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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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潮湿的狭小阁楼里,我召唤出了邪神。
我向他许愿:「我愿献祭我的灵魂,交换……您的爱。」
昏暗空间里,高大银瞳的邪神轻笑:「弱小又卑贱的人类,岂配得到吾的爱?」
我以为那是我和邪神的最后一面。
直到一个梦里,我窥见古老城堡里的地毯上,银发与黑发缠绕,少女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啜泣响起。
祂餍足地俯身,轻轻为怀中的少女吻去眼尾泪珠:「尔尔,现在哭,还有点早。」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蔷薇香……
圣城,罗顿庄园。
我是个不祥之人。
这座庄园里的人,都这样说。
只因我生就黑发黑瞳的模样,被其他人视为怪物、异端……这些词都是形容我的。
我的母亲曾是庄园中的女仆,被酒后的维德伯爵看上,有了我。
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可我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我的存在是伯爵夫人心底的刺。
她有多恨我的母亲给她带来的污点,就有多恨我。
我是维德伯爵的第一个女儿,但他并不认我,只是吩咐伯爵夫人洛兰,随便安置我。
因此,外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伯爵夫人假意接纳我,实则把我当成比仆从还要卑贱的奴仆。
她让我住进了城堡最偏僻处,一个黑暗潮湿的小阁楼里。
而在我出生后一年,伯爵夫人生下了她的女儿——贝芙卡。
她自小生活在伯爵夫妇的宠爱中,娇纵至极,以折磨我为乐。
粗制的衣服下,我满身的鞭痕便是她的手笔。
我每天需要做很多仆人做的活,才能有一口冷饭吃。
今天,是维德伯爵的生日会,管家吩咐我去帮忙。
庄园后面的小花园,是整座庄园里我唯一喜爱的一处地方,却也是我平时没有资格去的。
这会儿花园里人很少。
我帮着收拾完杂事后,悄悄躲到一处巨大的玫瑰花丛后,贪婪地闻着空气中的玫瑰香,只有这时候,我感觉我是真实活着的。
只是不幸的是,我还是被发现了。
「哟,贝芙卡小姐,这不是你们家那个怪物吗?」一位穿着精致公主裙的少女挽着贝芙卡出现,鄙夷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以贝芙卡为首的几个贵族少女将我围在中间,铺天盖地的嘲笑和谩骂向我袭来——
「怪物!」
「她怎么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真是晦气……」
我习以为常地微掀了掀眼皮,双手撑了下地,想站起来离开。
只是我还没完全站起身,身后不知是谁,狠狠推了我一把,我趔趄着往前扑去。
这时右边又有一人,伸出脚绊了我,我彻底无法恢复平衡。
花园的地上铺满了尖锐的碎石,我整个人面向地面摔去,膝盖狠狠地磕在了碎石上。
剧痛向我袭来的同时,刹那间,鲜血如注。
我的额头大概也是磕破了吧。
因为我感觉到额前的刘海被血黏住了,而额上的血顺着流下,我分不清是血还是眼泪,模糊了双眼。
我听到了头上贝芙卡的声音,下一刻,她抬脚,狠狠地碾在了我的背上,我感觉那些尖锐的碎石就要嵌进膝盖。
花园里传来许多宾客入场的声音,少女们互相交换了下眼色后离开,因为她们可是淑女,可不能被其他宾客看到她们这样。
我挣扎着狼狈起身,捂着头脸跌跌撞撞地向庄园深处的阁楼跑去。
果然,纵使庄园今天再热闹,丝毫也不影响依旧黑暗的小阁楼,这里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我花了很久才勉强处理完伤口,翻找了半天橱柜,终于找到那一小瓶药膏,这曾是我偷偷捡了贝芙卡嫌弃而没用完的药膏。
之前多次被她鞭打后,我都没舍得用。
这次,我轻轻抠出一小块,涂抹在额头和膝盖处,只那一丝丝清凉,我那疲惫而满是伤痕的灵魂,仿佛都得到了舒展。
贝芙卡是从小生活在爱中的小公主,而我,甚至没有得到过哪怕一瞬间的父爱。
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了,幸好阁楼后面有一口小井,我还能喝些水。
今天宴席后,应该会剩下好些食物吧。
那些贵族们不屑一顾的食物,却会是我难得的一顿美餐。
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疼痛。
可膝盖和额上的剧痛,加上前几天还没好的鞭伤,我实在疼痛难忍。
我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我曾藏在庄园给贝芙卡设立的私课教室外,偷习得一些字。
于是我翻出了曾经在阁楼某处的夹缝中找出的一本古籍,之前一直收着还未看过。
它的封面都落了灰,且破烂不堪。
刚打开,书封页大概写着一些文字和奇怪的字符,字符我看不懂,文字我大概能看懂些:「召唤……神明……」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温柔仁爱的神明吗?
神明……也会爱他的信徒吗?
