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长恨歌

「这……你看吾……」刘秀心头着慌起来,郭圣通才刚说要去熬了汤药送来给他,设若让她们两个碰了面,他该如何是好?

他左右为难,阴丽华觑着他的面色,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穿戴,心头的喜悦渐渐被失望代替,只道守城的那些士兵说得竟然都是真的,这城里头早就有一个大司马夫人了。

他瞒着她,在这里另立了一房妻室。

那个女子是谁?出身哪里?生得如何?诸多困扰萦绕在她脑海,她故意拖着不走,不过是想见一见她,见一见那个能把她都比下去的人。

日头一点一点的露了出来,刘秀从未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把人煎熬的如同热锅中的蚂蚁,坐立不安。

郭圣通还不知前头已经来了新客,她近来愿意卸下心防,重新审视与刘秀的关系,是以比之此前看上去要和悦许多。

然而即便这样,在看见阴丽华的刹那,她还是自觉比不得阴丽华的温柔婉约。

那是骨子里带来的东西,她学不来,也一向不屑于学。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她轻捧着药碗,说下的话却比碗中的良药更加苦口。

刘秀蓦地扭回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阴丽华,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两个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是他新婚三个月就狠心离别的,一个是陪着他征战了四方的,但凡他说错一句,无论伤害了哪一个都让他为难。

不同于他的难以启齿,阴丽华却先他一步开口道:「这位想必就是郭家妹子吧?妾于来时听过妹妹的事,甚是钦佩。」

郭圣通不言,前世里她是入宫之后才见到了阴丽华,那时的阴丽华因为辞让后位,深得刘秀怜惜,进宫之后盛宠加身,风光无两,可谓是不住中宫的「皇后」。

今生她没想到能在进宫前看见阴丽华,也正是这一见,才打破了她这些时日的迷惘。

她怎会相信刘秀今生会爱她胜于喜爱阴丽华,她怎会忘记从前吃过的苦重蹈旧辙?她是疯魔了不成!

「我无甚长处以使女君钦佩,女君谬赞了。这碗中是给大司马熬的汤药,女君既是来了,还请女君服侍大司马喝下罢。」

她端上了药,眉目微低,稳稳放入阴丽华的手中。

刘秀怔怔望着她,忽觉有什么东西从他和她之间逝去了,眼见得郭圣通说完话就要走,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急于想挽留住,当下不顾一切地叫住她道:「圣儿,你要去哪里?」

圣儿?郭圣通直觉好笑,阴丽华一来,他连声夫人都不敢叫她了,可真是「诚心」极了。

「我自有我的去处,不劳大司马费心。」她冷冷地掷下一句,甩开袖子就出了府门。

已进深冬,湖面结起了寒冰,她坐在湖边,任由冷风从发间横穿而过,扑打着面颊,似是唯有如此,才可让自己清醒。

「这里风大,夫人若有心事,不妨移步,换一处风景。」

身后,有轻缓的声音传来。

郭圣通匆匆擦了一把眼泪转回眸,却是伏隆站在她的身后,笑容清浅而透彻。

「伏大哥怎么来了?」

伏隆含笑,没好意思说从她出门起他就一路跟着她了,只道是信步路过。

府里头来了个阴夫人的事,他已经听刘植他们说起了,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郭圣通,想她见了那位阴夫人也不知该如何相处。

这段时日以来,她同他算得上亲近,她一贯叫他伏大哥,次数一多,他便在私心里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大哥,他佩服她年纪轻轻就有决然的果断,也佩服她在战场上独到的见解,是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柔弱的一面。

他想了想,不免开口劝慰她:「吾观大司马有潜龙之象,他日必是贵不可言,夫人随同大司马,虽不至母仪天下,却也能得一宫主位,又何必纠结于一时,徒增烦恼?」

郭圣通闻言摇了摇头,她连皇后之位都不稀罕,又怎会稀罕一宫主位?

