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传播这件事,我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我是后来才听说的!」黄璃园说,「那时候我早就疏远她了!这话不是我传出来的!」
「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她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这些话咯?」叶安逸耸肩,「我猜她要追的某个男生,也许是传播流言的那个人喜欢的男生吧。」
黄璃园似乎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听到此言不禁一愣。
「不然为什么要这样曲解她的话呢?」叶安逸说,「如果仅仅是作为她的朋友,不管怎么大骂她,应该都不会将这样的话曲解传出去的吧?」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真的想泡那些男生,然后又甩掉他们?」黄璃园怀疑地看着她。
「我听说她平时好像都不怎么和男生来往。这样的女生,应该不太有和男生交往的经验吧。」
「你说她是被冤枉的?」黄璃园怀疑地看着叶安逸,「你说我错怪她了?」
「这种传闻怎么听都像夸口,就像你刚才冲着我乱嚷嚷的话一样。」叶安逸看着她说,「你想打击我,所以才信口开河。」
「我要是嚷嚷了,你猜他们会相信谁。」黄璃园还在反抗。她非常不习惯叶安逸给她的这种控制感,感觉被人一点一点逼到墙角。
「你所钟情的武器,最后会伤到你。」叶安逸说,「不要得意于它的锋利。」
黄璃园白了她一眼,小跑回了教室。
叶安逸也跟着回去了。
班上果然在做英语测试,而且已经开始了二十分钟。
叶安逸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放下书包就开始做题。下午英语有连堂课,所以老师取消了听力部分,让学生直接做笔试部分。一共一百分钟,没有下课时间,时间还是比较宽裕的。
叶安逸花了十五分钟写完单选题,又花了二十分钟写完了阅读理解,再用十分钟写完了作文,看看还有不少时间,再看看苏云萝,她卷子才刚刚写到作文部分。她特意看了叶安逸一眼,看见她的卷子满满当当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毕竟是高中生英语,对于一个天天要看国外文献的研究生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英语老师看着她,走过来问是不是写完了,她点点头。老师很讶异,问她要不要交卷,她点点头。
卷子拿上去了之后,班上一阵小骚动。
老师也不闲着,就当堂开始批改了
等到下课铃声快响起的时候,卷子已经批改完了。收卷的时候,老师说:「叶真路同学的卷子已经改好了,想先看看答案的可以去她那里看看。」
全班的卷子收上去,叶安逸的卷子发下来了,不包括听力,卷子满分 120 分。叶安逸拿了 119 分。
龙聪走过去抢过去看,大叫一声:「靠!学霸啊这是!」
大家开始纷纷传阅她的卷子:「迟到二十多分钟提前交卷还拿几乎满分?」
叶安逸的作文被扣了一分,因为有涂改痕迹,她写得有点超过字数了,就删了一些。
「牛逼啊!」
「难怪新同学这么冲啊!」
「她叫什么,叶真路是吧?」
「叶真路英语这么好,考试给我看看答案吧!」
有研究表明,在青少年群体中,同伴的外貌,性格,学习成绩,家庭背景,社交能力都会决定他们自己在社交圈子里的地位。即便是这样的普通高中,优异的学习成绩,依然可以得到广泛认同。
——原来是真的,叶安逸心里想。
难怪高中的时候她被认为是性格孤僻,依然有不少同学对她很友好。
叶安逸因为一次小测验表现突出,让班上很多同学对她的印象大为好转。
「谁知道是不是碰巧做过的卷子呢。」俞欣然不咸不淡地说,「毕竟是考过一次高考的人了,模拟卷总是大同小异吧?」
「也可能,这次卷子比较容易。」龙聪附和说。
陈曦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插嘴。身为人际关系里的核心人物,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表达自己对别人的看法。太容易表达对别人嫉妒的人,不容易得到拥戴。
有些同学在羡慕叶安逸,有些同学在努力打压叶安逸的影响力,场面一度让叶安逸觉得十分有趣,不过姚美华进门打断了她们:「黄璃园,你出来一下,你家长来了。」
黄璃园脸色突然又变得惨白。
姚美华又看了一眼叶安逸:「叶真路你也过来一下。」
有点出乎意料,虽然黄璃园看起来把自己收拾得挺清爽的,也比较潮,比如她校服的裤子也改成小脚裤了,但是她的妈妈穿着十分朴素。保守的套装裙子,提着黑色的小挎包,站在办公室中间,背脊挺直,显得很有气势。
