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扯几句,他死乞白赖拉着我去海鲜城吃宵夜,点了一大桌子菜,吃到十一点终于说明来意,他现在在一个私企跑业务,想和我们公司合作,做一个二线城市的代理商。我嘿嘿一笑,拿起酒瓶站起来,用大杯倒上五杯酒:「先喝酒再谈。」
大胡子脸色一僵,随即恭恭敬敬地开始喝酒,喝到第三杯的时候人都快站不稳了,用求恳的眼神望我一眼,我点燃一根烟冷冷地看着他。他颤颤巍巍擦脸上的汗,像喝耗子药一般把剩下的酒给喝完,喝到最后一杯的时候脸色血红,「哇」一下吐出来,污物溅了一桌子,惹得邻座客人纷纷捂鼻散开。
大胡子满头是汗地给我道歉:「枪总,让你见笑了,我们换一个桌子吃……」
我说:「没事,周哥,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
大胡子说:「那我的事……」
「那个代理商,随随便便一年也能搞几十万,你能赚到钱,我们公司也可以把产品销路打开,但我忙活这一阵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可以拿五万的利润出来,签合同的时候……」
我笑了笑:「老周,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看见我这套西服没,打完折都要两万八,你觉得我还在乎你那几个子吗?」
大胡子脸色一白,弯着腰坐在我对面,尴尬地咳嗽几声:「那枪总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办得到,我尽力去办。」
我想到林梦和我分手的那个晚上,想起她痛苦又绝望的眼泪,火气再也抑制不住,我咬着牙说:「真的?」
大胡子点点头,酒劲上来了,咳嗽一阵接着一阵。
「以我在公司的地位,一个小代理只是一句话的事儿。老周,刚刚我听你打电话,你老婆好像跟你一起过来了是吧?你要她今晚过来和我说说话,这事儿我给你办!」
8
坐在三万英尺上方的头等舱,看着金色的光从云朵中闪出,心情也跟着飘飘然,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小司徒说好的任职日期。想到马上就要成为上市公司的副总裁,不用再为钱而发愁,这辈子也算混出来了。
我回味着那晚大胡子脸上的表情,他眼睛瞪得滚圆,嘴唇不停地发颤,好像随时都要冲过来揍我,但终究还是一动没动。我回酒店眯了一会儿,后半夜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穿着廉价的羽绒服,脸上还有一些雀斑,我皱着眉问:「你找谁?」
那女人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轻:「我是老周的老婆。」
我松开把手让她进屋,她拿着几张纸,应该是要签的合同,我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突然一疼,当时林梦应该也是这样吧,一样恐慌而无助,一样卑微而绝望。那女人见我半天没说话,开始慢慢脱衣服,大胡子那几年玩的都是漂亮姑娘,我还以为他会找个美女当老婆,没想到只是这种货色,不由得大倒胃口。那女人肚子上有几层赘肉,皮肤黝黑,身材扁平,她脱得一丝不挂后瑟瑟地爬到床上,我冷冷地说:「谁要你到床上的?」
那女人被吓得身体一抖,昏暗的灯光下能看见她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她结结巴巴地说:「老周说要是我陪你……,你就答应……」
「陪我什么?陪我上床?你他妈这种模样,倒贴钱给老子老子也不干。」
女人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开始穿衣服,但又被我喝止。
「你别动,就这样站在那边,给老子站岗,站到明天六点喊我起床。」
我心里涌起一阵快意,靠在枕头上沉沉睡去。第二天起床,看到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还在床尾孤零零站着,脸上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疲倦。我穿好衣服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了字,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十年前,我叫郑强,是一个努力生活的年轻人,以为可以靠自己的奋斗,过好这简短的一生。
而现在,我叫老枪,我有无数阴招损招,把自己遭受的恶毒加倍奉还。
一进公司大门,就看见皮笑肉不笑的路成在等我,他说:「老枪,怎么样,这趟又签了不少单吧,恭喜恭喜啊。」
他的脸色让我明白事情又不对劲了,我问:「路总在这里等我,有事吗?」
「我下个星期结婚,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肯定要给你送张帖子啊,接你喝杯喜酒。」
路成递给我一张喜帖,我打开一看,心不由得一跳。
这狗崽子真算是个人物,居然能找到张小雅,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还把她哄得结了婚,这样看来,那些脏水张小雅早就出面帮他洗涮了。我心里涌起一阵寒意,这小子比我想的要可怕,为了一个副总的位置,居然连结婚都豁得出去。
看来老邓说的不错,为了钱能出卖别人的人,也能为了钱出卖你,当时我找张小雅老邓就觉得不妥,劝了我几句我也没听,真是一步错棋。
