

又转头对其他几个前台和助理道:「这是 w 医生的大爷爷(我们这里把爷爷的亲大哥叫做大爷爷),找 w 医生有点私事,我先带他进去找 w 医生,有什么事情帮我照应下。」其他几个前台和助理都笑着答应。

小彭便领着面色潮红的老者走到我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道:「w 医生,大爷爷来了,您现在方便吧?」我连忙起身上前,打开门后热情地将老者迎进来,安排其坐下。小彭泡了一杯茶递给老者,暗中朝我比划了一个 OK 的手势,转身出了门,将门轻轻关上,留下了拘谨地老者和我。我端详着眼前的老者,虽然他脸上满是褶皱,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候的帅气,现在这张脸因为激动而面色潮红,凸显出他内心的紧张。

我连忙安抚道:「您就是蒋老吧,您放心,刚才那个小姑娘我都交待好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您这次来的目的,等下取样和走流程也不需要您出面,都交给我们办妥,您只需要将检材交给我们即可。」

蒋老这才安下心来,连忙对我表示感谢,心情稍稍平静了些。

在等待小彭拿取样器械的同时,我和蒋老闲话着一些家常,试图让他心态彻底平和下来。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这个蒋老并不是我的大爷爷,他是一个需要鉴定的客户,因为已经年逾七旬,大半辈子没有经历这种他认为「极其羞耻」的事情,所以在和我电话沟通的时候,希望能偷偷地做鉴定,这样就可以不至于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原本我的意见是他可以直接寄检材过来,做单纯的隐私鉴定,但老人家性子比较耿直,一定要亲自前来,于是我们便商量了这么一个办法,让其以我长辈的身份前来,既达到了掩人耳目的目的,又可以让其在现场得到安心。

片刻之后,小彭就拿着取样的器械过来,协助我取了蒋老的血痕。蒋老性子比较急,在我们这里等了一整天,希望能在下班之前等到加急鉴定的结果。

本着客户至上的理念,这一整天我除了接待零零散散地几个客户外,其余大部分事件都在陪着这个「大爷爷」。

而蒋老也感激我对其的开导,将自己来鉴定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原来,他这次过来的目的,是要做亲缘鉴定,鉴定他的孙子和他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亲缘关系鉴定就是依据遗传学的基本原理,采用现代化的 DNA 分型检测技术来综合评判争议个体之间是否存在亲生、隔代或其他血缘关系,亲子鉴定属于亲缘鉴定的一部分)

蒋老告诉我,他的儿子今年三十岁,也就是说他四十多岁才生了这个儿子,属于典型的老来得子,所以他和老伴对儿子特别溺爱。

儿子从小在他和老伴的关怀下长大,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年纪稍微大点,他和老伴就将儿子所有的事情全部安排好,舍不得让宝贝儿子吃一点苦。

虽然他当时也知道这种溺爱是不对的,但每次自己稍微硬点心肠要好好教育儿子,都会被脾气倔强的老伴用行动和语言化解,最终导致儿子长大了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父母的喝父母的,凡是只会等着父母的安排,成为一个「大家闺男」,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性格和我们之前讲过事件中,尤二的性格有点类似。

这个大家闺男一直到二十五六岁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虽然男的二十五六没结婚的大把,但是蒋老和老伴却为其操碎了心,毕竟别人就算没有对象,起码恋爱过,而自己的儿子却连恋爱都没有经历过,这怎么可能不让他们发愁。

两位老人一商量,这等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安排。

于是便找了许多街坊邻居三姑六婆,给儿子做介绍,别说这办法还真的挺管用。虽然绝大部分女孩子对小蒋这个「妈宝男」敬而远之,却也有个别喜欢这种类型的,何况小蒋虽然性格偏弱,但颜值和家境都还属于中上等,也有女孩子对其垂青。

相了几十次亲之后,有两个姑娘同事喜欢上了小蒋。

其一是蒋老一个远亲的女儿,叫做小玉(化名)。其二就是蒋老自己小区里面一个邻居的亲戚,叫做小洁(化名)

这两个女孩,家境颜值相当,性格却各异。小蒋对这两个女孩都比较满意,准备从中间挑一个好好相处。

但是蒋老夫妻却一致决定要小蒋和两个女孩同时相处,过个几个月对两个人都了解之后再做决定,小蒋从小听父母的话听惯了,自然是同意。

小玉懂事乖巧,性格柔弱,每次和小蒋约会的时候都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让从小被父母安排,性子温顺的小蒋居然生出一股对弱小女孩的强烈保护欲。

小洁的性格却酷似蒋母,霸气侧漏,每次出去约会的时间地点都是由她安排,就连过个马路都是她牵着小蒋,几乎将小蒋当做自己的弟弟在看待。

相处时间久了,小蒋越来越喜欢小玉,因为他发现自己在和小玉一起时,会油然而生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男子汉气概,想将小玉这个小丫头抱在怀里狠狠痛爱一番,而和小洁相处时,仿佛还是和父母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来操心,天天混吃等死,这种日子他已经过了二十几年不想再继续下去。

但蒋老夫妻则不这样想,他们认为孩子的性格已经确定了,就很难改变,这个家在他们年老力衰之后肯定需要一个强力的人来支撑,目前看来小蒋是靠不住的,那就只能从媳妇身上打主意,从这一点来看,小洁是最合适的选择。

于是,蒋老父亲则在明里暗里对小蒋产生压力,逼迫他和小玉分手选择小洁,小蒋无论如何辩解反抗也无济于事,况且他自小服从父母惯了,有的时候静下心来想了想,或许父母说的也不无道理。

最终小蒋做出了选择,而这个选择不但让他,更让蒋老日后也后悔不已。

小玉离开了小蒋的世界,半年之后,小蒋和小洁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还算平静,蒋母在世的时候,小洁还比较安分,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媳妇的本分,除了脾气冲了点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蒋母一过世,小洁就没人能压制得住了,成为了代替蒋母的家中主角,什么事情都由她安排,精细到一家人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每一件事情都由她做主。

小蒋过惯了这种日子,而蒋老却过不习惯了,老伴在世的时候被老伴压着,老伴过世了居然被儿媳妇压着,这算个什么事?