我又翻开后面,后面的字我奇迹般地大概都认得,于是我按照上面的内容,虔诚地将双手合在胸前,忍不住喃喃出声:「恩慈的……神明,信徒黛尔,望您垂怜…深陷黑暗中的我,祈求得到您的……拯救……」
突有一阵冰冷的寒风幽幽掠过,本就狭窄的阁楼,愈发显得阴森。
这时,我突然感觉到被一团黑雾缠绕着,昏暗中,仿佛有双诡异的眼正注视着我。
黑雾散去,有双冰凉的手,缓缓抚上了我的脖颈处。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幽沉而又傲慢的男声:「哪来的小东西唤醒了我?」
我抬头,借着阁楼缝隙挤进来的一点微光,我隐约看到了对方,一个高大,银瞳,俊美近妖异的男人。
凭空出现的。
我嗓子有些发干:「请问您是我召唤出来的神明吗?」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而愚蠢的事情,他的手突然离开了我的脖子。
我好不容易能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下一刻,他恶劣地捏上了我的脸,还扯了扯:「嗯?如果邪神也是你以为的神明的话。」
我彻底惊呆,我……我召唤出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邪神?
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那,我能向您许愿吗?」
「弱小又脆弱的人类。」他的声音尤为动听,「和邪神做交易,你可以献祭什么呢?」
我心中微微一颤:「我愿献祭我的灵魂,交换……」我突然又有些难以开口。
「交换什么?」邪神傲慢道。
「交换您的爱。」我垂眸,盯着衣角。
这片昏暗的空间里,诡异地寂静了片刻。
随后,对方轻笑出声:「弱小又卑贱的人类,岂配得到吾的爱?」
我心中自嘲,别人生而拥有的爱,哪怕我献祭了灵魂,也得不到一丝。
祂没有动,只是冷冷注视着我:「你是第一个将吾唤醒的人类,吾会满足你一个愿望,只是若你下次再许这种愿,吾会捏死你。」
我抬头,刚想说什么,突然发现对方已经离开了。
漏风的阁楼里,一阵凉风吹过,刚才发生的一切,似如一场梦。
晚上时候,我本想溜出阁楼,去寻一点食物,却发现阁楼的门从外面被锁住,我试图呼唤,无果。
是了,谁会碰巧经过这个无人禁区呢?就算有,也不会帮我打开门。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贝芙卡的手笔。
这次,是准备直接活活饿死我吗?
我缓缓回到阁楼里,蜷缩在硬邦邦而冰冷的小床上。
许是今天受了伤,又吹了风,脑子发晕得厉害,我哆嗦着蜷得更紧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熬过今晚。
我的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这十几年的生活,我就像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沼泽里,生活是黑白的。
没有一缕光,愿意透进我这腐烂破败的生命。
我好累,若我死了,我这样的人,也能去极乐世界吗?那里的我,会不会比在这里快乐呢?
我那未曾谋面的母亲,也会在那边等着我吗?
身子越来越烫,眼皮越来越重,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沉睡了千万年,祂第一次被一阵小声又谨慎的念咒声扰醒。
他出现在了召唤他的人类面前。
他看见眼前这个弱小,浑身是伤的人类,她黑瞳黑发,肤色苍白,一看就病弱得不行。
她向他许愿,甚至主动愿意献祭她的灵魂。
她的灵魂的确很干净,干净到他忍不住想染指,摧毁。
如果是其他愿望,他说不定会答应。
可是她居然说,她想要交换他的爱?
邪神会有爱吗?简直荒谬。
他难得地没有捏死她,只许了她另一个愿望,随即离开了那个小阁楼。
夜晚,爬满了蔷薇的古老城堡中,祂烦躁极了。
因为此刻,他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白日里,那个该死的弱小人类的模样,挥之不去,这困扰得他甚至无法入眠。
祂无法忍受这种不受控,倏然从城堡顶楼消失。
黑暗降临,格外阴沉。
等他再出现时,已身处一个黑暗潮湿的小阁楼里。
阁楼里,少女似乎已经熟睡了,而黑雾中的青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幽深的视线落到少女身上。
她的眉头皱得很紧,长睫敛在眼睑上,比白天看到她时显得还要恬静。
月光洒房间进,能看到少女白日里异常苍白的脸,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
她额上的红肿更是煞风景。
祂就立于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浑身散发的冰冷气息似让少女眉头皱得更紧,像是感应到某种危险而产生的不安。
是她把自己唤醒的。
他的——食物。
她的灵魂太香,她的骨肉与血,都对祂有着一种致命的吸引,让祂忍不住想靠近。
如果直接捏死她的话,就再也没有了。
祂情不自禁地伸出苍白而修长的手,顺着少女的脖颈开始,慢慢摩挲,缓缓抚上少女的脸。是软糯的触感。
她柔顺的黑发在此刻,也显得可爱,让人想伸手触摸。
直到祂触到她额上时,才恍然,她发烧了。
高烧。
不救治的话,她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救?呵,邪神怎么可能做没有任何好处的善事。
不救,让这个卑微弱小的人类死了,一了百了吧,她活着才更痛苦呢,这算是他的仁慈吧。
祂转身,黑雾聚拢,又消失于这片狭小的空间。
只是片刻,祂陡然又现身在少女的小阁楼。祂气急败坏地走到床边,随手抛出一团法术,将少女整个笼罩在里面。
不一会儿,少女脸上的红褪去,额上和膝上的伤也不再红肿,直至渐渐褪去,恢复。
做完这一切,祂定定地盯着由昏迷转为安稳沉睡的少女,她先前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了些。
随后祂听到了少女梦呓的喃喃,祂皱着眉凑近了些,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妈妈……我好想你」
「面包……牛奶……甜酒……鸡腿……嗷……好吃!」
还在睡梦中的少女,笑得格外可爱幸福……令祂,很不满。
祂极为无语,啧,弱小的人类,这点出息。
祂悄无声息地站了很久,在她上方静静地盯着她。
祂目光阴郁,于黑暗中,寸寸厮磨过她的肌肤。
一丝暖暖的光透过阁楼天窗洒进,我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
我竟然熬过了昨晚。
我忍不住摸了摸额头,奇迹般地不痛了。
我连忙下床走到那一小块破旧的铜镜面前照了照,发现额上的伤消失了,肌肤光滑如新。
我撩起裤子,昨天还令我痛苦无比的,膝盖上的伤,也消失了。
奇怪。
我睡了一觉起来,那么重的伤全好了。
我回过神,突然闻到空气中传来一阵食物的香味,不知多久没有闻到过了。
我忍不住贪婪地嗅着,一丝一缕的气味都不舍得浪费。
我顺着香味转身,发现房间另一侧的小桌上,放满了食物!
