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吗?
他以为得了什么绝症,以为把他罪恶的眼睛送给我,以为懦弱地淹死,就可以免去所有的罪过吗?!
零点五十分,溺亡……
我想起许威那块被换走的表:「你拿走的那块表……是他自杀那天戴的吗?」
「……姐,你知道?」她的脸涨红了,「我弄错了,一直不敢和你们说……」
「给我,」我伸出手,「你应该随身带着吧?」
一块冰冷的东西落在了手里。
「他是戴着它走的。我妈说,这块表是你妈送给他的,他很珍惜。爸的表,不管怎么修,时间都会经常定格在零点五十分。」
我摸着这块和我送给许威的,一模一样的表,看着上方停留的时间。
似乎可以触摸到,那天,那个时间,那个人身上冰冷的温度。
为什么……
我如此恨他,却还会感到窒息般的痛楚?
沈友琳走后,医生进来了。
「医生,你老实告诉我吧,我到底什么情况?」
她沉默一会,苦口婆心:「李警官,好好住院治疗,别瞎折腾,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
我流着泪,又自嘲地笑。
是和我爸那时候,一样的希望吗?
「刚刚那个人,是我爸小三的女儿,她还害我失明……」我诚恳地看她,低声道,「医生,能帮我复仇吗?」
【沈友琳视角】
「沈友琳」三个字在我同学的眼里,就是「公主」的代名词。
从我出生开始,爸妈就会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没有底线的溺爱,使我不能体会他人的感受。
那天,我把那个叫李雅书的老实「学霸」骗到了游泳池。
那时我不知道——
这会成为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
这一天,将会将我推入地狱。
一次又一次,我看着她在深水中失控地挣扎,觉得真好玩。
但是第二天,她的妈妈找到我,几乎要把我杀了:「你这个杂种!小书看不见了!看不见了你知道吗?!啊!!——」
我看着她哭喊着垮坐在地上。
我终于意识到了灾难。
在探望过李雅书后,我爸也崩溃了:「你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她是你亲姐姐!不……是我,都是我!!……」
我紧紧依靠着的父亲,从来都像一座大山。
但那天回到家,看见浴缸里漂起的身体时,我深刻地体会到——
这座山,坍塌了。
而我的母亲,也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偷窃别人幸福的,可耻的第三者。
恨他们,更恨自己的我,僵硬地拿下我爸手上那块停下的表。
离家出走后,我流浪去化工厂打工。
落下了眼疾,我觉得挺好。
我需要的就是报应。
我沈依惟,绝对不能活得幸福。
但二十岁的麻木的我,看到那个报刊上的年轻女警的事迹时,竟流泪了。
我突然,又想好好活着了。
于是,我改掉了自己的名字,做起了我爸的老本行,将他的事业发扬光大。
可十年后,我也再不能看清那些精细的结构,只能用敏锐的听觉勉强应对。
那天,一个人将一块和我爸同样款式的表送到了我手里。
我将它修好后,却误将我爸的坏表给了他。
我拿着手中行走顺畅的表,没丝毫的满足。
只觉得在失去了那个停下的时间,那个缺陷之后,我也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
我完全没想到还可以和姐重逢。
当我被那个男人百般折磨的时候,我只要想着隔壁的至亲,就可以忍下所有痛苦。
对五十次的执着,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也许,它就只是单纯的,属于我的「诅咒」而已。
庄旭已经完全走入了歧途。
而我,也只是偷偷录下那些痛苦的时刻,始终缺少扭转自己命运的勇气。
姐救了我,但也因此扑入了泥潭。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坠入,还贪婪地汲取着她的关心,她的爱。
在和她游泳回来的那一晚,我在经过许威的时候,听到了他手上传来的声音。
……熟悉的,失控的声音。
我慌忙将他的表换了回去。
掩盖着那只表的存在,就像是掩盖着我和姐共同拥有的,那些复杂而不堪回首的过去。
医院里,我将那张我爸拍下的照片给了她。
「那天他偷偷摸摸地拍你们,也不告诉我为什么,这张照片,姐你留着吧。」
她拿过这张照片,沉默了一会:「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我不想见你。」
我的心坠入低谷。
许威告诉我,姐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我完全能理解。
十天过去了。
半个月过去了。
一个月后,我焦急找到许威,想知道她的状况。
「她没事,别担心,她只是没决定好……」他叹气,「她说,她不想认一个晦气的妹妹,如果你愿意做手术,恢复视力,她才会考虑接纳你。」
「……她真的这么说吗?」我有些受伤。
