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宠妃今天生气了吗

李御站在我旁边,一脸阴沉地对我说:「皇后不能是你。」

我侧头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哦。」

他显然对我的反应十分惊讶,「你不生气?」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果然他的神色越来越复杂,他抓住我的肩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沉沉,你别生气,朕保证,除了皇后之位,朕什么都给你。」

我是楚沉沉,夏朝皇帝李御的发妻,十六岁嫁与李御,如今已三年过去,今日他却要立他人为后。

先帝在位之时,外戚干政,整个朝堂之上乌烟瘴气,最后先帝一无所成,只换来个郁郁而终的结局。李御继位三年以来,雷厉风行,收了多年前自己暗中布下的网,短短一年时间,便将所有浮出水面的眼中钉全部斩草除根,手段极其狠辣。

我父亲是当朝丞相,哥哥是吏部侍郎,嫂嫂是大将军之女,文武重臣联姻向来是大忌,但那两人爱得死去活来,双方父母也只得顺了他们意。

其实权力都攥在李御手中,只是先帝在位时的教训,他记得比谁都清楚,他对所有人都留了心眼,尤其是我父亲。

可他还是抢了我,没错,是抢,三年前我出嫁,嫁的人并不是他。

他像疯了一样,一个人骑着马冲出皇宫,将我给抢回了宫拜了堂,在我被抢走的消息传到府中之时,我们两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他心有忌惮,还让我的父亲做了丞相。

三年来,李御从未瞧过旁人一眼,日日来我宫中,索求无度,却总要在每次云雨之后,命太监给我端来一碗避子汤。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但他也许忌惮我的家族,才选择立别人为后。

我坐在铜镜前描着眉,才听到身后丫鬟放轻步子退出去的声音,便有一个高大的人将我拉起来抱入怀中。

我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将他推开,冷冷地道:「今日可是皇后入主中宫的良辰吉日,陛下来我这万华宫,恐有不妥。」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好你个楚沉沉,吃醋了?」

我被迫与他对视,哪怕已经成亲三年,每每看到他时,我的心还是会扑通扑通,像小鹿乱跳。

我咽了口口水,终于老老实实地道:「醋,醋极了。」

李御又将我抱得紧紧的,带着醉意与委屈道:「朕整夜都陪着你,朕哪也不去。」

我被他连哄带骗地抱上了榻去,这个缺心眼的人全然不顾皇后,在我旁边睡得十分沉。

第二日一早,他就上朝去了,我醒来时全身酸痛无力,脖颈上还留着昨夜的吻痕。

香儿为我梳妆时,看到我脖子上的吻痕,忍了好半天终于没忍住,扑哧一笑。

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当然知道她在笑什么,无奈地道:「起来吧。」

李御特准我不必向皇后请安,但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嫔妃只有我一个人,我若是不去,皇后未免太过难堪了些。

皇后昨日新婚的一整天,连李御的影子都没见着,又看到我脖子上怎么都遮不住的吻痕,对我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才请完安,眼看皇后就要开始对我说教之时,我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十分难受,皇后心中再有不爽,可我到底是这皇宫中唯一的宠妃,她也不好为难我。

我在香儿的搀扶下踏出皇后的宫室,又觉得更加恶心,便推开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扶住旁边的墙干呕。

正当脑袋昏昏沉沉之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磁性的声音,「沉沉儿可是有了朕的孩子?」

我整个人忽然僵住,下意识道:「不可能。」

且不说我次次都喝了药,倘若我真的有了孩子,他会允许那个孩子活下去吗?

见我脸色不对,他没再打趣我,慌忙上前来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回了万华宫,又立刻命太监去传了太医。

太医才搭上我的脉,李御眼中便发着光,激动地问道:「怎么样?」

太医战战兢兢地道:「回陛下,贵妃只是身体不适,还请陛下您……切勿纵欲过度……」

听到太医的话时,我羞愧得巴不得钻进地里去,李御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知道了,你先下去。」

这……他难道不觉得这种事情很难以启齿吗?还是他脸皮比城墙厚?

我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待宫女们也退下去后,李御坐到床边,将我抱进怀里,又低下头来吻我,我被他亲得头脑空白。

李御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便已是整个京城中生得最俊美的人,京城中的纨绔们提起他时,向来不吝夸赞之词。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怀抱也很温暖,可他的心,究竟是冷是热?

我睁着眼,看着他忘情时的模样,鼻梁挺直,眉眼深邃,长睫微微颤动,像蝴蝶断翅,竟让我无端生出几分怜悯之意。

衣衫已半褪,我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只好将他推开,嗔怪道:「方才太医才说不要纵欲过度,陛下你莫不是想让我早些归西,你好与你的小皇后双宿双飞?」

「又打翻了醋坛子。」他将我衣服拢好,笑道,「朕恨不能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哪里想得了旁人?」

李御心机深沉,三年来日日相处,我也从未猜透过他的心思。

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哪怕再好听,我也不敢全信。

历朝历代以来,帝王最是薄情,多的是上一刻恩情犹在,下一刻翻脸不认人。

可他在我面前永远这么温柔,对我向来连说句重话都不曾。

我琢磨不明白李御的这种温柔,究竟是真心,还是将我当作踏脚石,一枚助他皇权稳固之后,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越是猜疑,我心里越像是憋了一口恶气,我攥紧拳头,气得脸通红。

