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航。」我又叫了一次。
然后，我突然冷汗直流。
13
和杜航谈恋爱的时候，因为荷尔蒙的作用，我由一个大姐大变成了小白兔，还被不少人笑话。
最让人诟病的是我叫杜航的声音。每当我叫他名字的时候，尾音都会拖起，而且会声音上扬，好像绕了三个弯一样。
而我现在，用同样的叫法叫了他的名字。
杜航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不会这么聪明吧，应该不会吧。
我不敢看杜航的眼睛，只觉得车里简直安静到可怕。最后，杜航轻轻一叹：「以后别这么叫我了。」
「嗯，爸爸。」我忙乖巧地说。
我只觉得逃过一劫，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回家后，我硬着头皮挑食，还故意问杜航「天为什么是蓝色的」这样幼稚的问题，来显示自己是个小朋友。
在我的胡搅蛮缠下，杜航终于恢复了往日对我的态度。我松了一口气，想在厨房找瓶酸奶喝，结果看到了 RIO 鸡尾酒。
这鸡尾酒是我喜欢的桃子味，我不假思索喝了一瓶。我打了个饱嗝，觉得面颊红红的，头好像也有点晕。
我到了书房，发现杜航在做文件。我拉拉杜航的衣袖：「爸爸，你该睡觉了。」
「宁宁，爸爸这就陪你睡觉。」
「我要你一起睡。」
「好。」
杜航没办法，只能睡在我旁边。我看着杜航长长的睫毛，感慨地说：「爸，你真好看。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你好看。」
「是吗？谢谢他们。」杜航笑了。
「我妈也很好看吗？我长得是像你，还是像妈妈？」
「你的鼻子和下巴像我，眼睛很像她。」
杜航说着，摸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好痒就咯咯笑了起来。我好奇地问：「爸爸，你在和我妈妈恋爱前，有多少女朋友？」
「宁宁，你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的？」杜航头痛地问。
「你告诉我嘛。」
「等你长大我就告诉你。」
我啧啧摇头：「你这人啊，明明不想告诉我，为什么要说以后再说。你啊，总是把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你自以为是英雄，其实这样超级傻的，也不会有人领情。你为什么要把压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你不会累吗？」
杜航震惊地说：「宁宁，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太多话了，笑嘻嘻地说：「当然是电视呀。」
「我不记得你看过这样的电视。」
「幼儿园里老师放的。」
「好吧。」杜航还是有些怀疑看着我，「你是不是……」
杜航突然凑近了我，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杜航识破了我的身份。
是啊，我今天说错太多话了。他那么聪明，肯定怀疑我了！
怎么办！要不要承认！
就在我受不住，想要说出我到底是谁的时候，杜航接着问：「喝酒了？」
我：……
我想起那瓶 RIO，心虚地说：「没有呀，小孩子怎么会喝酒？」
「你身上有酒味。」杜航揭穿我。
「我刚才喝了水蜜桃汁，甜甜的可好喝啦。」
我装作懵懂的样子，逃避杜航的指责，也觉得脑袋越来越晕。
我明知道这样说不合适，还是不受控制地说：「杜航，我困了，我要睡觉。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宁宁……」
我看到了杜航放大的面容，陷入了沉睡。
14
第二天，我浑浑噩噩醒来，觉得头痛到不行。
「杜航……爸……」
我声音沙哑地叫杜航，但是杜航没有和往常一样进来找我。
我只好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是那么后悔昨天喝了酒——谁知道小孩子的身体，对酒精那么不耐受！幸好没有撒酒疯，不然也太丢人了。
当我去餐厅的时候，发现杜航坐在餐桌前。我吸吸鼻子：「爸，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刀鱼小馄饨。」
「哇，我最爱吃了！」我开心地说。
杜航给我盛了一碗馄饨。馄饨圆润可爱，汤里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越发诱人。我喝了一口汤，咬了一口馄饨，只觉得这馄饨鲜嫩到掉了眉毛。
我一口气把馄饨吃完了，发现杜航一直在看我，那目光非常奇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试探地说：「爸，你也吃？」
杜航还是看着我。
「我喂你？」我继续试探地问，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孝顺的女儿。
杜航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他轻轻一叹：「宁宁，你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香菜，每次吃饭你都要把香菜剔出来。如果说一个人的性格会改变的话，喜好并没有那么容易变。你……到底是谁？」
