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少鸣给我带了个用上好的玉石打磨的弹弓,是上上佳品,我瞥嘴,说这么好的东西做成弹弓可惜了。
贺少鸣说句不可惜,便从我手中夺过弹弓,从地上掠起石子,朝着远处打了去,树上有果子落下来,我惊喜地看着贺少鸣。贺少鸣冲我挑挑眉,让我去将果子捡回来。
我拿过弹弓,学着贺少鸣的样子,却差点打瞎了眼。
「啧。」
贺少鸣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草,从背后握住我的双手教我拉弹弓,我抿抿唇,有些不适。
寺庙里传来声响,百官出寺。
我察觉有道目光射过来,刚想扭头看,却被贺少鸣一手摁了回去,我锤了他的胳膊,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从后面看,就像贺少鸣将我拥在怀里一样。我与贺少鸣过于亲密,难保那些官员不会说些什么,我不在意,我抬头看贺少鸣,只看到他凌厉的下颌。
贺少鸣不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刚刚,许是崔卿在看我,我与他相处久了,是能察觉到的。
43
上了马车,贺少鸣没再缠着我,我拉开车帘看向崔卿,他没坐马车,改骑马了。崔卿没看我,径直看向前方,也对,他何曾对我上心过。
除夕快到了,宫里热闹起来。往日是要办宫宴的,宴请百官。我在想着是否称病,但是皇兄不让我这么干,他想看我对崔卿的情意如何。
京城的流言多了些,多多少少进了公主府。京城人人都传朝阳长公主与贺小世子的婚事。
这几日贺少鸣总是带着我策马游街,可总有一道似有似无的目光盯着我,让我心里不舒坦。
除夕佳日,梨花替我梳了朝云近香髻,又让人服侍着衣,镂金百蝶穿花蜀锦短袄,锦绣如意云锦百褶裙,外罩素色雪貂绒斗篷。
我与贺少鸣是同时到的,按理说他这么做不合规矩,可皇兄竟由着他,许是他打了胜仗的缘故。贺少鸣外披的金丝滚边云纹月白披风是我皇兄赏的,他穿上有几分文人的模样,却抵不住他骨子里的散漫。
贺少鸣曾与我说,他这辈子的志向除了我,便是做个富贵闲人。
贺少鸣从马上翻身而下,我还侧身靠在软枕上读话本子,他走近掀开了我的车帘,伸手将我手中的话本子夺了多去。我没理他,侧身从匣子里抽出了另外一本,贺少鸣又一晃,将我手中的话本子抢走了。
我干脆将匣子里的书全扔给了他,他紧紧抱着,问我要不要下来走走。我用力将车帘拉下,唤梨花让马车走快些。
贺少鸣几步翻身踏上马车,掀起挡风布帘一跃而进。他抢走了我怀里的暖炉,说外头雪大,我的马车里暖和。他还将肩头的雪扫下,好巧不巧落到我的脸上,冷冰冰的,让我一颤,我双眸含怒,瞪着他藏着笑的眼眸。没由来的,我竟有一种久违的落寞。
44
贺少鸣蓦然凑上前来,我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风雪与熟悉的竹香,我盯着他问他做什么,贺少鸣盯着我的唇,我心里陡生一阵心慌,却不知所措。
贺少鸣修长的食指捻上我的唇,他与我一寸之隔,鼻息温热。他的手不急不缓,我的心似乎被揪紧了,神思不清间,我听见贺少鸣说我的胭脂花了。等我回过神来,贺少鸣已安稳坐下了,离我有些远。
我的面色羞红,抬头却撞上他玩味肆意的星眸。
贺少鸣,是个离经叛道之徒,我早该清楚的。
他见我羞红的面容,笑意愈发深了,我轻吐一口气跟他说我与崔卿曾是夫妻。
我本以为贺少鸣会跟三年前一样一声不吭地走,却不成想他只是说都依着我。
我愣住了,垂下眸,贺少鸣,确实对我情根深种,我不知该如何对他。
刚刚一瞬,心猿意马,贺小世子乱了我心。
我说不清是如何,我只能将这些归咎为,我刚与崔卿和离而产生的内心的孤寂,我对不起贺少鸣。