终究还是忍不住,一拳重重锤在他的胸口上,「既然如此,你娶别人做什么!」

「朕发誓,如对你所言有半句违心,朕不得好死。」他眉头微皱,抓住我的手腕,依旧没有半分怒气。

我想骂他,奈何看不得他这副委屈模样,倘若再质问下去,倒像是我成了薄情负心人。

一连半个月,李御除了上朝和批阅奏折的时候,一直都在我宫中,他至今连皇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皇后闲来无事会来我这万华宫中坐坐,盼着能在这里遇见李御。

但实在很不巧,她从来等不到,并且每次她前脚刚走,李御就回来了。

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李御给我的金钗,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皇后的话。

「当年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先帝便给本宫和陛下订下婚约,只因当时本宫年纪太小,这才将婚事拖到这个时候,不过这些年来,还是多谢贵妃替本宫侍奉在陛下身边。」

我对她的话一点都不生气,头也不抬地道:「皇后客气。」

皇后到底是个小丫头,自以为颇有心机,岂料她的这些小把戏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我在府中时,姨娘们为争宠明争暗斗,偷偷摸摸下毒,斗得你死我活,手段高明多了。

天色已渐渐暗去,皇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摸着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心里想着她不会是要在此用膳吧?

我在心底埋怨道:「别啊,我这里可容不下这尊菩萨。」

皇后果不其然留在了我这里,与她对坐着吃东西十分煎熬。

旁的不说,除去贵妃这一重身份外,我还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

在他人面前,我举止向来会端得优雅一些,哪怕就要饿死了,也要逼着自己少吃一些。

皇后吃了几口,全无胃口,终于放下筷子。

我笑嘻嘻地将她送出万华宫,又寒暄了一阵,回去才发现这些个没眼力见的小太监小宫女把吃的全部都撤走了。

我:「……」

他奶奶的,我还没吃饱。

李御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模样十分疲倦。

他从来不喜饮酒,想必是今日朝堂之上又有什么令他糟心的事,但后宫不得干政,我没问他什么。

李御忽然抓住我的手,将我整个人死死抱进怀中,神情十分陌生,眼底隐隐都是杀戮的气息。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吹得他清醒了不少,他才放开我,看着我通红的手腕,他自责地道:「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我无所谓,「不疼。」

他又问道:「我听说皇后方才才离开的?」

我点了点头,「嗯。」

李御沉默了一瞬,才又道:「你离她远一些,她不是善茬。」

「不是善茬,你上赶着娶她入宫做什么?莫不是你这大善人发了善心,要给她养老不成?」

我白了李御一眼,这个人疑神疑鬼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

李御转过身,背对着我,道:「不过是将计就计,贼党野心不死,倭踞辽北一代,与部分朝臣暗中勾结,妄图再起祸乱,皇后只是他们的一枚棋子。」

三年前先帝郁郁而终,魏王借口清君侧带兵闯入皇宫,就是为了夺取皇权,皇城被叛军围困三日,没有人知道才十七岁的李御是怎么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

只是从那以后,这个阴郁少年登上皇位,变得更加阴鸷。

李御曾一举将当年牵连此事的人诛杀殆尽,但当年魏王一事牵涉甚广,总还有些尚未浮出水面的党羽,更何况他还留了魏王一命,如今魏王依旧关押在天牢之中。

关于从前的事,李御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只言片语,今日大概是酒喝得多了些,才会对我说这么多。

李御一向精力旺盛,今日却早早歇下。

他是个很矛盾的人,一边总惦记着有人要害他,可三年前他初登大位,京中尚未安稳,他还是一骑狂奔出宫,抢回了我。

我细细看着他的眉眼,想起初见之时。

那年我十二岁,李御十三岁,他还是先帝背着太后偷偷养在民间的皇子,后来身份暴露,被太后的人疯狂追杀。

我跟随祖母去城外的佛寺礼佛,吃完斋饭后,我带着侍女香儿,四处闲逛。

走到寺院后门,才踏出去,一眼便看见李御浑身是伤,靠在寺庙的外墙根下,他旁边还躺着一具蒙面尸体,尸体上插着一把发着幽幽寒光的陌刀。

香儿吓得正要尖叫,我一把蒙住她的嘴巴,「别吵。」

香儿吓得两腿发软,就要站不住,「小……小姐……杀杀杀……杀人了,咱们快去报官……」

我从小到大也遇到过不少刺客,见过不少死人,不至于像香儿那样被吓到六神无主,我低声斥道:「你赶紧闭嘴!再激怒了他,当心他上来就把咱俩杀了。」

听到声音,李御抬起头来,漂亮微挑的眸子微微眯起,打量了四周一眼。确定没有其他危险后,并没有管我们,自顾自地将自己那已经破破烂烂的外袍撕成布条,草草地裹住两腿以及手臂上还在冒血的伤口。

