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秦月逐星

我点了点头,与萧逐星告别。

萧逐星却没有松开我的手,而是拿出一把短剑,刺向了自己。

这一次,他的灵魂终于飘了出来,与我紧紧相拥,一同走入轮回。

终于这天下,没有动荡。

也终于,我与他,有了希望。

番外一:前世

奈何桥边,萧逐星和依依都已喝了孟婆汤,前去投胎。

我端起一碗,捏着鼻子正要一饮而尽,却总觉得孟婆含笑挑眉,促狭般盯着我。

我没理她,埋头就要苦喝,可嘴唇刚要碰上温温苦苦的汤水,就被孟婆「哎」的一声打断了。

我继续不理她,想抿着小口喝,却又被她「哟」的一声打断了。

我再次不理她,狠心要咽进肚,却不出意外地,被她「啊呀」打断了。

我无语了,「姐们儿,咋回事?这汤有毒?」

孟婆连连摇头,「怎么可能?上神休要污蔑!只是上神亲自来此,都没有什么……需要老身效劳的?」

「哟呵?」这下可惊到我了,「谁是上神?难道是……我?!」

孟婆也不隐瞒,啧啧笑道:「不记得了?上神您来人间轮回渡劫,已四百年了。此番既然又来到老身寒舍,就不想随手花个几百年修为点,来换点有用的?」

边说边用食指和大拇指相互搓了搓,笑得得意又期待。

我更加震惊了,「几百年修为点……还随手花掉?我总共有多少?」

孟婆:「两万三千年。」

我:「……」

我膨胀了。

抠门的我,花了足足两百年修为点,从孟婆口中知晓了自己身世。

确实是个上神。

只是在天上排座次也就一百名开外,所以……也就是个小小的神仙。

没犯什么错,就是依照天命,来度个一万年一次,一次五百年的情劫。

由于抠门,我前几次都拒绝了孟婆的「交易请求」,也便毫无意外地都遭受到惨淡而无情的结局。就像这一世,我与萧厉年少相遇,一见钟情。可惜他一开始势力太弱,被太后与皇后本家外戚联合压制,好不容易韬光养晦要反杀,却在成功前夕,发现我被皇后阴谋毒死了。

可悲可叹。

于是,这一次,我学精了。

抠抠搜搜又花了五百年修为点,求得下一世、也是我渡劫最后一世,能有个好结局。

孟婆虽没这么大权利,但她交友广泛,很快联系了几个天界和鬼界的好姐妹,把此交易落实下来。

只是孟婆作神还挺厚道,根据我的条件和要求,把各种因素相叠加,用算盘算了许久后,给了个合理又公道的价格:四百七十八个修为点就够。

可惜,她没法找零,便打算赠送我一项服务。

我一听,也觉得不能浪费,于是便笑纳了。

提出的服务是:看我的前世。

有秦王的那一世。

在盛满浑浊孟婆汤的超级大锅里,汤勺轻转,显示出了四百年前。

秦王、萧厉和我曾经遗留在此的共同回忆。

这是我渡劫下来的第一世。

从未喝过孟婆汤,没有上神的能力,却还拥有一缕神格。

那时尚处前朝,萧厉是功臣世家的公子,我是他的远房表妹。

从小青梅竹马。

萧厉娘亲去世得早,自幼爱黏着姑母。后来姑母入宫为妃,极为受宠,带萧厉和我也入宫住了两年。

由此认识了秦王。

秦王是最不受宠的皇子,母妃难产而死。听说出生那夜,空中出现了血红异光。有高人说,此为不祥之兆。

再加上秦王习武狠厉,人们躲之甚远。

只是由于天资聪颖,又擅兵法,年少时被派去西北行军,几度出谋划策取得大捷,渐渐得了些圣心。

却也因此被其他皇子盯上,常合伙欺负。

按说这也算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惯常运势,毕竟「无情方成大业」。

只是,孤立无援的他遇到了萧厉和我。

萧厉仁者之心,瞧不得人们受欺负,便有意无意地常帮他,即便傲娇的秦王表面并不领情。后来萧厉有事回府,我独自在宫里闲来无聊,便也管了几次他的闲事。

第一次,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年少的秦王一早就出宫祭拜母妃,黄昏方回。马车轮子却被三皇子一伙人动了手脚,回宫之后,又被人在隐蔽的宫墙边放了障碍物,马车忽然倾倒,狠狠甩出了在里面阖眼休息的秦王。