「伏大哥,你不会懂的。」

不会懂她的伤悲,也不会懂她的苦痛,更不会懂她的惧怕。

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清醒地看着未来。

「我不会再走从前那一条路了,」她闭了闭眼,泯去最后一点泪滴,「伏大哥你也要记住,若将来有朝一日大司马登顶大宝,派你出使齐郡,请你务必记得要提防张步。」

起初,她看淡生死,与刘秀之间只余仇恨未解。

后来她为求自保,决意不再对刘秀动心。

而今,她竟差点背弃自己的誓言,再陷泥淖。

幸而她醒悟得及时。

当日伏隆救过她一命,现在换她来救伏隆一命。

至于她和刘秀,也该有个了结了。

烛火亮了暗,暗了又亮,待郭圣通剪去最后一点灯花时,外头天色已然露出了鱼肚白。

刘秀便在她放下剪刀的刹那醒了过来,他有些怔忡,还没来及说话,反是郭圣通先开口了:「前时上谷太守挟持我,虽说大司马赶来得及时,可我以为我也算是救了大司马一命,看在这个份儿上,大司马可不可以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刘秀尚未清醒完全,于朦胧晨光里,只看到她侧转开的一个轮廓,娇柔而明媚。

郭圣通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多纠缠,直接开门见山道:「第一件事,便是大司马功成名就之后,请大司马看在我真定王府曾助大司马一臂之力的份儿上,即使我舅父将来有得罪之处,也请饶真定王府一回,废国为郡,留我舅父一命。」

「你……」

刘秀愕然,废国为郡,那是君主才能为之,她这么说,岂不是要说他有称帝之心?

刘秀想要问个清楚,然而郭圣通已然开始自顾自说第二件事了:「我们和离吧!」

和离?

刘秀腾的一下,强忍着痛从榻上坐起,如刀裁剪出的长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拧在了一起,他看着郭圣通,满脸的不可思议:「圣儿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郭圣通微微颔首,十指紧紧地捏在一处,她昨晚上想了一夜,这会儿自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桩婚事大司马同我都明白不过是各取所需,而今大司马已经事半功倍,你我之间也不必再捆绑于一处了。和离之后,大司马大可以与你的元配夫人同房共寝,而我也可以回去重觅良人。」

兜兜转转了两世,既然伏隆都能再次出现,想是天意注定要刘秀当皇帝,她再纠缠下去,怕也没什么结果。

为天下苍生,她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

将来他与阴丽华会是名流千古的一代帝后,而她却不必再掺和到他们之间,被他在废后诏书上称作是宫闱鹰鹯,由得世人讥笑。

刘秀听完了她的话,终是清醒过来,他定定看着她,极力地想从她面上看出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从头到尾,郭圣通一直都很平静,足可见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同他说了这番话。

第一件事,他或可答应她。

可是第二件事……

他此前不是没想过将来要如何面对阴丽华,甚至于做好了打算,若真如刘植所说,他可以称王称霸,那么便封阴丽华为后,她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他千般打算万般打算,也没有算到会是郭圣通先提出来和离。

她不喜欢他,从结婚时起他就知道,可这段时日以来,他们之间一直相处得甚是和睦,他以为她改变了心意,她怎会……

熟悉的钝痛感又从心腹升腾而起,连带着头脑都跟着涨疼起来,刘秀扶了扶额,直觉不想回答她。

郭圣通见他神色不大好,自己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便起身道:「大司马该喝药了,我去叫人熬药来,大司马若是不舒服,就再躺一会儿吧。」说时,她人已经往门外走去了。

他想要拉住她,可剧烈的疼痛从头顶贯穿而来,风眩目疾之中,他只看到她一个袅娜的背影,隐匿在了夜色中,消失不见。

细微的光芒从门缝处挤进来,刘秀躺在床上,挣扎着睁开了眼。

入目一片莹润的白,他定一定神,方见阴丽华端坐在床榻之旁,一脸心忧地看着他:「夫君昨日又犯了旧疾吗?」

刘秀没有回答,反是抬头在屋子四下找了一找,好半晌才想起来问阴丽华:「她呢?」

阴丽华笑容一滞,倏尔回过神来:「夫君可是要找郭妹妹?妾此番来,亦是为了郭妹妹,这是我今天早上去找郭妹妹时,在她房中发现的,夫君你看。」她探手入怀,拿出了一截素白的布帛。

