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吃肉为什么不还俗?嗜睡症什么时候跟吃不吃肉还扯上关系了?
我确定这个可爱的小道姑被住持骗了。
我们几个回去之后捋了一遍。
应该是住持舍不得道观里的油水和住持这个名号,又嘴馋忍不住,所以每年都囤肉,金子估计也是一点点攒的,可是在哪呢?
「那个窖里分明只有那一道门,窖内除了腊肉并没有金子啊。」
臻臻说得对啊!
澜儿跟着点点头:「看来下次得带个蜡烛了。」
「阿宁,你说过,地道里有石头对不对?」
我张大了嘴,那些硌到脚的……该不会就是金子?
「对对,有石头的。」臻臻听到宋宋的话,倒是使劲儿点了点头。
「住持估计只想着藏金子,根本没发现那是个地道。」
宋宋说得没错,我猜也是这样。
现在住持盯得紧,也没法跑。过段时间,我们找户贩买到路引就可以跑了!
我们就这样和住持相安无事地过了七个月后,终于找到了机会。
臻臻得了风寒,道观里的风寒药又刚好用完了。
住持挨不过我们每天的施压和臻臻的哀嚎,放我和宋宋下山了。
我们来的时候,带了几套常服。
下了山之后我们换好衣服,又稍微遮挡了一下容貌。
「到哪去找户贩子呢?」
「我们去斳府,找斳太医。」
「他会帮我们吗?过了这么久,真的可信吗?」
「试试就知道了。」
很快,我就懂这个试试是什么意思了。
现在付臻臻在宋宋嘴里已经是快要死了的人了,不治之症。
真的,我头一次发现宋宋有编话本子和上台唱戏的天赋。
这一出出的,我简直拍手称赞啊!
瞧瞧把斳太医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陪臻臻一起上黄泉路一样。
宋宋一边演,我一边配合掉几滴眼泪,又一边在心里念叨:老天爷啊,情况紧迫,迫不得已,您可千万别当真。
最后的版本就是:臻臻在临走之前,想要让我们三个偷偷送她「回乡安葬」,所以需要四份路引。
斳太医当即就答应了,并且保证办好这个事儿。我们约定好十天之后来取。
毕竟「病」不等人啊!
其实斳太医都想要亲自送臻臻了,只不过被我拦下来了。我说臻臻现在一脸病容,心里很脆弱,不愿其他人见到她那个样子。
宋宋更狠,直接补了一句:尤其是你。
办完了正事儿,斳太医还带着我们去药房抓了几副药,因为我们谎称澜儿得了风寒。
其实斳太医之前送的那些药我们还没用,反正道观里有药,不用白不用。
「贤太妃娘娘怎么样了?」
「我每旬会去行宫诊平安脉,娘娘在行宫里一切都好。」
行宫?行宫到底在哪啊?
「离这里远么?」我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不算远,就在太庙旁边。」
等等,太庙?
对啊!是皇家太庙,那是庙啊!不是观啊!
宋宋也反应过来了,我们看对方都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不止我们,道观里还有两个傻子呢!
临别的时候,斳太医再三表示他一定会办好那件事儿,让我们好好照顾臻臻,让她能「走得安稳」。
「宋宋,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症状的?斳太医都被你唬住了。」
「我祖母临死前就那样。」
很好,我领略到了。戏词儿来源于生活。
「阿宁,你会砌墙吗?」
???这又是要做甚?
「如果我们拿了住持的金子跑路,她很可能会发现地道的秘密。」
言之非常有理!
她发现金子丢了点儿,万一继续往里走……
不行,绝对不可以!我现在就去学怎么砌墙!
虽然我们这种行为不太光彩,
但是我们为了弥补她,已经连续七个月给住持写菜谱、扫地了!
况且我们只打算拿两块儿,还是很讲道义的!
主要是我们从宫里带出来的财物根本养不活我们四个。
我和宋宋只买了五副药,因为住持只给我们半串钱。
就这我们回去,还被住持数落了一顿。
她说这些钱明明能买最少十副药。
怪不得平时身体底子最好的臻臻喝了观里两天药都没好……
我觉得住持这已经不能算是偷工减料,这明明叫偷工砍料!