生活中脾气一不对付,自然而然会有许许多多的口角。儿媳妇这个性子比起婆婆来更为倔强,和公公一句话不对劲就离家出走,躲在闺蜜家几天后才回来。

小蒋夹在中心受气,帮谁都不合适,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不相帮,结果两边都不讨好。

这种生活成为常态,一家人也就习惯了,小洁在就听小洁安排,小洁离家出走就当做是过几天清闲日子,倒是落个自在。

某一天,这种日子却中断了,因为小洁告诉丈夫和公公,自己怀孕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家人马上停止所有的内部战争,一心等着小生命的出生,怀胎十月后生了个男孩,更是让这家人沉浸在喜悦中。

每每蒋老看着亡妻的遗像,都会一会哭一会笑,说老伴你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儿子儿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孙子满三周岁,某一天,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去玩耍了,蒋老一个人在家无聊看法制节目,节目里正在播放关于亲子鉴定的事件,里面就有一个原型人物居然和儿媳妇非常像。

这个女的也是性格强势,结婚后经常和婆婆吵架,一吵架就冲到外面去玩个几天才回来,最后生了个儿子却不是丈夫的。

蒋老看完暗自心惊,回想着和儿媳妇吵架的场景,想着过去的一幕幕事件,越来越心惊,等孙子回来再对比着儿子和孙子的相貌,居然发现几乎没有共同之处!

平常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的蒋老瞬间心凉了大半截!

这种疑神疑鬼的事情,越想越是恐怖,到最后潜意识中往往会自我断定自己推测是正确的,导致惶惶不可终日。

心神不宁的蒋老知道这种日子没法继续下去了,于是打听到我们中心的电话,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这种情况我们见得多了,所以按照常规,建议蒋老取儿子和孙子的检材做一次亲子鉴定,就可以真相大白,但蒋老怕动静大了会惊动到儿子儿媳,便询问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取儿子的检材不方便,取蒋老自己的检材肯定方便,于是我便建议他带着孙子的检材来做亲缘鉴定,确定他们祖孙之间的血缘关系自然就没任何问题了。

就这样,蒋老带着偷偷取得的孙子检材,来到了我们中心鉴定。

像蒋老这样年纪大了就疑神疑鬼的人太多太多,在我的猜想中,有很大的可能结果是匹配,只要结果出来,蒋老心态就能平和,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但这次的结果出乎我预料之外,鉴定的结果居然是排除!

也就是说,蒋老的孙子确定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他的儿媳妇果然出轨了!

这时候一心想着隐藏行踪的蒋老爆发了,不管不顾地在我办公司就咒骂起他那个「臭不要脸」的儿媳来,我连忙招呼小彭,带着暴怒地蒋老从后门偷偷溜走。

将蒋老送上的士的时候,蒋老还报复性地猛拉了一下车门,「哐」地一声的士司机心痛得要命,却又不敢说话,生怕惹到暴怒状态的蒋老。

蒋老骂骂咧咧地远去了,我和小彭面面相窥,心知那一纸薄薄的鉴定书必然会给蒋老家带去不小的风波。

而今天,这份鉴定书就从丈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出来,躺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也就是说,我面前的这对夫妻,正是蒋老的儿子和儿媳!他们来鉴定的,正是蒋老的孙子和蒋老的儿子是不是真正的亲生父子。

刚刚出来不久的鉴定报告,明明确确地证明,小蒋和自己孩子的结果是匹配,他们是真正的父子!

我彻底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爷爷和孙子不匹配,但是儿子和孙子却匹配?

首先我坚信我们的鉴定结果不会出错,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爷爷因为年纪大了,搞错了孩子的检材!

于是,我连忙交待小彭,调出十几天前的档案,重新比对了两份小孩的检材,却证明了这是来自同一人!

也就是说,爷爷和孙子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儿子和孙子有血缘关系,这样诡异的结果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回到办公室,告诉了蒋先生这个结果,原本还抱着万一希望的蒋先生也彻底失去了神采,而一旁的妻子也仿佛明白了什么,不再有任何言语。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这种可能让我们无比惊异,也让蒋先生无法接受!

这个唯一的可能就是:

蒋先生并不是蒋老的亲生儿子,蒋母在年青的时候,很有可能出轨了!

蒋先生夫妻沉默了良久,最终默默离去,这个故事就这样宣告落幕,留下了相互对视着看傻了眼的我和小彭。

想必蒋先生夫妻来鉴定的原因,无外乎就是蒋老回去大发雷霆,说掌握了儿媳妇出轨的证据,要将看不顺眼的儿媳妇扫地出门,儿媳妇争辩说自己没有出轨,最终蒋先生带着妻子来鉴定,却不想出现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不知道蒋先生夫妻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告知蒋老实情,年迈的蒋老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如果不告诉蒋老,儿媳妇和蒋老以后如何相处呢?

但这种事情只是蒋先生的家事,我们只能表示遗憾,却无力提供任何帮助。

整个事件中,唯一能给我们起到警示作用的,就是蒋老夫妻对儿子的教育方式,很多时候,为人父母的一心想着去安排好孩子成长的道路,却恰好事与愿违、扭曲了孩子成长的道路。

父母千万不要想着事事都去安排好,起到一个引导的作用,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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