随后他一把抽出那尸体上的刀收入鞘中,爬起来想离开,但他伤得太重,走出两步又倒了下去。

我一时口快,问道:「为何不进寺庙?」

「佛门清净地,我满手血腥,岂敢玷污宝刹。」李御一口血哽在喉头,咳了半天吐出不少血。

能说出这番话来的,倒不像是坏人。

我看他咳得脸通红,十分可怜,终于壮了壮胆,走过去撸起广袖,将他扶着坐到一块石头上。

我想拿出手帕递给他,谁知张开双手之时,我才发现自己手心沾了不少李御身上的血。

我只好向香儿使了个眼色,香儿走过来战战兢兢递了一方洁白的手帕给他。

我说:「擦擦脸上的血吧。」

「多谢好意。」李御犹豫片刻,终于伸出手去接过手帕,他将手帕卷起,却是小心翼翼地替我擦去手心里的血。

「实在是抱歉,弄脏姑娘的手了。」

我恍然觉得,这个人好温柔啊。

李御替我擦干净了手后,才擦了擦自己的脸,血污尽去,只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来,京城中的公子少爷们我都见过,没有一个能与他这张脸相媲美的。

「咳咳!」

他咳了两声,似是在提醒我别再这么盯着他看。

我慌忙歪开头,为掩饰心慌,便问道:「你是在被人追杀吗?」

「嗯。」他点头。

「是谁追杀你?不如……你随我走吧,我可以求爹爹保护你。」

李御闻言眸子一亮,问道:「你爹是谁?」

我道:「楚太师。」

「哦,不用了。」他眸中的光暗下去,「我听闻魏王一直极力拉他入阵营。」

这神情,我一眼便知道追杀他的人是谁了,不是魏王就是太后,但不管是谁,都不是好惹的主。

况且魏王一直有意向我求亲,大概就是为了拉爹爹入他的派系,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小声提醒李御。

「那你要小心些,这京城之中大多都是太后和魏王的人,只有王司徒为官清廉,从来不耻与这两派为伍,如果你留在京中,还是去投靠他吧,只要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必然会庇护你的。」

「多谢。」

沉默良久,我正欲起身离去,李御突然喊了我一声:「姑娘!」

「怎么了?」

他垂下漂亮的眸子,很是窘迫,半晌,终于逼迫自己开口,「能……能给我点吃的吗?我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可我没带吃的,我给你钱……」

我刚拿出钱袋,他便阻止道:「我不差钱,别人也不敢卖给我。」

我有些为难地道:「可我也没带吃的啊,这样吧,如果你信得过我们的话,我让香儿去拿些糕点来。」

李御眸中不是没有怀疑,可看他面颊有些凹陷的模样,确实是饿得厉害,少年人饿狠了的时候,自然就想不了那么多,他也就答应了。

很快香儿拿了吃的来,他不顾自己手上的血,抓起桂花糕就猛地往嘴里塞,好几次险些噎着。

吃饱之后,他终于有了力气站起来,「多谢姑娘,若是将来有机会,李御必将重谢姑娘。」

李御很快没了踪影,自那以后,我便有些年没有见过他,亦不知他是死是活。

直到两年多以后太后宾天,先帝一道圣旨,封了李御为烨亲王。

当时的李御不过十六岁,未及成年便封了亲王,那是何等的尊荣,边境动乱,他又自请去战场,一举收复被外族占领多年的辽北后,先皇怕事,赶紧就把他召了回来,朝中大臣们皆传言陛下有意立他为太子,就要看他能不能躲得过魏王的谋害了。

李御曾来携重礼来太师府,一为谢我当年,二为求亲。

可惜我父亲早已将我许配给了太尉之子。

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笑。

他比从前长高了许多,模样也更加俊俏了,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说话却板着个脸。

后来李御每天都会偷偷差人给我送来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以及一封封信,他在信里诉说这些年来是如何惦念我的,偶尔也会为我作情诗。

我长这么大,父母管得极严,因此与男子说话的机会也是极少,自然没听过什么情话。

看着他写下的一个个字,我会去想他写下这些字时是什么模样,陡然间我心跳加速,脸唰地通红。

读到肉麻的情话时,像被烫了一般,连忙把信扔开,等到心情缓过来,又捡起来重新一字一句地看。

几个月后,他在信上说要去宫里侍疾,而后突然没了回音。

直到听说魏王谋反围困皇宫,宫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我心里像憋了一团火,突然就病倒了,三日之后,叛军被诛杀,魏王被李御擒住,这件事才终于以李御登上帝位而告一段落。

李御还是会偶尔命人给我捎来书信,但不似从前频繁,我知道还有许多事要等着他处理,并未怪他。

直到婚期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惶恐,我喜欢李御,便不想再嫁给他人为妻,但我父亲怕他,因此软禁了我,断了我跟李御所有的联系。

出嫁那天,我哭得肝肠寸断,一双手死死抓住闺房的门不愿意走,最后是被生拉硬拽拖上花轿的。

我在喜轿里哭,手中握着一把剪子,想在半路自尽。

轿子出府几里,我忽然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以及太师府府兵的质问声:「拦路者何人!」

我的心怦怦狂跳,正要掀开轿帘去看时,便听到一个清冽熟悉的声音,「朕乃天子李御!听闻今日太师府小姐出嫁,特来,抢亲。」

「抢亲」二字说得极重,像是钝器砸在我的心脏之上。

李御?

