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江寻就真的走了。
「完了完了,宋宋,他会不会向县太爷举报我们啊!!」
「你猜呢?」
「要不,你就嫁给他吧。保咱家平安。」
「我说了,我不嫁人。」
我是真的有点生阿宁的气了。我娘当初看好的沈秀才在升官之后纳了妾,惹得三姐整个人敢怒不敢言,日子过得憋屈得很。
我娘,大姐,二姐还有三姐,她们每个人在嫁了人之后都过得不幸福。要么为了子嗣,要么为了妾氏。
一直到臻臻出嫁前我们一起筹备的私塾已经可以接收学生了,我们也还是安生地过着每一天。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县太爷回来撑场子,阿宁说是师爷打的招呼,还夸他善良有爱心,不仅没举报我们,还这么讲义气。
他真的会帮我们一直瞒下去吗?
托县太爷的福,来读书的孩子非常多。我每天都很忙,既要给学生上课也要批改文章,也就没工夫再想江寻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主动过来了。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过来帮忙的。我学问其实还可以。」
「嗯,那就麻烦你了。」
我也没和他客气,我和澜儿确实忙不过来。阿宁管着束脩还有名册这些也很忙。
「还有就是,你的真名是什么?你们一家都是女子吧?」
我抿了抿唇,没吱声。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也可以。我想通了,你喜欢胡焦也好,喜欢胡小凡也好,我都会尊重你,以后也不会在这方面打扰你。」
????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喜欢她们?」
「你,不是喜欢女子吗?你们隐姓埋名不就是为了不受世俗眼光困扰吗?」
我……行吧,江寻你是第一个让我无言以对的人。
敢情你这么久都没来,是以为我喜欢阿宁和澜儿。
我看咱俩一起开个书局,专门写话本子能赚不少钱。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嫁人不代表她俩以后不嫁人,这话我必须得说清楚才行。
「我们的确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隐姓埋名来到这儿。她们确实是女子,但是我同她们之间的感情是亲情和友情,你明白了吗?还有,我当时是气话,我不喜欢女人。」
「好,我懂了。」
「嗯,那就行。」
「那我打算重新追求你。」
……
算了,我懒得和他再说了。
「你不吱声,我就当你答应了。我明天就来代课。」
听到「代课」两个字后,我就把「我没有」三个字咽回去了。
这我怎么拒绝,我确实需要人手。
罢了,随他吧。
「江寻都三十四了,还在等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
「说真的,宋宋。你娘和姐姐们嫁人后过得不好,不代表你就过得不好。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他一次呢?」
「我不想。」
「他这几年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不是全然无意对不对?」
「可是」
「别可是了,宋蕴,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啊!行就上,不行就退呗!我们在你后头,你怕什么?」
其实这样的话,几乎每年她们都跟我说一遍。
我躺在床上想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去衙门找了江寻。
衙役说他还没来上值。
奇了怪了,他平时都是雷打不动来衙门办公的。
我从衙门出来,去了他家。刚一进院子,就看见他晃晃悠悠地从屋里出来,脸上还有点红。
我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实是发热了。
「生病了还不好好躺着?」
「无妨,衙门还有事,我得去处理。」
「不行,回去躺着。」
「你在关心我对不对?」
「嗯。回去躺着。」
江寻突然拽住我手的腕,眼珠子瞪得溜圆:「你刚刚承认你在关心我对不对?」
我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没抽动。
生病的人哪来这么大劲儿?
