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进宫后我带着姐妹跑路了

我要是开口跟师爷说话了……

师爷看起来是个很遵纪守法刚正不阿的男子。

可我舍不得宋宋和臻臻啊!正当我满脑子琢磨怎么阻止他俩跟我抢人的时候,

臻臻说她要嫁人了。

当天晚上,我们四个就起了一坛子酒。

「其实他从荣京赶到这儿的时候,我就已经有点动心了。」

「除了你们以外,很久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了。」

「你们知道吗?我爹娘生前感情很好,他们在我小时候……」

臻臻就慢慢地讲,我们就静静地听。

听到最后,我们眼泪止不住地掉。既为臻臻父母的感情落泪,也为臻臻有了好归宿而落泪。

我们都知道,斳太医是个靠谱的好人。

臻臻觉得幸福,这就足够了。

臻臻抹了一把脸,笑着看向宋宋问道:「宋宋,你和师爷呢?」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师爷喜欢宋宋,应当也是很喜欢的那种。

宋宋摇了摇头:「我不嫁人。」

「自我懂事起,我娘就过得不好。我的几个姐姐嫁了人也……总之,我不相信男人。」

「可是,师爷也许不一样呢?」

「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我也不想去改变。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只是他自己执着而已。」

澜儿拉起宋宋的手:「嗯,那宋宋你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喝了一晚上酒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头痛欲裂。

这几天我们在琢磨干点什么营生,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

而且现在还要给臻臻攒嫁妆,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臻臻以什么身份嫁出去我们也想好了。先让胡费氏迅速病危、迅速入土。

然后让臻臻以远方表亲的身份出嫁。

斳妹夫在隔壁镇子置办了一片田产和一处宅子,说是风水不错。

其实都是借口,主要还是在这儿还是没人卖宅子。

我们现在住的宅子,他直接把买宅子的银子退给臻臻了,说是就当聘礼了。

五个月后,臻臻出嫁了。

场面很热闹,是我背着她上的花轿。

她身上的嫁衣是澜儿亲手绣出来的。

很美。这是我见过的臻臻最美的时候。

臻臻出嫁之后,我们准备了很久的私塾也差不多开张了。

其实主要还是准备书。

几十本书,全是宋宋和澜儿默写下来的。

师爷早早地替我们跟县太爷打了招呼。

县太爷一把年纪,在私塾开张这天特意来给我们撑场子。

不分男女,只要想读书都可以来。

每月十五钱束脩,是很多家里都能负担得起的数目。

一年,两年,三年……

来读书的孩子越来越多,宋宋和澜儿也快教不过来了。

师爷还是没娶亲,偶尔也过来代几堂课。

臻臻今年刚有了身孕,除夕她要回来,斳妹夫没让,毕竟雪下得大。

但是臻臻写了信提前让妹夫送过来。

因为这是我们四个认识的第十年,是我们一起过的第十个除夕。

「诶,宋宋,你怎么不写话本子呢?你这编瞎话的功夫不写话本子白瞎了。」

「不写。每天默写书籍和批学生文章就够累了。」

「瞎说。明明是澜儿批的文章更多。再说了,都好几年了,哪有那么多书默写。」

「我就是不想写,你怎么那么多话。」

「澜儿,你看宋宋又凶我!」

「澜儿,你评评理。阿宁是不是胡搅蛮缠。」

澜儿收了收酒盅,转身走了。

「哼,你看澜儿都不理你。」

「她明明是不理你。」

5

我叫付臻臻,我的名字是我娘起的。

我娘和我爹成婚多年才有了我,臻字,寓意美好到来。

我爹爹可不会起名字,他是个大老粗,只会打仗。

可是我很崇拜我爹爹,因为他保卫了这片土地和百姓。

每次我到街上去,婶婶婆婆们都会说一句:「付校尉家的臻臻来啦!」

我都会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也会礼貌地同她们问好。

因为娘告诉我要知礼守礼。

我娘和我爹爹从不吵架,基本都是我娘单方面挑刺儿。

譬如,

「付安,你洗手了吗就抱臻臻?」

「付安,你再不去洗澡,就去柴房睡。」

「付安,你什么时候能记得一次睡前漱口?」

「付安,你下次要是再身上豁出这么多口子,我就带着臻臻不要你了!」

「付安,你心里是不是没有我们娘俩?你拼了命打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臻臻?」

我爹爹嘴笨,每次被娘说了,也不敢吱声,就乖乖点头。

小的时候不懂事,慢慢地我长大了,我就开始帮着爹反驳我娘。

每次都气得我娘拎着扫帚满院子要揍我。

我娘这时候一点都不像秀才先生家的女儿,明明就泼辣得很!

我爹爹就一边拦着一边呵呵乐。

然后偷偷从外边给我买我爱吃的粽子糖来奖励我帮他说话。

也只能偷偷买,因为娘从来不让我吃糖,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这样美好的时光一直到我十一岁那年戛然而止。

我十一岁生辰那天,我娘正给我做我爱吃的酸枣糕,

突然,我爹爹被几个伯伯抬进院子,浑身是血,只留着一口气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我跑到我爹爹身边,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我爹爹张嘴要说什么,可我还一个字都没听清的时候,他没了气。

我娘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看着我爹爹,一滴眼泪没掉。

然后娘打了水,给我爹擦了擦脸和手。

娘让我出去等着,她要给爹爹换衣服。

一直到爹爹下葬,娘都没掉一滴眼泪。

她只是不停地为我擦着眼泪,一言不发。

爹爹走后,娘再也没笑过。

丧礼的时候,我是第一次见姑母和姑丈。我一见到姑母就很喜欢她。

娘问我为什么喜欢姑母,我说因为她和爹爹长得像。

可我从未想到,那是我娘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天晚上,她殉情了,用我爹爹的刀抹了脖子。

她留下了一封书信,托姑母和姑丈收下我爹的抚恤金并收留我。

娘在信里要我好好活下去。

可她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活下去?