真的是他吗?

我扯下盖头,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

我看到李御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刮过,他一身鲜红的衣袍猎猎翻飞,在阳光下,十分扎眼。

我心跳加速,觉得他疯了。京中尚不安稳,魏王余党未除尽,他一个人就这样跑出皇宫,随时可能遇刺。

府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信皇帝真会单枪匹马来劫我,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谁给你的胆子冒充陛下!」领头的骂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此人拿下!」

我生怕他们伤到李御,也怕会给太师府招来杀身之祸,便厉声喝道:「慢着!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胆敢对陛下不敬!」

「什么?」

府兵们惊悚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命轿夫放下花轿后,我施施然走出花轿,向李御行了个万福礼,「臣女楚沉沉,见过陛下。」

府兵们自然知道我是见过皇帝的,这下全部慌了,扑腾一声跪了下去,「陛下,末将们有眼无珠,请陛下责罚。」

李御看也不看他们,他冲我笑笑,拍了拍马脖子,走到我的面前,朝我伸出手,声音温柔如三月的花开,「沉沉,你愿意与我结发为夫妻吗?」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我……我我……」我喜极而泣,高兴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好伸出手抓住他的手,他弯下腰直接将我抱上马去,策马回宫。

一路上我面红耳赤,耳边都是他的气息,我攥紧衣袖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若是不同意嫁给朕,朕就造一座金屋将你藏起来。」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到半路时,我们才遇到追出宫的侍卫。

一切都太突然了,我靠在李御怀中。

进了宫后我才发现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高兴得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我们已经拜了天地。

呼吸急促间,黏腻,温暖,燥热。

我才清醒了些许,他在吻着我,吻得很生涩很用力,好几次蠢笨得唇齿将我咬痛了。

外面下着大雨,雷声隆隆,凤烛红帐,李御俯身在我耳边说了许多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我紧紧抱着他,任由着他与我纠缠,如一叶江上颠簸的小舟。

「沉沉,我发誓,李御此生定不会负你。」

忽然李御抓住我的手,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李御已经醒了,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我,唇角带笑,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朕的贵妃,在想什么呢?」

「我要当皇后。」

他笑着将我的碎发拨到耳后,宠溺地道:「好,我答应你,等将朝中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全部除去了,你要后位也好,要我也好,都给你。」

李御的眼睛那样黑,他说话的语气那么宠溺,可是,我始终记得他给我喝的那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即便每次喝完药后,他都会亲手给我剥一颗糖,还是好苦。

我幼时体弱多病,喝了太多的药,到后来年纪稍长,便死活不愿再碰汤药。

可是为了消除他的疑虑,我选择喝。

灯花烛泪,红帷铺天盖地落下,将风声雨声隔绝在外。

自古以来,宠妃没几个有好结局的,不是成了帝王的棋子,就是成了洪流中的祸水。

我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没能看透李御,但我想相信他。

李御见我半天不说话,似乎是急了,他下意识又抓紧了我的手。

深夜中卸下防备,泪终究会浅些,看着我满目晶莹,他终于彻底急了,连着那一点点的酒意也散去。

他紧紧抱住我,慌忙问道:「沉沉,你怎么了?是朕哪里做得不对吗?」

我轻声唤了他一声:「雁南哥哥。」

他似乎是僵了一瞬。

我又唤了一声:「雁南哥哥。」

李御,字雁南。

但他的字,普天之下,除了我,竟再无人唤过,旁人伏跪着,顶礼膜拜着,没人敢唤的字。

刚成亲那会儿,我都是叫他雁南哥哥的,再后来我总觉得觉得看不透他,便改了口,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陛下。

「沉沉,你相信我,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唯一的爱人,你与我骨血早相融,我……如果……」

李御竟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才将狼狈的语气收整,将兵荒马乱藏于心间后,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睡吧。」

我指尖摩挲着他紧实的胸膛,尽量将声音压得不会颤抖得太厉害,「李雁南,你告诉我,这些年你究竟在防着我些什么?」

李御没有说话。

「你不用告诉我,我大概能猜到,你怀疑我的父亲与魏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不对?」

「不错,我怀疑过,不止从前,现在也怀疑,但只要他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他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相。」李御倒是一点都不瞒着我。

我又道:「所以你一直提防着我。」

我竟从他的眼中瞧出了几分茫然,无措。

仅是转瞬即逝。

须臾,他终于开口:「谁跟你说的?明儿朕去拔了他舌头。」

「用得着别人告诉我吗?就凭你给我喝了那么多药。」

李御不解地看着我,「就因为这个?」

我语气平淡,「你给我喝避子汤,我不是傻子,你一怕我父与魏王有牵连,二怕他权势滔天,可当年你为何又要将丞相之位给了他?何不直接将他贬谪,你也不必忧心至此。」

「避子汤,噗——」李御突然就笑出了声来,「你怎么……你一天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极少看见这个喜欢板着张脸装深沉的男人笑成这个样子,抬手去掐了他的腰一把,「闭嘴,不许笑!」

这个年少开始便步步为营,满腔算计,于不动声色中除去了多少眼中钉的人,从前即便是笑,也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像戴了一张摘不下的面具。