「嗯,我有认识的医生朋友,说最近有合适的角膜能安排,你考虑一下吧。」
我顶不住姐给我的压力,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手术的过程很顺利。
重见光明的这天,我很不适应,但还是无比兴奋地打电话给姐。
然而,她还是不肯接。
正在失落的时候,我听到外面传来凄惨的声音:
「医生!我可以把我的眼睛给我女儿的,真的!」这个男人拽住医生,急得要哭了。
「先生,活人是不能捐献角膜的,请您理解……」
我为这个爸爸的遭遇感到心痛。
我是幸运的吧,这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捐献人。
这么快……
我僵住了。
刚刚,医生说,人死后才能捐赠角膜?……
我突然想到什么,手都抖了起来。
我打给了许威。
「警官!我姐她在哪?」我声嘶力竭,泪喷涌而出,「求求你告诉我,她到底在哪?!」
这天天气很好,我有幸和姐的战友们站在了一起。
局里为她举办了庄严的仪式。
我未曾想到,墓地可以如此的神圣。
墓碑上她的照片,充满着正气,热情。
母亲握着我的手,和我同样流着泪。
回到家时,空荡的感觉让我心痛。
这套房子,姐留给了我。
但是,她没想过——
没有她在,我怎么面对这些家具,我们一起吃过饭的餐桌?
我打开了许威送我的收音机,边听边做饭。
「您正在收听警民一家亲频道。今天,我们有幸邀请了刑事警官许威,来为我们讲述为扫黑除恶牺牲的李雅书警官的事迹。」
「大家好,我是许威,雅书多年的同事。雅书她有极强的社会责任感,行动力,洞察力,是一名当之无愧的警界精英,作为她的战友,我真的很荣幸。」
「对这次这个事件中,她所帮助的女同胞们,她想说——不要被过去困住,过去的都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现在,还有以后。然后,她想告诉自己的妹妹……友琳,如果你在听的话——」
「请你原谅她,你姐她,不想让你再目睹亲人的离开。」
「然后,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看这个世界,好好保护自己。」
「她希望,你能遇到无数个幸福的时刻,替代过去悲伤的回忆。」
手中的刀一下,一下地切着。
眼泪滴在了砧板上。
我拿出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的那封爸留给我的信,失明之前,我从未打开过。
因为对他的恨,我不想面对它,又不敢丢掉它。
我一字一句读着。
【亲爱的女儿,
依惟,爸爸走了。
爸爸没有用,实在撑不住了。
你可以恨爸爸,但是绝对不要恨你的姐姐。
你一定要正直地活着,成为一个比爸爸强大的人,保护你的姐姐。
谢谢你,我的宝贝女儿。】
我捂住嘴,跪了下来。
他从不会对我说这么多话……
我还记得他常常露出的,失意的神情。
因为那个病,没有人愿意跟他来往。
他没有社交,只是窝在家里,修着各种各样的表。
我说,爸,你好像每天都不开心。
「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吧,」他抚摸着我的脸,「小惟,爸爸做了很多错事,以后……你就忘记爸爸,好好生活。」
幼稚的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淹没在冰冷的水中时,他也许不会想到——
他彻底辜负的,受尽伤害的大女儿,会拼了命地保护她骄纵而邪恶的妹妹。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许威开门进来了。
「我听了电台,我都听到了……」
他拍着我的肩安慰:「你姐走了,但是不代表你变成了一个人,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可以保护你。」
我擦干眼泪,看向他:「谢谢你,许警官……但是我想,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了。」
以前,我经常会做一个梦。
一口深不见底的井里,姐将我死死地掐住,推向深渊,直到我窒息之时,猛地惊醒。
这天的梦里,却出现了广阔的海洋。
她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这片海。
我们欢笑着打闹。
我好不想醒来。
完
□ 芜心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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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恶花
非典型蛇蝎
叶上初阳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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