可无论我如何哭闹,娘都回不来了。

我最终还是跟着姑母和姑丈走了。走之前那晚,我一把火烧了我家。

我跟着姑母姑丈去了荣京,不到半个月,姑丈升了官,是从六品的校正。

一年后,姑丈又升到了正六品的官职。

姑母一家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已经慢慢适应没有爹娘的日子了。

只是姑母家表哥有些讨人厌,总是绕着我妹妹长,妹妹短的,还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慢慢地,姑母和姑丈好像也不太喜欢我了。

那时我已渐渐长大,知道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所以尽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退让换来的不是尊重,而是变本加厉地欺瞒。

他们将我偷偷许给了姑丈的顶头上司做填房,只等我及笈之后就入门。

这还是我偷听表哥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谈话才知道的。

我愤怒不已,可我知道我不能撕破脸。我跑出府,跑了很远,跑到了西街的一个医馆。

那时候我已经来了初潮,也听邻居婆婆讲过女子来了月事就可以怀孕生子这种话。只是这件事姑母还不知道。

这是我唯一可以抗争的。

我进了医馆,说我要抓药,可以推迟月事的药。

可是无论我怎么说,坐馆的大夫就是不允,他非说我这样对身体不好,会影响以后孕事。

他怎么这么能管闲事?!我又不嫁给他,我能不能怀孕关他何事?

我实在逼得没办法,我威胁他说如果他不给我开我现在就去跳河。

吓得他立刻要我冷静,连连点头说给我开。我临走的时候他还嘱咐我每月服一颗即可,多了伤身。

这药丸还是挺好使的,连着几天服下去,我的月事果然停了。

两年之后,姑母见我一直没有来月事也着急了。

这两年,我也学会了如何同姑母他们打交道,当然我也发自内心地厌恶他们一家人,我没有一刻不想逃离。

不知道是上天垂帘还是怎么的,没过多久,姑丈的顶头上司得急病去了。

这时候太后开了选秀,要为皇上冲喜。

我想,进宫,可能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姑丈是第一个点头的,姑母倒是有些犹豫。我许诺等我升了位份,会为她请封诰命。

她这才点头,欢欢喜喜地准备送我入宫。

我进宫前看着姑母说了一句话:「付琴,诰命你就别想了,墓碑我倒是可以给你立一个。」

然后我就扭头吩咐车夫赶车,也懒得看她是什么反应。

我几乎是不抱希望进宫的,可是进宫之后我遇到了宋宋,阿宁还有澜儿。

她们真的很好很好,她们是除了我爹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当然,我也在宫中碰见了当初那个坐馆大夫。原来他是给贤妃娘娘治头疾的太医,姓斳。

后来,我当面拒绝了他的求娶。无他,我到现在月事都不正常。斳则家三代单传,我可不能祸害人家。

而且他好像忘了当初他给我开了药这回事儿,不然他怎么会想娶我。

再后来,他追到了北安。

心动大概就从那时候开始的。

再再后来,他不停地缠着我,帮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我虽装作不理,可心里是甜的。

大概随了我娘,口是心非。

再再再后来,我嫁给了他,还生了个女儿,叫斳欢。

所以娘,你在天上看到了吗?我很听话,我过得很好。所以你和爹也经常来我的梦里看看我好不好?

6

「娘,为什么是小四进宫?我比小四还大一岁。」

「菱儿,听娘的话,沈秀才很好,你嫁过去之后,不会过得差的。」

我站起身,看着我三姐:「宋菱,就你这性子,在宫里一天都活不下去。」

如今,家里只剩我和三姐还未出阁。

大姐和二姐前几年就嫁了人,但过得都不好。一个丈夫花心,一个至今无子。

其实进宫也挺好的,毕竟皇上卧病在床。

若是我不进宫,也是要嫁人。万一碰上我爹这样的,我可没有娘那样的好性子跟他磨一辈子。

进宫前一天晚上,我一言不发地抱着娘,眼睛有点酸。

「蕴儿,进宫了之后,就别像个刺猬一样。」

「宫里人心险恶,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娘记得你小时候话很多,反而长大了不怎么爱讲话了。」

第二天一早,娘亲手替我挽了个发髻。

宫里的马车来接我的时候,我爹和宋菱还是没来。

进宫之后,我发现一切似乎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做好了独自凄凉的准备,却没想到我在宫里交到了朋友。

我也从未想过,我们四个可以离开宫里,离开荣京。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在北安县就此平淡下去,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江寻。

「宋宋,我一哑老头儿在那儿一顿比划,就差给他磕头了,可他就是不收银子,这次你去。」

我无奈接过银子,我真的不明白这师爷到底在坚持什么?他明明就穷得很。

「胡姑娘,我真的不能收这银子。你们来了北安,就是北安县的人。只是在我家借住一段时间,我不能收银子。」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一家子?」