从未这样过。

难道是被我揭穿了,窘迫,所以……

我正在想着,便见他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嗯。」

须臾,他再次破功,笑得实在没心没肺。

我十分不爽地白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

李御终于后知后觉,明白我确实很生气,他一把拉住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沉沉,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

我站在床边,斜睨了李御一眼,不满地道:「当初问太医避子汤会不会伤我根本的人,是你吧,我亲耳听见的。」

「你……」他脸色有几分难堪。

「我如何?」我复又白了他一眼,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帝王最薄情。

我质问道:「你平日里舌灿莲花,怎么到这一刻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李御无奈地歪过头,抬起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你能不能别就这样光着身子站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我起了火,压不下去的。」

我闻眼低头一看,寸缕未着,洁白无瑕一片,起伏如山峦。我吓得立刻双臂抱着自己,「你你你!李雁南,你禽兽,你什么时候把我扒光的!」

李御又贱兮兮地看过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今夜喝多了,记不清了。」

「宝贝,过来吧。」他不顾我想杀了他的目光,反而朝我伸出手,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这些年来政务太过繁忙,终究是我忽略了你,但既然今日将这件事提起来了,咱们就把它说个清楚,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存在隔阂。」

「行,你狡辩吧,我洗耳恭听。」我将手搭在李御的手上,任他抓住我的手,再次钻回被褥中去。

我缩在李御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烫热的温度。

「平日里你跟个人精似的,怎么在这些事上就那么傻?」他吻在我的额头,而后温柔地道,「那只是调理身体的汤药罢了,我当初不过随口问了一句。」

「我承认,我确实有过要给你喝避子汤的想法。」

李御双臂紧紧环抱住我,继续道:「当年我的母亲便是因为生下我,难产而死,我长这么大,受人欺负也好,万人之上也好,孤身一人走了太久,我很想亲眼看一看我的阿娘,我很想亲自牵一牵她的手,而不是孤零零站在她的画像之前,一看许多年。」

这算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起他往日的事,我静静听着。

「幸好,我现在有了你,但我知道你从小身子不好。」李御越说声音越是哽咽,「我真的很怕你会重蹈我母亲的覆辙,我的沉沉一定要长命百岁,收益我才有过要给你喝避子汤的想法,可太医说会伤身,我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些年你喝的,从来不是什么避子汤,只是调理身体的补药罢了。

「至于你的父亲,他确实曾与魏王有过牵连,他那时把柄攥在魏王手里,现在他的七寸捏于我手中,只要他不做咬人的蛇,我绝不会动他,我怎么舍得让你像我一样成为孤家寡人呢?

「还有皇后……先帝曾为我们定下过婚约,但我从未喜爱过她,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登基那一年我已将婚约废除。

「后来总有人在朝堂上步步紧逼,明里暗里提及当年,削尖脑袋地想将她塞进后宫里来。我觉得他们颇为可疑,便暗中查了皇后的身世与近些年她都接触过哪些人,这一细查顺藤摸瓜发现果然有猫腻,所以我打算将计就计。

「是,我利用了她,我承认我卑劣,不择手段,失了君子风范,可做了君王,尔虞我诈中再难做君子。一旦乱世起,必是战火连天,尸骸遍野,民不聊生。为了扫清余孽与边境伺机而动的狼,为了百姓安居,总要有人牺牲,很不巧,她同时沦为我与密谋造反者的手中棋罢了。」

李御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半天才终于缓过来,「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是个奸细,泄露机密吗?」

「怕什么?」他笑着揉了揉我的脸,「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同生死,共存亡。」

我伸手抱住他,心中十分愧疚,「对不起,这些年,我误会了你。」

李御叹了口气,带着歉意道:「是我之过,是我从没跟你坦白过。」

说着他低下头来,吻在我的唇瓣上,温柔,缠绵。

第二天太医照常来给我送药,我将盛着汤药的白瓷碗端起,打量了太医一眼,问道:「刘太医,这药,是避子汤吗?」

刘太医一听,以为我误会他给我换了药,登时跪在地上解释:「娘娘,这是调理身体的补药,娘娘喝了三年,就是给老臣十个脑袋,老臣也断然不敢欺瞒啊。」

我一饮而尽,落碗。

这才发现,其实这药与儿时喝的那些比起来,并不苦,原是我这些年,自己蒙蔽了双眼,错怪了一片丹心。

没过几日,李御突然闯进皇后宫中,毫不留情地将皇后秘密软禁起来,他看着皇后未写完的信,仅是寥寥数字,他盯着琢磨了两个时辰。

终于,他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提起笔。

他仅凭那几个字,便开始模仿起皇后的笔迹,写起信来。

半个月后,敌国边境大军秘密调动,辽北开始动乱,京中不少大鱼已然上钩,却浑不自知。李御听着众臣议论,胸有成竹地坐在帝位上,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极有节奏感地叩着冰冷的龙椅。

李御近日来都在忙着连夜召见心腹大臣议事,商量如何将朝中奸细一网打尽,以及如何一举击溃欲图南下的敌国人。

夜越来越深,我有些困,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忽然察觉窗外似乎有黑影闪过,只是一瞬间,仿佛只是风刮起飘过一片叶。

四下很静,静得危险。

小时候我曾经历过几次刺杀,因此我总是会比别人多留心几分。

果然,很快我便闻到一股难以察觉的陌生香味。

是迷香!