「江缨,我何时嫌弃过你?」
我抬头看着贺少鸣,觉得我辜负了贺少鸣一生。我想起不知何夕满身披月的少年半夜翻了我的窗,与我说他将我的心上人揍了。
45
母后见我来很是欢喜,拉着我坐下,将我的手握在手心,柔柔地搓着,又笑着让人给我翻出了件披风,非要我披上,怕冻坏了我。我都依着,受着母后的好。
我听着太监报名,听到了一声「中书舍人」,是崔卿。母后握着我的手一僵,我抽出手握住母后的手,安慰她。
崔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牢狱之灾后他面色清减了些,只是风采依旧。没了我日日束缚他,他应当是轻快了不少。我苦笑一声,前尘往事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崔卿跪安行礼的时候,抬头看了我一眼,复抿了抿唇。我别开了眼,唤梨花拿些酸梅子于我。解馋的玩意儿,我让梨花随身带着。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我以往惯于在人堆里找崔卿,惯了,就有些难改。我看见好几个舞女朝他抛媚眼,他稳坐,不动声色。
不近女色,才是崔大人本色。
我不愿挤在胭脂堆里,就像当初崔卿羞辱我一般。那时我一根筋,三天两头哭,哭得身子也不利落,到现在还留下迎风落泪的毛病。
如今我坐得稳当,梨花替我布菜,我吃得安心。
我能察觉到崔卿的目光总是似有似无地朝我这边飘,我没管,反正我与他毫不相干了。崔卿惯了我对他的好,往日有人觊觎他,我是要跟他闹上一下午的,崔卿总会说我无理取闹,我掉着泪珠子,说他是我的心上人。
46
皇兄的玉清液甘甜酣畅,是近年上贡的佳酿,我对此爱不释手。我想起贺少鸣,他嗜酒如命,便觉得他也该与我一般。我瞥了眼贺少鸣,哪成想他也在看我,只是不知看了多久。
我此时面色微醺,醉意朦胧地望着他,贺少鸣冲我一笑,璀璨若漫天星光坠落,他朝我举杯,我颔首,笑靥如花。
贺少鸣,当真最懂我。
我想出殿吹吹风,便让梨花与皇兄说一声,就一个人走了出去,酒喝多了,脚步有些虚浮。
宫里的梅花属成双亭开得最艳,我晃晃悠悠地走了进去,手里还拿着盛酒的玉瓶。
我折了枝梅花,坐在雪地里,倚着梅树,看着天上一轮皎月。
人在月中,濯濯如新出浴。
后头有靴子踩在新雪上「咯吱咯吱」的声响,我疑惑地回眸,看不清来人的面容,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他走近了,我认了出来,是崔卿。
我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崔大人」,就像他当年疏离地唤我一句「公主」。人前人后的,他除了与我肌肤相亲或是有意气我时,才唤我「朝阳」。
崔卿一身白衣,立在雪间,身后红梅怒绽。
往日我会看花了眼的。
成双亭,我本不该来这里的。
崔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发一言。忽而风起,将酒意冲散了些,我倚靠在红梅树下,问他何事。
崔卿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我会用这样淡漠的语气与他说话,崔卿早已将我心里的火碾碎了。
思来想去,我觉得崔卿可能信不过我,就与他说,我乐意与他签上万张和离书,派人发放给京城的百姓。
崔卿还是不发一言,只不过他在我身前弯腰,拂去落在我青丝上的的细雪。
我打开了崔卿的手,笑着问他做什么。
「他们说你要与世子成婚了。」
崔卿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自欺欺人地想,是不是崔卿回心转意肯看我了?
