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国安归故里

上一秒还在饮酒作乐,下一秒便不省人事,死得很突然。

我真该庆幸他没有死在我床上。

他死了,我该怎么办,焉勒齐还需要我吗?

我蹲在一旁,抚摸着小羊的后背,看着他乖巧地低头吃草。

草原的物种皆彪悍无比,有几只羊还蹭尥蹶子踢我,眼前这只已经是我找到的最温顺的羊了。

身后有人缓缓靠近,我并未回头便猜到是谁。

「埋了?」

老可汗已经下葬了,他不用再顾及其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见面。

见他不出声,我继续说:「听闻老可汗死后,把兵力都留给了他儿子,新可汗应该很快继位了吧?」

我终于明白息擎族为何守在两国交界,却迟迟不进攻。

息擎族的兵力,焉勒齐手里有一半,另一半虽然握在老可汗手中,可他太废柴,比不上焉勒齐的威信,便只能派自己儿子过去。

焉勒齐掌握兵权必定会大举进攻周朝,拿下京城,而到时候皇位上的人可就不一定是谁了。

焉勒齐轻笑,「所以你还不能死,左夫人。」

小可汗继承了他爹的位置,也继承了他爹女人,只不过这次……我有了名分。

「老可汗死那么快是因为他身子不好,他儿子可不一定那么快毒发,你就不怕我死在他前面?」

「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别的法子,绝不会浪费你的价值。」

我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不禁笑了笑,「焉首领当真是冷酷,怎么说我也是帮了你,你就那么不讲情面?」

他抽出腰间的刀,一把砍下小羊的脑袋,血溅了我一身。

「软弱的绵羊没有资格提条件。」

我敛起笑意,看着他离去。

忽然,我感到一阵心悸,不知是不是被吓得,一口鲜血吐在了草地上,跟羊血混在一起。

我擦了擦嘴角,起身缓缓走回了帐子。

绵羊是吗?

当晚,焉勒齐又来了,带了一个棋盘和两本书。

我摸着光滑圆润的棋子,不禁轻笑,「焉首领白日刚吓唬了我,晚上便来找我下棋,这不太合适吧?」

「上次的事,我还不知道你的目的,自然得盯着你些。」说着他将两本书摆在我面前,「看看?」

我拿起来随意翻了翻,不过是一些节气和耕种的书籍。

「在哪买的,焉首领这是打算自己学种地?」

「提前了解下,等取了你们皇帝的宝座,再普及也不迟。」

「所以你是没了解明白是吗?」

被我戳破了,他也不恼,「你可看得懂?」

「不懂。」我扔下书,摇了摇头。

「我生来便是侯府千金,后来又贵为皇后,这种事哪需要我去做?」

「哼,」他冷冷看了我一眼,「果真是无用之人。」

我急忙叫住他,「可我有其他办法。」

「你们占领周朝 9 城,已长达三年,可有什么收获?」

「自然。」

我轻笑,「你强迫百姓炼兵制甲,死伤多少人,可有什么显著成效?焉首领,你看不起他们,所以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研究不透的这两本书里的内容,他们闭着眼睛都能种出来。」

「与其让他们做些不擅长之事,不如让百姓恢复到一样的生活,务农也好,经商也好,你们也能跟着学学,两全其美。」

「况且,中原土地肥沃,比草原更适合种植,现在种点菜,一两个月就能收了,毕竟光吃肉对身体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儿,焉勒齐不屑地说:「你是说……让我们息擎族子民,跟你们这些无用之人学?」

我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书本,「随便,有本事你自己研究?」

时节,天气,温度,肥料以及种子,都是周朝百姓刻在骨子里的经验,比书上着记录的这些有用多了。

「顾嫣然!你不要得寸进尺!」

「焉首领是聪明人,你如今的困局全都归咎于你的高傲和自大,你看不起周朝人,你觉得我们凭什么软弱无能,却又能占到天时地利?你为息擎族自豪,所以你想把天下都变成草原,却发现根本行不通。」

「你看不起我们,却又不得不依靠我们,依靠那些你瞧不上的愚民。」

他眼中透着寒光,却始终没有再对我起杀意,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你如此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让那些百姓的日子好过一点吗?小皇后?」他许久没再叫这个称呼,声音中带着嘲讽。

我坦然承认,「没错,你就算折磨死他们,于你也并无好处,若有一日你真的入主中原,还能将他们全部杀尽不成?」

他看向我的眼神愈发认真,早已没了最初的轻蔑,「你都被母国放弃了,还如此为他们着想?」

我眼神落寞,苦笑道:「放弃我的,是我的夫君,我的至亲,是那些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从来都不是百姓,我毕竟曾是他们的皇后。」