臻臻看见我们回来,蹬地一下从被窝里跳出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好了!」
是,我看出来了,挺明显的。
宋宋讲了一下我们的下山的经过,当然略去了我们去找了斳太医并且把臻臻快说死的那段。
「真的要砌墙么?」
「这也没办法。要是她发现了……」
「可是,如果观里有危险,大家也可以躲一躲的。」
澜儿说得也有道理。我们也不能太自私。
我们也不清楚其他人知不知道有这个地道。
「唉,太有良心太善良也挺让人苦恼的。」
虽然有点牵强……
「一不做二不休,金子也别拿了,出去之后,想办法赚吧。」
这六个字是这么用的么?付臻臻?
别人的一不做二不休,赶尽杀绝。
我们的一不做二不休,正道的光。
4
十日后,我和宋宋去取路引。
「哎呦我天,憋死了。可算出来了。」我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深吸了几口气。
这面巾怎么一股子馊了的味儿呢?
「待会进城门,就带上。要不你这一脸红点子,谁敢让你进。」
上次是臻臻风寒,这次是我起疹子。我们要再跑不出去,下次估计就是肺痨了。
上次和斳太医约好午时在医馆见,这会儿时辰还没到,我和宋宋就决定先逛逛。
这一逛,就逛到熟人了。
还挺巧,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她姐姐。
按日子算算,姐姐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姐姐,小外甥应该有五岁了吧?」
「嗯,不过是女孩儿。你脸怎么了?」
「没事,不严重,就是起了点疹子,我下山就是来抓药的。」
然后姐姐把手上的两只玉镯子撸了下来,塞给我:「拿去当了,换点钱。」
我握着镯子,点了点头。
「我先走了。你好好吃药。」
其实她还是关心我的,真好。
我转头找宋宋,发现她和她姐姐在街角那儿,似乎是起了争执。
还没等我走到那,宋宋就气呼呼地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什么都没问,因为宋宋想说的时候她会告诉我。
午时很快到了,只是来医馆的不是斳太医,是之前跟在他身边的医童。
「这是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二位的。」
随后又压低声音道:「公子让我转告二位,最好这两日就动身。皇上身体不大好,荣京有可能会乱起来。」
皇上不是刚十五吗?他曾爷爷和曾曾祖母都那么能活,他怎么就身体不好了呢?
这会儿又是谁要造反啊?
这医童说完话就匆匆离开了,留下我和宋宋双双凌乱。
「走,去当镯子。」
我姐给我这两只镯子真的很值钱,一共当了一百六十四两银子。
我们把一百五十两银子换成几张银票,剩下的十四两分着揣好后就回到了观里。
「太和真人那么多子孙,随便一个都能造反了啊。而且小皇帝本来年纪就不大。」
「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走。」
斳太医想得很周全,给我们的四张路引的身份分别是:四十多的中年男子和中年妇人,十几岁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儿。
一家四口,非常全乎。
那么现在就面临着一个问题:谁演儿女?谁演爹娘?
其实按身量算。我最高,其次是臻臻,宋宋和澜儿。
「我最高,也是最壮的。我当胡焦吧。臻臻当我娘子胡费氏。宋宋和澜儿就演胡大妞和胡小凡。」
「行」
「嗯,可以」
「不行,一个老头儿哪有那么高的。我们两个换一下。」
「胡大妞才十三岁,长我这么高也不合适吧?」
「是啊,宋宋。你皮肤白,眼睛又大。还是胡大妞适合你。」
「那让臻臻当胡焦也行。」
我知道了,宋宋就是不想让我当她爹!
挨了那么多下拧,我终于翻身了,我就要当她爹!