我点点头,灌了口酒,嘴中满是清冽甘甜。
细细想起来,我与崔卿上次会面,还是在狱里。隔了有近三个月没见了,我自己竟毫无意识,跟着贺少鸣玩疯了,什么都忘了。
崔卿没再与我言语,他转身走了。我便一个人在树下喝起了酒,玉瓶空了。我仰起头眯着眼看飘落的细雪,却见一个人蹲在我面前,身上暖融融的。
47
「好看。」
酒意浓重,我捏着那人的下巴,轻轻亲了他,然后娇笑一声,便躺在了雪地里。
那人一怔,愣愣地不知如何行动,我听着他宠溺又无奈的叹息声,浑身一轻。他将我抱了起来,他的胸膛温热,我有些不知名的熟悉。
后来的事我都随着酒意抛之脑后,梨花只说是贺小世子抱我回府的。
次日,我起得早,便让梨花在后花园让人随意收拾了一下,叫了皇兄赏的那些面兽,也有苏欢。我让人将他们带到后花园,自己也未梳妆就去了后花园。
这些人都是皇兄赏给我解闷的,都会些琴音笛律,我让他们奏乐,躺在榻上阖眼听着。我独独让苏欢在我面前奏乐,我是真真喜爱这个白粉团子一样的小孩。
不一会,我听到远处有动静,我没睁眼,我知道这时候来的定是贺少鸣,他似乎独独爱翻墙,从不走正门。
我的面前落下一阵阴影,乐声停了,起起伏伏地叫着「世子殿下」,我没管,又让他们继续。
贺少鸣见我不理睬他,便挑起我未梳妆的青丝,在手里轻拈。
贺少鸣胆子比以往大了许多,在外久了,他的性子我摸不透了。
我睁开眼,让他离我远些。贺少鸣哪里听我的,赖着不走,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让我将苏欢他们赶出公主府。
我沉了沉气,让梨花带着苏欢一干人回房。
我知道要是我不将苏欢一干人搬出公主府,贺少鸣是会一直赖在这里的。其他人倒无干系,我只是想留下苏欢。可我没说,只觉得我这个公主当得窝囊,还得看贺少鸣的脸色。
48
贺少鸣摸准我的脾性,他知道我经不住说,便日日都提一句。过了半个月,我被他说烦了,便由他去了,只闷闷地说将他们安顿好,给苏欢找个好人家。
贺少鸣笑盈盈地说了句「好」。他守信的,我放心他。
京城的天变得快,三月初三,我府上的梅花全落了。
贺少鸣回京以来,我府上总是闹腾腾的,许久未曾如此欢愉了。
民间还是在传我与贺少鸣的婚事,我问贺少鸣,贺少鸣说他巴不得这是真的。我手里沾着胭脂,给他抹花了脸。崔卿从不许我这样跟他闹,他说我那样不合规矩。我问贺少鸣这次回京还走吗,贺少鸣说我不想他走他便不走。
我不知我眼下对贺少鸣如何,我知道私底下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在嚼舌根,大抵都是些骂我的话,我搅和得京城一滩浑水,祸害了两家的少年郎。
我在民间的风评极差,觉得我配不上贺少鸣的好。
说到底,配得上贺少鸣的起码是个清白女子,我是与崔卿领了圣旨成婚的。别过三年,连我自己也不信对贺少鸣有了如此之深的羁绊,或多或少的,我有些动心,我觉得我滥情,配不上贺少鸣,也配不上崔卿。
崔卿厌我,我活该。
贺少鸣多好啊,我看着他在我府上舞枪弄剑,铁杆银鞍。
我望着远处的一片翠绿,我觉得我不该耽误贺少鸣了。前段日子,我没了崔卿,贺少鸣陪着我,可我觉得,我的心远了。
我想了我不该想的事,我本不是这样的。以前贺少鸣对我的好我视而不见,跌跌撞撞地追着崔卿。是我将贺少鸣气走了,如今却又与贺少鸣装作毫无嫌隙。
贺少鸣说得对,我的心狠。
49
我让贺少鸣放下尖头枪,道:「我配不上你。」
贺少鸣停下了,他抬手胡乱摸了把汗,喊了一句:「江缨,要怪就怪我贪心。」
我顿了顿,不过个把月,我对贺少鸣,动心了。或许更早,是上个月还是三年前,我记不清了。我又细细地想,我对崔卿,算得上是真真的情意吗?