我两手藏于袖中,悄悄打开随身携带的解药瓶,拿出一颗药丸捏于手心,随后移动步子过去端起茶杯,将那药丸落于茶杯之中,随后将茶饮尽。

其实除了那难以察觉的陌生香味,一切都很正常,但我还是小心翼翼。

我放下茶杯,步子尽量显得凌乱,歪歪倒倒地走,佯装无力靠在柱子上,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香儿,本宫有些乏了,过来伺候本宫就寝。」

「是。」半晌,香儿终于昏昏沉沉地踩着小碎步跑过来,打了个哈欠后,扶过我。

进了寝殿后,香儿迷迷糊糊替我将头上碍人的金钗步摇摘下来,「娘娘……」

我一把蒙住她的嘴巴,喂了她一颗解药。

寝殿之中有李御修的暗道,除非是硬闯进来,否则这里便是万华宫中唯一无法窥伺的地方。

我压低声音道:「快,咱们离开这里。」

香儿还未完全清醒。但她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一看我反常,便已猜到七八分。

我快速翻出之前准备的一套小太监的衣服换上,打开暗道的门,我们俩快步走了进去,随后将暗门关上。

她终于松了口气,低声问我,「娘娘,是有刺客吗?」

「嗯,恐怕不止刺客那么简单。」我摸出一块腰牌递给香儿,边走边吩咐道,「一会儿出了暗道分头行动,我去找陛下你去搬救兵。你尽快找到禁卫军统领,这是陛下给我调动宫中守卫的腰牌,你拿着去,命他即刻将宫内宫外包围住,绝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另外让他亲自调集人去埋伏在皇后的清乐宫中,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抓住,尽量留活口,倘若实在抓不住,全部乱箭诛杀,绝不能让刺客逃掉。」

香儿一脸不解,还是接过了腰牌,「是。」

暗道并不长,很快便到了出口,是在宫中最不起眼的一处:荒废多年的正极殿。

香儿捏着腰牌,跟我说:「娘娘,您多加小心。」

「嗯。」

我俩低着头,各自分头离开了正极殿。

走了很久,忽然一声响,我回头便看到万华宫的方向火光欺天,杂乱的声音大喊着,「万华宫走水了!」

「走水了!快来人哪!」

喊声、哭声混在一起。

还没到李御议事的地方,我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跌跌撞撞的身影带着一群人冲出来,往万华宫方向跑去。

他跑得狼狈,好几次险些把自己绊倒,他着急地喊着,「沉沉!等等我,我来救你!」

「我来了!你等一等我!」

李御这混账着实跑得太快,我在后面追了好久也没追上,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听见。

我只好停下来,扯开嗓子又喊了一声:「李雁南!」

这一次他终于回过头来,远远地看见我身着小太监的衣服,他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错。

李御身边的护卫登时拔出刀来指着我,「大胆!胆敢冒犯陛下!」

李御抬手拦住就要上前来抓我的护卫,激动地问道:「沉沉,是你吗?」

「你怎么跑那么快……」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飞快跑上前来抱住我,「太好了,你没事,吓死我了。」

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此刻抱着我在微微发抖,他很害怕。

我让他抱了一会儿后,才道:「好了好了,我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有事。」

李御情绪稳定下来后,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迷香,就带着香儿从暗道跑了,若当时再晚几步,此时大概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松开怀抱,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我身后,「香儿呢?她没在身边保护着你?」

「我命她去找赵统领,我担心这是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意在为了将所有人注意力引向万华宫,好趁机作乱行凶,前些日子你软禁了皇后,刺客兴许就是冲着皇后去的,所以想着先让赵统领在清乐宫中设下埋伏。」

