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擎族的兵力已经尽数掌握在焉勒齐手里,战马、冰刃具备,粮草充足,他集结兵力,准备继续三年前那场未完之战。
此次交战的地点,依然是越州城。
我自然还是要留在草原里的,看守我的人虽不多,但对付我足够了。
其实我如今待在营帐里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在那些草原居民眼中,我是杀害可汗的罪人。
焕云留在帐内陪着我,我也算有人说说话。
她端进来一盘青菜炒肉丝放到桌子上,一脸无奈,「你可真难伺候,尝尝吧。」
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以后再想安稳吃顿饭,怕是不可能了。」
我尝了一口,满意地点头,「真香,纵然是一样的食材,你做的菜和草原人做的就是不一样。」
她这次并没有否认,而是叹息道:「周朝很快就不是周朝了。」
我轻轻笑了笑,「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叛国吗?」
我本就是随口问问,本以为她会生气。
「我爹是有名的神医,带着我游遍各地,四处帮人看病,后来腿脚不好,就留在了越州,当个普通大夫,他一生济世救人,没做过坏事。」
她声音顿了顿,继续说:「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因为去帮县丞的儿子治病……他儿子死了,最后怪到我爹头上,我去查过,明明是他们私自吃了别的药,导致药性相克才出了事。」
「我爹入狱,我申冤无果,投告无门,你猜我爹怎么死的?他这一生救了那么多人,自己却在监狱里感染风寒而死。」
我听后心中一颤,先帝昏庸,奸臣当道,官官相护,大周内部早已腐坏,焕云父亲一事只怕是冰山一角。
「所以……这就是你痛恨周朝的理由?」
「没错,皇后娘娘,你生来便是千金小姐,又如何懂得我们平民百姓的苦楚?」
「那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怎么会成了焉勒齐的人?」
她闻言,眼神闪躲,满脸心虚,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愿再和她绕弯子,「焕云,三年前裴将军率领的军队集体中毒,其中有你的手笔吧?」
见她不说话,我再次强调:「告诉我,是不是你?」
「是,我没那么厉害,毒药配方是我爹生前研究的,不过确实是我拿给息擎族的。」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抬起手扇了她一巴掌,她显然自知理亏,不敢出声。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白白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你,当年那场仗,我们是有希望打赢的!」
「我知道!我后来后悔了!」
她哭着说,「我看到死了那么多人,我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晚了。可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受够了周朝的规矩礼教,而这里就没那么多规矩,没有男尊女卑,也不用读《女则》《女训》,把周朝也变成这样难道不好吗?」
「焕云,你还记得我跟说过的那个学医的女孩吗?她叫苏婉儿,三年前是她奔赴越州,医治好了大半的士兵。」
「如果没有她,敌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越州,直逼京城,可她死在了越州,周朝所有的将士和百姓都会记住她,她会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制度下名留青史,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轻视女子,你明白了吗?」
我同情焕云的遭遇,但这并不是她叛国的理由,她想报仇可以去找那些奸佞的官员,而不是把矛头指向保家卫国的战士。
「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意气用事,没想到会死那么多人。」
我闭上眼睛,稳住心神,「眼下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不要?」
纵然是上战场,息擎族也不可能倾巢而出,他们必然还有后防军队。
前线战争,我相信萧锦策,他也必须信我,既如此,我绝不能给息擎族卷土重来的机会。
东郊。
那才是他们兵力的根基,只是我至今没有机会去查探。
在茫茫草原之中,想要隐藏踪迹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看向焕云,「帐外有几个人看守我?」
「两个,到了夜晚会留下一个守着。」
我解下腰间的香囊,我从精致的金线中,缓缓抽出了一个细长的蚕丝线,那本是我用来防身的,一直没派上用场。
我把香囊递给焕云,「拿上这个,皇上御驾亲征,息擎边境找他,带大周的军队去东郊。」
她并未有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没有人出兵会举全族之力,他们不可能不留后手。」
她摇了摇头,疑惑道:「大周不是要亡了吗,为什么……」
我轻笑,「大周不会亡,永远都不会。」
蚕丝线如刀锋般锋利且坚韧,勒死人不见血,但我比不上训练有素的士兵,除非一击即中,否则再无还手之力。
12
我没想到焉勒齐会来得那么快,看来前方战况,胜负已见分晓。
深夜,看守我的人已经倒在我脚下,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但我并未离开。
他并未在意倒在地上的人,只是一脸愤怒地望着我。
一向沉稳的焉首领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我并未慌乱,弯了弯眼眸,福了福身,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一个周朝的礼仪。
「焉首领,承让了。」
承让了。
我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棋艺精湛,怎会轻易输给一个初学者,哪怕是再聪明的初学者?
