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谁是坏人?

谁是坏人?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刘有才看见女人脖子上戴着条红围巾,他叫了声「娘」,但女人没理他

他就想从娘脖子上抢走红围巾,好让娘认出他来

争抢中,女人向后倒去,后脑正好磕在凸起的岩石上,当场毙了命

刘有才觉得自己闯祸了

但对于他而言,打碎一个瓷碗和杀一个人,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1.刘有才

刘有才八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把脑子烧坏了。医生说刘有才的智力永远留在了八岁,这辈子都治不好。

刘有才的父母决定去城里打工挣钱,给儿子治病。他们俩带上女儿和所有积蓄,一走就是十五年,再没回过双水村。

每天早上天刚亮,刘有才总会雷打不动地坐在村口,戴着一条红色围巾,冲着出村那条蜿蜒小路「嘿嘿」傻笑,有时候笑着笑着就哭了。

那条已经褪了色的红色围巾,是刘有才妈妈留给他的。

刘有才记得,当年妈妈带着妹妹从村口离开时,也是这样哭着为自己系上了围巾。

这么多年,刘有才一直在等爸妈带着妹妹,能从村口那条蜿蜒小路回来找自己。

除了傻,刘有才还有个毛病,就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肌肉不受控制,一边抽搐一边流口水,要多狰狞就有多狰狞。

村里的孩子犯熊的时候,那些父母就把小孩带到刘有才边上,厉声说道:「不听话,就把他叫到家里。」

一开始,这招屡试不爽,但时间久了,熊孩子们就决定联合起来反抗刘有才,往他的食物里丢沙子,往他的水杯里撒尿,遇见刘有才骂他大傻子。

最过分的一次,有个孩子趁刘有才下河洗澡的时候,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背后砸他。

孩子下手没轻重,丢出去的石头正中刘有才后脑勺,把他当场砸晕在河里。幸亏过路的大人看见,把刘有才从河里拖出来,他才能活到今天。

村里的老人可怜刘有才,时不时就会拿些粮食过来接济他。村里遇到红白事,主人家也会招呼刘有才去帮忙。

刘有才虽然傻,但有着一股子干活儿的蛮力。遇到结婚的时候,争着扮丑角,遇到哭丧的时候,比亲儿子哭得还大声。

刘有才不怕脏,不怕累,更重要的是不要钱。这是他为数不多讨人喜欢的点。

干完活,主人家给刘有才单独搬一张小桌子,再拿一些宴席上吃剩的食物,刘有才就很满足了。

这么多年,刘有才靠着街坊邻里的救助,以及爷爷留下的那间破屋,愣是像条野狗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

有天清晨,刘有才依旧戴上那条褪了色的红围巾,去到村口等父母。

天还没亮,整个村子安静异常。走到半路,刘有才遇见一伙人摇摇晃晃地迎面走来。

打头的那个是村里的无赖,吕锦程,因为坐过牢,所以找不到正经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

面前那条路不宽,能容纳三个人并排走过,边上就是稻田。刘有才看见这么一大群人迎面走来,吕锦程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天望、查个屁、早卖了,这些零星的词夹在成段脏话中间,带着一身的火气。

刘有才靠常年被人欺负出来的眼力劲儿辨别出危险性,于是识趣地站在一旁,等这些人先过。

没想到吕锦程走到一半,突然不走了,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刘有才,带着一股酒味,定定地堵在刘有才前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没有动,刘有才不明白他的意思,悄没偷眼看了吕锦程一下,就是这么一眼,让吕锦程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吕锦程当即抬手,一记耳光,结结实实打在刘有才右脸上。

「臭傻子,看什么看,你也配看我?」吕锦程显然心情不好,把路过的刘有才当成了出气筒。刘有才被吓得连连摇头,不敢再看吕锦程。

「傻子,你爹妈都不要你了,你还活着干嘛,你怎么干脆不去死,活得像狗一样的。」骂完之后,吕锦程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刘有才,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吕锦程突然搂住刘有才的脖子,把他强行按在了地上。刘有才只挣扎了一下,就顺从地跪在地上,一如既往。