「你松手,别拽着我!」
「我不松,你难得关心我。」
「你松不松手?」
「不松。」
「你要是再不松手,我就不嫁给你了。」
他声音有些颤抖:「松手的话,你……你就答应嫁给我?」
「试试不就知道了?」
然后那只圈住我手腕的大手就微微放松了一点。
我趁着这点空隙,立刻抽回了手。
「嘶,你就这么对你以后的媳妇儿吗?你看看,都红了!」
我一边低头转手腕,一边说:「病养好了来提亲,记住了吗?」
然后,我的脸突然被捧起,嘴唇被烫了一下。
「记住了,都听媳妇儿的。」
7
碧螺刚到我家的时候,穿戴得很齐整,人也水灵。
看着倒不像是丫鬟,像是跟我一样的官家小姐。
那一年,我七岁,她十五岁。
后来爹告诉我,碧螺的爹犯了错被流放了,家中女眷皆充为官奴。
我爹这样的小官,其实买不了官奴。他也是费了大力气打点,才能把碧螺领出来。
一开始碧螺话很少,只是闷头做事听吩咐。
我觉得她太闷了,就吓唬她,如果她再这样,我就要把她赶出去。
「小姐不会赶奴婢的,奴婢知道小姐一家都是好人。」
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爹说,碧螺的娘是拼了命才换碧螺出来的。
她没爹没娘了,我不能赶她走。
我越来越喜欢碧螺了。
我喜欢吃府外的点心,她就去买回来,还偷偷学着做给我吃。
我喜欢围棋,她就到荣京的各个书坊搜罗棋谱,回来陪着我练。
我不喜欢女红,她就替我绣好,然后交给教我女红的师傅。
我不喜欢待在家里,她就把我装扮成一个小公子,带我到荣京城内四处逛逛。
「碧螺,这地方真有趣儿。」
「小姐喜欢,奴婢就开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爹又领回家一个女孩,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我以为又是买来的丫鬟,我想这次价钱应该挺便宜的。
因为她大雪天里穿得破破烂烂的,脸冻得通红。看起来唯一值钱的就是脖子上那块长命锁。
爹说,这是他下值路上捡的孩子,这孩子的哥哥没挨过,在雪地里冻死了。
爹的话音儿一落,碧螺就解下她身上的厚夹袄,一把罩住了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怯生生地看向碧螺:「谢谢姐姐」。
我爹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吩咐碧螺照顾她一阵子。
碧螺笑着抱起来那个女孩,给我爹福了福身。
我看着爹和碧螺逗着这个丫头笑,有些生气,爹和碧螺为什么对这个新来的这么好啊!
我气呼呼地走了,碧螺在身后喊我,我也没理她。
晚饭的时候,碧螺答应我明天带我出去玩,我才消了气。
「她晚上和你一起住?」
「嗯。」
虽然我知道也没别的屋子可以住了。
碧螺也只是住在我隔壁的偏房里,那间屋子也很小。
可我还是有些不开心。
尤其是连续几个晚上我都听见碧螺唱着小曲儿哄着那丫头睡觉。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
我一气之下掀开被子,噔噔噔地跑到隔壁:「我今天也要在这睡!」
挤是挺挤的,但是我睡得很香。
不过第二天,我还是在我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我跟碧螺说,以后她跟我睡一间房。
我不准她拒绝,因为碧螺像个很大的暖炉,昨天晚上我抱着碧螺睡得很香。
虽然碧螺答应了,但是我担心那小丫头又跑来找碧螺。
于是我又特意跟那小丫头强调了一下,以后她自己睡在隔壁偏房里。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
她好像…还挺高兴的?
碧螺还是同从前一样照顾我和陪我玩,只不过旁边多了一个小丫头。
这小丫头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了,渐渐的像个小话痨,还有点可爱。
过了几天,爹跟我说,以后那孩子就是我妹妹了,叫罗佑宁。
我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虽然这几天她很乖,我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可是我不愿意她做我妹妹。
因为她会和我抢爹爹,抢碧螺。
她还会和我抢我娘。
「我娘是因为生妹妹没了的,我讨厌妹妹。我不准她当我妹妹。」
「宁儿,听爹的话。以后她就是你妹妹,已经上了族谱。」
「爹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爹为她取名叫佑宁。佑字,意为扶持,保护。」
佑宁就这样成了我的妹妹。
其实,她很乖巧,也很讨人喜欢。
碧螺说爹决定留下佑宁之前,拿着长命锁找过算命先生。
而那把长命锁上有她的生辰。
碧螺晚上搂着我睡觉的时候,拍拍我的背跟我说,要我学会接受佑宁,既成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必须要学会接受。
我虽然不情愿,可还是照做了。
碧螺从照顾我一个人变成照顾我们两个人。
佑宁很瘦弱,看起来根本不像六岁的孩子,比我足足矮了一头。
她这样瘦弱,我都没办法欺负她。
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盯着她把碗里的饭还有我夹给她的肉吃光才行。
我把最喜欢的莲蓉酥也分给了她,她却还是不长个子。
有一天爹突然神神秘秘地叫我,给我递了一个汤盅,让我喝完。
我打开盖子尝了一口,强忍着咽了下去。这东西真的……太难喝了……
爹说这是牛乳,是好东西,明天还让我来喝。
我胡乱点点头,谎称自己肚子撑待会儿再喝,就端着汤盅回去了。
「小姐,牛乳的确是好东西,对皮肤好,也可以长个子。」
长个子?我正琢磨怎么让佑宁长个子!