年少悸动,是我对崔卿的,还是对贺少鸣的?我自己竟也拿捏不准了。
其实我不值得贺少鸣这样对我,我曾糟践过他的真心。
再次见崔卿的时候,是在皇兄的书房。皇兄问我贺少鸣如何,他是听闻民间的传闻有些坐不住了。我刚要开口,就听人通报说是崔大人来了。我收了话,要起身走时,皇兄叫住了我,让我留下,我点点头。
崔卿还是一袭白衣,他钟爱白衣,性情温良。我想起当年要与他结亲的女子,听梨花说是难得的温柔小意。
崔卿没看我,一板一眼地跟皇兄说着朝廷要务。我听着枯燥无味,皇兄见我不耐烦,就放我走了。我刚出了书房,崔卿后脚就急急地跟过来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得更快了。
崔卿叫住了我,我只装没听见。
崔卿拉住了我的衣袖,逼着我回头正视他。我不情不愿地回了头,等着他开口。崔卿一时语塞,也没开口,就只是一直看着我,深深地看着我,那一双桃花眸里满含情意,像极了他以往叫我「朝阳」。
崔卿说不出话来,面色微红,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崔卿变了,又变回了以往那个克己复礼的翩翩君子。
我点点头,就要扯开他拉着我袖口的手。
崔卿叫我一声「朝阳」,听得我耳根子发腻。我甚至在想崔卿是不是发觉我的好了。
50
「御书房前打情骂俏,不怕皇上看了心里膈应?」
我转头看向远处喊话的人,是贺少鸣。我一笑,他倒是嘴皮子厉害,会飞刀子。
贺少鸣冲我招招手,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便一把拍掉了崔卿的手。崔卿皱着眉,眉眼间仿佛下了一层雾。
崔卿放开了我,又看了看贺少鸣。贺少鸣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根本没将崔卿放在眼里。崔卿没再说什么,转头走了,我想着,或许我与绝世公子崔含止,就此止步了。
后来几日,我与崔卿再没碰面,或许是贺少鸣找过崔卿了,不过我不再管这些了。
京城的春风揉碎了凝云,搅乱了绣针细雨。
小轩窗外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淅沥小雨打着新绿,万家灯火通明,观之可亲。
我失手打翻了茶盏,沾湿了一片衣袖,贺少鸣字也不练了,走上前来替我收拾残局。
我问贺少鸣我要是嫁人要多少嫁妆才好。贺少鸣摇摇头,说我白送也没人要。因着民间流言蜚语,我与贺少鸣开了许些这样的玩笑,贺少鸣不放在心上了。
我扭了扭手,问贺少鸣以后住在公主府好不好。贺少鸣一愣,说我要是闷了的话,他会常来看我。
我扭过头,不情愿地从袖口里抽出六七张宣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少鸣」。
「阿缨。」
我点点头,这是他这六年来第一次唤我「阿缨」。
明日,我想去请皇兄的圣旨,我不想再辜负贺少鸣第二次了。
番外:
1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父亲希望我成为一代名儒。
我是庶出,我母亲的出身也不高,可我父亲对我上心,我不好辜负我父亲。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我练书法,写文章,做学问,父亲夸我天性聪颖,一点即透。
等我大一些,父亲让人教了我骑射,父亲夸我天性聪慧,百步穿杨,还赏了我一对上好的玉珏。我一言不发,父亲允许我说话时,我才能开口。
我今年十五,父亲领着我去了月华书院,正厅坐着一群人,知非,花甲,古稀,杖朝。父亲让我瞻仰前代学士,舌战群儒。
站立挺如松,言若吐温兰。
言语不急不缓,却字字珠玑。最后,我淡淡地鞠了个躬,道一句「晚辈失敬」。父亲听着他人对我的洋溢赞美之词,面带慈色。
2
我十六岁之前都是这样过的,我听旁人说我是天纵之才,惊才绝艳,依旧面不改色。母亲说我绝情,像我父亲。
我十六岁那年,遇到了朝阳长公主,是我一辈子刻在骨子里的人。
我不爱她,我恨她,恨到骨子里。
我是在围猎之季第一次遇见了江缨,她那时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我看她的时候,她埋下了脸,她的脸红了。我微微皱眉,继而别过眼,她是一朝公主,自是与我毫无干系。