我只觉得浑身冰凉。
我早就想过杜航聪明，但是当他真的揭穿我马甲的时候，我还是脑中一片空白。
我张张嘴想解释，但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玩脱了。我想。
杜航对我很好，好到让我忘记了，我应该小心谨慎隐瞒身份。
我有那么多漏洞，他当然会发现端倪。
他终于发现，我不是他的女儿，我也会被他赶出去了吧。
他知道我是他最讨厌的前女友，一定很失望。
杜航，对不起。
「我……」
当我一咬牙，打算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杜航继续严肃地说：「你是不是宁宁的第二人格？」
哈？
我不明白杜航在说什么，迷茫看着他。这时，电视台里开始放我平时在看的「彩虹仙子」。
仙子哭着跑到了花丛里，对追上来的男朋友说：「我要和你分手！」
「为什么要分手？」男友震惊地问。
「我是仙女，你是凡人，我们不能在一起。」
这动画片雷到我外焦里嫩，但是成功拯救了我。杜航抚摸额头，看起来很崩溃：「所以说，你说分手不分手的事情，你是从动画片学的……唉，我在想什么，电视里的情节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你身上？我真是……」
杜航摸摸我的头，看起来终于打消了疑虑，我也松了一口气。杜航把我送去幼儿园后，我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开始思考。
我知道，最近的生活顺风顺水，让我飘了。我自以为是个成年人，扮演小孩子轻而易举，可我险些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还有……我占据了宁宁的身体，真正的宁宁去哪里了？
她还活着吗？
是我的到来，让她消失了吗？
我终于想起了，之前极力被我回避的问题，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我从来不想做一个杀人犯，更不想抢走一个小孩子的未来。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杜航带我出了门。他把我交给秘书小姐，自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我看到那里是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秘密就要被揭晓了——而且，是会让我生活天翻地覆的那种。
我决定一探究竟。
在秘书小姐去洗手间的时候，我也跑去了医院。我跟着杜航到了病房，勇气却突然不见了。我对自己说，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我踮起了脚。
15
病房里，杜航坐在床边。他低着头对什么人说着话，侧颜是那么温柔。
我想看清楚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可是怎么也看不清。在我心情焦躁的时候，脑袋被人拍了一下。
「宁宁，你怎么来了。」秘书小姐看起来就要吓死了。
「阿姨，里面是谁呀？」
「里面是你妈妈啊！」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只觉得眼睛酸涩了起来：「妈妈她……她生病了吗？」
「对。你妈妈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已经昏迷三年了。唉。」
原来不是离婚，而是……昏迷了吗？我呆呆地想。
我为之前妒忌她羞愧了起来，轻声问：「妈妈会醒过来吗？」
「当然。」秘书小姐说。
在我们说话期间，杜航发现了我的踪迹。他没有怪我，只是说：「宁宁，以后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妈妈会醒过来吗？」我问了同样的问题。
「一定会醒过来。」
杜航的目光是那么坚定，如果是小孩子也许真的被他骗过去了，但我知道这是假的。我的妈妈已经昏迷那么久了，要醒早就醒了，何必等到现在？
如果她这辈子醒不过来……杜航要多难过？
「哇！」
我忍不住哭出声来，杜航抱住我，眼睛也红了。杜航说：「妈妈很想你。宁宁，你去和妈妈说说话好吗？」
「我，我……」我突然害怕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
杜航到底没有强迫我，把我带回了家。他一晚上都很沉默，吃晚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妈妈是不是很漂亮啊？」
「她啊。」
杜航呵呵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我突然懂了。
妈妈一定不好看。哎，原来杜航就喜欢长得一般的，怪不得杜航不喜欢我。
虽说我的性格乱七八糟，但是有很多人追我，因为我长得特别好看。我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腿又细又长。
我好看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到了那种出去打架，被我揍的男生都会给我写情书的级别。那帮男生见我就会吹口哨，我对此烦到不行，只觉得他们都好肤浅，只喜欢我的脸蛋。
但杜航就不一样。