「你喝一半,剩下一半端去给佑宁,看着她喝完再回来。」
碧螺一愣,摇了摇头:「奴婢喝不得这个,都给二小姐吧。」
「你怎么喝不得?你喝得!在我这儿,你排佑宁前边。」
碧螺看着汤盅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奴婢跟小姐一样,喝不惯。」
自那以后,每天爹给我的牛乳,都进了佑宁的肚子里。
好在功夫没白费,佑宁这两年确实开始长个子了。
不过她是不是有点儿长得太快了?!
她这个九岁的小丫头个子快赶上我了!
碧螺这几年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我爹要给她涨工钱,她却拒绝了。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瞪着她:「你傻吗?银子还不要!」
「奴婢要那么多银子没用的,能有个安身之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花不了?你以后嫁……」
我话没说完就停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让碧螺嫁人,我想让她永远永远在我身边。
「奴婢不嫁人,永远陪着小姐。」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永远陪着我。」
「是,陪着小姐长大,嫁人,生子。」
「我也不嫁人!」
「小姐还小,以后会嫁人的。」
我不和碧螺争论这个问题。
我才不要嫁人生子,娘就是因为生孩子没了的,我不想和她一样。
突然有一天,我爹说,碧螺爹的那件案子被太子殿下重审了。
碧螺不再是官奴的身份了,她自由了。
「你……会走吗?会离开这里吗?」
「不会,这里就是奴婢的家。」
「可你不是奴婢了。我爹说,你可以唤他世叔。」
「奴婢哪都不去,就跟着小姐。」
我抱着碧螺,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我没想到,碧螺很快就被定了亲。
碧螺脱了奴籍没多久,爹就同碧螺说,为她安排好了一门亲事。
我爹很固执,无论碧螺怎么拒绝都没用。他就是执意要把碧螺嫁出去。
我同爹吵了几次,他也不松口。
明天是碧螺的未婚夫君一家子来家里的日子。
昨天佑宁又病了,碧螺一直在照顾她。
我就换了身男装偷偷溜出府。
我在爹的房里见过那个男人的画像,样貌倒也不算差,只是有点消瘦。
我还听媒婆跟我爹说起过他家在西街胡同里住,姓方,叫方明忠。
没等我走到西街里,就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正被一个壮汉子拖着进了角落里。
我有些害怕,但还是捂住了嘴偷偷跟了上去。
是拳头咚咚咚砸在肉上的声音。
我跑回家,跟爹说,碧螺不能嫁给那个人。
我爹听了笑了笑,没理我。
我很着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会有人被打还不吭声呢?其中肯定有问题。
碧螺的未婚夫君带着礼上门了。
我想到厅堂里看看,可是碧螺不准。
我只能在他们一家子离开的时候,跑出来看了一眼。
只看这一眼我就确定了,他就是我昨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个人。
我不甘心碧螺就这样嫁给那个人,我觉得爹一定是被那个人骗了。
我又偷偷跑出府几次,却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那一天,我又看见了上次打人的那个壮汉。
「等到方明忠那个臭小子娶了妻,他就能还上钱了。」
「他有钱娶妻,没钱还债?」
「他是从我这又借了一笔钱才去女方家下的聘礼,他说到时候他娘子的嫁妆都可以给我们。」
我躲在围墙下,气得攥紧了拳头,我就知道那个姓方的肯定有问题。
「嫁妆才多少钱?他可是欠我们五百两。」
「嫁妆抵不过,那不是还有女人么。我看那小子……」
突然我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痛。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我的屋子里。碧螺坐在我旁边,眼角红红的。
「你怎么在这儿?你来找我了?你看见方明忠了对不对?你不能嫁给他,他欠了别人五百两,要用你的嫁妆去填,他们好像还打着你的主意。」
碧螺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小姐以后不要偷跑出来了,很危险。方家的事情,小姐不要再管了。」
我忍着头痛坐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碧螺。
那时候的我还没意识到什么,看到碧螺也没什么事,就点了点头。我答应她不会再乱跑出去了。
方明忠正式来提亲的那一天,我才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碧螺当着方家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爹的面前,哭着摇着头说自己不嫁。