「啊?这……绝对没有,江某绝无此意!」

「那你是看上我了?你以为不收银子我就会承你这个人情,然后嫁给你吗?」

江寻直冒汗,连连摇头否认:「女儿家的清誉最为重要。江某就算真的要娶胡姑娘,也绝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那你收还是不收?」

「这……胡姑娘,这钱我……」

「你还是不收?那我就去和我爹娘说清楚你是因为」

「收,我收。」

我点点头,将银子递给他。

「胡姑娘,江某人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知道了。」

「姑娘一家今晚想吃什么?」

我回头看了看他那身旧得不能再旧的衣裳:「菜粥就行,我爹娘牙口不好。」

「胡姑娘,明日早饭吃炒豆干和小窝头可以吗?」

「嗯。」

「胡姑娘,王大娘给我送了一盘豆腐,你觉得煎一下好还是炖汤好?」

「都行。」

「胡姑娘,今天我买了一尾鱼,咱们晚上炖个鱼汤。」

「嗯。」

「大妞,我看今日的扁豆不错,中午可以……」

「不准叫大妞!」

早知道让江师爷收下银子是这个结果,我打死都不会给他银子。

我看他也别处理衙门公务了,他去当个厨子得了!

斳太医来北安的时候,我是最开心的。

谢天谢地,他有宅子还愿意卖给我们!

为了感谢他拯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决定帮他和臻臻一把。

付臻臻向来口是心非,嘴硬得很。

明明她看到斳太医来北安找她的时候,晚上自个儿美的都没睡着觉,第二天还非得对人家爱搭不理。

当个明面拉线儿的媒婆挺累的,当个暗中传信儿的媒婆更累。

我不仅告诉了斳太医,臻臻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我还得负责给他俩传礼递话。

因为付臻臻这个臭丫头当面不收人家礼物,非得我转交她才收。

我看着臻臻每次收到礼物或者小纸条后,要么呲个牙笑出一脸褶子,要么在被窝里捂着脑袋笑得一抽一抽的,突然觉得我这活儿也挺不错。

如果其中要是没有江寻捣乱那就更好了。

我刚给臻臻递完斳太医的纸条,江寻就来了,塞给我本诗集,非拉着我看看这诗集好不好。人家都出书了,还能不好吗?

我刚给臻臻递完斳太医送的妆匣,江寻第二天就塞给我个板凳,说让我看看他手艺怎么样。我也不是木匠,我哪知道怎么样?

如此种种,每天花样不带重的。

我为我曾经为那二两银子撒的谎而忏悔,我没想到他真的看上我了。

「斳则的东西不是给我的,所以你不需要也」

「胡姑娘为何要同我解释这些?我送我的,和斳公子无关啊。」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做这些了,我不会接受的。」

「好,那我不做了。」

「嗯,你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这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

「当然不行,因为我心悦你。」

行,长本事了。

不是当初逗两句就脸红的人了。

「随你。不过我不会接受的。」

「没关系,我想再努力试试。」

「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女人。」

……

我就不信我宋蕴还治不了你了。

事实证明,我确实治不了他。

我实在是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是来找我了,就在臻臻出嫁后的第二天。

「可我还是心悦你。」

「心悦她你就追啊!」

「大妞,这事儿爹同意了!爹双手赞成!」

罗佑宁你干脆改名叫罗又欠得了!

「胡、胡大爷,您……可以说话了?」

我看向阿宁,勾了勾嘴角。让她嘚瑟!我看她怎么圆场。

「咳咳,啊,对。那个……斳太……斳女婿给我治好的,他不是个大夫嘛。」

这话江寻要是能信,我宋蕴名字就倒过来写。

傻子都听出来,这声音明明是女人。

「啊,是这样。那恭喜您了,江某先行告退。」

然后江寻就真的走了。

「完了完了,宋宋,他会不会向县太爷举报我们啊!!」

「你猜呢?」

「要不,你就嫁给他吧。保咱家平安。」

「我说了,我不嫁人。」

我是真的有点生阿宁的气了。我娘当初看好的沈秀才在升官之后纳了妾,惹得三姐整个人敢怒不敢言,日子过得憋屈得很。

我娘,大姐,二姐还有三姐,她们每个人在嫁了人之后都过得不幸福。要么为了子嗣,要么为了妾氏。

一直到臻臻出嫁前我们一起筹备的私塾已经可以接收学生了,我们也还是安生地过着每一天。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县太爷回来撑场子,阿宁说是师爷打的招呼,还夸他善良有爱心,不仅没举报我们,还这么讲义气。

他真的会帮我们一直瞒下去吗?

