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两相欢

我后来没忍住,又送了几次东西,崔卿都收下了,每次见他差人来谢恩,我总是格外欢愉。只是梨花有些不乐意,觉得崔卿没有礼数,本该是他自己来谢恩的,我摇摇头,说她不懂。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崔卿是害羞才不来见我的。

22

我的公主府是皇兄在我十岁那年就赏赐下来的,皇兄分外宠我,因为他后宫的嫔妃闹得不安生,怕吵到我,就想早早让我搬出去。只是母后舍不得我,搬到公主府前的那夜我在宫里听母后说了一晚上的话。

秉烛夜谈,母后说着又哭了。

现在我十三了,母后对我愈发放心,我想着,等我及笄那年,就让崔卿搬进公主府。

那之后,我便成了崔卿身后的小尾巴。

我这一年进宫频频,面上说是想皇兄了,其实只为了多见见崔卿。我在皇兄的书房前站着等,顶着个艳阳天,只等他出来称一声「臣」,唤我一句「殿下」。

这一次我胆子大了些,与崔卿搭了话。

崔卿与往常一样对我行礼,道一句「参见公主」。我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想让他别叫我公主,叫我「阿缨」。

我对他一笑,让他起身,就在侧身而过时,我悄悄问他我送的东西他是否中意。崔卿拱手作揖,只说我送的东西都是好的。

我低头,思量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再抬头时,只听崔卿说了句「臣告退」。我看着崔卿挺拔如松的背影,觉得他对我淡淡的,没将我放在心上。许是我被旁人宠惯了吧,不过这样也好,我喜欢他清清冷冷的。

就这么过了四月余,已是暮秋了。

崔卿还是对我淡淡的,我有些沉不住气,觉得他真没将我放在心上。

每次崔卿见我都是行个礼,再叫声「殿下」,我故作矜持也是「嗯」一声,像是陌路人。可偏偏我的东西他都收了。

23

我那日进宫,在长廊上听到皇兄养的黄鹂在叫,一时听得入了迷。

来往的宫女在悄悄说话,我其实没放在心上,只听她们提了句「崔大人」。他们端着贡盘,口里说着我的心上人。

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得知,我的心上人要离京了,目的地是荆州淮云县。崔卿是被京城的风水养大的,荆州那样的穷乡僻壤,他住不惯的,何况还是个县令。崔卿有大志向,我不知皇兄是什么心思。

我没再听,直直地跑到皇兄那里,却见崔卿走了出来。

「荆州,那里很远的。」

我站在崔卿面前,崔卿行礼,叫了声「公主」,便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一句江山本分。崔卿知道我脾气犟,只是拿皇兄来搪塞我。

我那时小,便脱口而出说我要替他求情。我只以为崔卿是不想去的。

「怎敢劳烦公主。」

崔卿的眼里是淡淡的疏离,他做什么都是淡淡的,我突然不想他这样了。雁过无痕,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天上的鸿雁。

我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皇兄出来了。我还没跟皇兄说我与崔卿的事,我咬咬唇,没法跟皇兄开口。

24

我回了府,我想着我是哪里对崔卿不好吗?我每每去宫里,都在皇兄书房前踱步好久,顶着个艳阳天,就只想见崔卿一眼。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对人这么上心。以前母后常与我说,只有旁人忧心我的份,万不能让我多操一份心。我笑着问母后要是日后有心上人了怎么办,母后只是将我揽在怀里,说能被我看上,是天大的福分。

梨花见我晚膳没吃多少,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便歇在了榻上。按理说,我不该去插手崔卿的私事,这是忌讳,我是有分寸的。

快到崔卿走的日子了,我偷偷写信给他:车摇马慢,一路平安。崔卿回我回得很快,也只一句客套话:劳烦公主挂念,臣深表歉意。

他不想亲近我。

崔卿生性聪慧,自小应是不乏女子暗暗爱慕,他知道我的心思,只是不回应我。

他只要答应了,便做不成官了。崔卿有九州志气,他想做官,可我不想,我想让他做我的驸马。

祖上虽说没有明确的规矩,但只要公主招了驸马爷,天子是会给驸马升官进爵的,但都是虚职。说到底,都是讨好公主的。

我给崔卿的东西崔卿是没法不收的,生来的人上人,让我难以分辨崔卿的真心。

崔卿走了,我想去找他,去荆州找他。

25

腊月里我过了生辰,只是崔卿不在京城,他知道我及笄了吗?