我飞快扑过去,发现桌上摆满了面包鸡腿,牛肉干,还有几个瓶子里装着的——是牛奶!还有甜酒!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不敢接受。
我连忙跑到楼下,却发现阁楼依旧从外面被锁住,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脸,昨天我只见过邪神,我甚至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难道是……邪神?不不不,不可能是邪神,昨天他走前还威胁了我。
莫非,这个世界上真有仁爱世人的光明神?
是了,既有邪神,那肯定有光明神!
谢谢神!
不管了。我回到小屋,盘腿坐在桌边,怜惜地分出一小部分作为今天的食物,认真地吃着每一口。
我把密封着的甜酒,牛奶,和可以存放的牛肉干珍重而小心地放进储物柜里。
未来几天,我都不用饿肚子了。
就这样,我在阁楼里安稳地度过了两天后,开始思考以后。
管家既然这几天都没来寻我,应该是贝芙卡吩咐过了,不过仆人人手不够时,他总会来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
第三天下午,管家从外面打开了阁楼的铁门。
听说洛兰夫人和贝芙卡小姐受邀出远门游玩去了,估计要一周后才会回来。
罕见的,这次管家并没吩咐我要去做什么活计,我也乐得清闲。
不过经前几天的那事后,我突然想清楚了,如果永远这样被动的话,那我永远也无法好好生活下去。
十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想勇敢而彻底地逃出罗顿庄园这个巨大的囚笼。
以前我尝试逃跑过,但还没出庄园,就会被抓回来,洛兰夫人会吩咐人,将我一顿毒打。
她不会允许我逃出这座庄园,她要将我放在眼皮底下,慢慢折磨。
现在我想,就算前路坎坷,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外面,死在充满自由的地方。
可我也明白,单靠我自己,我是永远也无法逃离出这座庄园的……
而此时此刻,我所能想到的帮手,竟然只有那位——高高在上的邪神。
我明白,邪神是高傲、邪恶的化身。
我身上唯一能作交换的,是我的灵魂。
可是现在,我突然不想那么快死去,因为我好想,好想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那时,纵死,而无憾。
想到这里,我重新回到阁楼里,翻出那本陈旧的古籍。那天召唤邪神时,我只看了前面一部分。
而现在,我想看看,古籍的后面一部分,又记载了什么呢?
我沉了沉心,盘腿坐在小桌前,伸手翻阅到后面一部分。
只是当我看完后面的部分后,内心颇为震撼。
因为如果说前半部分是召唤邪神咒法,那么后半部分,则是讲的一种危险而大胆的,与邪神结契的方法。
这个方法,成则成为邪神的主人,败则被邪神残忍地捏碎灵魂。
翻看古籍前,我本只是想召唤邪神,再和他做最后也是唯一一次交易。
但现在,我突然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昏暗阴沉的屋子里,我将双手合于胸前,再一次念出了召唤邪神的咒语。
几个呼吸的时间,冰冷的黑雾瞬间笼罩了整个屋子。
高大俊美的邪神从黑雾中走出,还是那张冰冷而苍白的脸:「又是你这个弱小的人类,这次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我捏了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想好了,我想和您做交易。」
高傲的神明微微垂眸,俯视着我:「说来听听。」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副笑脸:「我愿献祭我的灵魂,交换您十天的陪伴。十天后,我会如约献上我的灵魂。」
邪神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狭小的空间,变得更为寂静。
就在我以为他可能会拒绝我时,对方那双泛着侵略性的银瞳,盯着我冷笑道:「如你所愿,成交。」
我心里的那块石头暂时落下。
高大的男人往小阁楼的屋子一站,顿时本就狭小的屋子显得更为拥挤。
我试着出声:「那明日起,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大人便来此处寻我吧。」
邪神意味不明地俯视着我几秒后,转身消失。
晚上,我爬上了床榻,蜷在上面,将自己紧紧团在一起。
脑海中浮过许多思绪,但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窗外的月光透过缝隙洒进屋子,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后,缓缓闭上眼,困意逐渐涌入,我陷入沉睡……
那似乎是一处被永夜笼罩着的暗黑之地,头顶一弯巨大的血月,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显得尤为诡异妖冶。
血月笼罩下,一座古老而神秘的巨型城堡矗立其中。城堡外面被大片大片鲜红的蔷薇包围,它们更是顺着城堡外壁攀蜒而上,开得极为绮丽。