托县太爷的福,来读书的孩子非常多。我每天都很忙,既要给学生上课也要批改文章,也就没工夫再想江寻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主动过来了。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过来帮忙的。我学问其实还可以。」

「嗯,那就麻烦你了。」

我也没和他客气,我和澜儿确实忙不过来。阿宁管着束脩还有名册这些也很忙。

「还有就是,你的真名是什么?你们一家都是女子吧?」

我抿了抿唇,没吱声。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也可以。我想通了,你喜欢胡焦也好,喜欢胡小凡也好,我都会尊重你,以后也不会在这方面打扰你。」

????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喜欢她们?」

「你,不是喜欢女子吗?你们隐姓埋名不就是为了不受世俗眼光困扰吗?」

我……行吧,江寻你是第一个让我无言以对的人。

敢情你这么久都没来,是以为我喜欢阿宁和澜儿。

我看咱俩一起开个书局,专门写话本子能赚不少钱。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嫁人不代表她俩以后不嫁人,这话我必须得说清楚才行。

「我们的确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隐姓埋名来到这儿。她们确实是女子,但是我同她们之间的感情是亲情和友情,你明白了吗?还有,我当时是气话,我不喜欢女人。」

「好,我懂了。」

「嗯,那就行。」

「那我打算重新追求你。」

……

算了,我懒得和他再说了。

「你不吱声,我就当你答应了。我明天就来代课。」

听到「代课」两个字后,我就把「我没有」三个字咽回去了。

这我怎么拒绝,我确实需要人手。

罢了,随他吧。

「江寻都三十四了,还在等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着。」

「说真的,宋宋。你娘和姐姐们嫁人后过得不好,不代表你就过得不好。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他一次呢?」

「我不想。」

「他这几年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不是全然无意对不对?」

「可是」

「别可是了,宋蕴,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啊!行就上,不行就退呗!我们在你后头,你怕什么?」

其实这样的话,几乎每年她们都跟我说一遍。

我躺在床上想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去衙门找了江寻。

衙役说他还没来上值。

奇了怪了,他平时都是雷打不动来衙门办公的。

我从衙门出来,去了他家。刚一进院子,就看见他晃晃悠悠地从屋里出来,脸上还有点红。

我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实是发热了。

「生病了还不好好躺着?」

「无妨,衙门还有事,我得去处理。」

「不行,回去躺着。」

「你在关心我对不对?」

「嗯。回去躺着。」

江寻突然拽住我手的腕,眼珠子瞪得溜圆:「你刚刚承认你在关心我对不对?」

我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没抽动。

生病的人哪来这么大劲儿?

「你松手,别拽着我!」

「我不松,你难得关心我。」

「你松不松手?」

「不松。」

「你要是再不松手,我就不嫁给你了。」

他声音有些颤抖:「松手的话,你……你就答应嫁给我?」

「试试不就知道了?」

然后那只圈住我手腕的大手就微微放松了一点。

我趁着这点空隙,立刻抽回了手。

「嘶,你就这么对你以后的媳妇儿吗?你看看,都红了!」

我一边低头转手腕,一边说:「病养好了来提亲,记住了吗?」

然后,我的脸突然被捧起,嘴唇被烫了一下。

「记住了,都听媳妇儿的。」

7

碧螺刚到我家的时候,穿戴得很齐整,人也水灵。

看着倒不像是丫鬟,像是跟我一样的官家小姐。

那一年,我七岁,她十五岁。

后来爹告诉我,碧螺的爹犯了错被流放了,家中女眷皆充为官奴。

我爹这样的小官,其实买不了官奴。他也是费了大力气打点,才能把碧螺领出来。

一开始碧螺话很少,只是闷头做事听吩咐。

我觉得她太闷了,就吓唬她,如果她再这样,我就要把她赶出去。

「小姐不会赶奴婢的,奴婢知道小姐一家都是好人。」

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爹说,碧螺的娘是拼了命才换碧螺出来的。

她没爹没娘了,我不能赶她走。

我越来越喜欢碧螺了。

我喜欢吃府外的点心,她就去买回来,还偷偷学着做给我吃。

我喜欢围棋,她就到荣京的各个书坊搜罗棋谱,回来陪着我练。

我不喜欢女红,她就替我绣好,然后交给教我女红的师傅。

我不喜欢待在家里,她就把我装扮成一个小公子,带我到荣京城内四处逛逛。

「碧螺,这地方真有趣儿。」

「小姐喜欢,奴婢就开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爹又领回家一个女孩,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我以为又是买来的丫鬟,我想这次价钱应该挺便宜的。

因为她大雪天里穿得破破烂烂的,脸冻得通红。看起来唯一值钱的就是脖子上那块长命锁。

爹说,这是他下值路上捡的孩子,这孩子的哥哥没挨过,在雪地里冻死了。

爹的话音儿一落,碧螺就解下她身上的厚夹袄,一把罩住了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怯生生地看向碧螺:「谢谢姐姐」。

我爹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吩咐碧螺照顾她一阵子。

碧螺笑着抱起来那个女孩,给我爹福了福身。

我看着爹和碧螺逗着这个丫头笑,有些生气,爹和碧螺为什么对这个新来的这么好啊!

我气呼呼地走了,碧螺在身后喊我,我也没理她。

晚饭的时候,碧螺答应我明天带我出去玩,我才消了气。

「她晚上和你一起住?」

「嗯。」

虽然我知道也没别的屋子可以住了。

碧螺也只是住在我隔壁的偏房里,那间屋子也很小。

可我还是有些不开心。

尤其是连续几个晚上我都听见碧螺唱着小曲儿哄着那丫头睡觉。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

我一气之下掀开被子,噔噔噔地跑到隔壁:「我今天也要在这睡!」

挤是挺挤的,但是我睡得很香。

不过第二天,我还是在我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我跟碧螺说,以后她跟我睡一间房。

我不准她拒绝,因为碧螺像个很大的暖炉,昨天晚上我抱着碧螺睡得很香。

虽然碧螺答应了,但是我担心那小丫头又跑来找碧螺。

于是我又特意跟那小丫头强调了一下,以后她自己睡在隔壁偏房里。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

她好像…还挺高兴的?