「哥几个,你们想不想看我遛狗啊!」吕锦程的话,引来一阵欢呼。他边上的那些狐朋狗友,已经知道吕锦程想做什么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却不乏无缘无故的欺负。强者能不计后果,肆无忌惮地发泄,而弱者只配卑微地活着。

对于刘有才这样的人来说,活着算是一种奢望。

吕锦程突然解开了刘有才的围巾,在后者脖子上系了个死结,随后将围巾剩余部分拽紧。

刘有才感到脖颈一紧,刚想挣扎,却被另外几个混混死死按在地上。

「救……救命……」刘有才拼命挣扎着,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傻子,想让爷放过你么?你现在学狗叫,再学狗爬,把爷逗开心了,爷就放你离开。」

吕锦程一边说着,一边用劲拽着围巾。那条围巾,在吕锦程手里,就像一条遛狗绳。

刘有才被这伙人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稍微一挣扎就招致拳打脚踢。

刘有才一边哭,一边学着狗叫,他只想尽快摆脱这帮人,去村口等父母。

但吕锦程并没有放过刘有才的意思,听着「狗叫」,在酒精作用下越玩越嗨,手中的围脖也越拽越紧。

渐渐的,刘有才感觉胸口发紧,眼球朝外鼓胀着,他已经不能呼吸。

刘有才的意识渐渐模糊,身边这些人的欢呼声变成了杂音,他没力气再叫了,一点一点倒在地上,就像是破了口子的米袋一样。

「啪!」突然一声脆响,缠着刘有才脖颈的围巾应声断裂。这条母亲留下的红围巾,在用最后的努力保护刘有才。

吕锦程看着手中半截扯断的红色围巾,顿时觉得有些扫兴。但他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刘有才,突然有些慌了,酒也醒了大半。

「喂,吕哥,这傻子不会死了吧?」

「他……不动了……」

吕锦程也着急起来,急忙弯下腰探刘有才的鼻息。

他倒不是怕害死条人命,而是觉得刘有才马上还有别的用处,他要死了,自己再找不到别人来替了。

这才是出事了。

还好,吕锦程的食指上还能感受到些刘有才断断续续的呼吸。

没死透就行。

「走……赶紧走。回家去。」吕锦程把手里半截红围巾摔在地上,和其他混混一起快步离开了。

刘有才在地上趴了五分钟,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围巾被扯断的时候,刘有才还保有意识,之所以趴在地上装死,是他怕起来后,吕锦程会变着花样继续折磨自己。

在如何避免继续受欺负上,刘有才有着自己的智慧。

刘有才解开了脖颈上缠着的围巾,又捡起地上那半截围巾,他突然很想哭。

这条红围巾,是唯一和母亲有关的东西,如今红围巾坏了,是不是表示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刘有才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朝村口走。这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轰隆!

天上乌云滚滚,大滴大滴的雨水落下,似乎连老天都为刘有才感到悲伤。

雨水和泪水一起模糊了刘有才的视线。恍然间,他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撑着伞,戴着那条红围巾,从村口朝自己走来。

恍惚中,那女人的相貌,竟然和记忆中的母亲一样。

「娘!」刘有才朝着女人喊了一声,笑着走过去。

女人瞪了刘有才一眼,黑着脸从旁边走开。

刘有才觉得一定是没有戴上那条红围巾,母亲才不认识自己的,他快步走上前,想解开女人的红围巾,自己戴上。

但女人却觉得刘有才想对自己图谋不轨,索性拿起雨伞当武器,一边反击,一边大声求救。

「臭傻子,给我滚开!」

就是这句话,将刘有才内心的情绪彻底点燃。积攒了二十年的压抑,使得刘有才化身为野兽,猛地将女人扑倒在地。

他拼了命地解女人脖子上的红围巾。

女人拼了命地挣扎。

她一边乱动着,一边从嗓子里挤出来几声爸爸,刘有才全当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等刘有才把红围巾拿到手之后,他才发现女人已经不动弹了。

在他从女人脖子上生拉硬扯红围巾的时候,女人就被活活勒死了。

刘有才看着面前的尸体,突然慌了,等他撇干净脸上的雨水,才发现倒在地上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母亲。