「皇后?」他细细斟酌了这个称呼,语气中没有了戏谑,认真道:「我收回之前对你说的话。」

「嗯?」

「你不是花瓶,不是无用之人。」

我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呵,能得到焉首领的认可,果真是不容易。」

「焉首领,成天吃肉对身体不好,我刚刚说的那个方法不如尽快执行,对那些百姓好点,收了菜记得给我送点。」

「你倒是心大。」

「要不然呢,周朝放弃我了,你们又不待见我,我总得对自己好点,毕竟也活不久了。」

「给我出了那么大主意,你就没有其他想法了?」焉勒齐显然还有顾忌。

「有啊,」我伸手指了指帐子外的采薇,「你说过要送我的婢女回大周境内的,劳烦尽快安排吧,她没有亲人,以后随便她去哪儿吧。」

焉勒齐又与我下了一盘棋,他棋子精进不少,对弈良久,终还是他落了下风。

他没有了之前输棋后的气愤,反而淡定地将棋子挨个放了回去,「你确实是个不凡女子,若不是立场不同,我定会交你这个朋友。」

我垂下眼眸,轻轻说道:「焉首领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

他像萧锦策,心高气傲,却赢得起输得下。

他也像裴钰,有勇有谋,寻明君,谋国昌。

唯一不同的是,焉勒齐身上没有正气。

9

采薇走了,在这异族之地只余我一人。

云十一一行人还在边境未回,会暗中接应她。

新可汗继位后,召了我侍寝。

焉勒齐派了一个小姑娘来照顾我,她年纪不大,容貌娇俏。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她细胳膊细腿,不像是习武之人,且身材娇软,与这里其他女子不太一样。

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焕云。」

这名字也不太像息擎族。

「焉勒齐让你来监视我?」我把玩着手上的簪子,百无聊赖地跟她搭话。

「奴是来照顾夫人的。」

她娴熟地为我挽了周朝女子常见的发髻,我不禁好奇地问:「你去过大周?」

「没,奴曾跟一个路过的商妇学过一些中原习俗。」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欲将手中的发簪戴上。

她伸手拦住了我,「可汗吩咐了,这些东西您都不能戴。」

「好,」我点头答应,「那我戴个香囊行了吧,女人总要打扮得香香的才好。」

她拿起桌上的香囊,细细检查着。

「都是你们这儿常见的香料和花瓣,没什么特别的。」

看她如此小心,我不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焉勒齐的人。

她检查无误后,没再阻拦,拿出一盒胭脂为我涂抹。

「这是在哪买的胭脂,我用不惯,你拿我从家带来的那盒。」

她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焉首领说了,您必须用这个。」

我闻着胭脂盒里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只好妥协。

焉勒齐已经许久没给我投毒了。

我从未想过这小可汗中毒如此之快,本以为这次的毒药也是慢性毒。

刚纠缠在床榻上没多久,他便不省人事。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心悸不已,来不及多思考,我便也昏死过去。

「嫣然,等你长大了,就嫁给我好不好?」

「嫣然,等你及笄,我就来你家提亲。」

「嫣然,等我回来,我就娶你,到时候给你封个诰命。」

我再次睁开眼时,躺在陌生的营帐里。

「姑娘醒了,感觉可还好些?」焕云轻声问道。

「这是哪?」

「这里是首领的营帐,你跌落山崖,是被首领救回来的。」

「什么?」我不懂她何意。

她继续说道:「三日前,左夫人谋害可汗,已被处死。」

「呵。」我冷哼一声。

我谋害可汗?

那她为何还要留下我?