宋宋反抗失败,她还是胡大妞。
「大妞啊,今天开始,我是你爹。」
今天晚上,依旧月黑风高。适合跑路。
观里条件简陋,我和臻臻只能抹点白灰在头发上,和了点黄土和面粉涂脸上。又用炭灰画了几道褶子,勉勉强强看起来像对儿穷苦老夫妻。
进了窖内,我又撕了一根肉丝儿,对着锁眼怼了怼。
唔……没怼开。
没事,上次也是怼了两次才开的。
我想过我们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困难,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困难就是我打不开锁……
我已经怼了快一刻钟了,我也快哭了。
「住持应该是换了锁……」
宋宋有点烦躁,拽了拽门。
很好,门就开了个缝。
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上前扒拉扒拉锁头之后,才发现,这锁头挂在了链子上,可链子只挂在了一侧的门别上。
宋宋一把拉开门,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你还是别当我爹了。」
臻臻拍了拍我肩膀,上前一步跟着宋宋:「没事儿,老头子。我不嫌弃你。」
只有澜儿最爱我,拉着我的手往里走去,顺便还带上了门。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加上这次带了蜡烛,我们天亮之前就走到了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开了头上的板子后,我们终于出了地道。
天亮之后,我们分头行动。我和臻臻去车马行租了个车和车夫,宋宋和澜儿去买些脂粉衣服和吃食。
我和臻臻总不能一直用泥巴涂脸,所以脂粉还是很有必要的。
天亮之后,我们坐着马车,成功出了荣京。
还好,一切顺利。
四十多的中年男子声音,我实在是装不了,所以我就干脆装哑巴。
而且毕竟还有个车夫在,装哑巴也安全。
车夫倒是话很少,就闷头赶路。
当初臻臻同店家说好只租到柏乡县,所以三天后车夫把我们送到了之后就回荣京了。
「路引上写的地方是北安县,离这里大概还有三天的路程。」
「先去客栈休息一晚,明天去租马车。」
「诶呦,你听说没,祁王反了。」
「这才几年啊,皇位又要换人了?」
「据说皇宫里血流成河啊,这祁王啊,是个狠角儿。」
第二天中午,我们出客栈的时候刚好听到食客的这番话。
看来小皇帝凶多吉少了。
「唉,他也是命途多舛啊!」
「呵呵,我觉得我们也挺命途多舛的。你们看看身上的钱还在么?」
「在啊!」
「我的也在。」
「嗯,我的也在。」
宋宋这么看着我和臻臻,面无表情:「爹,娘,孩儿钱没了。」
还没跑一半呢,钱就丢了四分之一……
我拉住了要回客栈理论的臻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这附近就这一家店。我们的钱都没丢,偏偏宋宋的丢了。
这贼也够精的,专挑我们家大妞下手。
我诅咒他天天踩狗屎!
「没事,丢了就丢了,爹这还有。」
「娘也有。」
我和臻臻皮这两下成功地让宋宋周身散发出「爹娘勿近」的气息。
不过吃一堑是真的长一智,去北安的路上宋宋一分钱没丢。
因为她把我们匀给她的钱……缝在了肚兜里。
「不硌得慌吗?」
「嗐,你懂什么。宋宋这样既能保住钱,又能胸有二两肉,简直两全其美。」
臻臻说完就笑个不停。这次连澜儿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就不一样了,我就没笑。
因为付臻臻这个胸大无脑的小屁孩,同样也伤害了我这颗脆弱的心灵!
宋宋只是瘦得没胸,而我,是壮得没胸。
「宋宋,没事儿。我也没有。」
「你本来就没有,你还不如我。」
胡大妞!你这个不孝女,气死爹了!
一路颠簸,我们终于到了北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除去一路上的花费,我们还剩将将一百两。
北安是个很小的县,花费也不多。一百两在手,我们也算是个富户。
「财不外露报平安,我们谨慎为好。」
这个县吧,哪都好,民风也好,风景也好。
就是不卖宅子。
换句话说,攥着巨款也没地儿住。
家家户户都有房,我们一来就多余。
哪怕我们拿着路引到了县里登记,师爷也摇摇头表示没办法。
但是师爷很善良,他说我们可以暂住他家。
其实我内心是拒绝的。因为这就代表我要一直微微佝偻腰,装哑巴。
而且我们四个女子和一个男子住一起也不合适啊!
最重要的是这师爷快三十了还没娶亲!
「多谢师爷,我们一家子找到地方就会尽快离开的。」
「无妨,只是我这地方简陋,只剩一间屋子供你们挤挤了。」
「师爷人真好啊!」
「不过他刚刚说他都二十八了,怎么还没娶亲呢?」
「你都快二十二了,不是也没嫁人?」
「要是太和真人听到这话,鹤都拦不住他下凡收拾你。」
师爷会烧饭,我们就跟着蹭饭。
当然也不是白吃饭,我们每个月给师爷三两银子作为饭钱和租赁屋子的钱。
师爷每个月的俸禄才二两呢!