刘有才觉得自己闯祸了,他想起了小时候,妹妹打碎瓷碗,为了不被爸妈骂,就把瓷碗碎片藏在床底下。

对于刘有才而言,打碎一个瓷碗和失手杀人,似乎没有太大区别。

他想了想,索性收起那条红围巾,扛起女人的尸体朝自己家走去。

2.孙步平

十年前,在天望制业厂做工的孙步平因为操作失误,被机床卷掉了三根手指。

同车间的工人把孙步平送去了村卫生所,孙不平咧着牙捂住伤口,还不忘捡起那三根断指。

卫生所比较简陋,根本没有做手术的条件。老大夫看着孙步平血淋淋的手掌,不断摇头。

「大夫,能接上吗?」孙步平咬着牙开口问道,「帮帮忙,多少钱都行。」

老大夫叹了口气,转身拿来纱布:「保不住了,我给你把伤口包上。」

就是这句保不住了,让孙步平的天塌了。一个操作工人,没了三根手指,代表他再也吃不了这碗饭。

当晚,老板曹天望带着一个果篮来卫生所探望孙步平。老板嘘寒问暖说了一番无关紧要的话后,最终切入主题。

「你放心,治手的医疗费都由我出,但操作工那个岗位,恐怕……」

「老板,我啥都能做,只要你让我继续留在厂里。」孙步平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念旧的人,他不想离开这里。更重要的是,女儿在城里念书还需要钱,他得继续挣钱。

曹天望点点头,露出一副理解的样子:「步平,你在我厂里干了这么多年,发生这种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丢下你不管。」

「这样,老王年纪大了,他也准备回去养老。老王走了,厂里保安的工作就空出来,只要你愿意工资减半,伤好了就过去接替老王。」

孙步平咬咬牙,开口道:「成,我干!」

「行,那你休息,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说完,曹天望拿起果篮离开了。

这个果篮,是曹天望留着要送给女儿班主任的。

曹天望觉着空手过来探望人不好意思,就顺路拿了一个果篮。果篮从来,也绝不会属于孙步平。

三天后,孙步平回到工厂继续上班。

厂子还是那个原来的厂子,可身边同事看孙步平的眼神,再没有了往日的尊敬。

一来,是因为孙步平挤走了老王的位置,明眼人都看出来老王是因为孙步平才走了。二来,一个保安,不值得这些人报以尊重。

孙步平逐渐被孤立,再没有人向他请教问题,再没人愿意和他一桌吃饭。

为了和同事搞好关系,孙步平开始学着抽烟,学着喝酒,学着打牌。往日的勤奋与上进,随着那三根断指一起,都被呼啸着卷走了。

一年前,孙步平的妻子终于和他离婚了,理由是她受够了孙步平醉酒后的拳打脚踢。

女儿以全力复习高考为由,两年没和孙步平说过一句话,父女俩唯一的联系,只剩下每个月的银行转账。

有天喝醉了,厂里的财务告诉孙步平两件事。

第一件事,当年老王之所以被曹天望给撵走,是因为孙步平愿意拿比老王更低的薪水。

第二件事,这几年厂里效益不好,老板准备裁员,厨师、清洁工、还有保安是最先考虑裁掉的岗位。

在曹天望看来,每月拿三千的保安,和每月拿两千的保安,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天,孙步平喝了很多酒,然后把自己关在狭小的保安室里大哭了一顿。

孙步平突然感觉很委屈,很窝囊。他看着自己右手那三个突兀的断口,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以复加的恨意。

当年,他是厂里最优秀的操作工,替曹天望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没提过一次加工钱。

他的三根手指算是为了曹天望断在厂里的,可曹天望却从未表示过一丝歉意,就连当年治手的医疗费,也是从老王的遣散费里扣下来的。

按照财务说的,这两个月内,曹天望就会公布辞退人员名单。既然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孙步平决定用这最后的时间,做点什么。

孙步平走出保安室,看了眼黑漆漆的工厂,这才放下心来。随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打给女儿,女儿没接电话,之后用短信回了孙步平一句话:「我在复习,有事吗?」