黄璃园在去办公室之前,特意把头发用发夹老老实实夹起来,校服的扣子也一个一个扣得整整齐齐。
黄璃园刚走进去,她妈妈就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又给我惹事!」
她刚夹上去的发夹被打掉在地上。
这下把叶安逸也吓了一跳,姚美华赶紧劝架:「在办公室不要动手!影响不好!」
黄璃园捂住脸咬着嘴唇没吭声,眼圈却红了。
「到底怎么回事,说!」黄璃园妈妈严厉地盯着她。
「是这样的,下午我看见这位同学去提水,黄璃园抬脚就踢翻了她的水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在学校动手了这个还是比较严重的,所以让您过来……」
「好啊你,现在学会在学校里面打架了!」黄璃园妈妈怒吼道,「你出息了啊!书读得不怎么样!来学校和人打架?」
「没有打架,是你女儿单方面动的手。」叶安逸在旁边提示。
黄璃园妈妈斜眼看了一眼叶安逸,说:「你说了什么挑拨的话?让我家黄璃园动手?」
叶安逸注意到了她右手无名指带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心想,她这是离婚之后再婚了吗?
「说啊!我女儿会主动动手?」黄璃园妈妈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叶安逸的思绪。
叶安逸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妈妈表面是对女儿严厉,但其实是给老师同学下马威。笃定她自己都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了,老师和同学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吧。
仔细想想也是因为叶安逸问了她昨晚被小混混跟踪的事情才激怒她,她刚想开口,就被黄璃园止住了:「是我看她不顺眼,就踢了她的水桶一脚。」
叶安逸和黄璃园妈妈都意外地看着她。
咦?
「我看她不顺眼踢的,也没有踢中她。」黄璃园说。
「你看人家不顺眼干什么?她招你惹你了?」黄璃园妈妈怒道。
「没有。」黄璃园说。
黄璃园妈妈听到了这句话冲着班主任叫起来:「踢了水桶也能算打架吗?这个罪名定得好大!」她凶狠地盯着叶安逸:「你叫什么?」
「她是转校生,叫叶真路,北京过来的。」姚美华怕她吓着叶安逸,赶紧替她回答。
「哟,都是高三毕业班了,还转校?是复读生吧?」黄璃园妈妈尖刻地说。
「叶真路同学去年已经考上一本线了,但是想读个更好的大学才回来复读的。」
「北京的来这种小地方的破学校复读?你有这本事为什么不去一中呢?」黄璃园的妈妈刻薄地说。
叶安逸看着她,平静地回答:「我乐意。」
「你看看,」黄璃园妈妈指着她对姚美华说,「这种小孩顶撞大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家黄璃园绝对不是无缘无故打她的。」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事呢?」叶安逸问。
「没有因为什么事,就是因为我看她不顺眼。」黄璃园说。
黄璃园妈妈闻言,一巴掌打向黄璃园的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个轻佻的样子!是个女的你就看不顺眼!你非得是个男的才看顺眼吗?你这么骚的吗?送你来读书让你来争风吃醋来的?」
黄璃园还来不及回答,办公室门口就开了。漂亮的英语老师春风满面地走进办公室,看见叶安逸在办公室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随即和班主任笑笑:「她刚才英语测试几乎满分,就作文扣了一分。」
说到这里,她才注意到办公室气氛不对头,还有学生家长在,她吐了吐舌头,赶紧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姚美华对叶安逸说:「既然没你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叶安逸看见黄璃园双眼含泪,屈辱地看了自己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就依言回教室。
回到班级,俞欣然就在门口等着她:「你到底是谁?」
叶安逸被堵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俞欣然拿着手机,给她看邮件:「不好意思,我们都收到了这封邮件,说按你的身份证去查了,你资料上的『叶真路』确有其人,但是这个照片和你一点都不像!」
手机放在叶安逸面前,她看到了自己妹妹的资料,还有毕业中学的名字,完全对得上号。这封信是哪里来的?叶安逸心想,怎么会有人查得到自己妹妹的资料?他们能查到她的大学吗?