我好奇地看着这一切,背后却逐渐泛冷。
这时画面突转,转到了城堡内。
只见精美的寝殿内,入目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张能容下几个人的柔软大床。
而床下蜿蜒到门口的地方,被上等的纯白色地毯所铺就。
侧边摆放着一面大大的镜子,而镜前不远处的地毯上,有黑色和银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蔷薇花香,诱人堕落。
随后我看见了一道熟悉而修长的身影,那标志性的银发,我只见过某一位大人所独有。
银发散下,遮住了男人的大半张脸,只清晰露出其近乎病态般白皙的下巴,以及部分轮廓优雅完美的侧脸。
而那朵正在经历露水灌溉的花儿,似乎已经受不住,只能无助地轻颤着。
男人轻轻伸手,似是为少女擦去额上的细汗。
少女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啜泣再次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餍足地俯身,轻轻为怀中的少女吻去眼尾的泪珠:「尔尔,现在哭,还有点早。」
少女剩余的低吟,被覆盖了。
新一轮的征程,还在继续。
这时,少女突然偏过头望向镜中的自己。
里面赫然映照出了,我的脸。
我抬手捂住心口,惊恐至极,无尽的恐慌与迷茫将我包围,我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倏然,我一下从床上坐起。
原来只是场梦。
一个诡异,而旖旎的——梦。
我抬手抚上脸庞,明显感觉烫烫的。
这时我才注意到,窗外的点点阳光似粒子般挤进小屋,天已亮了。
我起身,穿上了那件带有一个大大兜帽的黑色罩裙。
一直到穿完衣服,脑海中还残存着那场梦的记忆,我还没缓过神。
而高大的邪神,伴随着一阵黑雾而至。
看得出来,他极为不悦。
一看到邪神那张俊美苍白的脸,我那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又四散开来。
那个弧形完美的薄唇,如果覆上去,是否如梦中那般可口?
停!我赶紧拍了拍头,趁邪神脸色黑沉到准备伸手捏死我前,我轻呼:「请您带我离开庄园,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吧。」
邪神蹙了蹙眉,旋即伸手,拎起我的后衣领。
寒冷顿时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
我突然感觉到双脚离开了地面,脑子一阵晕眩,我忍不住闭了闭眼。
耳边传来剧烈的风声,不到片刻,风声止住。
而我的双脚,重新踏在了地面上。
我悄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巷子口,而对面,是繁华喧闹的大街。
原来庄园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我以前只偷偷隐在暗中,听庄园内的仆人们聊天时,他们开心地交谈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事。
我只能记在心里,偷偷向往了好久。
如今当我终于亲身踏在这片自由的地上,我有些恍然。
街上,几乎都是金发的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我下意识地把头上的兜帽拉了拉,确保它能完整地遮住我的头发以及大半张脸。
我转头,却没看见邪神的踪影。
这时,忽然有一道冰冷的触感点在我的额心,下一刻我便听到了一道高傲的男声嗤道:「卑贱的人类不配看见我。」
我循着声音转向另一边,看到了邪神。
只见祂顿了顿,最后还是颇为嫌弃地为我解释了下:「我在你额心留了一道印记,现在只有你可以看见我。」
我乖巧道:「好的,请您跟紧我哦。」
我抬脚走出了巷子,来到大街上,试探着走入人群中。
街边有各种各样的铺子,卖着各种新奇好玩的东西,我有点心动。
我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币,又有些垂头丧气。
这是我这么些年悄悄攒下来的一点金币。
街边还有些贩卖吃食的贩子。
这时,一阵甜香若有若无地飘向我的鼻子,我循着味道,来到一家甜糕摊前。
老板热情道:「刚蒸好的甜糕,两金币一块。」
我狠了狠心,从小包里掏出四枚金币:「您好,我要两个。」
接过老板递给我的甜糕后,我转身继续往前走。
哪怕知道邪神不会吃凡人的食物,但我还是秉持着友好的原则,开心又压着声音低声道:「刚买的甜糕,给您一块。」
意料之中的,我得到了一声嗤笑:「卑贱人类的食物,岂敢献于我?」
「抱歉!」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我心中却有些窃喜。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甜糕,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
嗯~麦芽糖的甜香融于口齿间那瞬,甜而不觉腻,刹那间的幸福感包围了我。
邪神看着前面那个因为两块破糕,笑得无比灿烂的少女,陷入沉思,至于吗?