贺少鸣问我什么时候抛绣球,我没理他,贺少鸣非要缠着我,还说要抢我的绣球。若我抛绣球,也只会抛到崔卿手里。

我对贺少鸣说,我想去荆州玩。我的嘴笨,说话不会拐弯,贺少鸣是能看穿我的小心思的。

贺少鸣看着我,问我:「阿缨,你要去找崔卿是不是?」

我一时没了声,愣愣地看着他。

「阿缨,你给崔卿绣的荷包,他不戴。这样,你给我绣一个好不好,我日日戴在身上。」

「你怎么知道?」

那是白日,我听着窗外的风吹动寒霜,与贺少鸣对坐在公主府。

「阿缨,本来,我们是有娃娃亲的,只是你不知道。」

贺少鸣不答我的话,只是对我说,我与他,才是天生一对。

26

贺少鸣心悦我,我是前年发现的。

贺少鸣说他把我的笛子雕上了海棠花,让我去他府上找他拿,我等不及,便早去了。

那日,我落荒而逃。

我去了靖王府,下人通传说是贺少鸣不在,我便在书房等他。我等了一刻钟,贺少鸣还是没来,我就在他书房转了起来。

我看到贺少鸣书案后的墙上挂着的画是幅雨后海棠图,会心一笑,这原是我随手画了送他的,他倒是当宝贝。

我走动时,袖口扯到了书案上的砚台,一个不小心将他的砚台打翻了。听贺少鸣说那是皇兄赏他的歙砚,他一直放着没舍得用。

墨汁洒了一地,我手忙脚乱地去捡砚台,抬头却看见书案的一侧有个暗格,我侧头去看,一旁还挂了个小锁,只是没上锁。

里面是个细长的匣子,我取了出来,贺少鸣肆意惯了,我不知他会藏什么东西。

匣子是檀木做的,雕了海棠花,放在暗格里时间长了,味道愈发浓郁。

我打开时还未取出里面的东西,窗外就起了风,风大得很,将匣子里的宣纸吹乱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贺少鸣唤着「阿缨」。

贺少鸣刚从马场回来,身上的胡服还未换下,他站在门框边上,碎发贴在额头上,气息微乱。贺少鸣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捡着落了满地的宣纸,风还没有停,吹动我手中的宣纸,密密麻麻写满了「阿缨」二字。

我抬起头看着贺少鸣,风将我的碎发吹起,挡住了我眼里的光。

那日过后,我与贺少鸣都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

直到后来我及笄,贺少鸣与我说,他要娶我。

我跟贺少鸣闹僵了,他不守规矩,捅破了那层纸。而我心里有人了,是崔卿,我不会答应他的。

那之后,我与贺少鸣鲜少言语,见了面也只是寒暄。贺少鸣不再围着我一个人转,我冷眼瞧着,他身边围起了花红柳绿,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应当把写满「阿缨」的宣纸烧了吧。

27

五月初九,皇兄南下巡视,我钻了空子,从京城跑了。

我装好金银细软,在夜里翻墙跑了。

公主府周围是有侍卫的,他们发现我了,毕竟,我没学过真本事,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还是贺少鸣教我的,贺少鸣还笑着说我的拳脚像是在挠他痒痒。

我躲不过这些侍卫,我没法去躲,宫禁森严,话本上都是骗人的。

他们没追上我,因为我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我胆子过于大了些,其实我平时是不开这些玩笑的,但是我真的很想崔卿。

我见一众的侍卫慌了手脚,趁着慌乱跑了出去。

我坐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多一些,突然就停住了。

我觉得我跑不了多久了,因为我在马车上听人说,封城了。是因为我,封城了,皇兄不在京,可母后还在后宫。我在马车上换了身衣裳,便下了马车,赏了些银两,让那车夫走了,他不认得我,我只跟他说我是躲债逃出来的。

我躲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百姓抱怨。我一时之间拿不准了,也不知要不要回去。就在我踌躇不决的时候,城门突然开了,守城的士兵说人已经找到了。