那日之后,我收到了江缨送来的桃花酒,被父亲撞见了。父亲问我是谁送的,我握紧了手,又松开,说是朝阳长公主。父亲叹了口气,让我莫回应,免得招来祸患。那之后,父亲便派人看紧我的住处,害怕我与江缨私下来往,其实那时,我连江缨的名字都才刚知道。
我不回些什么,于礼不合,父亲便说让人给公主稍话,略表谢意。自小到大,我的事都是父亲做主,我不好多说什么。
那之后,江缨开始往我这里送东西,父亲让我把东西收下,还是一如既往地派人去回话。我皱着眉将东西都锁到了小匣子里,江缨送的东西都是御用佳品,我从没用过,不然要出乱子。
父亲觉得这样下去迟早出大乱子,就向皇上请旨,让我去荆州历练。皇上那时看重我,便答应了父亲,叫我入宫交代事宜。
我在宫里遇见了江缨,江缨不像民间传闻那般蛮横无理,那时我只觉得江缨天真无邪。江缨问我是否中意她的礼,我未答,我不应与她扯上关系。
后来我去了荆州做了淮云县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是父亲从小教导我的。
荆州是蛮荒之地,我有时会在夜里冻醒,醒了我便披上外衫在院子里喝茶赏月。我有时会想起江缨,江缨冲我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像极了天上皎洁的月牙。
3
那日我在书房练字,我的窗子出了些动静,正当我要起身时,我看见窗子前一张清丽的面容,她欢喜地叫我的名字,「崔卿」。
我微微皱眉,江缨这是胡闹。
我想打点人将江缨安然无恙地送回京城,江缨是整个皇室的宝贝疙瘩。
江缨冲我笑了,一脸喜色地说来找我了。我无法想象江缨是如何从京城偷跑出来的,稍有不慎,、就会出岔子。我说话时语气有些重,江缨哭了。
我刚想说声「失敬」的时候,看到了站在我府邸大门处的靖王世子贺少鸣,旁人说,朝阳长公主与靖王世子两小无猜,是难得的佳话。我说不出我心里到底如何想,略有些烦躁地回了书房。
说起来,江缨是第一个送我东西的人,我不该如此对她。
我回京了,江缨好似更将我放在心上了。其实江缨第一次送我桃花酒的时候我便知晓,她心悦我。
江缨好似要将公主府搬空,日日往我府上送东西,我没法不收,这是皇家的礼。
江缨是生来的人上人,我是崔家二公子,我做不成江缨的驸马。
我将江缨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京城起了流言蜚语,说江缨痴恋我。
父亲冷着脸让人责了我板子,那是父亲第一次冲我发怒。
4
江缨来看我了,我被打了板子仍在床上,我无法对她起身行礼,只觉得民间传言属实,江缨蛮横无理。
我又把江缨惹哭了,君子做事,事事分明,我还是去了公主府向江缨赔礼道歉。江缨被宠坏了,只是觉得她对我好,却不问我愿不愿意。
江缨问我为何不能娶她,我只说驸马无官途。我满腹经纶,不仅父亲想让我成为我朝肱骨,我也有鸿鹄之志。
江缨,我不能娶,何况她本不是我此生良人。
江缨开始与我处处相遇,只要我出府,定能遇上江缨。江缨开始学诗作画,我看着江缨在我面前弄巧成拙,面色有些愉悦。其实江缨是小孩子心性,我不该跟她一般计较。或许她大了就懂了,她对我也许不是男欢女爱之情。
江缨疯了,她竟为了我去向皇上求官。皇上不再信任我,认为我蛊惑了他的皇妹,让她对我死心塌地。我被皇上赏了板子,皇上念着旧情未撤去我的官职,只是降了我的官。我整整三个月无法下床,我心里,对江缨本是无感,眼下已是厌恶了,她果真蛮横无理。
靖王世子找过我,冷冷地说让我莫再招惹江缨,我淡淡地回了句:「在下并无此意」。
靖王世子眼里闪过精光,他的腿脚功夫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好。我那时才知,我父亲所说的百步穿杨,应是指贺少鸣这般人物,而不是我。
我父亲替我张罗婚事,想让我快些成婚,不然早晚有一天,我会毁在江缨手上。
5
我的婚事在新春后,是父亲特意安排的,尽量越快越好。我甚至不知我的妻子是谁,就这么答应了。
没想到,那天江缨给我下药了,我醒来时,看到的是江缨倦怠的面容。她长大了,心却没长大。我看着乱了一地的衣裳,我身上却并无不适,我懂了昨夜的事。
江缨,她疯了!