不过一开始,臻臻给他银子,他就是不收。
我们轮番上阵,直到宋宋出马,说了好久,师爷才收下。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房子,可以搬出去了。
因为斳太医来了,来给臻臻「上香」。
他来了之后,我们是有宅子住了,但是臻臻「回乡安葬」这个事儿也基本露馅了。
斳太医的爷爷是北安人,当年通过科举考进了荣京做了官儿。
所以斳太医在北安有一处祖产,是个二进的小宅子。住我们几个绰绰有余了。
斳太医看见臻臻活蹦乱跳的,开心得不得了。一点都不生气。
然后当着我们仨的面跟臻臻求亲了!
就……挺执着的。
我没想到斳太医对臻臻还没死心,还惦记着呢!
我看臻臻脸上也没多少开心的表情,估计是郎有情臻无意啊!
然后我就看着斳太医每天献殷勤,大有一副「你不嫁我,我就不走」的样子。
他追求臻臻倒是没事儿。就是师爷那儿容易露馅啊!他最近怎么总往这儿跑?
每次都是斳太医走了,他就过来溜达一趟。
师爷这活儿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斳太医是因为他辞官了,师爷他也没辞官啊!
我们家一天天可热闹了,中午斳太医来做饭,晚上师爷来做饭。
我倒是乐得吃,反正我们四个没一个会生火做饭的。但是老这样也不行啊!
我家明面上就胡大妞这么一个闺女,天天俩大老爷们儿往我家冲算怎么回事儿?
等等,这师爷该不会是看上宋宋了吧?
他又不知道我们都是女子。
我这么惨吗?不光有人跟我抢媳妇儿,还有人跟我抢闺女?
不行,我必须要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
我要找他们两个谈谈,不能天天往我家跑!
这可是我付了钱买的宅子啊!既不是斳太医家了,也不是师爷家啊!
我都走到门外了,我才反应过来,我一直装哑巴来着。
斳太医还好,他本来就知道我的底细。
我要是开口跟师爷说话了……
师爷看起来是个很遵纪守法刚正不阿的男子。
可我舍不得宋宋和臻臻啊!正当我满脑子琢磨怎么阻止他俩跟我抢人的时候,
臻臻说她要嫁人了。
当天晚上,我们四个就起了一坛子酒。
「其实他从荣京赶到这儿的时候,我就已经有点动心了。」
「除了你们以外,很久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了。」
「你们知道吗?我爹娘生前感情很好,他们在我小时候……」
臻臻就慢慢地讲,我们就静静地听。
听到最后,我们眼泪止不住地掉。既为臻臻父母的感情落泪,也为臻臻有了好归宿而落泪。
我们都知道,斳太医是个靠谱的好人。
臻臻觉得幸福,这就足够了。
臻臻抹了一把脸,笑着看向宋宋问道:「宋宋,你和师爷呢?」
看来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师爷喜欢宋宋,应当也是很喜欢的那种。
宋宋摇了摇头:「我不嫁人。」
「自我懂事起,我娘就过得不好。我的几个姐姐嫁了人也……总之,我不相信男人。」
「可是,师爷也许不一样呢?」
「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我也不想去改变。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只是他自己执着而已。」
澜儿拉起宋宋的手:「嗯,那宋宋你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喝了一晚上酒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头痛欲裂。
这几天我们在琢磨干点什么营生,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
而且现在还要给臻臻攒嫁妆,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臻臻以什么身份嫁出去我们也想好了。先让胡费氏迅速病危、迅速入土。
然后让臻臻以远方表亲的身份出嫁。
斳妹夫在隔壁镇子置办了一片田产和一处宅子,说是风水不错。