李御听着我的话,嘴角浮现出笑意,他牵起我的手,眼中神色激动,「朕的沉沉果然聪明,走吧,一起去清乐宫。」

「嗯。」

李御一路上都紧紧牵住我的手,生怕将我弄丢。

这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唯有此刻走在他的身边,无比的安心。

我边走边抬眸望着他。

谁知没走出多远他就将我抱了起来,宠溺地道:「又不好好走路,这么喜欢看朕,那就在朕怀里好好看。」

被发现了,我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谁看你了。」

「口是心非。」

李御抱着我走得比刚才还快,一路上巡逻的守卫已经比平日里多了几倍,看来香儿那丫头胆子虽小,办事却十分利索。

一进清乐宫我便看到满地的血,一群侍卫押着两个受重伤的黑衣人,旁边还躺着几具尸体,还在冒着温热鲜血,浑身羽箭,活像一只只死刺猬。

再往前走去,是清乐宫中宫女与太监的尸体,全部被一刀抹了脖子,衣服并不凌乱,毫无挣扎痕迹,看来是还未反应过来就死了。

这群刺客功夫着实了得,若是赵统领晚些赶到,所有人又都往万华宫去救火,只怕他们已经全身而退了。

血腥味太重,我下意识捂住口鼻。

走进正殿内后,护卫们连忙去掌灯,一瞬间黑漆漆的殿内就亮了起来。

李御总算将我放了下来,他凤眸微眯环视四周,问道:「皇后呢?」

赵统领禀报道:「皇后遇刺身受重伤昏迷未醒,太医正在救治,末将留了不少人与香儿姑娘正在寝殿看着呢。」

「嗯。」李御微微点头,牵着我的手走到椅子旁,他抻了抻自己的有些凌乱的龙袍后,坐下了下去。

我正欲挣脱他的手站到一旁去,不想他却拉了我一把,我反应不及,跌入他的怀里。

他顺势禁锢住我,逼得我不得不坐在他的腿上。

虽说在万华宫中我们常常如此,但在这样的场合却极尽荒唐,我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话本上描写的昏君与祸国妖妃。

李御却毫不在意。

他的声音威严又冰冷,「把那两个活的押进来!」

左右将那两人押了进来,他们却是嘴硬得很。

李御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幕后主使是谁?」

「哼!」两个刺客咬着牙不说话。

「你们当真以为自己不说,朕就拿你们没办法了?」李御打量着他们,眸子里都是杀气,「来人,将他们双脚给朕砍了。」

李御说完抬手蒙住我的眼睛,我只听见「啊啊」几声惨叫,又是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当他的手松开,那两人已经瘫在血泊之中,膝盖以下都没了。

他看着脸色苍白刺客,冷哼了一声,「胆敢跑来宫中放火,这双脚就不必再要了。若是伤着朕的爱妃,朕纵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你们脑袋全部捏碎。」

我闻言看了他一眼,这个平日里对我温温柔柔的人,实在太凶残。

见李御的脸阴沉得可怕,赵统领战战兢兢地问道:「陛下,这两人怎么处置?」

「交去刑部,留着一口气,若两天后依旧问不出来,朕自有办法。」李御瞥开目光,道,「行了,拖下去吧,着实碍眼。」

「是。」

李御冰冷的声音再度温柔了下去,他捧着我的脸问道:「吓坏了吧?走,咱们回宫。」

「没有。」我脸上笑嘻嘻,心里却一万个抱怨,原本我挺好的,这不,刚被吓得。

李御又想抱着我走,我赶紧道:「陛下,臣妾自己能走。」

「让朕好好抱着,这地上的污血太脏。」

他非要抱,那么多人面前,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应了一声。

万华宫是住不得了,李御带着我去了他平日里处理朝政的大明宫。

平日里照顾李御的陈公公说,万华宫中除了香儿跟着我逃了之外,宫女太监们都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沐浴更衣后,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下来。

李御将我拥入怀中,愧疚地道:「是我不好,今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我心里暖洋洋的,一双眼望着他,「好了,陛下,不过是一次刺杀而已,不必这么小题大做,难道你上朝我也要跟着不成?」

李御毫不思索地道:「跟着。」

我猛摇头,「那怎么行!」

「既然他们已经打算将皇后灭口,那皇后这步棋也就废了。」李御道,「我明日就废后,立你为后,从此你与我一同亲政。」

「什么?」

我被李御的话惊得够呛,自古以来垂帘听政的女子不是没有过,但都是太后,不是为扶持年幼的小皇帝,就是为了把持朝政,从未有皇后垂帘听政的先例。

李御抚摸着我的头,还在安慰我,「别怕,你只要乖乖在身边就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若是今日之事再发生一次,若是你一时大意,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担心地道:「但若是众臣不满,那我岂不是又要让你忧心了?再说万一将来史书写你沉迷女色,荒淫无道……」

「旁人爱说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我登基三年来,上未对不起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下未对不起文武百官黎民百姓。」

李御勾起我一缕发丝在指尖玩弄,垂着长长的睫毛,「我问心无愧,百官怎么说我后世怎么写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李御说的倒是实话,他坐上皇位三年来,节俭宫中开支,从不奢侈挥霍,斩了不少贪官污吏,不过两年便国库充盈,又大减赋税,民间无冤案,边境较先帝在位时稳固了太多。

百姓们皆歌颂他是难得的一代明君,可他却做出这么个极有可能会受后世唾骂的决定。我觉得他实在是糊涂,他是皇帝,最多得个沉迷女色的名头,我就不一样了,必然要成了后世笔下的妖孽祸水。

第二日,李御果真下了旨废后,将我封为皇后,只是册封礼仪极其烦琐,即便他之前已经早早做下准备,册封大殿也须得等到一个月后。

散朝后,他在大明宫中处理政务,我在一旁跷着二郎腿吃糕点。

张公公低着头走了进来,「陛下,丞相求见。」

「让他进来。」

「父亲来了?」我许久没见过他了,立刻放下手中的糕点,端正坐姿。

李御抬头看了我一眼,温柔地笑笑,「朕原以为你要一直跷着腿呢。」

我尴尬地笑了笑,「难道在陛下眼里,臣妾就那么不识礼数吗?」

「那朕就不知道了,反正你在朕面前,从来不知礼数为何物。」

我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是是是,臣妾以后在陛下面前收敛一点,行吧。」

「收敛就不必了,朕就喜欢你不识礼数的样子。」

我冲他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李雁南,你虚伪。」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快父亲便进了殿来,他朝我和李御一同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臣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李御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眼来,「丞相有何事?」