碧螺还是同从前一样照顾我和陪我玩,只不过旁边多了一个小丫头。

这小丫头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了,渐渐的像个小话痨,还有点可爱。

过了几天,爹跟我说,以后那孩子就是我妹妹了,叫罗佑宁。

我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虽然这几天她很乖,我也没那么讨厌她了。

可是我不愿意她做我妹妹。

因为她会和我抢爹爹,抢碧螺。

她还会和我抢我娘。

「我娘是因为生妹妹没了的,我讨厌妹妹。我不准她当我妹妹。」

「宁儿,听爹的话。以后她就是你妹妹,已经上了族谱。」

「爹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爹为她取名叫佑宁。佑字,意为扶持,保护。」

佑宁就这样成了我的妹妹。

其实,她很乖巧,也很讨人喜欢。

碧螺说爹决定留下佑宁之前,拿着长命锁找过算命先生。

而那把长命锁上有她的生辰。

碧螺晚上搂着我睡觉的时候,拍拍我的背跟我说,要我学会接受佑宁,既成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必须要学会接受。

我虽然不情愿,可还是照做了。

碧螺从照顾我一个人变成照顾我们两个人。

佑宁很瘦弱,看起来根本不像六岁的孩子,比我足足矮了一头。

她这样瘦弱,我都没办法欺负她。

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我都盯着她把碗里的饭还有我夹给她的肉吃光才行。

我把最喜欢的莲蓉酥也分给了她,她却还是不长个子。

有一天爹突然神神秘秘地叫我,给我递了一个汤盅,让我喝完。

我打开盖子尝了一口,强忍着咽了下去。这东西真的……太难喝了……

爹说这是牛乳,是好东西,明天还让我来喝。

我胡乱点点头,谎称自己肚子撑待会儿再喝,就端着汤盅回去了。

「小姐,牛乳的确是好东西,对皮肤好,也可以长个子。」

长个子?我正琢磨怎么让佑宁长个子!

「你喝一半,剩下一半端去给佑宁,看着她喝完再回来。」

碧螺一愣,摇了摇头:「奴婢喝不得这个,都给二小姐吧。」

「你怎么喝不得?你喝得!在我这儿,你排佑宁前边。」

碧螺看着汤盅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奴婢跟小姐一样,喝不惯。」

自那以后,每天爹给我的牛乳,都进了佑宁的肚子里。

好在功夫没白费,佑宁这两年确实开始长个子了。

不过她是不是有点儿长得太快了?!

她这个九岁的小丫头个子快赶上我了!

碧螺这几年下厨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的手艺也越来越好。

我爹要给她涨工钱,她却拒绝了。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瞪着她:「你傻吗?银子还不要!」

「奴婢要那么多银子没用的,能有个安身之处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怎么花不了?你以后嫁……」

我话没说完就停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让碧螺嫁人,我想让她永远永远在我身边。

「奴婢不嫁人,永远陪着小姐。」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永远陪着我。」

「是,陪着小姐长大,嫁人,生子。」

「我也不嫁人!」

「小姐还小,以后会嫁人的。」

我不和碧螺争论这个问题。

我才不要嫁人生子,娘就是因为生孩子没了的,我不想和她一样。

突然有一天,我爹说,碧螺爹的那件案子被太子殿下重审了。

碧螺不再是官奴的身份了,她自由了。

「你……会走吗?会离开这里吗?」

「不会,这里就是奴婢的家。」

「可你不是奴婢了。我爹说,你可以唤他世叔。」

「奴婢哪都不去,就跟着小姐。」

我抱着碧螺,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我没想到,碧螺很快就被定了亲。

碧螺脱了奴籍没多久,爹就同碧螺说,为她安排好了一门亲事。

我爹很固执,无论碧螺怎么拒绝都没用。他就是执意要把碧螺嫁出去。

我同爹吵了几次,他也不松口。

明天是碧螺的未婚夫君一家子来家里的日子。

昨天佑宁又病了,碧螺一直在照顾她。

我就换了身男装偷偷溜出府。

我在爹的房里见过那个男人的画像,样貌倒也不算差,只是有点消瘦。

我还听媒婆跟我爹说起过他家在西街胡同里住,姓方,叫方明忠。

没等我走到西街里,就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正被一个壮汉子拖着进了角落里。

我有些害怕,但还是捂住了嘴偷偷跟了上去。

是拳头咚咚咚砸在肉上的声音。

我跑回家,跟爹说,碧螺不能嫁给那个人。

我爹听了笑了笑,没理我。

我很着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会有人被打还不吭声呢?其中肯定有问题。

碧螺的未婚夫君带着礼上门了。

我想到厅堂里看看,可是碧螺不准。

我只能在他们一家子离开的时候,跑出来看了一眼。

只看这一眼我就确定了,他就是我昨天在街上看见的那个人。

我不甘心碧螺就这样嫁给那个人,我觉得爹一定是被那个人骗了。

我又偷偷跑出府几次,却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那一天,我又看见了上次打人的那个壮汉。