「你们首领人呢?」

「首领去东郊点兵,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姑娘且安心待着。」

他的动作倒是快,一次性杀君夺权,不像他的风格。纵然让我顶了罪,可终究会惹人怀疑。

焕云拿出了一盒药丸递给我,「早晚服一颗,姑娘不要忘了。」

「这次又是什么?」

「此药有清髓之效,对姑娘有好处。」

我老实服下了,毒药我吃了不少,她没必要再骗我。

焕云离开,可帐外还有人看守,我行动受到限制,终日待在这里。

虽不能出去,但也比往日清闲许多。我的物品都被搬了过来,包括那个棋盘。

夜晚,焕云回来,手上拎了个木匣子。

「姑娘且脱衣服趴下,我为你针灸排毒。」

我惊奇道:「你会医术?」

她没出声,静静看着我,等着我脱衣服。

我只好依照她的要求。

她手指纤细,手法娴熟,没有 10 年以上的功夫练不来。

「那清髓药也是你配出来的?」

「是。」

「你为何总板着脸?小姑娘长那么漂亮,还需多笑笑才是。」

她没回答,我又问了些别的事情,她也不再理我。

我闷得发慌,只好自顾自说话。

「我有一手帕交,她也与你一般,精通医术。她家族世代学医,其父曾感叹,她是家里最出色的孩子,是只可惜她是女子,一身医术,却声名不显。」

焕云突然开口:「周朝就是如此,世俗礼教,规矩众多,这是女子悲哀。」

「她性格不像你这般强硬,是个很温柔的女子,知书达礼,婉婉有仪,除医术外,她品诗作画,样样精通。」

「我了不觉得知书达礼是夸赞人的词,这只不过是男子给女子戴的枷锁罢了。」她语气不屑,态度跟焉勒齐一模一样。

我轻笑:「你之前说谎了,你一定去过周朝,亦或者说,你就是我大周的子民。」

她愣了一瞬,随即说道:「我不是!」

「你会梳周朝的发髻,针灸手法又如此娴熟,很难让人不怀疑啊。」

她冷笑一声,「这只是普通的排毒之法,稍微有点水平的民间大夫都会,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你还是担心自己吧,针灸排毒和清髓都只有辅助作用,没有解药,你一样会有性命之忧。」

我叹了口气,「不是就不是,干嘛那么大火,我猜错了还不行吗?」

扎完针,她收起了东西,「药的作用虽有限,还是要记得按时吃,我会尽量研制解药的。」

刚刚还火气冲冲的女子,此刻又变得温顺起来。

可我心中却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解药?这毒药……该不会也是你研制的吧?」

她面色有些僵硬,显然被我拆穿了,「不是……我没那么厉害,是我父亲配制的,不过药确实是我拿给首领的。」

「那你父亲呢?」

「他不在了,」焕云面色微冷,「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过世了。我也是生在医学世家,可再也没人能教我医术。」

我看着她眼中莫名的恨意,心中一愣,「这就是你叛国的理由吗?」

「叛国,哪是我的国,哪又是你的国?你于周朝而言,也只不过是牺牲品,是他们换取和平的工具罢了,皇后娘娘,我敬佩过你,但同时也可怜你。」

我闭上眼睛,不愿再说话,我猜得不错,她就是周朝人,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她如何认识的焉勒齐,但她似乎不愿再回到大周。

10

第一茬蔬菜丰收的时候,焉勒齐回来了,他让人煮了,给我送了些。

「这是第一批,后续会有源源不断的菜送来,尝尝如何?」他邀功似的把菜推到我面前。

我夹了口炖熟的青菜,除了有些涩之外,味道还是不错的。

「草原除了烤肉,其他菜色多为炖煮,可以多学习一下周朝煎煮蒸的做法。」

「瞎讲究什么,以后再说吧。」 他并没有直接表示拒绝,显然还是听进去了的。

我点了点头,「确实要等以后,眼下你怕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两位可汗都没了,你如今没了阻碍,可是出兵了?」

他不答反问:「怎么,你可是舍不得了?」

「有些不忍,毕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如实回答道。

「朝代更迭,江山易主,不是什么奇事,我答应你,此战过后不会再为难周朝子民,九城百姓也已恢复了正常生活,眼下除了不能像内地通商,他们生活很安定。」

「焉首领这话说得不对,百姓生活安稳,你自己也能深得民心,得益的并不是我。」

见他不说话,我又问:「你为何留我一命?」

他瞥了我一眼,冷哼道:「是你自己命大,那胭脂是给你用的,一旦误食你也必死无疑。」

「可你选择一次性毒死新可汗,没用之前的方式拖耗我,为什么?」

他沉默片刻,说:「以前是我对你有偏见,你很聪明,我欣赏聪明人,而且……你如今孤身一人,于我并无威胁。」

「焉首领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你如此笃定我没有威胁,就不怕我暗地里捅你一刀。」