刘秀接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了那布帛上端正的写着数行字。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各还本道?这是和离书?原来昨晚上她当真来过,说的话也是真的,她要同他和离了。

「快叫人备马!」他攥紧了布帛,翻身就要下榻出去。

却不料被人扯住了衣袖:「夫君,是不是妾来了,郭妹妹才要走?妾闻郭妹妹同夫君有困厄之情,既如此,夫君还是同妾和离吧。」

她的手瘦弱却有力,攥着他的衣袖,仿若有千斤之重,让他挣不脱,解不开,终此一生辗转不得。

当初他一手酿下的苦果,到最后终究还是他一个人尝了。

同年六月,彻底与新帝决裂、已经是「跨州据土,带甲百万」的刘秀在众将拥戴下,于河北鄗城的千秋亭即皇帝位,建元建武。

为表重兴汉室之意,建国之后,刘秀仍然使用着「汉」的国号,但世人心中明白,此汉已非彼汉,这是一个新的朝代。

朝代是新的,皇宫也是新的,宫里的人亦都是新的。

建武元年,刘秀入主洛阳,建武三年春,宫中阴贵人生下皇子庄,同年秋,随同帝王打天下的一众文武百官,齐齐上书,以阴贵人「雅性宽仁,有母仪之美」为由,请奏立其为后,立其子刘庄为太子。

然而每一道呈上去的折子,都如泥牛入海,不见回音。

帝王久不立后,非国之福,众臣猜测纷纷,有道是君王尚健,皇子庄太过年幼,所以不立。又有道是六宫主位皆空,所以不立。

独有近身伺候君王的张常侍,从帝王的日常起居中嗅到了一丝异样,帝王好像……心里还藏了一个人。

他虽不说,自己却是看得见,帝王藏了一方帕子,惯常收在隐蔽处,唯有夜深无人的时候,他会偶尔拿出来看一看。

他无意中瞥见过一次,那帕子用色鲜艳,纹样也精致,一看便是女儿家的东西。

只是帝王不说,他从不敢问,唯在心底嗟呀,帝王久不立后,或许就是为了那个遗赠帕子给他的女子。

也不知那是怎样奇特的人物,能独得君心这么多年。

第 15 恨 泪尽罗巾梦不成

无奈,没等他想个明白,远在河北的真定王府就传来了叛变的消息,他匆匆服侍帝王更衣上了早朝。

刘秀高坐在龙榻上,听着底下臣工的奏陈,莫名就想到了郭圣通离开幽州出走的那一日。

那日她来求了他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求他在真定王得罪他的时候,废国立郡,留真定王一命。

他那时还当她是年纪小,是以才敢胡言,而今细细想来,她当日的所言所行,竟是仿佛预料到会有今日真定王叛变之事一般。

这怎么可能?

他直觉不信,可他又想起了她未到长安便知他贿赂左相父子,未出真定王府便可识得伏隆的事,桩桩件件汇聚到一处,难免不让人毛骨悚然,惊异于她或许有通古今知未来之能。

刘秀回到寝宫,越想越觉其中定有隐情,他叫来了侍从:「再派人去信给刘植,让他不必在真定搜寻了,带人去齐郡再找一找。」

当年他以为她一个弱女子,离了自己,定是回真定去了,所以才会让刘植往真定国查探虚实。

刘植在真定一查就是三年,年年来信都不见郭圣通的下落,若非今日之事,他怕是还转不过弯来。

除却母家真定王府,郭圣通还曾与一人亲厚,那人便是远在齐郡的伏隆。

她要是想躲开自己,定要寻求旁人的帮助,既然她没有去真定王府,说不得她会去找伏隆。

毕竟,伏隆曾是她念念不忘的人。

当年他因着她的缘故,对于伏隆一向不大亲近,登基之后也没有招他回京,而是遣他去了齐郡,让他在齐郡一呆就是数年。

本以为是隔开了她与伏隆的联系,或许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春寒料峭,墙角的花瑟瑟缩缩着从地下钻出来,顶着风张开了半朵。