28

我出了京城,顺着路走,我早就记好了路,这个念头,我盘算了半年之久。

出了京,便是水。我找了搜渔船,上了船,将身上带着的包袱卸了下来。我躺在渔船上,看着湛蓝的天和轻悠的云,突然后怕了起来,我胆子太大了,我笑了起来。

折腾了一天,靠岸时已是傍晚了,我挑了好些个个客栈,最后才定好,要了间上等房就歇了下来,睡得沉沉的。

清晨,我被街上的叫卖声吵醒,我烦躁地喊了几声「梨花」,没人应我。

我昨日没吃东西,因为一心想着跑,也没顾上,现下只觉得腹里空空的。

我推开了房门,店小二殷勤地上来问我要些什么。我让他端些清淡的吃食来,他看得出我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只赖着不走,等我用赏钱打发他,我有些厌恶,扔了些碎银子给他。

小粥冒着热气,看着可人,我只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这粥太过粘稠,且这米也不是我常吃的御用的增城丝苗米,这米吃着太过老硬。宫里舒坦惯了,这些东西,吃着心里不舒服。

退了客栈,我寻了辆马车,那车夫见我衣着不凡,腆着脸坐地起价,我皱眉瞪着他,狠狠地「啐」了他。问了好些个车夫,最后挑了个面相和善又好说话的。我出来带的银子不多,能省些就省些。

我跟他说要去渭水,他点点头,嘱咐我一声,说那里有些乱,让我一个女儿家的多注意。我迟疑了一下,去荆州最近路便是通过渭水。

我从马车里往外看,琳琅满目,都是我没见过的,有草蚱蜢还有木制的小玩意儿,我还遇到了耍花枪的,好多人围着看,人声鼎沸,我觉得既新奇又陌生。人群中有人看了我一眼,我一愣,心虚地放下了车帘。

29

我到渭水也是半夜,我想同前天一样寻个客栈住下。

渭水这地方不像先前的地方热闹,路上很清冷。天黑了,我便走得快了些。

突然有人从我身边快步走过,伸手就扯着我的包袱。我攥得很紧,那人见我不放手,便喊了一声,好几个人从墙根处跑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在梨花的嘴里,这种人,叫乞丐。

渭水很穷,但我没想到会碰到乞丐。我从出生,就是养在宫里的,鲜少出宫。

那个乞丐还是扯着我的包袱,其中有个说我要是不撒手就打断我的胳膊,我听着害了怕,从腰侧拔出了匕首,毫无章法地挥动。包袱里是我所有的细软,要是丢了,我连活着回京都是难事。

他们有人拿什么东西打了我的手,我吃痛撒了包袱,他们见状便抢了我的包袱走了。我见包袱没了,手也被打成青紫色,心里愈发酸涩,我一个人蹲在墙角根儿下,偷偷地抹眼泪。

街上清清冷冷的,没人看到我。

我捂着手,想起这时候,梨花服侍我安寝,还有公主府的果香,我一向很喜欢,连安寝也要点着。要是我没出宫多好,我想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想想这两天过的日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才出宫两天,就被人抢了钱。我经常听人说有良家妇女被欺辱的事,幸亏他们只是贪我的钱。

我止不住哭,渭水的晚风很轻柔,我的泪水被吹斜了,我看着自己的衣裳,因为刚刚的一阵乱子,我自己划破了自己的衣裳。

30

「阿缨,跑累了,就回来吧。」

一道清冽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靛蓝色的身影,冲上去抱住了他。他轻柔地摸我的头,我在他怀里哭,狠狠地哭。

我跟着贺少鸣上了马车,他让人给我备好了饭菜,我没什么胃口。贺少鸣见我脸上的泪痕,想伸手替我擦去,我伸手拍开了他。贺少鸣一愣,连我也是一愣,接着我们便无话了。

马车要调转,我躺在马车上,闭眼问贺少鸣城门的事。

「是。」

贺少鸣只回我一个字,他知道我吃不够苦头,是不会回头的。

我别开了头,咬着嘴唇,贺少鸣太了解我,我做什么他都了如指掌。贺少鸣跟我说,他一直派人跟着我,怕我出事,我问他那些抢钱的乞丐是不是他安排的,贺少鸣摇摇头,跟我说他安排的人是不会伤我的。