无论我怎么在他面前晃悠，他对我都是淡淡的，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来劲。我是那么喜欢他清冷的样子，想看他爱我不能自拔的模样，只是到了分手都未能如愿。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吧。原来杜航他喜欢丑的啊。
「妈妈都昏迷三年了。你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有宁宁在，我怎么会寂寞。」杜航轻声说。
「你很喜欢宁宁哦。」
「宁宁是我最爱的小姑娘。」
看着杜航温柔的眼神，我突然很想哭。
对不起，我占据了你女儿的身体。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不配得到你的关爱。
真的真的对不起。
16
我决定把宁宁的身体换回去。
作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毕竟没有谁会在有机会重活一世的时候，会再次选择找死。
可是，杜航他已经没有了妻子，我不能让他没有女儿。
杜航，对不起。我打扰了你那么久，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可到底要怎么回去？
我趁着杜航洗澡的时候偷偷上网，咨询了「占据别人身体要怎么办」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傻，但是居然有好几个人回复。
帖子上说，如果出现两个意识共用一个身体的状况，其中一个意识消散，另外的意识自然会回来。
消散的意思，就是死亡吧。不，不是彻底的死亡，只是意识的死亡。
我是车祸来的。到时候，再让车子撞一次，但是没有撞死的话，宁宁一定会回来。
而我会彻底消散。
到时候，就再也见不到杜航了吧。
我决定下周三离开——这是杜航的生日。
我的离开，就是送给杜航最好的礼物。
一想到要和杜航分开，我的心里特别难过。我强迫自己不要害怕，告诉自己在做一件必须做，又特别伟大的事情。
我去幼儿园的时候，对老师道歉了，还和小胖子和好后成为了好朋友。我在家里乖巧懂事，主动帮杜航做家务，甚至没忘记喂小区的流浪猫。
再见了，大家。我心里默默想着，无限伤感。
杜航生日那天，我醒得很早。他要带我吃披萨，但我拒绝了。我最后一次任性，要求杜航亲手做蛋糕，杜航笑了：「好。」
我没想到，杜航真的会做蛋糕。他做好蛋糕胚后，娴熟地打蛋白，简直就好像大厨一样。
「你会做蛋糕？我怎么不知道？」我诧异地问。
「很早以前做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手生。」
杜航是那么谦虚，但是手上的动作是那么娴熟。我看着蛋白奇妙地变成了奶油，忍不住伸出手，尝了一口奶油。
奶油好吃到我眯起了眼睛，可惜被杜航发现了。杜航瞪了我一眼，我讨好地给杜航挖了奶油放在他嘴边，但是杜航没吃。
哼，还和我摆脸色了。
我想着，悄悄把奶油涂在了杜航的脸上。我是那么小心，可惜还是被杜航发现了。杜航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咯咯笑着，继续要往他脸上涂奶油，杜航也往我脸上抹奶油。
杜航的力气那么大，我根本比不过。我只好认输：「我错了，我错了啦！」
「还皮不皮了？」
「不皮了，不皮了！」
我连连讨饶，杜航看着我，突然说：「你和你妈妈很像。她啊，也总喜欢惹我，但是也很快讨饶。」
「没骨气。」我吃醋地说。
「不许这么说你妈妈。」
「好啦，我知道你爱她，你们是全世界最相爱的——你们还有一个女儿。你们太幸福啦。」
「宁宁，你怎么了？」
「眼睛有点疼。」
不是眼睛疼，是心疼。
我祝福着他们，但我的心痛到就要死掉了。
我不再欺骗自己，我承认我喜欢杜航——就算他和我分手，他背叛了我，他老了那么多，但我还是喜欢他。
可惜，就要再见了。
不，是再也不见。
「爸，许个愿望吧。」我一边插蜡烛一边说。
杜航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我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他就是不肯说。
哼，小气。不过我能猜到，肯定是希望他的妻子早点醒来吧。
虽然很吃醋，但我也希望这样。
一定要幸福啊，杜航。
「我想喝酸奶。」
明知道家里没有酸奶，我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杜航果然好脾气地带我下了楼。
一路上，他紧紧拉住了我的手，我也紧紧拉着他的手，几乎舍不得放开。
杜航，我喜欢你。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轻声说。
「宁宁？」杜航疑惑看着我。
「再见。」
明明很想哭，但我灿烂笑着。在杜航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冲向了马路，一辆疾驰的车子朝着我压了过来。
一切结束了。
我将消失，而宁宁将回来。
杜航，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再次遇到你。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却没想到预想的疼痛根本没有来临。我被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抱住了，我瞪大了眼睛，看到了杜航微笑的面容。