「恭喜啊路总,能娶到这样德才兼备的美女,令人羡慕。」我讥讽着路成,事到如今,也只能逞下口舌之快。
他毫不在意,脸上还荡起阴郁的笑意:「老板在办公室里等你半天了,快去吧。」
9
小司徒第一次对我发脾气,狂风骤雨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他骂我为了跟路成争权不顾大局,把路成的形象搞垮了,连带公司损失了几百万,简直是害群之马。话越说越重,扣了我半年的绩效还不解气,还说要重新考虑我的任职,我听得脑袋直冒冷汗,看来我出差这几天,路成拉着张小雅给我穿了不少小鞋。
老邓关键时刻出来给我解围:「老枪这次出差也拉回不少订单,也算将功补过了;路成那边问题也不大,误会都是可以化解的嘛。老板说得很对,大家都在一个公司,做什么事都要从公司的立场出发,这点是基本原则。」
小司徒脸色稍微缓和点,对我说:「你坐下。」
我连忙坐下,对小司徒保证:「小路那边的客户,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出面帮他澄清,再加上张小雅现在是他老婆,相信那些损失都能找补回来。这次的事情是我太冲动不顾后果,老总你消消气。」
小司徒敲敲桌子:「下不为例,不然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从小司徒的办公室出来,我给老邓连声道谢,要不是刚刚他给我找了台阶,以小司徒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卸了我销售经理的职位。老邓拍拍我的肩膀:「现在看来,路成这下又占上风了,离下次大会只剩五天,形势很不利啊。」
我说:「邓叔,你给我支个招吧。」
老邓沉吟半天,拉着我到楼梯的转角,压着声音说:「你知道怎么打蛇吗?」
提起蛇我背后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到我车里那条玩具蛇,心里涌起一阵恐惧,我问:「怎么打?」
「蛇这玩意儿生命力很强,你一下子打不死,它拼了命也要咬你一口。所以要打蛇,就往它最脆弱的七寸打,一棍子就要打死,别给它还击的机会。」
「您的意思是?」
老邓扶扶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丝寒光:「你不觉得前老板死得很蹊跷吗,前半夜还和路成在别墅谈事,后半夜莫名其妙就死了……」
我心里猛地一跳,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
老司徒一向身体很好,六十多岁的人没有一丝白头发,平时开会腰板挺直,说话中气十足,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老司徒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坎都不怕,如果不是他突然挂了,公司应该已经顺利上市。老司徒在我眼里是一个城府极深的老板,做生意讲究前三后四,往前推三步,往后看四步,无论是和政界的关系,还是和竞争对手的关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用人方面,老司徒习惯性地打压能力强的员工,哪怕你一个月搞几百万的业务,犯一点小错他就把你打回原形,再默默观察你顶不顶得住挫折。你要是自暴自弃,就视为弃子;你要是心气不落,他再委以重任。公司的几员大将都是他用这种方式挑出来的,这种独特的用人方式,锻炼了公司每个员工的胆子,只要不死,总有出头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种激励的引导。
路成进公司前是做娱乐行业的,认识很多车模和空姐,做了小半年,拉了几百万业务,本以为可以被老板嘉奖一番,不料却被老司徒骂个狗血淋头。老司徒说他心浮气躁,就是个吃剩饭的玩意。路成那时从别人口中得知老司徒的用人习惯,不但没有破罐子破摔,还每天出去拉客户,销售业绩每个季度都翻倍,终于赢得老司徒的信赖。那时小司徒还在国外,老司徒几乎把他当亲儿子对待,去政府机关开会带着他,去下面视察子公司带着他,有时候在深夜还喊他去别墅谈话,听说路成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开一辆七座的大车,带三五个漂亮姑娘。他之前那个圈子多的是爱钱的姑娘,燕环肥瘦各领风骚,老司徒在外面装得正正经经,毕竟是个有需求的男人。
照这样看,老司徒的死,也许和路成脱不了关系。
我心里狂喜,狗杂种,这下终于让我找到你的死穴了。
10
按照官方说法,老司徒是死于心脏病突发,老司徒死的第二天小司徒回了公司,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事务,就回老家操办丧事。丧礼一切从简,没有请公司的人过去。老金曾提了一嘴想公司过去几个人送老司徒最后一程,被小司徒严词喝止,当时给的说法是不准影响公司正常运转,现在想想,应该是老司徒死得并不光彩。
我花重金请了几个人,让他们帮我调查老司徒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快的,他们就帮我找到当时在场的一个女人。那女人浓妆艳抹,说话带着嗲气。她说:「那天我只是陪朋友过去玩的,大成,也就是你们公司的路总,说留下来过夜的一个人八千。我还以为是个富二代呢,过去一看才知道是个糟老头子。」
我说:「后来呢?」