呵,这个弱小人类的快乐真廉价。
不过看着少女樱红的小嘴小口小口地吃着甜糕的样子,祂的瞳孔逐渐变得幽深。
前九天,我带着隐身的邪神,走遍了圣城的大街小巷。
秋天的圣城,到处铺满了枫叶,很美。
每日清晨,邪神会如约在第一缕阳光出现时,将我带出罗顿庄园。
而在夜幕降临时,祂会送我回小阁楼休息。
这几天,邪神较为沉默寡言,很少搭理我。我也习惯了不去主动打扰祂,只是偶尔偏头望向他时,会对上祂晦暗不明的眼神。
圣城中,我曾路过的建筑,甚至是一草一木,我都深刻将其印在脑海中。
活了十几年,只有这几天,我得到了片刻的自由。
第十天上午时,正好赶上了圣城中的庆典活动。
街上到处是游行的花车和热闹的人群。
邪神一脸冷漠地站在无人的角落。
而我则是想挤入人群前面,想看看精彩的表演。
只是人群越来越拥挤,我只能被动地被推着随着人群往前走。
这时,不知后面谁狠狠撞上来,我一下往地上跌去,头上的兜帽不小心落下,我满头的黑发散下。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呼:「呀,她是黑发黑眸!她是异端,不祥之人!」
一声起,人群中突然炸开了锅。
原本挤着我的人群,愣是往后退,给我腾出了一个圈。
我撑了撑地面,缓缓站起来。
我想赶快逃离这里,但是人群将我包围着,我出不去。
我慌乱地寻找邪神的踪影,却望见不远处檐下,祂正弯唇看着我,带着嘲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窘迫。
而我只能站在圈中,听着铺天盖地的,人们对我的歧视与鄙夷:
「天呐,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破坏今日的庆典吗!」
「黑发代表黑暗,她是被光明诅咒的人!」
「她会带来不祥的!她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啊……」
这几天,我曾以为自己短暂地摆脱了曾经的噩梦。
可原来,一旦我揭下兜帽,露出真容,依旧是不为这个世俗所接受的怪物、异端。
我看着面前的人们落在我身上的,或鄙夷或惊恐的目光,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只是下一刻,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这时,一阵黑暗突然罩住了我的大半张脸。慢慢地,我的视线逐渐聚焦,落在了我面前,高大男人的胸口处。
是邪神,祂伸出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将兜帽再次戴在已经呆住的我的头上。
被黑暗包裹的那一瞬间,我感到安心。
而周围的人,似乎被定住了般,维持着刚刚的动作。
我伸手,轻轻拉了拉邪神的袍角:「我想离开这里。」
邪神淡淡垂眸,不发一语。
但很快,等我再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身处另一个地方了。
「这是哪里啊?」我疑惑地询问道。
「不知道,随便停在这。」看你这个人类被区区穿行术吓得眉头紧皱,只能停在这里。
邪神面无表情地想了下。
我到处望了下,直到发现头顶上,写着「瓦亚镇」的大牌匾。
这是一个安宁的小镇。
与圣城的繁华不同,这里人烟稀少。
偶尔有两三个结伴的人匆匆前来,走进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店里,眉眼间皆是兴奋和期待。
我忍不住望了眼身旁的男人:「我也想去看看。」
「随你。」对方吐出冷漠孤傲的两个字。
于是我们也去了那家店。
走进来才发现这是一个茶馆,里面已经坐了许多人。
而斜前方的高台上,坐着一个儒雅斯文的男人,正拿着一本书翻看着。
我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顺便将旁边的一个椅子也拉开。
我紧了紧头上的兜帽。
见座下人满,台上的男人笑了,然后起身,对着观众席绅士地鞠了一躬。
然后缓缓开始讲述故事……
台下今日来了很多年轻的姑娘,于是男人便讲起了一个个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当讲到故事中的男女主为了彼此,不顾自己的生命时,一旁的邪神冷笑地嗤了声:「愚蠢的人类,才会为情爱所绊,还放弃本就短暂的生命,愚蠢可笑至极。」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说不出来。
的确,高高在上的邪神,拥有永恒的生命,没有什么,能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留下哪怕一小道痕迹。
邪神,怎么会有爱呢?
而我这个从小没有感受过爱的人,也没有资格去评判有关爱的话题。
虽然我也为故事中的男女主荡气回肠的爱情所感动,但我明白,我这辈子,是没有那个机会和幸运的。
更何况,我即将做一件,疯狂得,可能让我万劫不复的事情。
我们在那座茶馆,从下午坐到傍晚,听完了别人的故事。
今天是第十天。
夜幕降临时,邪神带我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小阁楼。
只是当我双脚刚接触阁楼的木地板,还没站稳,脖颈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
俊美的邪神附在我耳边,幽幽开口道:「十天到了,准备好献上你的灵魂了吗?」
我忍住内心的颤抖,故作镇定地对上男人的双眸:「说好的十天,现在还差一会儿。更何况,您不想拥有一个完整而纯净的灵魂吗?」
邪神冷漠地盯着我,颇为耐心地等着我的下一句。
「我想沐浴净身后,再献上我的灵魂给您。」
邪神松开了我的颈,但冰凉的指腹又落在了我的发端,绕着发尾捻了捻,随后又轻轻触到了我的耳垂。
祂的嗓音沙哑且暗,仿佛情人般的呢喃:「那便依你。」
祂垂下眼睑,窗外月光洒落,我的背后已经渗出了冷汗。
我连忙去准备沐浴的事宜,烧了热水。
幸好小屋里还有个屏风。
将热水倒入浴桶后,我望了眼屏风外面,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如雕像般立着的男人。
我缓缓褪去衣衫,踏入浴桶中,水花泛起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我摸出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小刀,往洁白瘦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鲜红的血瞬间涌出,我轻轻贴近……
鲜血的味道淡淡弥漫在空气中,邪神的感官何其敏锐,瞬间发现了不对。
高大的邪神转身大步走来,抬手直接挥开了屏风,暴怒地俯视着我:「你在干什么?你竟敢骗吾!」
我冲他笑笑,却不说话。
高傲而又洁癖的邪神,喜欢将纯净而完整的灵魂直接从人的肉身剥离。
而现在,因为难看的伤口,我可能会失血过多而亡,也许会导致灵魂也不再完美无缺,邪神如何能忍呢?