孙步平嘿嘿地笑了会儿,用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吃力地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好好复习,钱不够了和爸爸说。」

第二通电话,孙步平打给吕锦程。

几阵忙音后,电话那头传来吕锦程低沉的声音:「喂,老孙,考虑好了吗?」

「嗯。」孙步平又看了眼黑漆漆的工厂,在确定周围没人之后,开口问道:「先说好,我能分多少?」

3.吕锦程

二十年前,双水村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聚众械斗案。

起因是吕锦程他爸和隔壁为了争夺一口水井,起了口角。当地民风彪悍,谁也不服谁,最后这两家人干脆拉上亲戚朋友在水井旁打了一架。

一共五十多人的聚众械斗,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这一架打得轰轰烈烈,昏天黑地,连镇上的武警都出动了,才把这两拨人分开。

这场械斗一共造成两死,二十五伤。

其中一名死者,是吕锦程的母亲。另一名死者,是被吕锦程他爸活活打死的。

吕锦程他爸因为组织械斗以及杀人,被判了死刑。

临刑前,老汉拽着吕锦程的小手,泪眼婆娑地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别像自己一样在村子里混了大半辈子,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

但吕锦程却不这么想,吕锦程觉得他爸就是个笑话,他不想活得像他爸一样。

吕锦程初中毕业后,因为付不起学费,就没再念书了,跟着同校另外两个混子,一起去镇上讨生活。

三人关系不错,拜了把子,大哥徐挺,二哥王全,吕锦程年纪最小,甘作小弟。

这么年多,兄弟三人洗过碗,擦过地,干过苦力,也被人骗过钱。

当时,载客面包车刚刚在国内兴起。一辆面包车,带上小板凳往里一凑,一般能塞进十多人。

相比起价格昂贵的出租车,以及每天发不了几趟还不一定准点的公交车。这种载客面包车似乎更被大众所接受。

镇上远郊有座六峰山,不知为何突然火爆起来。有不少人专程带着亲戚朋友,前往此地拍照爬山。

正巧,徐挺早年间开过车,他们三人一合计,觉得开面包车是个赚钱的办法,还不辛苦。

三兄弟先是花钱租了一辆面包车,原本想着开黑车拉客挣钱。

但干了一段时间,吕锦程嫌来钱太慢了,他琢磨了一晚上,想出了一个来钱快的法子。

吕锦程让王全在火车站附近以较低的价格,吸引乘客上车。

一车十个乘客,走的是六峰山专线,每人车费两块,比其他黑车几乎便宜了一倍。

等人拉够了,大哥直接发车,这时候吕锦程也一并坐进车里,只是,他的腰间别着一把砍刀。

当年,吕锦程他爸就是用了同样的砍刀,失手杀了人。

等车开到半道上,吕锦程就会以道路蜿蜒,或者是天气原因,逼着车里的乘客继续给钱,每个人补齐十块钱车费,不给就把车停荒郊野岭,让这些人生地不熟的乘客滚蛋下车。

一开始,总有人不肯给钱,还骂了吕锦程祖宗十八代,等吕锦程掏出那把砍刀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安静下来,乖乖掏出皮夹子给钱。

整个流程并不复杂,一般不用掏出那把砍刀就能把钱收齐。

原本徐挺和王全对吕锦程这种做法还有些后怕,但见来钱快,且这些外地游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几乎都不敢报警,他俩心一横,也就不再怕了。

干了一整年,三兄弟都攒了不少钱,在镇上花天酒地过了一年。

来年开春的第一趟生意,吕锦程照例带上砍刀上车,但这次他要钱的时候,却碰上了一个硬茬子。

对方是个黑皮中年人,长得精神,死活不肯给钱。吕锦程心一横让徐挺靠边停车,随即把那「黑皮」生生从车里拽下来。

吕锦程掏出了砍刀,指着「黑皮」骂娘。

「黑皮」看见砍刀,满意点点头,顺势从口袋里掏东西。吕锦程以为那「黑皮」是认怂掏钱,还有些洋洋得意,但没想到,「黑皮」掏出了一本警察证。

「老实点,把刀放下,你们另一个同伙已经被抓了!」

「黑皮」声音不怒自威,徐挺听了,推开车门就想跑,却被两名便衣从身后直接按倒。

吕锦程看着「黑皮」,知道自己跑不了,乖乖把刀放下:「大哥,对不住,我是第一天干这事。」

当天,吕锦程和徐挺王全都进了局子。吕锦程因为持管制刀具暴力抢劫,性质最恶劣,被判了三年。

三年刑满,吕锦程被放了出来。

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吕锦程发现自己完成和这个世界脱节了。

因为有了案底,镇上再没有哪家公司愿意要吕锦程,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圈,他最终还是回到了村里。