父亲看了我一眼后,才移开目光,对李御道:「臣来劝谏。」

李御挑了挑眉,问道:「你想劝朕什么?」

「皇后娘娘垂帘听政,实在不妥,还请陛下多加考虑。」

李御道:「朕是深思熟虑,没什么不妥的。」

「陛下,老臣恳请您收回成命!」父亲见李御丝毫没有听取他意见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御向张公公使了个眼色,张公公机灵地上去扶起我父亲,「哎哟,楚丞相您这是做什么?」

李御不给父亲任何商量的余地,「此事往后休要再提。」

他侧目看了我一眼,见我两眼盯着自己的父亲,才道:「想来楚相与皇后已经许久未见过,赐座吧。」

我在一旁与父亲聊着家常,李御自顾自地批阅着奏折。

直至黄昏,父亲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大明宫。

我看着他背影,看了许久。

一如宫门深似海。

李御见我发呆,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来到我身后,「沉沉,想家了吗?」

「嗯。」

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我明日便召你母亲与姐妹进宫来陪陪你,等一切安定下来之后,咱们俩一起偷偷出宫去玩,你从前很少离府,京城中很多地方都没去过吧。」

我一听可以出宫,顿时两眼发光,转身踮起脚,搂住李御的脖颈问道:「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两天后李御便查到了刺客的幕后主使,他并没有立刻惩治人,只派人暗中跟踪,对外却说刺客已经全部伏诛,往后再没提起过此事。

他一向擅长放长线钓大鱼,从不在乎过程要等多久。

十几天后,废后终于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再见李御一面。

李御斩钉截铁地说:「不见。」

奈何废后好像对见他很是执着,派来的宫女跪在大明宫外,暑气正盛,晕过去好几次。

我见小宫女太可怜,想着催她回去,谁知那宫女一见我就哭得梨花带雨,「皇后娘娘,求您劝劝陛下,去见我家娘娘一眼吧。」

「陛下……」我回头看着他,「你还是去看看吧。」

「既然沉沉想要朕去,那就去吧,摆驾清乐宫。」李御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你陪我去。」

「这不太好吧……」

「你不去那朕也不去了。」

「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

还未进废后寝殿,我便听到废后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很是无力。

宫女推开门,废后在病榻上歪过头来,看到李御的一刻,满眼都是光芒,看到李御牵着我手的一刻,光芒刹那熄灭了下去。

她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再无往日神采,她用了许久终于接受了自己被废的事实,开口尽是哽咽。

「臣妾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李御脸上毫无波动,「嗯。」

他就站在门边,多走进去一步都不愿意。

冷血是真冷血,狠心也是真狠心,他的眼神,不过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是算计也好,将计就计也罢,废后始终曾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可李御却冷血到让我都感到有几分心寒。

我挣脱他的手,走到废后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想不到问出这句话的竟是你,我原以为他多少会在乎我一点……我原以为……」

废后说着看向李御,眼神暗淡落寞,后半句话她终究是没说出口。

「以为什么?」李御毫无感情地道,「你算计朕的那一刻就该想到结果。过往之事朕既往不咎,但你与朕一无夫妻之实,二无三拜之礼,算不得夫妻,朕现在就写下休书一封,你走吧。」

「不!」废后枯瘦的双手撑在病榻上,使了好大的力气才下了床。

她跌跌撞撞,磕磕绊绊,终于走到李御面前,想去抓李御的衣角,李御退后几步,她扑了个空。

废后眼泪滚落,啪嗒吧嗒掉在悬空的手背上,「陛下,你赐死臣妾吧,求您……不要休了我,我真的已经无处可去了……」

见李御无动于衷,废后又转过头看着我,央求道:「皇后娘娘,您帮我求求陛下……」

我悄悄看了李御一眼,见他的目光十分坚决。

我自知他倔,做出的决定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最终我也只能叹了口气,对废后道:「陛下自然会让人护送你远离京城,从此你隐姓埋名,好好生活。」

谁知废后一听,两眼瞪得大大的,一阵剧烈咳嗽后,指着我气急败坏地骂道:「不!贱人,你害我!肯定是你想要害我!你这个狐媚贱人,都是你……我不走,我死也不会走,我才是陛下的妻子,明媒正娶的皇后……」

「住口!」

方才李御面上一直冷冷的,终于在这一刻被废后彻底激怒,他怒道:「朕此生此世的妻子只有一个,至于你,朕不认识。」

废后哪里见过李御发怒,她再也不敢指我,又眼泪汪汪地望着李御。

「陛下……难道这偌大的皇宫中,你连臣妾的一把骨头都容不下吗?」

李御没有答她的话,反而朝我招了招手,「沉沉,咱们走了。」

我看了废后一眼,只觉她傻得无可救药。

就在我们转身的一刻,废后又骂道:「贱人!你迷惑皇上,想让皇上休了我,你们好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吗?我偏不如你所愿!我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

随后就是砰的一声响。

我正好奇她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人哪来那么多力气骂我,正欲回头去看,便见她已经一头撞在柱子上,脸上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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