「罗世叔,方家欠了别人五百两。他们图着我的嫁妆,还想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这桩婚事,恕碧螺不愿。」
我爹听后大怒,方家人也一脸不明所以。只有方明忠一个人脸憋得通红,整个人都在抖。
「薛氏,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方家是什么身份,罗家又是什么身份。真要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你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吗?」
我躲在屋外的窗檐下,握紧了拳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静了一会之后,我爹开了口:「各位请回吧,这桩婚事不结了。」
「薛氏已经是我的人了,只能嫁给我。」
方明忠的话就像一颗巨大的火雷砸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身上。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了屋子里。
我扯下头上的簪子,一把扎入了方明忠的手上。
「碧螺是我的人,她谁都不嫁!」
我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碧螺,对着我爹说道:「爹,我们报官。」
可我爹看着碧螺,没吭声。
方明忠捂着手,语气轻蔑:「她可是自愿的。她是为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后半句话,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碧螺收了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方明忠:「到此为止。」
方家人还是好好地离开了。
我看着爹,紧攥着双手,愤怒不已:「为什么放他们走?爹,你不是说你是碧螺的世叔么?你为什么不帮她?」
「是爹错了。爹不该固执己见坚持这桩婚事。可宁儿,报官之后,碧螺要怎么活下去?罗家还有你和你妹妹未出嫁。」
我松开了拳头,整个人突然没了力气。
是啊,她要怎么办呢?她要怎么面对那一切啊……
「我会去打点好方家。这一切到此为止。」
我回到屋子里一把抱住碧螺:「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
她只是轻拍着我:「一切都过去了。」
无论我过后如何追问,碧螺都不肯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方家也从荣京消失了。
我去追问爹,爹也只是摇摇头,不肯再对我说一个字。
家里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爹不再过问碧螺的事情,我和爹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只有佑宁这个傻丫头整天笑嘻嘻地绕着我们转。
今天讲讲话本子的故事,明天讲讲早市上听来的八卦。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我十五岁了。
我同爹说,我不愿嫁人。
出乎我意料,爹点头答应了。
我又说,我离不开碧螺,我跟她情同姐妹,我舍不得离开。
我说这话的时候,碧螺和佑宁也在。
我爹看了看我,长叹了一声:「都随你。」
我有些欣喜地看向碧螺,可她只是低着头没吭声。
「小姐真的不嫁人了么?」
「嗯,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好吗?」
「好。都听小姐的。」
不过,碧螺好像又同从前不一样了,她的话更少了。
我们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年之后,宫里开始选秀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宫,爹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可这是……皇命啊,爹也……」
「让佑宁去,她只小我两岁,年龄也够了。」
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有点痛恨自己。可我不得不自私一回。
爹最终还是答应我了。
佑宁也答应得很爽快。其实我知道的,只要爹提了,佑宁就一定会答应。
她进宫那天,我没去送她。
我没有脸面送她,我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
可我没有想到,不进宫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条不归路。
大概是佑宁在宫里过得还好,我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很多人来家里向我提亲,其中不乏官职和地位都比我爹高的人家。