徐挺得知吕锦程回来了,叫上王全摆了酒席替吕锦程接风洗尘。

末了,王全说了句有事常联系,就摇摇晃晃地回去了,徐挺却把吕锦程单独叫住。

「老三,你刚出来,有没有挣钱的地方?」

吕锦程无奈地笑了笑,一脸苦涩:「那些招工的都是人精,知道我蹲过号子,没人敢要。」

「正好,我最近有个事找你帮忙。事儿办成了,三分之一的收入归你。」

「啥事,不会又是开面包车吧?」

「嗨,早特么不开了,我现在就是个收破烂的。」

「扯呢,收破烂能戴大金链子,大哥你又糊弄我!」

所谓的收破烂,指的是去一些加工厂里收购工业废料,或是报废机器,再转手倒卖出去。

近些年,村子周围新建了很多加工厂,这些加工厂加班加点地生产,每天能产生大量的工业废料。

徐挺靠着近些年积攒的人脉,能从工厂里以极低的价格买来工业废料,再转手倒卖出去,其中的利润不可估量。

但近段时间,一些老板注意到这些工业废料的价值,不太愿意像之前那样低价出手。

大哥想着吕锦程脑瓜子灵活,又是刚从监狱出来,有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应该能唬住这些老板。

吕锦程听完,一口把杯里的酒全喝完,算是答应了。

第二天,吕锦程就跟着徐挺一起,把周围所有加工厂全跑了一遍。

第三天,第一个老板是个矮胖子,说话很尖细,像个太监。胖子根本不看吕锦程,他只是向徐挺诉说着现在生意如何如何不好做,以及除了徐挺之外,还有多少人想要收这些工业废料。

总而言之,胖子想以原来两倍的价格,出售这些工业废料。

就在这时,吕锦程突然站起身,走到胖子面前,恭恭敬敬地给后者递了一根烟。

「这位是?」胖子看着吕锦程眼生,但还是照例接过香烟。

「我三弟。」徐挺回答道。

「怎么之前没见过?」

「早几年犯了事,最近刚从牢里出来。」

徐挺说完,胖子咳嗽了几声,不太敢看吕锦程:「哦……犯了什么事?」

「杀人。」吕锦程冷冷地开口道,「老板,现在生意确实不好做,我们最多再出百分之二十,你要是不卖,我以后就赖你这不走了。」

「这……哎,行吧,徐老板,谁让咱俩熟呢……」胖子毕竟还要开门做生意,要是就被这么一个杀人犯赖上,他自己也觉得晦气。

靠着威逼利诱加上恐吓,周围这些个小工厂,几乎全被吕锦程搞定了。唯独规模最大的天望制业,愣是连谈都不愿意谈。

不过能搞定这些个小加工厂,徐挺已经很开心了,他把收购的活计全都交给吕锦程,自己一门心思地去镇上找销路。

两兄弟就这么干了一段时间,赚的钱不比那些去镇上打工的人少。但吕锦程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人,他的骨子里,永远流淌着冒险的血液。

吕锦程视线落在远处偌大的天望制业,又移到了保安室里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保安。

