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润清,我不值得你这样。」我说出真心话。
「不,你值得,你是我这辈子碰到的最好的事。」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很快,他陷入睡眠。
半夜十二点,我揣上船票去和秋雨汇合
她有柴房后门的钥匙,走出去,外面果然有一辆拉豆腐的车在等我们。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秋雨对我说:「咱们先到万福客栈,我帮你乔装打扮,这样才好出城。」
我点头,但到了万福客栈后,我趁她不注意,翻窗离开。
我不会跟她一起去上海,也不会去和韩玉年汇合。
现在我不相信任何人。
我要先去杭州和父母道别,然后赶往香港,争取搭上前往美国的邮轮。
夜晚的街道上阆静无人,我裹紧披件抵御寒风。
我知道凌晨五点时菜贩子出城,那时候城门口人流密集,最适合混出去。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
这一夜,日本军队向宛平县城和卢沟桥发动进攻,开始了全面侵华的第一战。
十天后。
宛平县——我的家乡已被彻底摧毁,我是国内第一批切实感受到家破人亡之痛的百姓。
很多人死了,很多人拖家带口地逃命,我跟随难民队一路向南。
不时有新的县城被攻陷,有新的平民加入队伍。
我每天都能听到最新的战况。
听得最多的名字就是「梁润清」。
他和国民军一起积极抗战,誓死守卫国土,战斗到最后一兵最后一卒。
队伍灭了就招揽散兵,集结成新的军队。
他们的存在给我们普通百姓很大底气。
是他们拖住日军的步伐,为我们争取逃命的时间。
「听说了嘛?梁润清是个情种,他爱煞了他爹的九姨太!」
「啧!我们宛平县无人不知啊,太出名了,要我说梁小将军千好万好,就坏在儿女私情上。」
「是哟,这不是乱伦嘛,啧啧,大户人家玩得好。」
「听说战争一打响那九姨太就跑了,唉,女人呐,靠不住!」
这样的议论我每天都能听到。
没人见过「九姨太」真容,我灰头土脸的混在人群中逃命。
前方地面忽然巨震,是日军侧面包围炸塌了大桥,人群顿时慌乱骚动。
后方传来马蹄踏地声,国民军及时赶到,我再次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梁润清。
他穿灰扑扑的军装,双手扛枪两腿控马,向日军扫射,枪枪弹无虚发。
他所到之处,人群犹如摩西分海般自动让路。
梁润清一心杀敌,没注意左右。
有那么一瞬间,他离我只不过两三米。
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观察他破烂衣衫遮不住的挺拔气度。
我的眼睛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连眨都不敢眨,很快他就要离去,离我越来越远……我放声大吼。
「梁润清!」
他猛然回头。
我逆着人潮向他跋涉,举起两张船票:「跟我去美国!」
他不是最喜欢文明、最喜欢诗歌、最喜欢新思想吗?
他一定愿意跟我走。
梁润清高踞在马上,向下凝视我。
炮火声此起彼伏轰然炸开,我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能看见他的口型。
他说,我要留下抗日。
没有丝毫留恋地,他调转马头向战火密集处奔驰。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他的表现太过决绝,就好像我是个陌生人,他从未爱过我。
夜晚,难民大部队涌入农田和荒野,巨大的月轮下华北平原一望无际。
这样的逃难我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前方是泥泞的河床,我跟随其他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下去。
大家都是步行,我单独一个还算好的,扶老携幼的中年人更是艰难。
密密匝匝的人群里,突然起了大骚动,马嘶声逐渐逼近。
「林之曼!林之曼!」
月光下,梁润清骑一匹黑马,牵着一匹白马焦躁打转。
他想通了?他要跟我去美国?
我立刻大声回应他,他立刻御马而来,将我抱上马,奔到人烟稀少处。
「这是汇丰银行的支票,我在里面存了二十万,每张支票下都签好了名字,你去国外也可以随时取出来,现在你贴身放好。」
梁润清将支票塞给我,又将白马的缰绳递给我:「走吧,之曼,不要再回来,沿着南方一直走。」
他捏住我的下巴,像往常一样深吻我,唇分后,他喃喃低语:「这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这句话,他整理好军帽,向我敬礼,策马转身向北离去。
我骑在白马上向南行进,支票在胸衣里,船票绑在腹部。
硬邦邦的触感,是我的财富,是去往自由的通行证。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落下。
今生永别了,梁润清。
我要去过你想过的日子,每天听古典乐,读现代诗,在最自由的国度享受和平和民主。
而你停留在满目疮痍的故土上打游击,在枪林弹雨中来回穿梭,早晚有一天,你会被爆头,或者被穿心。
因为你是蠢货,因为你太爱国,因为你爱这片土地胜过爱我……
难道我对这片土地的爱比你少吗?
我猛然勒马,白马被辔头束缚,扬起前蹄悲哀嘶鸣。
我和马的影子,清清楚楚映在前方草地上。
因为月亮在北面,我调转马头,仰头看见皓月千里。
原来梁润清行进的方向上,一直能看到月亮。
他的身影在北面很远处,渐渐化为黑点。
白马向前踏了几步,试探我的心意一般。
前方是北,是迎着月亮的方向,是追随梁润清的方向,是山河破碎的方向。
是祖国呼唤我、爱情呼唤我的方向
我毫不犹豫,纵马向前飞驰。
「梁润清!等我!」
千秋万代的月色,在我面前一望无际地舒展开来。
爱我所爱,生死置之度外。
我体会到了最高境界的自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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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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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猫猫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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