我伸出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拉了拉祂,试图让祂与我平视。
邪神破天荒地,顺从着我的手,俯身靠近我。
是时候了,我忍着伤口的剧痛,倾身吻上邪神的唇。
看着一向高高在上的邪神,因为我突然的动作而微僵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有些可爱。
忽然,我的背后搭上了一只手,将我揽住。
对方显然食髓知味,加深了这个吻,难舍难分般。
看着祂眼中愈发深沉的欲望,我恍然想起,邪神是欲难平的,邪恶神明。
是时候了,我狠狠一下咬破了邪神的唇,一个带血的吻。
与此同时,我开始念起咒语。
那一瞬,邪神原本晦暗的银瞳,恢复了清明。
祂很快意识到了,眼前弱小的人类在干什么。
她想结契,她竟妄想让高高在上的邪神,沦为她的仆人……
结契的咒语我已经念到一半了,可我突然犹豫了,我真的要这么做吗?
祂本可以永远高高在上,自由地享受永生。
如果我强行和他结契,祂也会因为主仆契的牵制,而失去这一切。
长生我并不羡慕,可自由是一件多么美好而重要的事,我在小阁楼的十八年,在庄园外的十天,有深刻的体会。
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冰冷,失血过多导致的晕眩越来越重,念到倒数第二句时,我戛然而止。
或许,我本就不该出生,就像他们所说,我是被光明抛弃的人。
我根本无法顶着我的黑发黑瞳,大方地走在阳光下,走在人群中。
我是异端,是不祥之人。
而邪神,纵使他有万般恶,可我这一生,最快乐自由的十天,也是他给予我的。
书上说,大人们通常会教育小孩子,要做诚实善良的人。
我想,这一次,我应该做个守信的人,我既答应了用我的灵魂,换十天的陪伴。
我应该守诺。
我这样的人,也许本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就这样死去,忘掉一切吧。
就算我的灵魂会被邪神拿去,但这些于我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我只是,很累很累了。
邪神似乎也诧异了一瞬,为什么我没有完成结契的咒语,明明成功就在眼前了。
但下一瞬,在我的意识陷入无边黑暗前,只看见邪神那张暴怒近扭曲的俊脸:「卑贱的人类,别再让吾看见你,否则,吾一定捏死你。还有,吾不会再接受你的召唤。」
我是被阁楼下面的叫声扰醒的。
我皱紧眉头,从床上坐起。
在我企图将邪神拉下神坛后,我,竟然还活着!
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内侧,清晰的痛感传来。
这不是梦,我真的还活着。
我连忙抬起被小刀划过的手臂,却发现手臂是光滑的,且没有一点伤口。
是祂吗?很难想象。
楼下来人还在叫我,我连忙穿好衣服下楼。
原来是管家派来叫我的女仆,她告诉我:「夫人和贝芙卡小姐回来了,庄园最近会有一件大事,你随我一同去前厅帮忙布置。」
我便跟着前往了。
我在前厅搬花盆时,贝芙卡走到了我面前,对我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却只说了句:「给我好好干活。」
我低头,搬着花盆去了其他地方。
我这几天,都在和其他仆人一起收拾着庄园。从他们的口中,我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件事——罗顿家要和霍斯德侯爵联姻。
显然,罗顿家就贝芙卡一个小姐,那应该就是贝芙卡和霍斯德好事将近了。
而且,听说对方要求跳过订婚,直接在下下周结婚。
没人比我更盼望那天到来,盼着贝芙卡赶紧嫁出去。
同时盼望着那天,趁乱逃出庄园,永远不再回来。
因为再不走,洛兰夫人说不准将会把我打发给谁。
这段日子没人找我茬,两周的时间过得很快。
明天就是贝芙卡出嫁的日子了。
我刚帮完忙,走在回小阁楼的路上,我也要赶紧回去收拾好东西做准备了。
前方不远处就是熟悉的阁楼,我不由加快了步伐。
突然,一块沾了药水的手帕突然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口鼻,我陷入了昏迷。
等我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布满红色而喜庆的房间里,周围满是精致奢靡的装饰和摆件。
而我被绑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嘴里被塞了块厚实的帕巾。
贝芙卡就站在我后面,透过梳妆镜,我看见了她得意的笑脸。
她说:「父亲竟然要我去和那个该死的霍斯德结婚,你知道吗,那个老男人已经折磨死了三位妻子,比父亲还要年长。可谁让我是罗顿家的小姐呢。」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按压,不过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止了对我的继续摧残:「说起来,你要感谢我,因为我告诉父亲,你也是罗顿家的女儿呀,让你替我嫁过去刚好,那好歹是位侯爵呢。
你不是很羡慕我吗?现在,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成为罗顿家的『小姐』,嫁过去。」
我奋力地挣扎了下,无果。
这时,旁边另一道成熟的女声响起,是洛兰夫人:「黛尔啊,你不用担心,你父亲那,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了,你只用放心替你妹妹嫁过去就好。」
随后,贝芙卡拿出一管针剂,对着我的手臂扎了下去。
我想那应该是会使骨头软化的药物,因为那一针之后,我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只能任由她在我脸上涂涂抹抹,接着为我盖上了面纱,穿上了她的嫁衣裙。
接着在一路颠簸辗转后,我被扶着走进了一个地方。
我估摸着,我应该是已经被送到了霍斯德侯爵庄园里的住处。
我能感受到身体的意识正在逐渐恢复,应该要不了多久,这个药效就能散去。
送我到这里来的人,约摸是觉得我肯定逃不出这座庄园,替我解开了束缚着我双手的绳子。