那保安他认识,是村里难得的、愿意主动亲近刘有才的人,叫孙步平。

听说十年前被机器卷掉了三根手指,之后死皮赖脸求着老板,才能继续留在厂里做了保安。

看着那蔫头耷脑的孙步平,吕锦程的心里,突然有了个计划。

天望制业规模庞大,且生产所用的原材料以及生产技术都和一般工厂不同,所以天望制业的生产废料,纯度远超周边其他工厂,价值也更高。

但天望制业从不对外售卖生产废料,他们有一条固定的销路。厂里每天的生产废料都是放进库房,等到了年底统一清算。

吕锦程买通了工厂保安,两人商议着将库房里的废料用沙土替换出来,由吕锦程交给徐挺对外销售,利益五五分成。

他们就这样偷天换日折腾了一个月,愣是将库房里一大半的生产废料全都卖了出去。

就在吕锦程以为事情可以永远这样顺利下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4.曹天望

曹天望这辈子最宝贝的东西有两件。

第一件,就是他耗费心血创立的天望制业厂。

曹天望的爷爷是一个打鱼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忙碌了大半辈子,为曹天望他爸攒下了建房娶媳妇的本钱。

曹天望他爸照例,也只可能学会打鱼的手艺,他本应该延续着曹天望爷爷的生命轨迹,攒钱建房子,顺带将打鱼这门手艺传给曹天望。

但曹天望他爸不小心沾上了「麻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不仅没能给曹天望攒下建房娶媳妇的钱,还顺带把自己的房子和渔船都给赔上了。

曹天望爷爷被气得瘫倒在渔船上,人事不省。曹天望他妈誓死捍卫自己的渔船,在和债主争斗的过程中,被对方失手推下水库,一命呜呼。

爷爷弥留之际,将兜里仅有的十块钱塞到曹天望手上,开口说道:「娃呀……你爹对不起你,离开这个鬼地方,活出个人样。」

曹天望点点头,泪眼婆娑:「爷爷,怎么样才算活出个人样?」

「别像你爸就行。」

就这样,年仅二十岁的曹天望带着十块钱和一张机票,背井离乡,去到新加坡的一家机械厂打工。

初来乍到,曹天望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靠着老乡介绍才在机械厂拿到一份搬运工的工作。

这间机械加工厂是一个德国老板出资创办的,在新加坡当地颇具威望,全厂上下一共两百多名工人,三分之一是德国人,三分之一是新加坡本地人,剩下的基本都是国外打工者。

工厂相当于小社会,有着一条大家心照不宣的等级链,像是曹天望这样的外来打工者,又没啥技术本事,只配待在等级链最下层。

干着最繁重的工作,拿着最低廉的薪水。偶尔还得遭受当地人和德国人的歧视,以及一些不是那么善意的玩笑。

遇到这种时候,大多数国人都会选择忍气吞声。他们出国打工,只是想着在国外挣上一笔钱,然后带上这笔钱回家盖房娶老婆生儿子。

这似乎是一个比较完整的生命过程,至于儿子之后要做些什么,他们不知,也没时间去细想。

但曹天望和这些人不同,从踏进工厂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留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

曹天望不想像他爷爷一样,捕鱼,攒钱,给自己儿子建房子娶媳妇,然后儿子再继续这个毫无意义的生命轮回。

靠着勤学肯问以及不要求涨工资,曹天望愣是花了两年的时间从一个搬运工人做到了操作工学徒。

又虚心学习了三年,曹天望就算是这家厂里经验丰富的老技术工。工厂上下所有的机械,他都精通。

就在所有人以为曹天望打算更进一步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

曹天望主动辞职,带着这些年的积蓄回国创业。老板再三挽留,甚至开出了高出原先三倍的工资,但曹天望愣是不松口。

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漂泊在外的都是游子。只有回归国土,才真正算是有了根。

回国之后,曹天望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两台二手机器,又在双水村水库旁选了一块地建厂。

选在这里建厂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便宜,另一个则是这里挨着母亲和爷爷的坟头,曹天望透过窗户就能看到。