「你根本不是叶真路!」俞欣然对着她冷笑,「说吧,你到底是谁?」
「是啊,她不会是用了别人的身份吧?」陈曦冷冷地在后面说。
「呵,」叶安逸笑道,「这种来历不明的资料,你们就确定是真的?」
两个人被问住了。
「谁给你们发的邮件?」叶安逸逼问她们,「是谁拿了我的资料随便编造谎言?把发信地址给我,我要去调查!」
俞欣然被问住了,她收起手机,不肯给她邮件,叶安逸冷笑说:「我会告诉老师,把这个邮件地址调出来!」
「你这个告状精!什么都告诉老师!」俞欣然骂道。
「都开始拿着我的资料伪造身份传播谣言了,我不但能告诉老师,我还能报警!」叶安逸对这些高中生理直气壮地说,把她们吓住了。她闪过俞欣然,走向自己的座位。龙聪突然过来插嘴说:「我也收到这封邮件了。」
「我也收到了。」一直默默收拾课本的苏云萝也小声说,「我们班上好多人都收到了,都在提醒我们,你并不是『叶真路』,你是『白欣容』。」
她把标题调出来给叶安逸看,那是一个门户网站的邮箱发过来的,邮件题目是「新同学到底是叶真路,还是白欣容?」
旁边的同学或围着,或竖着耳朵听,他们都说收到了这封邮件,而且都是在刚刚才收到的。好像是个定时群发的邮件,就是要在今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发到班上很多人的 QQ 邮箱里。
可能人多起来,大家胆子也壮起来了,有女生鼓起勇气礼貌地问她:「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叫叶真路。」
叶安逸耐心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得到我的信息的,我的确就是叶真路,的确是去大学读了两年就退学不读了,证件的照片是我高一时候拍的,隔了这么久,有点差别也很正常。我能进来读书,你们总不会认为学校领导没有看过我的学籍资料就让我进来吧?」
大家脸上露出迟疑之色,隐约觉得叶安逸说的有道理。
幸好邮件里附带的叶真路的照片,是一张非常模糊的那种生活照,看起来像是某个活动上面远远拍的照片,那时候还剪着齐刘海的娃娃头,和叶安逸目前的发型相差蛮大的,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有人起哄叶安逸摘了眼镜看看,却被她拒绝了。
「你们适可而止吧,我只是个插班生,你们老是把我和一个我不认识的死人联系在一起,实在有点过分吧。」叶安逸冷冷地说,「特别是这种邮件,这种恶作剧有点过了吧?」
如此一说,确实也合情合理,大家也知趣地不再纠缠下去了。
倒是俞欣然不太甘心,她补充了一句:「你不要乱讲黄璃园坏话,害的她被她妈妈骂……」话音刚落,就看见老师办公室那边好像有骚动。一个女生尖叫着跑了出来,一个中年妇女也怒气冲冲地冲出来,跟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叫道:「骚货!你这个骚货!」
俞欣然冲到窗边看清楚了,那个女生是黄璃园。
叶安逸跟着也看清楚了,那个中年妇女是黄璃园的妈妈。
她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从办公室跑出来,朝楼下跑去,然后继续一前一后地在操场上追逐。黄璃园想朝着学校门口跑,她妈妈穷追不舍,追得披头散发。
看到这个场景,叶安逸突然感到胸口发闷,似乎在哪里见过。
又是那股愤懑,在心底燃起。
她赶紧转身下楼。
俞欣然也赶紧跟在后面。
黄璃园已经被妈妈在篮球场旁边的塑胶跑道那里抓住了,蹲在那里捂着脸,她妈妈没头没脑打她,骂她不要脸。姚美华也已经气喘吁吁赶过去,在旁边劝她住手。
叶安逸快步走上去,一手抓住黄璃园妈妈的手腕,怒道:「住手!」
黄璃园妈妈没料到有人敢拉她,抬头一看是叶安逸,不由怒道:「关你屁事!」用力甩开叶安逸的手,她站立不稳差点摔倒。黄璃园妈妈刚想冲上去就被保安和姚美华死死拉住。
叶安逸身上的伤没有恢复,她发现自己手臂使不上力,还被甩得有点痛,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伤口了。她捂住自己的手腕,对姚美华大声说:「你这是家庭暴力!你在使用暴力!知道吗?」
「什么暴力?」黄璃园没想到对方竟然先对她发怒,她语无伦次地说,「关你屁事!」