更何况我是代替贝芙卡来成婚的,等会儿若是霍斯德侯爵发现新娘是被绑来的,恐怕会多生事端。
很快房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想动动身,再伸手将罩在头上的面纱取下,但目前,就连做这个简单的动作,我都抬不起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内心爬满了恐惧,如果……如果今天我逃不出去的话,以后就会永远困在这个新的囚笼中,或者说,死在这个囚笼里……
据说霍斯德侯爵与皇室关系密切,因此纵使他已经死过三位妻子,当他提出要与罗顿家联姻时,维德也只能答应。
因为维德是不敢得罪侯爵的,更何况是一位与皇室成员关系好的侯爵。
只是,贝芙卡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他许是真的心疼她。
所以维德同意了将我这个拿不上台面的私生女,用来替代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比他年纪还大的老侯爵。
我彻底对那个只是生了我的男人,死心。
若可以选择,我绝对不愿再来这个世界。
我恨他们,我从未如此清晰。
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力气逐渐恢复了点,我试着抬手,想揭开面纱。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说话声,我连忙把手放下,坐在原地保持不动。
有人推门进来了,人未至跟前,我便已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甚是刺鼻。
接着,一双粗糙的大手「刷」地一下揭开了我的面纱。
我抬头,看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应该就是那位霍斯德侯爵了。
「哟,小美人……漂……漂亮……」当男人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我时,我恨不得立刻戳瞎他的双眼。
「等等,你好像不是维德的女儿,我曾经见过她的女儿长什么样!你是谁?」霍斯德大概只有一半的醉意。
听到这里,我赶紧试着为自己争取一丝机会:「是的,我不是维德伯爵的女儿贝芙卡,是她将我绑来代替她的,请侯爵您一定要为我做主!」
我低估了眼前这个老男人的恶心程度,因为下一刻,他笑得极其猥琐,「没关系,贝芙卡,我会把她抓来,你——我也要!」
我内心浮上巨大的恐慌,因为就算我恢复了些力气,很明显也不是眼前这个雄壮男人的对手,更何况门口好像还有人看守着。
我十分憎恶地看着他,他似是极为不满我的眼神。
我的手已经在袖子底下暗暗攥成了拳。
突然,霍斯德极为粗暴地一把将我推倒在榻上,我使劲全身所能用的力气向他的眼睛砸出一拳,却轻飘飘被对方攥住了手腕。
他太重了,本就被注射过软骨针的我被压住后,很难以动弹。
他那粗粝的大手已经开始解我的嫁衣外裙,动作极为熟练。
我拼命地挣扎,在对方的重量压制下,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反而促使男人来了兴趣,加快了速度。
我无用地挣扎着,流下了痛苦绝望的泪水。
恍惚间,我突然想到了那位邪神。
我上次那么对他,他虽然没杀了我,但我依稀还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别再让我看见你……我不会再接受你的召唤。」
他定是很生气了。
邪神,也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吗?
我无意识地呢喃着古老的咒语,咒语念完了,没有发生任何奇迹。
邪神,也没有出现。
他真的不会原谅我了。不会原谅我这个妄图将邪神拉下神坛的违约者。
他应该又陷入沉睡了吧。
我身上只剩一件里衣了。
都说人在绝境时的潜力无限大,而我现在就是突然感觉恢复了点力,我能感觉到我的面部已经扭曲了。
我用尽全力屈腿,往上狠狠撞了一下男人的脆弱部。
男人吃痛,松开了桎梏着我的手,旋即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贱人!」抽得我头偏向一边。
我趁机往床下滚去,捡起地上散落的外裙,遮住了自己。
愤怒的霍斯德大步跨下床,朝我而来。
我腿部使不了很大的力,没跑几步就被他从后面扯住头发拉回去,痛苦使得我的感官尤为清晰,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男人用手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无边无际的窒息感包围了我,我涨红着脸,双手拼命拍打着他的手,无济于事。
慌乱中,我的视线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把小刀。我来不及细想,挪出一只手,快速握住拿起那把刀,一把插在了霍斯德的大腿上。
霍斯德尖叫一声,松开了掐住我脖子的手,双手捂着鲜血直流大腿,大叫:「来人啊!快来人!」
我握着小刀站起来,将它拿在身前,随时准备面对即将靠近我的人。
只是霍斯德痛苦地大叫几声后,并没有人进来。
我握着小刀不断地往后退,逐渐退到门口,霍斯德正满目狰狞地看着我,却又捂着腿暂时不敢靠近我。
我鼓起勇气,一把将门推开,却发现门口竟然没有人。
我没管身后的霍斯德大声的叫骂声,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快逃出这里!」
我拿着刀,手上还溅了霍斯德的鲜血,有尖锐的碎石扎进了我的脚底,我甚至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痛觉神经已经麻木了。
路人碰到巡逻的人时,我悄悄藏到隐匿处,等他们离开后,我又继续跌跌撞撞地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到了庄园的大门口。
门口此刻并没有人守着。
我真的逃出来了。