「呵,你可以试试?」他眼睛紧紧盯着我,仿佛我下一刻动手,他便能把我踢出十米外。

我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焉首领既然不杀我,打算何时当我离开?」

「你暂时还是老实待着吧,你一个人做不了什么,万一你出去联合别人摆我一道,我不得不防啊。」

「有道理。」我满脸认同。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态度,才更能让敌人琢磨不清。

「再来一局。」他淡淡说道。

我正不知何意,只见他招呼人摆上了棋盘。

他技术又精进不少,几个来回下来,我额头已经冒了薄汗,他每日要练兵,竟还有时间练习博弈。

最后时刻,还是他落了下风,他习以为常,只是轻轻说道:「再来。」

每每跟我对弈,他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乃至我一子落错,让他有可乘之机时,竟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他赢过我时,第一时间没有欣喜,紧张的神情缓缓放松下来,露出一丝浅笑,眼中满是骄傲。

「顾小姐,承让了。」

我轻笑,「焉首领果然机智过人,佩服。」

11

焉勒齐已经带兵离开好几日了,战场的硝烟并没有飘到广阔的草原。

如果不是两国交战,我想我应该会喜欢这个辽阔自由的地方。

息擎族的兵力已经尽数掌握在焉勒齐手里,战马、冰刃具备,粮草充足,他集结兵力,准备继续三年前那场未完之战。

此次交战的地点,依然是越州城。

我自然还是要留在草原里的,看守我的人虽不多,但对付我足够了。

其实我如今待在营帐里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在那些草原居民眼中,我是杀害可汗的罪人。

焕云留在帐内陪着我,我也算有人说说话。

她端进来一盘青菜炒肉丝放到桌子上,一脸无奈,「你可真难伺候,尝尝吧。」

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以后再想安稳吃顿饭,怕是不可能了。」

我尝了一口,满意地点头,「真香,纵然是一样的食材,你做的菜和草原人做的就是不一样。」

她这次并没有否认,而是叹息道:「周朝很快就不是周朝了。」

我轻轻笑了笑,「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叛国吗?」

我本就是随口问问,本以为她会生气。

「我爹是有名的神医,带着我游遍各地,四处帮人看病,后来腿脚不好,就留在了越州,当个普通大夫,他一生济世救人,没做过坏事。」

她声音顿了顿,继续说:「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因为去帮县丞的儿子治病……他儿子死了,最后怪到我爹头上,我去查过,明明是他们私自吃了别的药,导致药性相克才出了事。」

「我爹入狱,我申冤无果,投告无门,你猜我爹怎么死的?他这一生救了那么多人,自己却在监狱里感染风寒而死。」

我听后心中一颤,先帝昏庸,奸臣当道,官官相护,大周内部早已腐坏,焕云父亲一事只怕是冰山一角。

「所以……这就是你痛恨周朝的理由?」

「没错,皇后娘娘,你生来便是千金小姐,又如何懂得我们平民百姓的苦楚?」

「那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怎么会成了焉勒齐的人?」

她闻言,眼神闪躲,满脸心虚,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愿再和她绕弯子,「焕云,三年前裴将军率领的军队集体中毒,其中有你的手笔吧?」

见她不说话,我再次强调:「告诉我,是不是你?」

「是,我没那么厉害,毒药配方是我爹生前研究的,不过确实是我拿给息擎族的。」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抬起手扇了她一巴掌,她显然自知理亏,不敢出声。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白白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你,当年那场仗,我们是有希望打赢的!」

「我知道!我后来后悔了!」

她哭着说,「我看到死了那么多人,我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可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受够了周朝的规矩礼教,而这里就没那么多规矩,没有男尊女卑,也不用读《女则》《女训》,把周朝也变成这样难道不好吗?」

「焕云,你还记得我跟说过的那个学医的女孩吗?她叫苏婉儿,三年前是她奔赴越州,医治好了大半的士兵。」

「如果没有她,敌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越州,直逼京城,可她死在了越州,周朝所有的将士和百姓都会记住她,她会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制度下名留青史,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轻视女子,你明白了吗?」

我同情焕云的遭遇,但这并不是她叛国的理由,她想报仇可以去找那些奸佞的官员,而不是把矛头指向保家卫国的战士。

「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意气用事,没想到会死那么多人。」

我闭上眼睛,稳住心神,「眼下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不要?」

纵然是上战场,息擎族也不可能倾巢而出,他们必然还有后防军队。

前线战争,我相信萧锦策,他也必须信我,既如此,我绝不能给息擎族卷土重来的机会。

东郊。

那才是他们兵力的根基,只是我至今没有机会去查探。

在茫茫草原之中,想要隐藏踪迹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看向焕云,「帐外有几个人看守我?」