我又问他为什么不在我被抢钱的时候就来救我,贺少鸣摇摇头,说我性子犟,不肯低头。

他替我的手上药,问我还要不要去找崔卿,我点点头,贺少鸣一愣,让人调转了车头。

我睁眼看着贺少鸣,他眼底满是笑意,像是在笑我。

31

贺少鸣派人回禀了宫里,我不知他用了什么由头,竟真带我去了荆州。

荆州,淮云县,没我想的那么偏僻,崔卿着人重固了大堤防水患,筑了金灵寺用来发放粮食。

当地人说崔大人是天上派来救人的神仙。

我跟贺少鸣说我自己一个人去见崔卿,贺少鸣垂眸,说了声好。

我偷偷翻了墙,溜到了崔卿的住处,他的住处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打杂的和一个厨子。我断定崔卿在书房,于是便溜到了书房,一下子掀开了崔卿书房的纸窗。

「崔卿!」

我惊喜地看着他,喊出了声,许久未见,崔卿身上愈发清冷了,人也更俊俏了。

「公主,您怎么……」

崔卿见了我,慌忙放下手中的毛笔,急急地走了出来,他看着我,微微皱眉。

「我偷偷来找你了。」

我对他笑得明媚,想问问他过得怎么样。

我来这里见崔卿的第一面,便想着,他既然性子冷,那我就放下身段焐热他,以前是我太端着了,心高气傲,老是摆公主架子。既然是我放在心上的人,也倒无妨。

崔卿淡然地看着我,说我胡闹,要送我回京。

我看着他,觉得淮云县是九伏天。

崔卿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他手中的毛笔攥得紧紧的。

我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了」。

其实我哭了,但是我低着头,也不知崔卿看到了没有。

32

崔卿叫人来要替我雇一辆马车,我看着那下人走来,愣愣地看着我,我没管,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最后,我抬头,说了声「不用了」。

崔卿看到我脸上的泪,又一次皱了眉,他果真对我无半分情意。

我回头要走出他的住处,看到贺少鸣懒懒地倚在门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崔卿。

「就这么个人还值得你惦念,江缨,你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贺少鸣的声音不小,崔卿听到了,看了过来,我有些怕崔卿的目光,推着贺少鸣就出去了。

上了马车,我还是哭,贺少鸣听得有些烦了,便扔了本书砸到了马车上。我被他吓得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江缨,我很少见你哭。」

「你要是觉得委屈,我替你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贺少鸣眉眼间满是不耐烦,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散漫。

我与贺少鸣闹僵之后,他便不再唤我「阿缨」了,也不叫我「公主」,只是叫我「江缨」,我们生分了许多。

我摇摇头,便侧过身不理他了。贺少鸣「啧」了一声,烦躁地别开了眼,不再管我。

我想着崔卿冷冷的眸子,还想到我要是那日被抢了钱但是贺少鸣没来会怎样。

我应该会死吧,我没有什么傍身的手艺,只是被皇兄养着,被许多人宠着,让我忘了世间疾苦。

我与崔卿,本不是同一类人。

33

贺少鸣以为我吃够了苦头,对崔卿心灰意冷,回京后,对我又像以前一样亲昵,只是再也不肯唤我「阿缨」了。

皇兄早早回来了,因着我。皇兄与母后进了公主府,一边问我路上是否平安,一边数落我,却让我觉得安心。

过了几日,我突然想起来,那日我在渭水遇上乞丐,贺少鸣来接我,他当时唤我「阿缨」。

贺少鸣对我愈发好了,比先前还要好,我跟贺少鸣说让他别再将我当宝贝一样,我不会嫁给他。贺少鸣不听,还是日日在我眼前晃。

我明明白白地跟贺少鸣说清楚了,但贺少鸣就跟没耳根子一样,我甚至摔碎了他送我的雕花,但贺少鸣消停了几日,就又来了。我索性就冷着他,由他去闹腾罢了。其实我心里愧疚,贺少鸣像是要将我捧到天上去,可我不会心悦他的。