「等到方明忠那个臭小子娶了妻,他就能还上钱了。」

「他有钱娶妻,没钱还债?」

「他是从我这又借了一笔钱才去女方家下的聘礼,他说到时候他娘子的嫁妆都可以给我们。」

我躲在围墙下,气得攥紧了拳头,我就知道那个姓方的肯定有问题。

「嫁妆才多少钱?他可是欠我们五百两。」

「嫁妆抵不过,那不是还有女人么。我看那小子……」

突然我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痛。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我的屋子里。碧螺坐在我旁边,眼角红红的。

「你怎么在这儿?你来找我了?你看见方明忠了对不对?你不能嫁给他,他欠了别人五百两,要用你的嫁妆去填,他们好像还打着你的主意。」

碧螺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小姐以后不要偷跑出来了,很危险。方家的事情,小姐不要再管了。」

我忍着头痛坐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碧螺。

那时候的我还没意识到什么,看到碧螺也没什么事,就点了点头。我答应她不会再乱跑出去了。

方明忠正式来提亲的那一天,我才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碧螺当着方家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爹的面前,哭着摇着头说自己不嫁。

「罗世叔,方家欠了别人五百两。他们图着我的嫁妆,还想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这桩婚事,恕碧螺不愿。」

我爹听后大怒,方家人也一脸不明所以。只有方明忠一个人脸憋得通红,整个人都在抖。

「薛氏,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方家是什么身份,罗家又是什么身份。真要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你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吗?」

我躲在屋外的窗檐下,握紧了拳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静了一会之后,我爹开了口:「各位请回吧,这桩婚事不结了。」

「薛氏已经是我的人了,只能嫁给我。」

方明忠的话就像一颗巨大的火雷砸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身上。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了屋子里。

我扯下头上的簪子,一把扎入了方明忠的手上。

「碧螺是我的人,她谁都不嫁!」

我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碧螺,对着我爹说道:「爹,我们报官。」

可我爹看着碧螺,没吭声。

方明忠捂着手,语气轻蔑:「她可是自愿的。她是为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后半句话,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碧螺收了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方明忠:「到此为止。」

方家人还是好好地离开了。

我看着爹,紧攥着双手,愤怒不已:「为什么放他们走?爹,你不是说你是碧螺的世叔么?你为什么不帮她?」

「是爹错了。爹不该固执己见坚持这桩婚事。可宁儿,报官之后,碧螺要怎么活下去?罗家还有你和你妹妹未出嫁。」

我松开了拳头,整个人突然没了力气。

是啊,她要怎么办呢?她要怎么面对那一切啊……

「我会去打点好方家。这一切到此为止。」

我回到屋子里一把抱住碧螺:「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

她只是轻拍着我:「一切都过去了。」

无论我过后如何追问,碧螺都不肯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方家也从荣京消失了。

我去追问爹,爹也只是摇摇头,不肯再对我说一个字。

家里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爹不再过问碧螺的事情,我和爹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只有佑宁这个傻丫头整天笑嘻嘻地绕着我们转。

今天讲讲话本子的故事,明天讲讲早市上听来的八卦。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我十五岁了。

我同爹说,我不愿嫁人。

出乎我意料,爹点头答应了。

我又说,我离不开碧螺,我跟她情同姐妹,我舍不得离开。

我说这话的时候,碧螺和佑宁也在。

我爹看了看我,长叹了一声:「都随你。」

我有些欣喜地看向碧螺,可她只是低着头没吭声。

「小姐真的不嫁人了么?」

「嗯,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好吗?」

「好。都听小姐的。」

不过,碧螺好像又同从前不一样了,她的话更少了。

我们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年之后,宫里开始选秀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进宫,爹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可这是……皇命啊,爹也……」

「让佑宁去,她只小我两岁,年龄也够了。」

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有点痛恨自己。可我不得不自私一回。

爹最终还是答应我了。

佑宁也答应得很爽快。其实我知道的,只要爹提了,佑宁就一定会答应。

她进宫那天,我没去送她。

我没有脸面送她,我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

可我没有想到,不进宫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条不归路。

大概是佑宁在宫里过得还好,我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很多人来家里向我提亲,其中不乏官职和地位都比我爹高的人家。

我爹反悔了,他开始为我认真挑选亲事。

每天我都过得很烦躁,因为碧螺也开始当我爹的说客。

终于有一天,我还是爆发了。

我同碧螺大吵了一架。不,应该说是我单方面冲碧螺发了脾气。

可过后她还是那副样子,拐弯抹角地让我挑一个好人家。

「你从前不是答应过我要一直陪着我的吗?」

「现在不同了。这些人家都是好人家,小姐嫁过去会幸福的。」

「如果我嫁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不会。我已非奴籍,不能陪嫁的。」

「是不是我嫁人了,你就开心了?」

「是,小姐嫁得好,我就开心。」

「行,我嫁。」

我气得跑出了屋子,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我跟爹说:「我嫁,嫁给谁都可以。」

爹看我哭得厉害,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安慰我。

「爹其实能理解你们姐妹之间的感情。可碧螺来找过爹,她说她是没有办法一直陪伴你的,你终究是要嫁人,而她也是。」

我没有吭声,只是跟爹说我想快点嫁出去。

那之后,我没再和碧螺说过话。

可我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离开我。

就在我出嫁的前一天,她走了。

连封信都没留下,只是托爹告诉我,她走了,离开这里了。

出嫁这天,我爹请来了宋夫人为我开脸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美。

闭了闭眼,我缓缓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嫁作人妇。

也愿你一切安好。

8

「她们两个都嫁人了,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唉。」

「唉。」

「你们两个够了啊,自打县里的人知道你们都是女子,介绍了那么多青年才俊给你们,你们拒绝人家的时候怎么不唉声叹气的?」

付臻臻这张嘴,即使当了娘,说出来的话也还是这么气人。

没错,我和澜儿被乡亲们识破了。

我俩还装得一包劲儿呢!没想到早就被人看出来了。

不过不用装哑巴的日子可真好啊!