「我也喜欢你，唐柠。」
什么？！
杜航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因为他被那辆汽车撞飞。我看着满地的血迹，尖叫了起来。
17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我在医院。
没回去啊。我想着，只觉得非常失望。
对了，杜航……杜航他要不要紧？
「杜航……」
我想喊他的名字，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沙哑。房间门被推开了，护士看着我，激动地说：「你醒了！」
对，我醒了，她怎么那么激动？她是不是暗恋我？
「唐小姐，你终于醒了！」
唐小姐？？
我用最大的力气，回过头，看着我病床上的姓名卡。
唐柠——那是我的名字。
头突然剧烈疼痛了起来，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就这样朝我涌来。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十八岁的那场车祸，只是让我受了一些轻伤，休息了几天就好了。杜航解释说，他根本不是想和我分手，只是怕我考不上大学吓唬我的。
杜航非常愧疚，每天都在医院陪我，还不忘记给我带作业。
为了不再做作业，我想吓跑杜航，却没想到不小心亲了他。
「唐柠！」
他看起来羞愤欲死，但是他居然没有走。他也亲了我，他的嘴唇很温柔。
杜航逼着我学习，还时不时对我使「美男计」，我终于和他考上了一所大学。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散步，有时候会吵架，有时候会在树下热情拥吻。
大学里，有很多女生喜欢他，但是他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大学毕业那年，他对我求婚。
我不太想结婚，他白了我一眼：「你不想对我负责？」
好吧。
我和杜航结了婚，婚后很快就怀上了宁宁。杜航很高兴，但我自己都是个孩子，哪里会做母亲。
怀孕期间我作天作地，一会儿要吃酸的一会儿要吃辣的，杜航无条件宠着我。就算我半夜 3 点肚子饿，杜航也打起精神，带我去吃火锅。
杜航打趣说，我肚子里有他的「小人质」，让我吃了好大的醋。我逼着他说「此生最爱我一个」，他亲亲我的额头：「傻瓜，我当然只爱你一个。但是，以后要多爱一个了，那就是我们的宝宝。」
杜航失言了。
当我生下宁宁，虚弱躺在床上时，杜航紧紧搂住了我。他哽咽地说，以后再也不让我生孩子，看都不看我们女儿一眼。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哭起来还真是好看。
我好喜欢好喜欢杜航。
我喜欢他成熟稳重的样子，喜欢他给宁宁换尿布时的手忙脚乱，也喜欢他牵着我掌心时的温柔。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幸福下去，没想到出了那场车祸。
当时，宁宁两岁，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我拉着她的手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酒驾的车子撞到。
我用最后的力气抱住了宁宁，正如杜航之前抱住我一样。再然后，我陷入了昏迷，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宁宁的身体里。
杜航，宁宁……
我的眼中满是泪水。
我要去找他们！
「唐小姐你不能动！」护士吓呆了。
「唐柠！」
在我极力想要下床的时候，杜航突然推开门。他的手上缠着石膏，看起来非常好笑。他单手抱住了我，我想哭，但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月后，我终于出了院。
在此期间，杜航天天来陪我，宁宁也没闲着。
和我不同，宁宁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小姑娘。她总是会怯生生看着我，笑起来的时候甜甜的。她一开始有些怕我，但自从我把水果分给她吃后，我们很快就熟悉了。
当我教她应该爬树的时候，杜航忍无可忍带我出了院。
回到了熟悉的房子里，我想起之前是怎么作天作地折磨杜航的，内心有些愧疚。杜航哄宁宁睡着后，来到了房间，我就好像 18 岁的小姑娘一样紧张了起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相处。
我以为杜航要说什么情话，但是杜航说：「你之前……是不是变成了宁宁？」
我目瞪口呆看着杜航。我想要否认，杜航却冷哼一声：「你说谎的时候会眼珠乱转。」
我：……
「你小说看多了吧。」我故作镇定地说。
「呵。」
杜航没有和我多说，用力亲吻我，简直好像要把我揉到身体。我们在欢乐中沉沦，他紧紧抱着我，轻声说：「你终于回来了，柠柠。」
他是在叫我，还是在叫宁宁？
无所谓了。
我只知道，这个秘密我会永远藏在心底，我也会和他们永远幸福生活下去。
就好像我 18 岁时希望的那样。
文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