就这么过了许久,到了崔卿回京的日子了。

崔卿回京,我曾悄悄去见过他,远远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站立如松。

我觉得我心里还是有他。

罢了,这辈子算是栽在他身上了。

我开始跟流水一样往崔卿府上送东西,崔家老爷与大夫人知晓了,受宠若惊地带了好些人给我谢恩。

我看着清冷似霜的崔卿,笑意盈盈。

俗话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

34

皇兄与母后知晓了,问我这是何意,我跟他们说,我很早之前就有心悦的人了。皇兄想下旨让我与崔卿成婚,我没答应,我想让崔卿心甘情愿地放下官位。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太过天真,有人宠着,就忘乎所以了。

我送的东西,崔卿隔几天又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这一闹,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朝阳长公主痴恋崔二公子。

皇兄也知道了,冷着脸就要降罪,我急忙止住了。只是崔大人将崔卿打了板子,他还是因为我受罚了。我亲自去崔府看他,崔卿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可还是有力地对我说,让我莫再在他这里费心。

我一时失声,如鲠在喉。

贺少鸣没因这事跟我闹僵,但我看得出来,他来找我的次数少了许多,话也少了。

我又去过崔府几次,无一都被崔卿婉拒。

府里有人给我出主意,我也都听了。我四处打听崔卿喜欢的东西,他喜欢古琴,那我便学;他喜欢诗书,那我也学;他喜欢做官,我甚至去皇兄那里替崔卿求官,只是被皇兄赶了出来,还禁了足。

我想不通,我对崔卿,确实上心了,可他对我为什么却越来越冷?。

后来我再去找崔卿的时候,崔卿躺在床上,我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扑到他面前问他怎么了,崔卿用他幽深的眸子看着我,良久未言。

我浑浑噩噩的,才知道,皇兄因为我为崔卿求官的事罚了他板子,还贬了官,这不是我的本意。

那之后,崔卿都不愿与我虚与委蛇。他只要一看见我,便走远,不吭声,像是躲瘟神一样。

京城人人都在传我的笑话,连带着公主府里的一干人都被奚落了。

35

那夜我要安寝,让殿里的下人都出去了,刚要躺下的时候,听到窗户处有动静,起身去看时,就见一个人影跳了进来。我睁大了眼,刚要喊人,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是贺少鸣。

「江缨,我把崔卿那个孬种给揍了。」

「江缨,你要是再这样作践你自己,我还揍他。」

贺少鸣说完,便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眸子有些阴沉。

贺少鸣一勾唇,突然伏身在他捂住我嘴的那只手上亲了上去,要是没有他那只手,是要亲在我唇上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贺少鸣只是蜻蜓点水,于是便放下手,利落地三两下跃出了窗,回头看了我一眼,笑得肆意。那夜的月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光,六月的月光,酝酿着暧昧的情愫。我心里一动,嘴里念着他的名字,贺少鸣。

那之后,我收敛了,对崔卿也淡了些,我怕崔卿受苦。

36

我十七了,皇兄让我早日择个人选。

母后与我说过很多次了,贺少鸣,才是我的良人。我听不进去,我心里还有崔卿。

最近京城有些闲言碎语,梨花咬着牙对我说:「崔卿,要成婚了!」

彼时我正把玩着手中的海棠雕花玉环,伴着清脆的一声,玉环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我亲自问了崔卿,崔卿说是,便拉开了我扯着他袖口的手,再也不与我说话。

我将我府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梨花见我这样,哭着跑着就要去找皇兄,我拉住她,不让她去。

除夕宫宴,崔卿也去了,我给崔卿下药了。因为他与那小姐的大喜日,在年后的二月份。

我让人往崔卿的饭食里下了药,崔卿吃了些饭食,觉得头脑不清醒,便出了宴席走走。我在他身后悄悄跟着,见他倒在了一片雪地里,雪地上凉,我冲上去抱起了崔卿,这是我第一次抱住崔卿。

我背不动他,便拖着崔卿走了小路,小路上没人影,平时这条路也鲜少有人。我将崔卿拖到了一所偏殿,其实我早就备好了。

我将崔卿拖上床,喘着气,抹了把汗。我胆子也太大了些。

我小心翼翼地去解崔卿的衣衫,脱了他的靴子,然后取了他的发冠。我细细描摹崔卿俊逸的眉眼,我只能这样,给崔卿下了迷药,让他昏睡。我不敢下催情药,崔卿会恨死我的。

我就这么看着他,看了一夜。

我早给梨花拟好了说辞,让她去回了崔大人,说崔卿被公主留下了,料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一开始,梨花拼死拦住我,不让我这么干。我不管,只说她要是不帮我,我便将她逐出公主府。