其实都是借口,主要还是在这儿还是没人卖宅子。
我们现在住的宅子,他直接把买宅子的银子退给臻臻了,说是就当聘礼了。
五个月后,臻臻出嫁了。
场面很热闹,是我背着她上的花轿。
她身上的嫁衣是澜儿亲手绣出来的。
很美。这是我见过的臻臻最美的时候。
臻臻出嫁之后,我们准备了很久的私塾也差不多开张了。
其实主要还是准备书。
几十本书,全是宋宋和澜儿默写下来的。
师爷早早地替我们跟县太爷打了招呼。
县太爷一把年纪,在私塾开张这天特意来给我们撑场子。
不分男女,只要想读书都可以来。
每月十五钱束脩,是很多家里都能负担得起的数目。
一年,两年,三年……
来读书的孩子越来越多,宋宋和澜儿也快教不过来了。
师爷还是没娶亲,偶尔也过来代几堂课。
臻臻今年刚有了身孕,除夕她要回来,斳妹夫没让,毕竟雪下得大。
但是臻臻写了信提前让妹夫送过来。
因为这是我们四个认识的第十年,是我们一起过的第十个除夕。
「诶,宋宋,你怎么不写话本子呢?你这编瞎话的功夫不写话本子白瞎了。」
「不写。每天默写书籍和批学生文章就够累了。」
「瞎说。明明是澜儿批的文章更多。再说了,都好几年了,哪有那么多书默写。」
「我就是不想写,你怎么那么多话。」
「澜儿,你看宋宋又凶我!」
「澜儿,你评评理。阿宁是不是胡搅蛮缠。」
澜儿收了收酒盅,转身走了。
「哼,你看澜儿都不理你。」
「她明明是不理你。」
5
我叫付臻臻,我的名字是我娘起的。
我娘和我爹成婚多年才有了我,臻字,寓意美好到来。
我爹爹可不会起名字,他是个大老粗,只会打仗。
可是我很崇拜我爹爹,因为他保卫了这片土地和百姓。
每次我到街上去,婶婶婆婆们都会说一句:「付校尉家的臻臻来啦!」
我都会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也会礼貌地同她们问好。
因为娘告诉我要知礼守礼。
我娘和我爹爹从不吵架,基本都是我娘单方面挑刺儿。
譬如,
「付安,你洗手了吗就抱臻臻?」
「付安,你再不去洗澡,就去柴房睡。」
「付安,你什么时候能记得一次睡前漱口?」
「付安,你下次要是再身上豁出这么多口子,我就带着臻臻不要你了!」
「付安,你心里是不是没有我们娘俩?你拼了命打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臻臻?」
我爹爹嘴笨,每次被娘说了,也不敢吱声,就乖乖点头。
小的时候不懂事,慢慢地我长大了,我就开始帮着爹反驳我娘。
每次都气得我娘拎着扫帚满院子要揍我。
我娘这时候一点都不像秀才先生家的女儿,明明就泼辣得很!
我爹爹就一边拦着一边呵呵乐。
然后偷偷从外边给我买我爱吃的粽子糖来奖励我帮他说话。
也只能偷偷买,因为娘从来不让我吃糖,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这样美好的时光一直到我十一岁那年戛然而止。
我十一岁生辰那天,我娘正给我做我爱吃的酸枣糕,
突然,我爹爹被几个伯伯抬进院子,浑身是血,只留着一口气了。
我整个人都懵了,我跑到我爹爹身边,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我爹爹张嘴要说什么,可我还一个字都没听清的时候,他没了气。
我娘就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看着我爹爹,一滴眼泪没掉。
然后娘打了水,给我爹擦了擦脸和手。
娘让我出去等着,她要给爹爹换衣服。
一直到爹爹下葬,娘都没掉一滴眼泪。
她只是不停地为我擦着眼泪,一言不发。
爹爹走后,娘再也没笑过。
丧礼的时候,我是第一次见姑母和姑丈。我一见到姑母就很喜欢她。
娘问我为什么喜欢姑母,我说因为她和爹爹长得像。
可我从未想到,那是我娘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天晚上,她殉情了,用我爹爹的刀抹了脖子。
她留下了一封书信,托姑母和姑丈收下我爹的抚恤金并收留我。
娘在信里要我好好活下去。
可她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和我一起活下去?