那女人撩撩头发:「后来就有三个姑娘留下了,大成上楼的时候还给那老头一瓶药,两个人还贼眉鼠眼的,当时我就觉得要出事。那老头子都那把年纪了,居然还敢吃三四颗,不是找死吗?」
我拿出一沓钱放在她面前:「你不是还拍了个视频吗,能不能把视频传给我?」
女人笑嘻嘻地把钱放到包里:「可以啊,但是你别把我牵扯进去啊,我可不想惹麻烦……」
女人走后,我打开那个偷拍的视频。
画面里老司徒喝得满脸通红,左拥右抱拉着三个姑娘上楼,路成在身后叫住他,拉到楼梯的转角,给他塞了一个小瓶子。声音有点吵闹,但能依稀听到路成说了句好东西,老司徒哈哈大笑,骂了几句脏话,拧开瓶盖就倒了几颗在手上,就着路成递过来的红酒一口咽下,画面最后定格在路成那张奸诈阴险的脸上。
终于摆脱了长时间的压抑,我回家把音响调到最大,美滋滋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用一个新手机把视频发给小司徒,困意很快袭来,我沉沉睡去。
终于到了开大会的日子,天气非常好,阳光洒在身上感觉宜人,空气中全是清香的味道,路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穿着定制西服,造型就像个高级男公关。我们一齐往会议室里走,路成挑衅我:「老枪,你说这次人事变动之后,以后是你不好混还是我不好混?」
我说:「肯定是我不好混,你年少有为,小司徒这么看重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兄弟。」
路成以为我露怯了,不屑地瞥了我一眼:「你放心,我肯定会重点照顾你的。」
傻 X,我在心里狂笑,和他一起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尾声
小司徒眼睛红红的,看样子受的刺激不小,等公司所有人都坐下后,他对着话筒说:「把投影仪打开,音量调到最大。」
好戏要开始了,我憋住笑抿一口茶。
我给小司徒发的视频被公放,视频只有短短一分钟,路成已经面无人色,身体就像个筛子,浑身发颤。小司徒咬牙切齿地把手边的茶杯砸过去,轰的一声砸在路成背后的墙上,黄色的茶水把墙壁染成奇怪的图案,小司徒指着路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在法律上怎么定性?从企业的角度上是性贿赂,从我的角度是谋杀,我已经报案了,警察就在外面,你现在给我滚出去,滚!」
路成居然哭了,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他条件反射般还想辩解,但已经迟了,很快两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就走进来,搀着软得像摊泥的路成走出门。
大局已定,我带着得意看向老邓,老邓却没看我,自顾自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小司徒又说了句:「接着放!」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第二段视频。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我和一个客户在酒桌上吃饭,客户要吃十万块的回扣,我一口答应。客户见我答应得太豪爽,心里反而没了底,问我:「枪总,大家兄弟一场,你可别坑我,这事到底保不保险?」
我说:「老哥你把心放肚子里,这事我干了没有百次也有八十,账户上做得干干净净,绝没人查得出来。」
那客户问:「你们老板也不管?」
我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在偷拍,喝完杯子里的酒:「那老小子现在只知道玩女人,玩得脑袋都不好使了,谁知道他能活多久。还有他那个国外留学的儿子,嫩得就像一根葱,要是他接班了,老子想怎么玩他就怎么玩他,你放心……」
画面定格。
小司徒的眼神似刀,仿佛要直接插到我胸膛里。我脑袋炸了,连忙站起来,结结巴巴辩解:「董事长,我…… 我当时喝断片了,我从来…… 从来没干过……」
小司徒一字一句地说:「你这是经济案件,我会请人从头开始查账,你不用跟我解释,跟办案的警察解释吧。」
我脚一软,头重脚轻地摔在地上。
一声熟悉的叹息传入耳朵,我抬头看了一眼,老邓面色平静地回视着我。这个老杂种,我搞清了所有的状况:从一开始,他就觊觎副总的职位,但知道我和路成会出来争,索性做个两面派,路成占上风的时候就帮我一把,我占上风的时候再帮路成一手,最后让我们两败俱伤,他来收渔翁之利。
那次和客户打麻将被抓赌,应该就是他自导自演的。
我车里的那条蛇,也许不是路成放的,这段时间只有他坐我车坐得最勤。
我把路成打压得翻不起身,出差那几天肯定也是他做了手脚,让小司徒对我产生看法。
到最后给我出了个绝户计,把路成彻底铲除,同样的,肯定也给路成出了一样的主意。
老邓叹了口气:「年轻人做事还是要讲原则,有些事可以干,有些事绝不能干,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想都不能想,大家以后都要注意,引以为戒。」
我咆哮一声朝老邓扑过去,他妈的,居然到现在还敢装得道貌岸然,老邓却不慌不忙,身体往后挪了挪,几个保安把我压在身下,我奋力反抗,胳膊却传来剧痛,手脚都被按得死死的。我踹不过气来,拼命地扬起脑袋,看到了老邓在本子上写的那行字。
「养士如饲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鹰羽翼成,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