行走在御道上的宫娥们,便似这花儿,亦是瑟缩着顶风赶往前头去。

今儿宫中要开春日宴,宴请文武百官和诰命夫人,她们要赶过去在前头听候使唤。

与她们的瑟缩不同,不远处却有一人闲庭信步一路悠然走着,走进了深宫,走进了内殿。

「臣不敢欺君,当年郭夫人带着疆儿离开幽州之后,臣也曾派人去寻过,皆是一无所获。而今陛下找了这么多年亦不曾有郭夫人和疆儿的消息,可见她是铁了心要躲起来。若再这么找下去,怕是她们母子永无宁日。既如此,陛下何不放手,让她余生过得坦荡些?」

被帝王召唤进宫的伏隆,俯身叩首,劝谏着高座上的帝王。

他从闻诏的那刻起,便知当今天子心中还没有放下那个出走的女子,只是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他也曾打听过,都未曾打听到她的消息。

那个女子实在太过聪慧,她居然可以未卜先知,提前一步告诉了他要提防张步,才使得他可以从齐郡全身而回。

既是这样,想来她也知道他们会去找她,为了不被找到,所以她一路藏掖着行迹,不给他们留下任何一点线索。

若这是她所期盼的,那么,他愿意放弃寻找,还她一片安宁,亦愿意阻止帝王寻找,成全她的愿望,以报她的救命之恩。

刘秀听罢,长久没有言语,而后才轻点了点头:「朕当年答应她两件事,可惜一件都不曾做到,如今朕也该满足她了。」

史载建武十年夏六月,光武帝刘秀风眩疾甚,病好之后,大肆封赏真定王府,郭家封侯拜官者逾越十数人。

建武十六年,郭圣通的阿母郭主去世,光武帝亲临送葬,命人将郭圣通的阿翁郭昌由真定郭氏祖坟迎至洛阳,与郭主合葬。并赠予郭昌阳康侯印绶,谥号为思。

建武十八年三月,久未选秀的帝王在众臣再度请命立后立太子之后,莫名颁下一道和离书:「愿夫人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 16 恨 相逢犹恐是梦中

沉睡了数年的古梅树,经了一夜的风吹,竟开出花来。

中常侍张让急匆匆捧着一枝梅花跑进了内殿,欢喜地向榻上才起的帝王笑道:「陛下快瞧,古树开花,这可是好兆头哇。」

刘秀看了一看梅花,又看了一眼外头,暮色苍茫,四野迷离。

「朕睡了多久了?」他犹疑着问。

张让一笑:「昨儿春日宴上陛下多喝了几杯酒,竟比往日多睡了两个时辰,不过眼下还未到巳时,陛下还可再歇一会儿。」

医家常说冬三月,早卧晚起,必待日光,是以入冬之后,帝王就不必再于卯时上朝了。

刘秀听闻张让提及春日宴,又提及自己饮了酒,陡然想起做过的那场梦。

梦里,郭圣通成了他的皇后,他们生了一个孩子叫疆儿。

那是极聪慧稳重的孩子,原本他是要他当太子的,可到后来他还是把他废去了,连同郭圣通都成了废后。

他想这当算是一场噩梦了。

可这噩梦是那么的真实,仿佛梦里的一切都曾真切的发生过。

「你可还记得夫人曾说起过疆儿?」刘秀转回头望着张让。

张让一愣,直觉帝王是睡得迷糊了,宫里头只有一位阴皇后,哪里来的夫人?遂摇了摇头:「奴不记得。」

是啊,张让不会记得的,没有人会记得,只有他一人记得。

他记得郭圣通在梦里叫过疆儿这个名字,如若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再度嫁给自己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痛啊,难怪……难怪她要离开他,远远躲了出去。