「我看了恶心!」叶安逸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所作所为,令人恶心!」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扭头走了,身后还听见黄璃园妈妈在吐口水:「呸!我管教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姚美华说:「您在学校这样闹,动静太大,影响不好……」
「怎么样,我管教女儿你还满意吧……您下次还叫我来我就掐死她!」
教学楼那边已经挤满了人,学生们都挤在窗口看这边的动静,看着母亲在操场上追逐女儿。
叶安逸抬头看着那栋教学楼,总觉得有点倾斜,好像要朝她压过来。
耳边的喧嚣时近时远的,有时候人声鼎沸,有时候却又让她觉得一切失了声。
她有点恍惚。
有人伸手抓住了她。
她凌厉眼光怒视着那个人,却发现对方是朱里清:「你没事吧?」
叶安逸感觉身边好像正常了一点,摇摇头。
朱里清对她说:「你过医务室来吧。」
医务室很安静,仿佛隔绝了外面的尘嚣。
叶安逸躺在洁白的床上,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校医检查了一下她大概的体征,除了出了一身冷汗之外,也没有太大的毛病。她的伤口也没有因为刚才的拉扯被重新撕拉开。
叶安逸却感觉自己腹痛如绞,手脚冰冷,校医问她是不是生理期到了,她去厕所一看,果然是的。
校医给了她一片卫生巾,让她在医务室好好休息。
「例假来了。」她听见校医对朱里清这么说。
朱里清低声说:「但是我看着她好像有点应激性创伤障碍反应。」
「这下怎么呆下去啊。另一个闹起来的女生呢?」
「已经让她和她妈妈提前回家了。」
「哦……」
叶安逸想着自己本来是为了观察的目的进来的,却惊动了这么多人,改天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待这个「转校生」呢。
不要想……不去想……
她平时习惯条条分析,从来不回避任何问题,可是现在她想逃避,比起在热带雨林被陌生的村民用性命威胁,现在的这种状况更让人感到手足无措。
「你的社会化程度还是不够啊……」心底的声音在这么说。
她再一次感觉到了心悸。焦虑感越来越重,挥之不去。
朱里清隔着白色的帘子冷冷地看着她,校医催她:「我们出去喝杯茶吧,让她好好休息。」
朱里清注视了她良久,这才慢腾腾地走出去,掩上了门。
叶安逸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双拳紧握,放在自己的胸口,感觉胸口有什么裂开了。
朱里清说的没有错,她的确是应激性创伤障碍发作了。
很久之前发作过几次,在北京也发生过,那时候是初中,她掀翻了教室里的桌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惊动了老师和学校领导,强制在上课时间将她遣返回家。她也是这样一个人蜷缩在房间里,胸口要炸裂开来,觉得自己无比羞耻,希望世界将自己遗忘。
太丑陋了,我太丑陋了……她控制不住地用手掐住自己脖子,想让自己消失。
这时候,门开了。
有人回家了。
「姐姐回来了没有?」门外是叶真路的声音,她还在上小学。
奶奶带着她,说:「你姐姐呀,从学校回来了。」
有人敲门,奶奶在外面,用另外一种语气说:「叶安逸,你是不是在里面?」
「嗯。」她强忍着,说。
「我都听说了,我先给你做点吃的吧。」
「嗯。」
她听见了叹气声。
奶奶在叹气,大概她也觉得自己家这个捡回来的孩子,为什么就这么不省心?在学校总是闹出点事情来,还放在家里养,会带坏自己的小孙女吧。叶安逸心里想。
门外传来了叶真路的敲门声:「安逸安逸,你在里面吗?」
「嗯。」叶安逸对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妹妹还是不太能拒绝。叶真路是个敏感害羞的小姑娘,并不会特别主动和人交流,但是对叶安逸却莫名的一眼就有好感。
「开开门。」她轻轻敲门。
叶安逸只能把门打开。
叶真路还穿着小学生的校服,白色圆领短袖衬衫和百褶裙让她显得十分清纯可爱。
「你怎么了?」她学着叶安逸的南方口音问她,「了」字咬得特别重。
「我在学校里和同学老师闹不开心,被老师赶回来了,」叶安逸低声说,「可能会不能回学校的。」
「不会的,」叶真路握着她的手,「老师虽然很生气,但是还是会原谅你的,你成绩好吗?」
「挺好的,段考都是优秀。」她说。
「我奶奶说,成绩好,老师就不会生你的气,就算生气,也是生一小会。」叶真路很认真地说,那种北方腔的普通话,听起来宛如天籁。