可无论我如何哭闹,娘都回不来了。
我最终还是跟着姑母和姑丈走了。走之前那晚,我一把火烧了我家。
我跟着姑母姑丈去了荣京,不到半个月,姑丈升了官,是从六品的校正。
一年后,姑丈又升到了正六品的官职。
姑母一家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已经慢慢适应没有爹娘的日子了。
只是姑母家表哥有些讨人厌,总是绕着我妹妹长,妹妹短的,还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慢慢地,姑母和姑丈好像也不太喜欢我了。
那时我已渐渐长大,知道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所以尽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退让换来的不是尊重,而是变本加厉地欺瞒。
他们将我偷偷许给了姑丈的顶头上司做填房,只等我及笈之后就入门。
这还是我偷听表哥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谈话才知道的。
我愤怒不已,可我知道我不能撕破脸。我跑出府,跑了很远,跑到了西街的一个医馆。
那时候我已经来了初潮,也听邻居婆婆讲过女子来了月事就可以怀孕生子这种话。只是这件事姑母还不知道。
这是我唯一可以抗争的。
我进了医馆,说我要抓药,可以推迟月事的药。
可是无论我怎么说,坐馆的大夫就是不允,他非说我这样对身体不好,会影响以后孕事。
他怎么这么能管闲事?!我又不嫁给他,我能不能怀孕关他何事?
我实在逼得没办法,我威胁他说如果他不给我开我现在就去跳河。
吓得他立刻要我冷静,连连点头说给我开。我临走的时候他还嘱咐我每月服一颗即可,多了伤身。
这药丸还是挺好使的,连着几天服下去,我的月事果然停了。
两年之后,姑母见我一直没有来月事也着急了。
这两年,我也学会了如何同姑母他们打交道,当然我也发自内心地厌恶他们一家人,我没有一刻不想逃离。
不知道是上天垂帘还是怎么的,没过多久,姑丈的顶头上司得急病去了。
这时候太后开了选秀,要为皇上冲喜。
我想,进宫,可能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姑丈是第一个点头的,姑母倒是有些犹豫。我许诺等我升了位份,会为她请封诰命。
她这才点头,欢欢喜喜地准备送我入宫。
我进宫前看着姑母说了一句话:「付琴,诰命你就别想了,墓碑我倒是可以给你立一个。」
然后我就扭头吩咐车夫赶车,也懒得看她是什么反应。
我几乎是不抱希望进宫的,可是进宫之后我遇到了宋宋,阿宁还有澜儿。
她们真的很好很好,她们是除了我爹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当然,我也在宫中碰见了当初那个坐馆大夫。原来他是给贤妃娘娘治头疾的太医,姓斳。
后来,我当面拒绝了他的求娶。无他,我到现在月事都不正常。斳则家三代单传,我可不能祸害人家。
而且他好像忘了当初他给我开了药这回事儿,不然他怎么会想娶我。
再后来,他追到了北安。
心动大概就从那时候开始的。
再再后来,他不停地缠着我,帮我做这个做那个的。我虽装作不理,可心里是甜的。
大概随了我娘,口是心非。
再再再后来,我嫁给了他,还生了个女儿,叫斳欢。
所以娘,你在天上看到了吗?我很听话,我过得很好。所以你和爹也经常来我的梦里看看我好不好?