「咳咳咳……」他弓着腰,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双目都泛了红,点染了些许湿意。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二十年里他无数次梦见过她离去那天的背影,亦无数次梦见过她回到了他的身边。

无奈,每一次都是大梦一场。

如今,他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他不知还有多少时光可以等待。

他想要去找她,可又怕如同伏隆所说,再惊扰了她。

「朕……老了。」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帕子,低声絮叨着,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旁人听,「要是再不来,朕可就等不了了。」

张让被帝王说得有些糊涂,听闻一个等字,蓦地想起一事,忙又上前道:「瞧奴这记性,光记得花儿了,倒是忘了伏大人还在外头等着觐见呢。」

「哪个伏大人?」

宫中姓伏的官员可不少,张让没头没脑的说一句,刘秀一时竟不知他说得是谁。

慌得张让一拍脑袋,赶紧回道:「是光禄大夫伏隆伏大人。」

「哦?他不是去青州了吗,这会儿回来做什么?」刘秀翻了个身朝里,年岁越长,他越是不耐烦,朝里朝外成天都是那些事,让他一刻都安稳不得,「让他进来回话,回完了赶紧走。」

「喏。」

张让应声退去,片刻领了人进来,规规矩矩地叩首请了安。

「臣刘疆叩见陛下,祈祝陛下圣安。」

躺在榻上的帝王闻听此言,骤然睁大了眼,翻身坐了起来,垂目看着地上躬身拜见的年轻男子,低低开了口:「抬起头来。」

男子抬起了头,眉目俊朗高阔,明明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他还是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她才有的神采,顾盼飞扬,坚毅果敢。

「你……你几时来的?」刘秀伸出手,扶在年轻男子的肩上,「都长这么大了,朕几乎没认出来。」

男子看着他,微微笑了一笑,就连笑容都同她有三分相似:「阿翁,许久不见,阿翁还是那么英姿挺拔。」

「你还如小时那样淘气。」

刘秀笑了起来,这是他连日来难得开怀的一次:「阿翁老了,比不得你。你……你阿母呢,她来了没有?」他向男子的身后张望了几眼,张让说古树开花,是好兆头,兴许就是应在这事上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让他等到了吗?

「朕……朕去见见你阿母。」他踉跄着起身,便要往外迎去。

却未见男子面上的笑容已经暗沉了下去,他拉住了他的衣袖,说得轻缓却不容置疑:「阿翁,阿母她……已经故去了。」

「你说什么?」

刘秀微微低下头来,看着他的眉梢眼角,满是难以置信:「你说谁去了?」

「阿母她去岁染了重疾,儿子遍请了许多名医,都没能治好她。」

「你治不好她,为何不送她进宫?」

宫里有那么多的太医,外头那些江湖郎中能有什么本事,他有太医,太医可以治好她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宫里来?

他在宫里给她留地方留了那么多年,她难道不知道吗?

刘秀怒目瞪着刘疆,直恨不得逼问到他眼前。

刘疆一眨不眨地回看着他,从那双震怒的双眸中,他看到了许多年少时未曾看明白的事,也看到了那双眼睛底下的惊慌和无助,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扶在他肩膀上那有些枯瘦的五指:「阿母病得太快,许多事情都还来不及安排,就故去了。可是阿母临去时,曾对我说若有一日我能见到阿翁,记得问一问阿翁,当年在上谷阿翁可曾喜欢过她?」

他当然喜欢她!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他为她痴痴苦等了数年,为她守着后位轻易不肯许人,她怎么还会问出这样的话?

「她还说了什么?」

「阿母还说,若阿翁喜欢她,就让我告诉阿翁,当年在上谷,阿母也曾喜欢过阿翁。」

刘疆张开了手,那里是他从郭圣通手里接过的遗物,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

簪头尖尖,隐约可见其上殷红的血痕。

刘秀弓着腰从他手上接了过来,看了半晌,忽而泪湿了衣衫。

她因何会恨他,因何要杀他,因何又放过了他,如此种种,他曾经想不通的事情,到如今仿佛都有了答案。

那个两世里都曾爱过他的女子,他终究还是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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