我爹反悔了,他开始为我认真挑选亲事。
每天我都过得很烦躁,因为碧螺也开始当我爹的说客。
终于有一天,我还是爆发了。
我同碧螺大吵了一架。不,应该说是我单方面冲碧螺发了脾气。
可过后她还是那副样子,拐弯抹角地让我挑一个好人家。
「你从前不是答应过我要一直陪着我的吗?」
「现在不同了。这些人家都是好人家,小姐嫁过去会幸福的。」
「如果我嫁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不会。我已非奴籍,不能陪嫁的。」
「是不是我嫁人了,你就开心了?」
「是,小姐嫁得好,我就开心。」
「行,我嫁。」
我气得跑出了屋子,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我跟爹说:「我嫁,嫁给谁都可以。」
爹看我哭得厉害,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安慰我。
「爹其实能理解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可碧螺来找过爹,她说她是没有办法一直陪伴你的,你终究是要嫁人,而她也是。」
我没有吭声,只是跟爹说我想快点嫁出去。
那之后,我没再和碧螺说过话。
可我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离开我。
就在我出嫁的前一天,她走了。
连封信都没留下,只是托爹告诉我,她走了,离开这里了。
出嫁这天,我爹请来了宋夫人为我开脸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美。
闭了闭眼,我缓缓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嫁作人妇。
也愿你一切安好。
8
「她们两个都嫁人了,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唉。」
「唉。」
「你们两个够了啊,自打县里的人知道你们都是女子,介绍了那么多青年才俊给你们,你们拒绝人家的时候怎么不唉声叹气的?」
付臻臻这张嘴,即使当了娘,说出来的话也还是这么气人。
没错,我和澜儿被乡亲们识破了。
我俩还装得一包劲儿呢!没想到早就被人看出来了。
不过不用装哑巴的日子可真好啊!
要不是王小二那孩子没忍住跟我俩说了,我到现在可能还得是个哑老头儿。
「我现在都能记起当时小二戳穿你俩的场面。」
「付臻臻你净瞎说!什么叫戳穿,那是小二善意的提醒!」
「先生,你裤子上有好多血。不过你不要怕,我娘说女子每月都会这样的。」
宋宋真讨厌!怎么学得这么像?!害得我又想起来那天的事情了!
当时真的尴尬得我脚趾扣出一个地下私塾。
小二才八岁为什么就知道这些了?!小二的娘是谁来着?家教范围这么广了吗?
而且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小二说的「女子」两个字。
现在想想,不禁觉得,我确实有点对得起宋宋给我起的「爱称」:宁傻。
我和澜儿自然是跟乡亲们都坦白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不如就说明白。
其实主要还是宋宋是师爷夫人!
要不是我衙门里有人,我才不冒这个风险!
其实我还是有点感动的,大家即便知道了我们伪造身份,也没有去报官戳穿我们。
澜儿后来跟我说,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们办起了私塾,这是对孩子们都有益的事儿。而且……大家都很尊敬师爷。
潜意思就是,我们还是靠的师爷夫人这层关系。
私塾一年年办下去,收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臻臻家的欢欢也到了年纪,来私塾读书了。
小丫头跟臻臻一点都不像,每天坐在那安安静静地听课,安安静静地背书。
大概是随了斳则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一觉得当下真好,我要好好享受的时候,就得来点儿幺蛾子。
有人要跟我抢澜儿!
虽然这样的情况,每年都会发生吧。
但是今年发生的次数格外得多。
而且这次情况还有点特别,这次跟澜儿提亲的是县太爷的孙子。
我们身份造假,当初县太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我看着这堆聘礼,有点头疼。
不过,澜儿这次应当还是不会嫁的。
毕竟之前拒绝了那么多次提亲。
而且她说过,当年入宫前她有一位心上人。
两个人青梅竹马长大,可是澜儿的娘改嫁之后,两个人就断了联系。
澜儿入了宫,也就不再去想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也从没想过嫁人。
其实澜儿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是我们四个里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也不想澜儿嫁人,我俩这小日子过得蛮好的!