周朝百姓手无缚鸡之力,但刻在骨子里的耕种技术,想动点手脚再轻易不过。
他们虽然没那个手段,但萧锦策有。
菜里的毒无色无味,可以使人肠胃溃烂,虽然暂时不致命,但会让人丧失战斗力。
毒是当初婉儿研制出的,但她从未想过用在两国交战上。
「焉首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样,开心吗?」
「你从一开始,从来到这儿,你们就计划好了?」焉勒齐沉着脸问我。
「怎么会,我们也并非那么聪明,不过还要多谢你把采薇送走,敬你一声真君子。」
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做内应,自始至终从未变过,我只是在找机会。
送我来和亲的云十一从未回京城,他一直留在越州城,等采薇带消息回去,萧锦策收到传信后,也即刻赶来。
「焉勒齐,你输了。」
他骨子里的自傲从未变过,纵然对我的看法有所改观,但他也从不觉得我能翻出什么浪。
他太相信自己,纵然了解周朝百姓也擅长息擎族人所不能做之事,但他依旧认为他们软弱无能。
有时候,力量和武艺并不代表一切。
他阴冷的面容裂开,突然笑了起来,「皇后?呵,小皇后,胜负还未定,你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点?」
「你和萧锦策如此伉俪情深、默契十足,你说……他舍得让你死吗?」
焉勒齐将我横在马背上,带我一路奔驰。
我不知颠簸了多久,途中忍不住吐了出来,我伸手擦了擦,睁眼一看,满目鲜红。
每每快要昏死过去,途中的冷风和腹部的疼痛又让我清醒过来。
邺城,曾经属于大周,位于两国交界处,它是三年前息擎族攻占的第一座城池,也即将是我们要夺回的最后一座城池。
我站在城墙之上,理了理衣襟,抚了抚头发,身后是拼死抵抗的息擎族军队,身前是我大周的战士。
萧锦策身披铠甲,骑马立于阵前,见到我,他明显慌了一瞬。
「嫣然!」
焉勒齐伸手从后方掐住我的脖子,「萧锦策,你还真是有本事,派个女人来做奸细。」
「你要干什么?」
「你的皇后为你牺牲那么大,你舍得她死吗?」
萧锦策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回答。
焉勒齐也没多说废话,大喊道:「撤军,撤到越州城。」
萧锦策依旧没出声。
我直直望着他,我知道他在看我。已经夺回了八座城池,军队士气十足,退兵,绝无可能。
我轻轻摇了摇头,相识多年,他明白我的意思,犹豫过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为君者,当以大局为重,他是裴钰信任的储君,是大周的皇上,孰轻孰重,他自有考量。
我从来都不是萧锦策的皇后,但我是大周的皇后。
我向东望去,那是京城的方向。
以身护国安,国安归故土。
这是裴钰的愿望,也是婉儿的愿望,可惜的是他们都没能回家。
我转过身,朝焉勒齐笑了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笑意未减,「焉首领,来世我再教你下棋,报答你之前的不杀之恩。」
「你什么意思?」他满脸不解。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承让了。」
焉勒齐,你又算错了。
我在他的满目震惊中,向后仰去,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恭迎皇后娘娘回朝!」无数将士齐声呐喊。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恍惚间听到了千万士兵的冲锋声。
番外:萧锦策
我自幼不被父皇和他的新皇后喜爱,继后是父皇的爱妻,而我的母后只是联姻的工具。萧锦华,那个他与相爱之人生下的孩子才是他的爱子,而我,至始至终都是多余的那个。
没关系,我舅舅位高权重,我弟弟能力不足,处处比不上我,纵然父皇不喜欢我,却也废不了我。
但是我没想到,他会默允那对母子毒害我的性命。
我生来就处在权力的顶峰,众人眼中只有太子殿下,却从很少有人真正在意过萧锦策。
我此生最幸运之事,莫过于结识三个好友,亦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苏婉儿是第一个为了保我性命而努力之人。
任谁也没想到,她一个太医之女,瘦弱胆小,却又如此高超医术。
听苏太医所言,他这些年解了不少毒,治了不少病,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苏婉儿的功劳。