「两个,到了夜晚会留下一个守着。」

我解下腰间的香囊,我从精致的金线中,缓缓抽出了一个细长的蚕丝线,那本是我用来防身的,一直没派上用场。

我把香囊递给焕云,「拿上这个,皇上御驾亲征,息擎边境找他,带大周的军队去东郊。」

她并未有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没有人出兵会举全族之力,他们不可能不留后手。」

她摇了摇头,疑惑道:「大周不是要亡了吗,为什么……」

我轻笑,「大周不会亡,永远都不会。」

蚕丝线如刀锋般锋利且坚韧,勒死人不见血,但我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士兵,除非一击即中,否则再无还手之力。

12

我没想到焉勒齐会来得那么快,看来前方战况,胜负已见分晓。

深夜,看守我的人已经倒在我脚下,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但我并未离开。

他并未在意倒在地上的人,只是一脸愤怒地望着我。

一向沉稳的焉首领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我并未慌乱,弯了弯眼眸,福了福身,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一个周朝的礼仪。

「焉首领,承让了。」

承让了。

我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棋艺精湛,怎会轻易输给一个初学者,哪怕是再聪明的初学者?

周朝百姓手无缚鸡之力,但刻在骨子里的耕种技术,想动点手脚再轻易不过。

他们虽然没那个手段,但萧锦策有。

菜里的毒无色无味,可以使人肠胃溃烂,虽然暂时不致命,但会让人丧失战斗力。

毒是当初婉儿研制出的,但她从未想过用在两国交战上。

「焉首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样,开心吗?」

「你从一开始,从来到这儿,你们就计划好了?」焉勒齐沉着脸问我。

「怎么会,我们也并非那么聪明,不过还要多谢你把采薇送走,敬你一声真君子。」

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做内应,自始至终从未变过,我只是在找机会。

送我来和亲的云十一从未回京城,他一直留在越州城,等采薇带消息回去,萧锦策收到传信后,也即刻赶来。

「焉勒齐,你输了。」

他骨子里的自傲从未变过,纵然对我的看法有所改观,但他也从不觉得我能翻出什么浪。

他太相信自己,纵然了解周朝百姓也擅长息擎族人所不能做之事,但他依旧认为他们软弱无能。

有时候,力量和武艺并不代表一切。

他阴冷的面容裂开,突然笑了起来,「皇后?呵,小皇后,胜负还未定,你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点?」

「你和萧锦策如此伉俪情深、默契十足,你说……他舍得让你死吗?」

焉勒齐将我横在马背上,带我一路奔驰。

我不知颠簸了多久,途中忍不住吐了出来,我伸手擦了擦,睁眼一看,满目鲜红。

每每快要昏死过去,途中的冷风和腹部的疼痛又让我清醒过来。

邺城,曾经属于大周,位于两国交界处,它是三年前息擎族攻占的第一座城池,也即将是我们要夺回的最后一座城池。

我站在城墙之上,理了理衣襟,抚了抚头发,身后是拼死抵抗的息擎族军队,身前是我大周的战士。

萧锦策身披铠甲,骑马立于阵前,见到我,他明显慌了一瞬。

「嫣然!」

焉勒齐伸手从后方掐住我的脖子,「萧锦策,你还真是有本事,派个女人来做奸细。」

「你要干什么?」

「你的皇后为你牺牲那么大,你舍得她死吗?」

萧锦策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回答。

焉勒齐也没多说废话,大喊道:「撤军,撤到越州城。」

萧锦策依旧没出声。

我直直望着他,我知道他在看我。已经夺回了八座城池,军队士气十足,退兵,绝无可能。

我轻轻摇了摇头,相识多年,他明白我的意思,犹豫过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为君者,当以大局为重,他是裴钰信任的储君,是大周的皇上,孰轻孰重,他自有考量。

我从来都不是萧锦策的皇后,但我是大周的皇后。

我向东望去,那是京城的方向。

以身护国安,国安归故土。

这是裴钰的愿望,也是婉儿的愿望,可惜的是他们都没能回家。

我转过身,朝焉勒齐笑了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笑意未减,「焉首领,来世我再教你下棋,报答你之前的不杀之恩。」

「你什么意思?」他满脸不解。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承让了。」

焉勒齐,你又算错了。

我在他的满目震惊中,向后仰去,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恭迎皇后娘娘回朝!」无数将士齐声呐喊。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恍惚间听到了千万士兵的冲锋声。