叶安逸本来已经沉浸在黑暗的往事中,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真的?」
小小的叶真路握着叶安逸的手说:「真的!」
她的手也是小小的,暖暖的。
「安逸安逸,我奶奶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就给我讲故事,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叶真路提议。
「什么故事?」
「嗯……」她略一思索,「一个童话故事?」
叶真路那时候讲的是莴苣的童话,她想讲白雪公主,想讲灰姑娘,但是总觉得那些太耳熟能详了。最后,她想到了莴苣,她觉得这个故事叶安逸肯定没听过。
听到是莴苣,叶安逸全身肌肉都紧张起来了,但是她没办法阻止叶真路,只能紧握拳头听她说完。
叶真路读完这个故事,说:「我讲完了,你这么紧张呀。」
「我……紧张……了吗?」
「满头是汗,你把我的手抓疼了。」叶真路指了指自己的右手。她本来是握着叶安逸的手的,谁知道却被对方的手反过来抓疼了。
叶安逸赶紧松开她的手。
「叶安逸,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叶真路问她,她眼睛圆圆的,是透亮的深棕色。
「这个……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叶安逸问她。
「我觉得莴苣姑娘好可怜啊,」叶真路感叹道,「她为什么这么可怜呢?从小就被囚禁在高塔上,巫婆还要拆散她和王子。」
叶安逸低声说:「那个巫婆可能就是她妈妈吧?」
「怎么会,妈妈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呢?」叶真路叫起来。
「嗯,常识上,妈妈都会很爱自己的孩子,可是有些人爱一个人,可能就是囚禁对方呢?」
叶真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解释,惊讶地说:「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妈妈,吓死我了,万一我的妈妈也是这样的人呢?」
「你没见过你妈妈呀?」
「爸爸说,他和妈妈离婚了,再也不见面了,所以我没有妈妈。你说,是不是因为妈妈也是像巫婆那样的人,所以把我和她分开?」叶真路凑近她,低声问。
叶安逸愣了一下,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才想起来,叶枫将她收养之后,基本都是和叶真路一起生活,从来没有见过叶真路的妈妈。
「我想不会的吧。」叶安逸虽然心情很恶劣,但是还是不想伤害她。
「那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见她呢?是不是妈妈已经死了,他怕我难过才告诉我妈妈住在很远的地方。」叶真路皱眉。
叶安逸含糊着说:「不管怎么样,你不会被关在高塔里的,你会被人照顾得很好,放心吧。」
叶真路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说:「我也来照顾你。」
这句话让叶安逸全身一震,一个小姑娘要说照顾自己,这是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的话。她忍不住反问:「你怎么照顾我?」
「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讲故事给你听!」叶真路说。
叶安逸终于被她逗乐了,露出一丝略带羞涩的笑容。
奶奶在门外看着这一切,想了想,没有打断她们,悄悄离开了。
她听叶枫说,这个女孩子救过他的命,而且也想不起自己的过去了。但是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叶安逸身上一定有秘密。她社会适应能力很差,在学校一直很难融入集体,如果不是成绩还不错,估计早就被劝退了。她本来打算周末找个心理医生给她看看病,但是听她和叶真路的谈话,也许这个计划可以缓一缓。
「我听过这个故事的。」叶安逸补充说,「很早以前。」
在医院的时候,她坐着轮椅晒太阳,张柳岸就要和她说这个故事,完全不管她表示置若罔闻。