要不是王小二那孩子没忍住跟我俩说了,我到现在可能还得是个哑老头儿。

「我现在都能记起当时小二戳穿你俩的场面。」

「付臻臻你净瞎说!什么叫戳穿,那是小二善意的提醒!」

「先生,你裤子上有好多血。不过你不要怕,我娘说女子每月都会这样的。」

宋宋真讨厌!怎么学得这么像?!害得我又想起来那天的事情了!

当时真的尴尬得我脚趾扣出一个地下私塾。

小二才八岁为什么就知道这些了?!小二的娘是谁来着?家教范围这么广了吗?

而且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小二说的「女子」两个字。

现在想想,不禁觉得,我确实有点对得起宋宋给我起的「爱称」:宁傻。

我和澜儿自然是跟乡亲们都坦白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不如就说明白。

其实主要还是宋宋是师爷夫人!

要不是我衙门里有人,我才不冒这个风险!

其实我还是有点感动的,大家即便知道了我们伪造身份,也没有去报官戳穿我们。

澜儿后来跟我说,其实最主要的是我们办起了私塾,这是对孩子们都有益的事儿。而且……大家都很尊敬师爷。

潜意思就是,我们还是靠的师爷夫人这层关系。

私塾一年年办下去,收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臻臻家的欢欢也到了年纪,来私塾读书了。

小丫头跟臻臻一点都不像,每天坐在那安安静静地听课,安安静静地背书。

大概是随了斳则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一觉得当下真好,我要好好享受的时候,就得来点儿幺蛾子。

有人要跟我抢澜儿!

虽然这样的情况,每年都会发生吧。

但是今年发生的次数格外得多。

而且这次情况还有点特别,这次跟澜儿提亲的是县太爷的孙子。

我们身份造假,当初县太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我看着这堆聘礼,有点头疼。

不过,澜儿这次应当还是不会嫁的。

毕竟之前拒绝了那么多次提亲。

而且她说过,当年入宫前她有一位心上人。

两个人青梅竹马长大,可是澜儿的娘改嫁之后,两个人就断了联系。

澜儿入了宫,也就不再去想那个人。

这么多年,她也从没想过嫁人。

其实澜儿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是我们四个里最坚强的一个。

我其实也不想澜儿嫁人,我俩这小日子过得蛮好的!

其实主要是县太爷的孙子,他不合适。

他今年二十四,刚中了举人。

县太爷孙子当年也在这里念过书。

巧了,教他的就是澜儿。

我打心眼里不相信他比澜儿小那么多还能照顾好她。

不过县太爷的孙子很执着,还拉着师爷

给他说媒。

好在师爷被宋宋拦下来,才没有掺和这一脚。

不得不说,宋宋在家里还是非常有地位的!

再后来,县太爷孙子就没动静了。

澜儿对此也没什么反应,还是每天正常给孩子们上课。

我就不一样了,我特开心。

因为县太爷孙子这个身份实在是太贵重了!这在我们县那就是跟当年皇太孙一样的分量啊!

唉,也不知道当年小皇帝活没活下来……

这么多年了,当初造反的那位祁王殿下,这龙椅也坐得稳稳当当。

我想了想,我们好像真的离开荣京好久了……

久到我看见碧螺的时候,以为自己见了鬼。

因为我明明记得姐姐说碧螺死了。

还是我太天真,要是碧螺真的死了,罗宁儿可能会伤心欲绝吧。

「是……二小姐么?」

「这里哪有什么二小姐,只有阿宁。」

「听说北安有一个女先生办的私塾,就想过来看看,原来是你啊。」

「嗯。」我看着碧螺有些恍惚,我有点想念罗家了。

「碧螺姐姐没怎么变样子。」

她笑了笑也没再出声。一时间,院子里就只有蝉鸣声。

十多年前的这时候,为了成全罗家的养育之恩,为了成全姐姐和碧螺,我入了宫。

想想这么多年的经历,我其实很感谢爹让我替姐姐入宫。

毕竟如果没入宫,此刻的我大概就过着嫁人生子、鸡飞狗跳的糟心生活吧。

后来,我和碧螺聊了很多。

我才知道她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也才知道,当年她在道观待了几年。

也就是说,碧螺前脚刚离开道观没多久,我们四个就上那渡劫去了。

可是……那不是皇家道观么?

「我走的时候,老爷给了我一枚我爹的玉佩。住持看了玉佩就让我留下了。」

这!是什么!人生奇遇记!

住持!该不会!和碧螺的爹!有什么爱恨纠葛吧?!

而且,我爹明显是知情人,要不然他给碧螺玉佩干嘛!

他肯定还告诉碧螺可以去道观,要不然碧螺怎么会想到去皇家道观呢?

「碧螺的爹好厉害!别人走一步看十步,她爹走一步快看到骨灰盒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付臻臻的形容还是这么的别致。

「所以当年住持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放水?」

!!!宋宋,你发现了华点!!!