其实主要是县太爷的孙子,他不合适。
他今年二十四,刚中了举人。
县太爷孙子当年也在这里念过书。
巧了,教他的就是澜儿。
我打心眼里不相信他比澜儿小那么多还能照顾好她。
不过县太爷的孙子很执着,还拉着师爷
给他说媒。
好在师爷被宋宋拦下来,才没有掺和这一脚。
不得不说,宋宋在家里还是非常有地位的!
再后来,县太爷孙子就没动静了。
澜儿对此也没什么反应,还是每天正常给孩子们上课。
我就不一样了,我特开心。
因为县太爷孙子这个身份实在是太贵重了!这在我们县那就是跟当年皇太孙一样的分量啊!
唉,也不知道当年小皇帝活没活下来……
这么多年了,当初造反的那位祁王殿下,这龙椅也坐得稳稳当当。
我想了想,我们好像真的离开荣京好久了……
久到我看见碧螺的时候,以为自己见了鬼。
因为我明明记得姐姐说碧螺死了。
还是我太天真,要是碧螺真的死了,罗宁儿可能会伤心欲绝吧。
「是……二小姐么?」
「这里哪有什么二小姐,只有阿宁。」
「听说北安有一个女先生办的私塾,就想过来看看,原来是你啊。」
「嗯。」我看着碧螺有些恍惚,我有点想念罗家了。
「碧螺姐姐没怎么变样子。」
她笑了笑也没再出声。一时间,院子里就只有蝉鸣声。
十多年前的这时候,为了成全罗家的养育之恩,为了成全姐姐和碧螺,我入了宫。
想想这么多年的经历,我其实很感谢爹让我替姐姐入宫。
毕竟如果没入宫,此刻的我大概就过着嫁人生子、鸡飞狗跳的糟心生活吧。
后来,我和碧螺聊了很多。
我才知道她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也才知道,当年她在道观待了几年。
也就是说,碧螺前脚刚离开道观没多久,我们四个就上那渡劫去了。
可是……那不是皇家道观么?
「我走的时候,老爷给了我一枚我爹的玉佩。住持看了玉佩就让我留下了。」
这!是什么!人生奇遇记!
住持!该不会!和碧螺的爹!有什么爱恨纠葛吧?!
而且,我爹明显是知情人,要不然他给碧螺玉佩干嘛!
他肯定还告诉碧螺可以去道观,要不然碧螺怎么会想到去皇家道观呢?
「碧螺的爹好厉害!别人走一步看十步,她爹走一步快看到骨灰盒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付臻臻的形容还是这么的别致。
「所以当年住持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放水?」
!!!宋宋,你发现了华点!!!
「啊?我一直以为是靠我们几个的聪明才智。」
「臻臻,我劝你谦虚。你家欢欢还坐你旁边呢。」
「诶?不对啊?那住持是怎么知道碧螺和阿宁认识的啊?」
一孕傻三年这个说法不准确,欢欢都四岁了,臻臻还是这么傻。
「住持只要知道我姓罗就足够了。」
荣京里姓罗的排得上号的只有我们家,碧螺在道观里待了那么久,住持说不定对罗家祖宗八辈儿都知道了。
「怪不得呢!怪不得当初住持抓包我们的时候只提了腊肉,没提地道。」
「恐怕当初那个小尼姑也是住持安排的,怕我们发现不了地道。」
对不起,住持,是我错了。
最蠢的原来是我……
「你没问问碧螺为什么离开你姐姐吗?」
我摇了摇头,没出声。
我不想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造化弄人。当初我进宫是为了姐姐和碧螺能好好走下去,结果却是一个嫁人生子,一个离开荣京。
即使我从来不后悔进了宫,我也不愿去承认我这份自以为得微不足道的牺牲只是一场不值得提的徒劳。
或许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碧螺走的时候,我送了她一双鞋和一件夹袄,北方入冬很快,一两个月之内就用得上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很平静。
没有不舍,没有不甘。
她和姐姐都有自己的人生了,我如今过得也很好,这就够了。
我不是当初那个只想报恩的小丫头了,也不是只因为一块捡来的锁而留在罗家的罗佑宁了。
我只是我,阿宁。我是宋宋的阿宁,臻臻的阿宁,澜儿的阿宁。
也是,阿宁的阿宁。
阿元是我爹爹好友赵伯伯的儿子,我们是同一天生的。
我们两家挨着,我娘同阿元娘亲关系也很好。
我爹的文采很好,字也写得好,是西街的私塾先生。
我不想去私塾,我爹就在家教我。
阿元也不想去,所以赵伯伯就把阿元送到我家来,拜了我爹为先生。
所以严格来说,他是我的师弟。
可突然有一天他非要我喊他哥哥,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
他还吓唬我要是不叫他哥哥,就要把我的栗子糕都拿走。
我很生气,他怎么可以拿走我的栗子糕呢?