张柳岸的声音很温和,很体贴,远处的人会以为这个年轻的医生是在和病人谈心。
即便有带着孩子的母亲走近了,听到的也是他在讲童话故事,不禁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巫婆发现了莴苣姑娘和王子的私情,就把姑娘赶到别处。她割下了莴苣姑娘的辫子。当王子放出暗号的时候,她放下辫子,等他爬到一半的窗台的时候,就把他推了下去。
「我看要不就是那个巫婆暗恋王子吃醋了,要不就是她爱的是那个莴苣姑娘。畸形的爱。」他对叶安逸笑着说。
「这种分析太粗糙了。」叶安逸说。
其实有些东西你要是磨旧了,总会失去原来的光泽的。
玫瑰是个有自恋倾向的女孩子。她爱惜自己天生的美貌,幻想自己也能够成为一个谈吐文雅,得到大家喜欢的姑娘。不过我认为是她母亲恶劣的行为加重了她对美好形象的渴望。
所以我说人类社会的惯性思维是很可怕的东西。帮你设定好角色之后,你不往里面套就会很痛苦。按道理说,玫瑰应该穿粗布衣服,好好听妈妈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我觉得她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只是她母亲老是不满意。
小考以后上了初中,玫瑰和她母亲的吵架越来越频繁了。
她偷偷找到我,叫我看她偷偷涂的银色指甲油,然后当我的面刮掉。她最近让她母亲更加不满意了,因为小考的时候她擅长的语文居然没有考好,这让作为语文老师的她觉得在同事中很没面子。玫瑰说她歇斯底里地烧了她很多课外书。对了,没有社交自由的玫瑰,在家是靠课外书打发时间的。
「我觉得我真想逃离这个地方。」她凑着我的耳朵说,「你会带我走吗?」
我吃了一惊,我平时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她居然这样相信我。
「我觉得你是我的王子。张柳岸,除了你之外,就再也没有人这样相信我了。」上了初一的玫瑰开始想很多的事情。
「如果我带你走,你会走吗?」我握住她的手。她的脸又红了,把手抽出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显然她不会抽,点了几次都没点上,不知道从哪个同学那里弄来的。
「我很想和你走,但是我有时候挺不放心我妈妈的。」她叹气。
「你不是很恨她吗?」
「有时恨。但是她从来不让我做家务,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小时候家里没有爸爸被小伙伴欺负了,她就立刻帮我出头。」她低头说,「你能常来陪陪我吗?」
我看看她,然后点头说,「好」。
我和她说话的时候看看四周,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她母亲的能量在周围激荡。
那个晚上她母亲打电话到我家。是我接的电话,我一听是她,我还以为她要怒气冲冲警告我离她女儿远一点什么的,不料她哭着说:「玫瑰有没有到你那里?」
我说没有。她立刻挂了电话。
玫瑰那个晚上离家出走了。据说是她母亲偷看了她的日记。玫瑰上完晚自习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她母亲叫她过来谈话,第一句话就是:「张柳岸和你是什么关系?」
玫瑰哑然。
第二句话就是:「你们到底在背后搞什么阴谋?」
玫瑰就跑出去了。
我没看到那本日记,我和她的谈话其实寥寥可数,她不过是凭借小女生的幻想弄出一堆伤春悲秋的忧伤来。不过她母亲的说话方式真是有着某种惊人的破坏力,给她女儿的信息无非就是「我已经觉得你不纯洁了」。
那天晚上有点变天了,风很冷。我穿好衣服出门,直接打了辆的就往娟娟家驶去。她根本就对自己所处的环境认识有限,唯一能去的只有那个她去过的同学家里。
去到那里,看见玫瑰已经哭完了好几包纸巾,那个叫娟娟的女孩也在旁边不知所措。看见我玫瑰就扑了上来,我抱住了她,心里有了主意。
我对那个叫娟娟的女孩子点点头,然后把玫瑰带走了。我脱下衣服披在了玫瑰的身上,结果她就缩在了我怀里。
我们的车经过路口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母亲骑着自行车焦急地往娟娟家方向去了,但是我没有做声。这个看起来劳累奔波的母亲是应该给她一点同情心的,但是我内心有点雀跃。