当时,国内制造业水平整体较低,曹天望先是选了一批踏实肯干的工人,亲自教授他们如何操作这些大型机床。

等到工厂运作逐渐稳定下来,曹天望又引入那家新加坡大型机械厂的资本经营模式:绩效考核,能者多劳,以及末位淘汰。

十几年间,天望制业不断壮大,渐渐发展成十里八乡最庞大的企业。但曹天望的经营模式却落人口实,干了十多年的老伙计说辞退就辞退,不少人私底下骂曹天望是吸血鬼,守财奴。

相比起对曹天望行为上的责备,这些人更多是出于嫉妒。毕竟三十年前,曹天望和他们一样,都只是村里籍籍无名的小角色。

但曹天望并不在意别人的评论,这世界上唯一能让曹天望在意的,除了天望制业,还有就是他唯一的女儿,曹芳。

曹天望算是老来得女,妻子几年前去世之后,曹天望更是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女儿的身上。无论女儿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他都尽可能答应,生怕惹宝贝女儿不高兴。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曹天望是十里八乡的有钱人,他的女儿曹芳也算争气。

靠着优异的学习成绩,考上省内一所重点大学,本科四年拿了无数奖学金,愣是靠着自己就把本科的学费给解决了,大学期间没用过曹天望一分钱。

男人到了曹天望这个年纪,事业有成,女儿优秀,新娶进门的妻子也算贤惠,本该算是人生圆满,无忧无虑。但偏偏这段时间,曹天望为了他最宝贝的两件东西,操碎了心。

第一件,是女儿闹着非要出国留学。曹天望早年间在国外打拼过,不放心闺女一个人待在异国他乡,这段时间,父女俩没少为这件事吵架,甚至一度到了快要决裂的地步。

至于第二件,则是天望制业最近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曹天望先是借遍了身边所有的朋友,随后又不得不大量裁员,以及变卖部分机器来维持工厂的平稳运作。

这天早上,曹天望刚和女儿吵完,父女俩约定明天早上在双水村见面,详谈出国留学这件事。到了凌晨一点,曹天望放下手中的二期裁员名单,原本打算休息了。

但就在这时,财务突然打电话给他,告知其周转资金还差了将近十万。

身边的朋友都被自己借遍了,手头也没有那么多现金流。曹天望思来想去,最终想到了库房里剩下的那批生产废料。

他给保安孙步平打了一通电话,让后者提前清算一下库房里的废料,给他一个大概的数字。

就是这通电话,将所有人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5.谁是坏人

孙步平接到曹天望的电话后,当时就慌了。

原本孙步平计划着下个月就被裁掉,离开这里。

等到了年底,曹天望发现库房里的猫腻时,他早已经不在天望制业。

但现在,曹天望提前清点库房,一旦发现猫腻,孙步平觉得曹天望绝不会放过自己,说不定得去坐牢。

孙步平赶紧给吕锦程打电话,告知情况。

「咋办啊,锦程,那些工业废料能不能让你哥们先送回来?」

「送回个球,早都不知道卖哪儿去了。」

「那怎么办?曹天望明天就要过来清点了,先说好,这破事是你撺掇我做的,真要出了事,我们两谁都跑不了。」

「你特么慌啥,多大点事。」吕锦程深吸一口气,突然想到个主意:「时间太赶,咱们就算想瞒也瞒不过去了。以曹天望那个精明劲,就算拉了别家工厂的废料来充数,也没用。」

「依我看,既然瞒不过去,索性不瞒了,咱们拉个人来顶罪。你就说自己清点库房的时候,正好撞见一个家伙偷东西,那些工业废料都是他偷换出去的,和你我没关系。」

听吕锦程这么说,孙步平气得更厉害了:「你特么脑子让驴踢了啊,这是要坐牢的,正常人谁肯答应顶罪?」

「你吼啥,我没让你找正常人顶罪。」

「那找谁?」

「刘有才,那个瘪脑壳。」

孙步平认识刘有才,平时闲着没事也会给他带点吃的,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这……能行吗……不太好吧。」孙步平这话的后半句是疑问句,但问的不是吕锦程,而是他自己。

孙步平心里也知道,事到如今,这是最好的选择,但他需要下定决定,说服自己。

「不太好个屁,就说是刘有才偷的。你撞见过刘有才进库房,但没想到他会偷东西。你咬死刘有才,就说自己不知情。」

「我把库房里剩下的工业废料全扛刘有才他家去,到时候人赃并获,这事就和咱俩没关系了。」

孙步平咽了口唾沫,左手不自觉哆嗦起来:「那……曹天望会怎么对刘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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