我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在逃跑的过程中,我的神智逐渐回笼,力气也基本已经恢复了。
我迅速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罗顿庄园肯定回不去了。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我决定,先去往圣城的边缘地带。
因为我现在身无分文,更没有任何身份凭证,我根本出不了圣城。
幸好前些天,我曾逛过圣城的大街小巷,我的记忆还算好。
趁着夜色,我拢紧了外裙,往前一直跑。
直到筋疲力尽时,我晕倒在一户人家门口。
一位独居的老奶奶将我捡了回去。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药味熏醒的。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端着一碗药走过来。
见我醒了,老奶奶将药端给我,向我说明了昨晚的情况,关心地问我身体好些了吗。
我心里微酸,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主动给予我的善意。
老奶奶似乎并不嫌弃我的黑发黑瞳。
我笑着告诉奶奶我没事,只是无家可归了。
老奶奶慈爱地抚着我的头,告诉我说,反正她一个人生活也挺孤独的,让我留下来陪她。
我就这么在老奶奶家住下来,陪奶奶说话,帮她做家务,给她捶捶背捏捏腿。
下午阳光好时,我会跟奶奶一起坐在门口晒晒太阳。
以前没体验过的,长者所给予后辈的情感,我在这两天体验了。
这种安稳的幸福,是我梦寐以求的。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第三天的时候,我主动替奶奶去市集上买食物。
今天的市集上,人还不算多,我戴着奶奶给我的帽子,准备去购买食物。
前面有个公示牌,聚了一些人。我忍不住上前,站在他们后面踮着脚看。
当我看到上面的通缉告示时,我如坠冰窟。
因为通缉告示上,贴着我的画像,说我是杀害霍斯德侯爵的凶手,目前还未归案。
若有人看见我,务必立刻举报。
最后一排,强调了:「若有人私藏逃犯,将会一并处以同刑。」
震惊之外,我满是不解,我记得我只在霍斯德的腿部插了一刀,为何他会死?难道是因为失血过多?
我连忙转身,将帽子往下压,见没人看见我。
于是我迅速往回走,一路上我想了很多。
当我踏进老奶奶家门时,一切心绪都已明了。
我根本离不开圣城,被搜寻到,是迟早的事。
我苦笑,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从一个地狱逃出来,又被投入另一个地狱。
我还是选择不告诉老奶奶我的事,一是怕吓到她,二是我不会让唯一给过我温暖的老人因为我陷入危险。
我将奶奶扶着坐下,告诉她我很抱歉没有替她买好食物,我现在有一件事急需去做。
老奶奶轻轻为我擦去眼泪,心疼得让我别哭,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安慰她说没事,我说我想起我还有个亲戚,我现在需要去投奔一下,然后让她一定要把遇见过我这件事保密。
我告诉奶奶,若还有机会,我会回来看她的。
老奶奶眼睛也红了,我上前轻轻抱住她,跟她好好道了别。
随后,我带上兜帽,出门查看了一番,没有人看见我。
于是我迅速离开那条小巷子,走上大街,穿过人群,揭下了那张通缉告示,来到卫兵岗哨处。
我将头上的兜帽取下,攥着通缉告示,平淡陈述道:「我来自首。」
很快卫兵将我带走,押送回了圣城中心。
因为这次的死者是一位和皇室成员关系密切的侯爵,波及很大。
我也得知了一个让我快意的消息,维德,洛兰和贝芙卡三人,都被抓起来了,因为我。
大概贝芙卡也不会想到,她找的替身,最后也能拉她下地狱吧。
我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听说霍斯德的死相极惨,凶手作恶手段残忍。
如果说之前我还不确定凶手是不是我,得知这个信息后,我知道,凶手肯定另有其人。
毕竟那种人渣,仇家应该不少。
而根据庄园的下人回忆,当天只有我进过霍斯德的屋子,他们一口咬定我。
真正的凶手完事后,完美地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据。
不知那位真正的凶手现在何处,不过,我也懒得为自己辩解了。
因为我的黑发黑眸,就已是他们所觉得的,莫大的罪恶。
我这样的人,犯这样的罪,理所当然。
我的辩解,他们不会信。
而且,他们也急需一个罪人,来平息这场侯爵被杀案,以此好向上面交代。
因为上面的压力,让他们几天内抓到凶手。
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有合理的犯罪动机。
可笑。
不过比起辩解,我现在的确更想的是,带着罗顿庄园里,那三个一步步将我推进深渊的人,一起下地狱。
哪怕,我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个世界,我来了一趟,很苦。
苦难就像无止境般地涌向我,我不太想继续待下去了。
法庭上,我平静地认下了这桩杀人罪。
我被判死刑。
维德、洛兰和贝芙卡,被判无期徒刑。
我安静地坐在死囚牢中,听着不远处看守的两个看守兵在那里议论:「听说了吗,北区那边,昨天死了一个,疯了两个……」
后面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听不到,便也懒得再听。
我靠着墙抱膝坐着,缓缓闭上眼。
我没想到的是,不同于其他处刑方式,上面给我判了火刑。
只因我杀了人,又是黑发黑瞳,被认定是怪物,是恶魔的象征。
他们认为,只有火刑,才能烧尽我所有的罪恶。
行刑那天,是在市集的广场上,公开处刑。
刑台的四周围满了观刑的人。
我戴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走上刑台,他们将我手铐和脚镣解开后,将我的双手双脚绑在了火刑柱上。
温暖的阳光倾洒下来,赐予它虔诚的,向往光明的子民们。
而台下的他们口中正念念有词:「她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