番外:萧锦策

我自幼不被父皇和他的新皇后喜爱,继后是父皇的爱妻,而我的母后只是联姻的工具。萧锦华,那个他与相爱之人生下的孩子才是他的爱子,而我,至始至终都是多余的那个。

没关系,我舅舅位高权重,我弟弟能力不足,处处比不上我,纵然父皇不喜欢我,却也废不了我。

但是我没想到,他会默允那对母子毒害我的性命。

我生来就处在权力的顶峰,众人眼中只有太子殿下,却从很少有人真正在意过萧锦策。

我此生最幸运之事,莫过于结识三个好友,亦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苏婉儿是第一个为了保我性命而努力之人。

任谁也没想到,她一个太医之女,瘦弱胆小,却又如此高超医术。

听苏太医所言,他这些年解了不少毒,治了不少病,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苏婉儿的功劳。

我理解他并非故意抢占功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一个年幼弱小的姑娘,苏太医没有强硬的家世可以保护她,因此不敢让她锋芒过盛。

有她在我身边,从此再也没人将毒下在我身上。

我与裴钰不打不相识,他是与我有共同志向之人。

我们只见过几次手,闲谈过几晚,他便直言说,我无愧于储君之位。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我听后久久不能平静,朝臣皆见风使舵,巴结我的弟弟萧锦华,唯有他告诉我,我才是未来的明君。

他常说我是君子,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君子。

谈起顾嫣然,我只能说,有她,是大周之幸。

那场比赛,无论是她还是裴钰,与我皆是初见,但远在那之前,我就知道她。

每每朝臣商议太子妃,论家世、论才学,她都是首选。

她很早便名扬京城,是一个极其怪异的存在。

京城世家夫人从不愿让自家女儿和顾嫣然相交,对她避之不及,但每当教育女儿时,又免不了拿顾嫣然当榜样。

她活得潇洒肆意,却也从不会过分逾矩。

我没见过她,纵然人们传得玄乎其神,可我早已有了心仪之人,并未对她过多关注。

可他们最后都为我而死,为守护大周而亡。

他们为了守护这片国土,为了稳住我的至尊之位。

我在京城门外,送走了裴钰,送走了婉儿,最后又送走了嫣然。

以身护国安,国安归故土。

我孤身一人守在京城,等他们归故土,最终却只等来了国安,没等来故人。

裴钰阵亡时,我在北城犯下了弑父杀君的大罪。

嫣然临走时问我,我明明收到了裴钰的六道求援书,为什么不出兵?

直到她死,我也没能告诉她答案,因为我不敢,我惭愧。

裴钰的死,我有责任。

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不信任他,不相信他所说的计划可行?

还是因为……比起百姓和国土,我更看重皇位?

息擎族连续攻下九座城池,大周危矣,父皇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我这个不被看重的太子。

他带着他的皇后、妃嫔、儿子、臣子逃往北城,将京城这个繁华的空壳留给了我。

他带走了大半的护卫军,留给了我一块兵符,京郊大营的三千精兵是京城最后的保障。

裴钰求援,我拿着兵符去调兵时,京郊大营哪还有一兵一卒?

除了皇宫里的十几名侍卫,我再无人可用。

我快马加鞭赶去北城,无论那三千精兵是否存在,只要我能调动父皇护卫军,大周便还守得住。

我赶到北城,却被萧锦华拦在城门外。

我顿时明白过来,父皇再昏庸,也不可能弃江山于不顾,只有萧锦华这个蠢货才会为了争储君之位,以江山社稷为赌注。

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萧锦华可以死,但裴钰不能死,裴家不能倒,越州城的将士不能亡。

我杀了萧锦华,逼父皇交出护卫军。

可他眼里没有我,他只想让我给萧锦华偿命。

他终究是我的父亲,弑父杀君,我做不出来,他是因为气急攻心、悲痛过度而亡。

我统领好护卫军之时,却接到了越州城的噩耗。

火药,废墟,同归于尽。

太迟了,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我当初再谨慎些,对萧锦华多些防备,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武艺高超的裴钰死在战场,医术精湛的婉儿中毒而亡,骄傲张扬的嫣然忍辱负重。

顾嫣然跳下城墙的那一刻,我带所有将士,恭迎皇后回朝,庄严郑重地为她送行。

我收复所有失地,坐拥万里山河。

我终究一无所有。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以身护国安,国安归故土。

我孤身一人在京城等他们归故土,最终只等来了国安,再也等不到故人。

(完)

备案号:YXX1lMMyoZpu0009ZXQhZ28J

公主谋

凤舞天下,我为凰

Vn夜葵 等

×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