37

崔卿醒来想起身,我见他吃力,就去帮他。崔卿看见我,一愣,然后看见了散落一地的衣衫,刹那间失声。

我在他耳边轻语:「崔卿,我们成婚吧。」

崔卿良久未言,他背过身去。

崔卿聪颖,他自然知道没发生什么,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传出去,我以后定会名声一落千丈。

「江缨,你觉得我该对你有情意吗?」

我理了理衣衫,崔卿的语气冷冰冰的,我们之间隔了一重山。

我想拉着崔卿出门,崔卿甩开了我的手,披上衣衫,一个人走了出去。我紧紧跟着他,迎面吹来的寒风含着刃,我的耳坠掉落在了地上,「啪嗒」一声,谁也没在意。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皇兄的书房,皇兄不肯见我,我在殿外跪了七天七夜,跪来了个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我无半分情意的崔驸马。

我大婚那日贺少鸣没来,我听旁人说,贺小世子要去守西门关,今日启程。

与崔卿成婚后,他性情大变,不再对我冷冷的,那双眸子变得多情,日日借酒消愁。我知道,我与崔卿,算是再也回不去了。梨花也说我变了,她说我变得有些像崔卿,对许多事,都变得云淡风轻,除了驸马。

38

「公主。」

我愣了一瞬,是贺少鸣在叫我,他微微笑着唤我,恍惚间,我以为回到了从前。

我瞥了眼贺少鸣,拿起了榻上的话本子,看着里面琐碎的生活,元和五年,朝阳长公主与崔二公子和离。

贺少鸣与我叙旧,说起以前的事,我有些烦躁地让他闭嘴。贺少鸣不听,继续说,我索性背对着他,看起了话本子,这个话本子不好看,净是些夫妻相处的小事。

贺少鸣一个人说了阵子,见我不理他,就提到了崔卿,说他在牢里过得不好,问我心不心疼。他悠哉悠哉地看着我,还自顾自地泡起了茶水。

我放下话本子,崔卿不会有事,皇兄也只是小惩大诫,不会一直关着崔卿。皇兄是开明的君子,不会因为面刺罚人,只不过崔卿触了霉头,再加上我的原因罢了。只是皇兄此法实在不佳,会惹人非议。

我得做些有声的事出来,才能让皇兄的心稳稳地落在肚子里。旁人嚼我的舌根子,我倒是没什么,我是个没心肝的,可皇兄不一样。

我放下话本子,说我要去看崔卿。我瞥了一眼贺少鸣,看他的神色。

贺少鸣像是早就猜到一样,向我走来,伸出了他的胳膊。

我扶着贺少鸣的胳膊下了榻,贺少鸣熟稔地拿起早已备好的披风,替我披上,还替我系上带子。看着贺少鸣仔仔细细地为我系带子,看他眉眼间化不开的似水柔情,我眼里一酸。

贺少鸣挑眉看我,轻声细语地问我他好不好,我瞪了他一眼。他从门口拿起了伞替我撑着。

贺少鸣的好意我都受着,左右我又拦不住他。

39

贺少鸣死皮赖脸地挤上了我的马车,他没再叫我公主,而是叫我江缨,我听着微微蹙眉,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他说这些年他守关的事情。贺少鸣为人风趣,我总是能被他逗得开怀,我许久未曾这般欢愉了。

我进宫跟皇兄说,我要见崔卿,皇兄猛地一抬头,他怕我反悔。我安慰皇兄,说我不会。磨了好一阵子,皇兄才答应我去见他。

我走时跟皇兄说不必为我做成这样,皇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牢里阴暗潮湿,有一股子霉腥味。贺少鸣见我面色不愉,便问我要不要出去,我摇摇头,直直冲着崔卿的牢房跑了过去。

崔卿懒散地靠着墙,我见他这幅模样,皱了下眉,崔卿嗤笑一声,冷冷地看着我。

我让随从将一袋子东西扔到崔卿面前,里面是各式各样的首饰,那是崔卿送我的。他送我东西的时候我很欣喜,结果他后来才告诉我,那些首饰都是他的小妾挑剩下的。

我还是好好存了起来。我又让人提了好些东西,那是我送给崔卿的,但是崔卿留在了府里,没带走。

我从袋子里拿出一枚鲤鱼纹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扔到了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碎成了两半。我将送他的佩玉全砸了个遍,最后将袋子里的全倒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玉。