我气得同爹爹告状,也不知我爹爹同赵伯伯说了什么。
第二天我就听到阿元被他爹爹揍了一顿。
「阿元也是该打,街口王秀才就是个烂人,澜澜以后不要理他。白日里爹去私塾的时候,在家守着你娘知道么?」
我点点头答应,脑子里却记不起王秀才是谁了。
可我心中还是过意不去,就买了糖人去看阿元。
我到的时候,阿元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和平日里的猖狂样一点不像。
赵伯伯真不愧是杀猪的……
「你来干什么?」
我把糖人塞到他手里:「来看看你还有气儿么。」
「你告状的事儿,我不和你计较了。」
我看着他,有点诧异他何时这么不记仇了?
阿元平时可是胡同里的小霸王。
「我以后要娶你的。」
我惊得差点把串糖人的签子咬断。
我赶忙退了一步:「谁用你娶?我看你爹还是没打到位。」
然后,我从他口中知道了为什么他会挨打。
赵伯伯让他不要欺负我,他说叫了哥哥就是定亲了,以后我只能嫁给他。还说这是王秀才告诉他的。
「总之,我才不要嫁给你。」
「才不是,你一定要嫁给我!」
「不嫁!」
「嫁!」
「就不嫁!」
「就嫁!」
……
我回家的时候,我爹还笑呵呵地说:「你赵伯伯就是性子火,我不过就是开玩笑提了一句阿元那小子皮,还想欺负我家澜澜。他就动了手。」
末了,我爹又补了一句:「不过小子就是得多抽抽,你赵伯伯可没有我有福气。」
我娘就坐在院子里,一边听一边笑。
我爹乐呵呵地也跟着傻笑。
阿元好全了之后,又活蹦乱跳了。
还和以前一样,霸道得很。也常常逗我。
可是他不许别人欺负我。
霸道归霸道,可他很讲义气。大家一起闯了祸,他也是第一个出来担着。
所以胡同里的孩子都听他的。
我生辰的时候,他还亲自在院子里给我做了个秋千。
当然我假装没听见他那句以后还要娶我的话。
我爹爹看到的时候,一拍脑袋:「哎呀,差了这臭小子一步。以后爹给你扎个大的。」
我娘也是坐在院子里一边听一边笑。
那一年,我九岁。
我还不满十一岁的时候,我爹爹走了。
爹爹是得了急症走的,不到两个月人就走了。
半年后娘带着我改嫁了,也不能说是改嫁,是入府做妾。
我娘入韩家的前一晚抱着我哭了很久,她说她一定会保护好我,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也哭了很久,我安慰我娘要她不要伤心,我会乖乖听话。
爹走之前还特意要我以后都听娘的话,即使娘再嫁也要听话。
自从我爹爹走后,赵伯伯就再也没来过我家,我和阿元也没了联系。
我们之间,甚至连一个简短的告别也没有。
入了韩府之后,我很讨厌我的继父。
韩威长得又丑又胖,不及我爹爹的万分之一。他还经常对着我娘发脾气。
只是我娘从未哭过。
有一天,我去给娘送糕点,碰上了韩威.
他突然盯着我很久然后笑出了声。
我娘把我推出了屋,让我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