从今天开始,我要彻底地掌握那个曾经侮辱过我的女人的神经。你说我是为了报复吗?不,不完全是的。如果她没有得罪过我,我估计也会这么干。
玫瑰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直到我扶着她进了一家旅馆。
她跟着我,没有任何不安。她的思想已经有点崩溃了。我其实是她在自己内心建筑起来的唯一一座秘密花园,但是现在也被她母亲粗暴地摧毁了。她只有跟着我,别无选择。
其实这个事情也教育那些女孩子,千万不要随便把自己托付给那些看起来冷静坚强的男生。
多数人类总是很轻易把自己的信仰托付给那些少数的伟人,他们甘愿让出自己灵魂的领导地位。
玫瑰其实以前一直做的比别的女孩强些,但是那个晚上她彻底地失败了,她和她的母亲都已经把命运交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也是我等待已久的。
叶安逸睁开了眼睛,发现朱里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床边盯着她。
「我记得你有一颗泪痣,怎么点掉了?」朱里清伸出手指,在叶安逸的鼻梁旁边戳了戳。
叶安逸厌恶地往旁边躲了躲。朱里清忍不住笑起来:「谢静婵,你躲什么呢?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跟着我的屁股后面叫我姐姐吗?」
「对不起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安逸看了看墙上的钟,发现已经睡了有半个小时了。
「今天那个女生的妈妈刺激到你了吧?」朱里清笑嘻嘻地说,「我记得小时候,你妈妈也满院子打你,我们都在旁边看着。」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安逸看着她说,「如果你再这样对我胡言乱语,我就要投诉你了。」
「哟,现在学会投诉这个词啦?」朱里清挑起眉毛说,「你只是个转校生,只求自己不要给学校添麻烦就可以了,你投诉我,学校只会让你走人,不会让我走人,知道吗?」
「你们学校真的很奇怪,学生们叫我白欣容,老师叫我谢静婵,我真的好像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叶安逸说。
朱里清愣了一下,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摆在叶安逸面前:「这个真的不是你的恶作剧?」
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 A4 纸,上面印着几个宋体黑字:「白欣容会再度和你对话。」
叶安逸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纸张有折叠的痕迹。
「在哪里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今天中午我一来办公室就发现了,就塞在门缝下面。校医室在一楼,都是以前的旧房子改造的,所以没人会注意。」朱里清摊手。
「你和白欣容有什么过往交集吗?」叶安逸问。
朱里清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支笔,慢悠悠地说:「白欣容曾经来我这里做过几次心理辅导,她班主任陶桃安排的,要我『帮助』这个学生,就这样。」
「看来你也和她的死有关系咯。」叶安逸说。
朱里清脸色变了,她严肃地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新来的,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说。她毕竟是已经死了的人,不要拿死者做文章!」
「那老师也不要随便拿别人来做我的文章。」叶安逸穿好鞋子下床。
朱里清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难道真的不是她?
但是那张脸,完全没有变化。时间在她身上好像异常缓慢了一样,如果真的是谢静婵,她是如何在这几年的时间混得好像还不错的样子,还改名叫做叶真路的呢?
叶安逸回到教室,整个教室的气氛变得很诡异,大家一看见她走进来就安静了下来,不再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