「啊?我一直以为是靠我们几个的聪明才智。」

「臻臻,我劝你谦虚。你家欢欢还坐你旁边呢。」

「诶?不对啊?那住持是怎么知道碧螺和阿宁认识的啊?」

一孕傻三年这个说法不准确,欢欢都四岁了,臻臻还是这么傻。

「住持只要知道我姓罗就足够了。」

荣京里姓罗的排得上号的只有我们家,碧螺在道观里待了那么久,住持说不定对罗家祖宗八辈儿都知道了。

「怪不得呢!怪不得当初住持抓包我们的时候只提了腊肉,没提地道。」

「恐怕当初那个小尼姑也是住持安排的,怕我们发现不了地道。」

对不起,住持,是我错了。

最蠢的原来是我……

「你没问问碧螺为什么离开你姐姐吗?」

我摇了摇头,没出声。

我不想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造化弄人。当初我进宫是为了姐姐和碧螺能好好走下去,结果却是一个嫁人生子,一个离开荣京。

即使我从来不后悔进了宫,我也不愿去承认我这份自以为得微不足道的牺牲只是一场不值得提的徒劳。

或许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碧螺走的时候,我送了她一双鞋和一件夹袄,北方入冬很快,一两个月之内就用得上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很平静。

没有不舍,没有不甘。

她和姐姐都有自己的人生了,我如今过得也很好,这就够了。

我不是当初那个只想报恩的小丫头了,也不是只因为一块捡来的锁而留在罗家的罗佑宁了。

我只是我,阿宁。我是宋宋的阿宁,臻臻的阿宁,澜儿的阿宁。

也是,阿宁的阿宁。

阿元是我爹爹好友赵伯伯的儿子,我们是同一天生的。

我们两家挨着,我娘同阿元娘亲关系也很好。

我爹的文采很好,字也写得好,是西街的私塾先生。

我不想去私塾,我爹就在家教我。

阿元也不想去,所以赵伯伯就把阿元送到我家来,拜了我爹为先生。

所以严格来说,他是我的师弟。

可突然有一天他非要我喊他哥哥,就因为他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

他还吓唬我要是不叫他哥哥,就要把我的栗子糕都拿走。

我很生气,他怎么可以拿走我的栗子糕呢?

我气得同爹爹告状,也不知我爹爹同赵伯伯说了什么。

第二天我就听到阿元被他爹爹揍了一顿。

「阿元也是该打,街口王秀才就是个烂人,澜澜以后不要理他。白日里爹去私塾的时候,在家守着你娘知道么?」

我点点头答应,脑子里却记不起王秀才是谁了。

可我心中还是过意不去,就买了糖人去看阿元。

我到的时候,阿元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和平日里的猖狂样一点不像。

赵伯伯真不愧是杀猪的……

「你来干什么?」

我把糖人塞到他手里:「来看看你还有气儿么。」

「你告状的事儿,我不和你计较了。」

我看着他,有点诧异他何时这么不记仇了?

阿元平时可是胡同里的小霸王。

「我以后要娶你的。」

我惊得差点把串糖人的签子咬断。

我赶忙退了一步:「谁用你娶?我看你爹还是没打到位。」

然后,我从他口中知道了为什么他会挨打。

赵伯伯让他不要欺负我,他说叫了哥哥就是定亲了,以后我只能嫁给他。还说这是王秀才告诉他的。

「总之,我才不要嫁给你。」

「才不是,你一定要嫁给我!」

「不嫁!」

「嫁!」

「就不嫁!」

「就嫁!」

……

我回家的时候,我爹还笑呵呵地说:「你赵伯伯就是性子火,我不过就是开玩笑提了一句阿元那小子皮,还想欺负我家澜澜。他就动了手。」

末了,我爹又补了一句:「不过小子就是得多抽抽,你赵伯伯可没有我有福气。」

我娘就坐在院子里,一边听一边笑。

我爹乐呵呵地也跟着傻笑。

阿元好全了之后,又活蹦乱跳了。

还和以前一样,霸道得很。也常常逗我。

可是他不许别人欺负我。

霸道归霸道,可他很讲义气。大家一起闯了祸,他也是第一个出来担着。

所以胡同里的孩子都听他的。

我生辰的时候,他还亲自在院子里给我做了个秋千。

当然我假装没听见他那句以后还要娶我的话。

我爹爹看到的时候,一拍脑袋:「哎呀,差了这臭小子一步。以后爹给你扎个大的。」

我娘也是坐在院子里一边听一边笑。

那一年,我九岁。

我还不满十一岁的时候,我爹爹走了。

爹爹是得了急症走的,不到两个月人就走了。

半年后娘带着我改嫁了,也不能说是改嫁,是入府做妾。

我娘入韩家的前一晚抱着我哭了很久,她说她一定会保护好我,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也哭了很久,我安慰我娘要她不要伤心,我会乖乖听话。

爹走之前还特意要我以后都听娘的话,即使娘再嫁也要听话。

自从我爹爹走后,赵伯伯就再也没来过我家,我和阿元也没了联系。

我们之间,甚至连一个简短的告别也没有。

入了韩府之后,我很讨厌我的继父。

韩威长得又丑又胖,不及我爹爹的万分之一。他还经常对着我娘发脾气。

只是我娘从未哭过。

有一天,我去给娘送糕点,碰上了韩威.

他突然盯着我很久然后笑出了声。

我娘把我推出了屋,让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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