贺少鸣笑出了声。

崔卿死死盯着我,我看不透他。

贺少鸣细细地查看我的手,看有无伤痕,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40

上了马车,贺少鸣就开始笑,我问他为什么笑,贺少鸣只说我真狠。贺少鸣随手抽了本话本子,用书掩住嘴角的笑,可我看了就想起他做坏事时,都是这么笑的。

儿时,我与贺少鸣都在国子监读书,那时贺少鸣蔫坏蔫坏的。

我打了瞌睡,他便要故意弄出声响,惹得教书先生转身就盯着我看,害我被罚抄书。贺少鸣自认是他害了我,自告奋勇地替我抄书。过了三日我问他,他跟我说他忘了,我分明看到他嘴角的坏笑。于是先生生了气,将我的事告诉了皇上,我又被皇上罚了,都是贺少鸣害的。

贺少鸣腿脚敏捷,我便老是使唤他,让他爬树给我摘果子。贺少鸣看我顺眼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摘了果子扔给我,不然就摘些小果子故意丢到我脑袋上。

贺少鸣还老是捉些小虫子吓唬我,他有次抓了个三寸的蜈蚣,拿到我面前晃眼,还说要趁我睡觉的时候扔到我被窝里。我被贺少鸣吓得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他却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

直到我及笄前贺少鸣都一直欺负我,再后来,我们便生分了。

我下了马车,贺少鸣替我撑着伞,挡住了风雪。我看着贺少鸣,他比我高许多了,我踮起脚也够不到他的头顶。贺少鸣察觉我的视线,便微微弯腰,侧头跟我说话,我总觉得他在笑话我。

贺少鸣回京后,又开始日日缠着我。

崔卿被放出来了。当时我与贺少鸣在下棋,我是白棋,他是黑棋,我的手一颤,放错了位,白棋被吞掉了。我无趣地放下手,贺少鸣散漫地扫落了他的黑棋,我一瞧,棋盘上的白棋寥寥无几。

「公主有些心不在焉。」

贺少鸣似笑非笑,用修长的手玩弄着手中的棋子,问我是否还中意崔卿,我摇摇头。贺少鸣顺手拽起披风走出了公主府,他临走时说,让我别怕,他给我撑腰。

41

「今日京城的雪下得愈发大了,公主的衣裳都找人重新做了,皇上特意用新进贡的雪貂皮替公主赶了一身斗篷出来,过几日就能送来了。」

梨花往我手里塞了一个手炉,我摸着手炉,上面雕着海棠花纹。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贴身用的好些东西,都是经了贺少鸣的手的。

往日这个时候我是要跟着母后与皇兄去千佛山祈福的,为皇兄的江山祈福,为百姓祈福。瑞雪兆丰年,望来年有个好收成。

不光是天潢贵胄,满朝大臣也是要去的。

贺少鸣跟我挤一辆马车,我见怪不怪。京城有些风声,我不知是如何说的,左不过是我与贺少鸣,梨花说有人传贺少鸣是个痴情种。

我不管这些,皇兄都找人压下去了,皇兄不管我与贺少鸣如何,我刚和离,皇兄觉得我能消些愁便是替他积福了。

贺少鸣老老实实地坐着,懒懒地看着我,倒是让我有些别扭了。往日他是最爱闹腾的,非要把我欺负哭了才肯罢手。我刚想开口问,贺少鸣便回我,说我会将他踢下去,后头跟着文武百官,他怕丢人。我嗤笑一声,他是天底下最不怕丢人的了,我看了眼随行的车马,看到了崔卿的马车,我一挑眉,算是明白了。

「江缨,你看你的,我不闹你。」

我用书掩着嘴笑出了声,贺少鸣跟着我笑,难得见贺少鸣这么老实。

世间人满为患,无出其右者,此间少年郎,再难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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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祷仪式有些繁杂,我浑水摸鱼快些做完就提前退了,贺少鸣说要教我弹弓,让我出去寻他。我走的时候觉得总有人往我这边瞧,回头再寻却又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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