6
「娘,为什么是小四进宫?我比小四还大一岁。」
「菱儿,听娘的话,沈秀才很好,你嫁过去之后,不会过得差的。」
我站起身,看着我三姐:「宋菱,就你这性子,在宫里一天都活不下去。」
如今,家里只剩我和三姐还未出阁。
大姐和二姐前几年就嫁了人,但过得都不好。一个丈夫花心,一个至今无子。
其实进宫也挺好的,毕竟皇上卧病在床。
若是我不进宫,也是要嫁人。万一碰上我爹这样的,我可没有娘那样的好性子跟他磨一辈子。
进宫前一天晚上,我一言不发地抱着娘,眼睛有点酸。
「蕴儿,进宫了之后,就别像个刺猬一样。」
「宫里人心险恶,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娘记得你小时候话很多,反而长大了不怎么爱讲话了。」
第二天一早,娘亲手替我挽了个发髻。
宫里的马车来接我的时候,我爹和宋菱还是没来。
进宫之后,我发现一切似乎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做好了独自凄凉的准备,却没想到我在宫里交到了朋友。
我也从未想过,我们四个可以离开宫里,离开荣京。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在北安县就此平淡下去,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江寻。
「宋宋,我一哑老头儿在那儿一顿比划,就差给他磕头了,可他就是不收银子,这次你去。」
我无奈接过银子,我真的不明白这师爷到底在坚持什么?他明明就穷得很。
「胡姑娘,我真的不能收这银子。你们来了北安,就是北安县的人。只是在我家借住一段时间,我不能收银子。」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一家子?」
「啊?这……绝对没有,江某绝无此意!」
「那你是看上我了?你以为不收银子我就会承你这个人情,然后嫁给你吗?」
江寻直冒汗,连连摇头否认:「女儿家的清誉最为重要。江某就算真的要娶胡姑娘,也绝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那你收还是不收?」
「这……胡姑娘,这钱我……」
「你还是不收?那我就去和我爹娘说清楚你是因为」
「收,我收。」
我点点头,将银子递给他。
「胡姑娘,江某人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知道了。」
「姑娘一家今晚想吃什么?」
我回头看了看他那身旧得不能再旧的衣裳:「菜粥就行,我爹娘牙口不好。」
「胡姑娘,明日早饭吃炒豆干和小窝头可以吗?」
「嗯。」
「胡姑娘,王大娘给我送了一盘豆腐,你觉得煎一下好还是炖汤好?」
「都行。」
「胡姑娘,今天我买了一尾鱼,咱们晚上炖个鱼汤。」
「嗯。」
「大妞,我看今日的扁豆不错,中午可以……」
「不准叫大妞!」
早知道让江师爷收下银子是这个结果,我打死都不会给他银子。
我看他也别处理衙门公务了,他去当个厨子得了!
斳太医来北安的时候,我是最开心的。
谢天谢地,他有宅子还愿意卖给我们!
为了感谢他拯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决定帮他和臻臻一把。
付臻臻向来口是心非,嘴硬得很。
明明她看到斳太医来北安找她的时候,晚上自个儿美的都没睡着觉,第二天还非得对人家爱搭不理。
当个明面拉线儿的媒婆挺累的,当个暗中传信儿的媒婆更累。
我不仅告诉了斳太医,臻臻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我还得负责给他俩传礼递话。
因为付臻臻这个臭丫头当面不收人家礼物,非得我转交她才收。
我看着臻臻每次收到礼物或者小纸条后,要么呲个牙笑出一脸褶子,要么在被窝里捂着脑袋笑得一抽一抽的,突然觉得我这活儿也挺不错。
如果其中要是没有江寻捣乱那就更好了。
我刚给臻臻递完斳太医的纸条,江寻就来了,塞给我本诗集,非拉着我看看这诗集好不好。人家都出书了,还能不好吗?
我刚给臻臻递完斳太医送的妆匣,江寻第二天就塞给我个板凳,说让我看看他手艺怎么样。我也不是木匠,我哪知道怎么样?
如此种种,每天花样不带重的。
我为我曾经为那二两银子撒的谎而忏悔,我没想到他真的看上我了。
「斳则的东西不是给我的,所以你不需要也」
「胡姑娘为何要同我解释这些?我送我的,和斳公子无关啊。」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做这些了,我不会接受的。」
「好,那我不做了。」
「嗯,你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这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
「当然不行,因为我心悦你。」
行,长本事了。
不是当初逗两句就脸红的人了。
「随你。不过我不会接受的。」
「没关系,我想再努力试试。」
「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女人。」
……
我就不信我宋蕴还治不了你了。
事实证明,我确实治不了他。
我实在是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是来找我了,就在臻臻出嫁后的第二天。
「可我还是心悦你。」
「心悦她你就追啊!」
「大妞,这事儿爹同意了!爹双手赞成!」
罗佑宁你干脆改名叫罗又欠得了!
「胡、胡大爷,您……可以说话了?」
我看向阿宁,勾了勾嘴角。让她嘚瑟!我看她怎么圆场。
「咳咳,啊,对。那个……斳太……斳女婿给我治好的,他不是个大夫嘛。」
这话江寻要是能信,我宋蕴名字就倒过来写。
傻子都听出来,这声音明明是女人。
「啊,是这样。那恭喜您了,江某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