我那时对江缨已是有些恨意了,但外人看来,是我毁了江缨。
只有我自己清楚,江缨,她毁了我一生荣光,我恨她。
我随意披了件衣裳就推门出去了,冬风冷冽,吹得我的发丝凌乱。我听见「啪嗒」一声,是江缨的耳坠掉在了路上,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
我与江缨成婚了。我未与她圆房,而是看了一夜的书,将她一个人留在正殿。
江缨偷着哭了,我听到了。我狠着心没去管,由着她哭了一夜。过后的清晨,江缨哑着嗓子还为我布菜,问我公主府的伙食可还吃得惯,我依旧未答话,看着江缨落寞的神情,我只觉得厌恶难忍。
那之后,我开始日日纵酒。我的官位没了,父亲也不再理我,我似乎与世隔绝,那时,我甚至以为我要在公主府孤苦一生。
我喝酒,江缨陪着我喝。江缨喝得比我要多,她的面容微红,眼眸水光潋滟,像是春日初绽的桃花。
她整个人蜷缩在我怀里,一边小声地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问我,为何不能跟她好好的。我没说话,只是推开了江缨,江缨缠着我不放,整个人赖在我的怀里不肯走。
等江缨哭累了睡着了,便将她抱到床上,掖好了被褥。我没法对江缨下狠手,我父亲从小教导我,待人接物,当为君子之道。
6
江缨在偏殿门外放的琉璃盏我早就发觉了,只是未戳破她。江缨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有些动容。可当初,也是江缨亲手拉我入这公主府。我有时想,要是江缨是普通人家的小姐,我是会娶她的,可江缨是公主,皇上最疼爱的公主。
江缨开始想尽办法逗我开心,从街市上寻话本子,夜里就隔着墙念给我听,想让我去看看她。江缨知晓我喜琴音,开始着人编乐谱,还取名为《含朝止阳》。
父亲开始跟我通信了,只是气没消。问我为何如此不能自持,我没告诉父亲我与江缨并未行周公之礼,那是欺君罔上的大不敬之罪。
父亲说,只要江缨与我和离,我便还是能做官的。我想过,但我以后的官途,就不能向以往一样光明磊落了。
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就这么跟江缨过一辈子,但我不甘心。
我派人找了个女子来气江缨。江缨闹得动静很大,最后还是哭着求我让我别纳妾。我看着江缨哭得梨花带雨,我迟疑了,我觉得这根本不是君子之风。也许,我早就没了君子之道,只剩一架空壳子,令人耻笑。
故技重施,四处留情,看着江缨彻夜难眠,我开始厌恶我自己。
7
我不想再待在公主府了。我对江缨说,我将小清接回来了,还说那是我的相好。江缨没跟以往一样冲我发脾气,只是淡淡地说我开心就好。
我的心慌了。
半夜我去了阁楼,与小清做戏,故意晃出身影,想让江缨对我彻底死心,听到脚步声,我知道江缨看到了。
小清问我为何这样做,我低着头不发一言,我心里后悔了。
这辈子唯一与我有过夫妻之实的,唯江缨一人。
果不其然,我又做回了我的中书舍人,江缨也做起了朝阳长公主。
回到了自己府上,我本该觉得熟悉,可竟有些不习惯。往日清晨,都是江缨叫我起身。府上的饭食不如公主府的精致可口,我的口味被江缨养刁了。
我夜里辗转反侧,又披上了衣裳去赏月,想起我与江缨初见时的神色,江缨羞红了脸,像是第一次见到男子般羞涩。江缨冲我笑地眉眼弯弯的,让我心疼。
8
我向皇上进言,一时言语不慎冒犯了皇上,皇上冷着脸将我打入牢狱。我在牢里一身狼狈,直到见到了江缨。她衣着华丽,清丽可人,一旁站着风流倜傥的靖王世子,我登时觉得,这才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江缨当着我的面将她送我的东西砸了个稀碎,我知道,江缨不再围着我一个人转了,她不再爱慕我了。
后来我又遇见了江缨,我见到她神采奕奕,只想拉住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可江缨不理我。
是我负了她的心。
京城里四处传,朝阳长公主要与靖王世子成亲了,那几天,我茶饭不思。
江缨醉酒了,我看着她像只小猫一样呓语,可爱得让人心疼。
世上安得两全法,我到底还是没对江缨说什么。
我多说一句,只会让江缨更厌恶我,可我那时多想亲亲她的额头,告诉她我想明白了,我不做官了。
我没忍住,在御书房前,我拉住了江缨。
与江缨分别半年之久,我才懂,江缨早就在我心里住下了,只是我不知。
江缨眼里的烦躁,我看了个明白。我愕然,原来以往,我便是这般对江缨的。贺少鸣扯开了我,我看着贺少鸣,一身英气,这种人才能护住江缨,我护不住她。
江缨与贺少鸣还是成婚了,我远远瞧着,江缨着凤冠霞帔,明珠点缀,翡翠作妆,若九重天的神仙妃子。
我恍惚间才知晓,我与江缨成婚那日,我甚至未曾正眼瞧过她出嫁的模样。
君子之道,割人所爱乃大过错。何况江缨已将我放下,我有何颜面再去见她?
我没再去打扰江缨与贺少鸣,只是为江缨写了封信,寄入了公主府。
我第一次念江缨的字。
宴桃,祝你一生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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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7-08 10:54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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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不记春
故人叹:不问曲终人聚散
李厌离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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