我理解他并非故意抢占功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一个年幼弱小的姑娘,苏太医没有强硬的家世可以保护她,因此不敢让她锋芒过盛。
有她在我身边,从此再也没人将毒下在我身上。
我与裴钰不打不相识,他是与我有共同志向之人。
我们只见过几次手,闲谈过几晚,他便直言说,我无愧于储君之位。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我听后久久不能平静,朝臣皆见风使舵,巴结我的弟弟萧锦华,唯有他告诉我,我才是未来的明君。
他常说我是君子,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君子。
谈起顾嫣然,我只能说,有她,是大周之幸。
那场比赛,无论是她还是裴钰,与我皆是初见,但远在那之前,我就知道她。
每每朝臣商议太子妃,论家世、论才学,她都是首选。
她很早便名扬京城,是一个极其怪异的存在。
京城世家夫人从不愿让自家女儿和顾嫣然相交,对她避之不及,但每当教育女儿时,又免不了拿顾嫣然当榜样。
她活得潇洒肆意,却也从不会过分逾矩。
我没见过她,纵然人们传得玄乎其神,可我早已有了心仪之人,并未对她过多关注。
可他们最后都为我而死,为守护大周而亡。
他们为了守护这片国土,为了稳住我的至尊之位。
我在京城门外,送走了裴钰,送走了婉儿,最后又送走了嫣然。
以身护国安,国安归故土。
我孤身一人守在京城,等他们归故土,最终却只等来了国安,没等来故人。
裴钰阵亡时,我在北城犯下了弑父杀君的大罪。
嫣然临走时问我,我明明收到了裴钰的六道求援书,为什么不出兵?
直到她死,我也没能告诉她答案,因为我不敢,我惭愧。
裴钰的死,我有责任。
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不信任他,不相信他所说的计划可行?
还是因为……比起百姓和国土,我更看重皇位?
息擎族连续攻下九座城池,大周危矣,父皇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我这个不被看重的太子。
他带着他的皇后、妃嫔、儿子、臣子逃往北城,将京城这个繁华的空壳留给了我。
他带走了大半的护卫军,留给了我一块兵符,京郊大营的三千精兵是京城最后的保障。
裴钰求援,我拿着兵符去调兵时,京郊大营哪还有一兵一卒?
除了皇宫里的十几名侍卫,我再无人可用。
我快马加鞭赶去北城,无论那三千精兵是否存在,只要我能调动父皇护卫军,大周便还守得住。
我赶到北城,却被萧锦华拦在城门外。
我顿时明白过来,父皇再昏庸,也不可能弃江山于不顾,只有萧锦华这个蠢货才会为了争储君之位,以江山社稷为赌注。
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萧锦华可以死,但裴钰不能死,裴家不能倒,越州城的将士不能亡。
我杀了萧锦华,逼父皇交出护卫军。
可他眼里没有我,他只想让我给萧锦华偿命。
他终究是我的父亲,弑父杀君,我做不出来,他是因为气急攻心、悲痛过度而亡。
我统领好护卫军之时,却接到了越州城的噩耗。
火药,废墟,同归于尽。
太迟了,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我当初再谨慎些,对萧锦华多些防备,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武艺高超的裴钰死在战场,医术精湛的婉儿中毒而亡,骄傲张扬的嫣然忍辱负重。
顾嫣然跳下城墙的那一刻,我带所有将士,恭迎皇后回朝,庄严郑重地为她送行。
我收复所有失地,坐拥万里山河。
我终究一无所有。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以身护国安,国安归故土。
我孤身一人在京城等他们归故土,最终只等来了国安,再也等不到故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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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谋
凤舞天下,我为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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