始作俑者却早已跑得无影无踪,连跟着的小太监都早已被人收买,一溜烟跑了。

秦王独自在雪地中,一瘸一拐地回他的寝殿,格外凄凉。

我恰巧偷溜出来堆雪人,看到他,跟着到了他寝殿。

帮他生了烛火,还把一个快融化的雪球送给了他,想逗他开心。

他显然没想到有这么个不速之客,盯着我看了许久。

我笑问:「怎么了?」

他垂眸沉默,许久后,低声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成体统。」

我满不在乎地笑着回他,「看你倒像是真龙天子的命,怎么格局如此之小?神可怜你,如此而已。

第二次,是个上元节之夜。

小秦王独自在演武场习武,却被五皇子偷了皇上最喜欢的宫灯放到他身后不远处,宫灯被不知情的他一剑刺穿。

竟还因为如此小事,被几个忌惮秦王的大臣说成是大不祥之兆,硬生生引着皇上给他打了五十大板。

我当时都惊了。

纵然作神那么久,却还没见过如此赤裸裸的诬陷与幼稚又残忍的荼毒。

只是秦王也是死心眼,丝毫不辩解,只硬生生受了下来。

当夜,我又偷溜去了他那冷冷清清的寝殿。

秦王没有母妃,身边之人都是皇后派的,并不贴心照应,如此伤势下,周边竟一个人都没有。

我不顾秦王阻拦,强行给他上了药。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待他缓过劲来,断断续续能说出话时,说的不是自己的伤,也不是怨与恨,更不是将来要如何如何的发狠心愿。

只是侧身凝望向我,问:「你……和萧厉是什么关系?」

我回:「青梅竹马,估计长大以后会成婚。」

秦王怔愣片刻,沉声问:「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我见他态度不善,自然也懒得给笑脸,随口道:「我对谁如何,需要给你请示?」

他垂眸不语。

我把药瓶甩给了他,说:「一天两次,够不着就找人。别成天冷着脸独来独往的,像你这种伤,不处理的话,死了都没人知道。」

然后就走了。

从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秦王有时受了伤,有时受了委屈与诬陷。

我一开始还会主动帮他,但见他态度不热情,便也懒得搭理,央求姑母派了几个妥帖嬷嬷和小公公去照应他。

自己就把他抛之脑后了。

连带多次偶遇,都避着了他。

直到暮春的一个黄昏。

秦王出宫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小白兔。

他虽年少,却已抽条长高,面庞也俊逸超脱,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狠劲,如此之人怀抱小兔,画风甚是好笑。

我远远瞧着,见这小白兔着实可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本以为秦王会冷漠走掉。却没想到,竟径直来到我面前,把小兔递给了我,说:「这是我在小清河边捡到的,送……送给你。」

眼神闪烁,与平日里大不一样。

我拿来揉了揉软软小兔,得意道:「有事求我?」

秦王摇了摇头,说:「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故意躲我了。」

我觉得好笑,回他说:「不是躲你,只是懒得理。」

秦王瞬间变了脸色,一向坚毅又无情的眼眸里,闪烁着受伤般的神色。

我一下心软了,便轻咳一声,把小兔子还给了他,说:「逗你的。可惜我不能常去找你,就让小兔子陪在你身边吧。」

秦王接了过去,说:「那你……给它取个名字?」

我也不客气,随口道:「看它通体雪白,就叫白白吧。」

秦王难得笑了,看着我的纯白披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确实很白,像你一样。」

萧厉很快又回了宫。

他仍然时不时暗自帮助秦王,当然,还有宫里其他可怜的人。

我有时也会去找他,只是他再也没有问过「你与萧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之类的问题。

也不再冷着脸。

但也不会很热情。

只是每次我要走时,总觉得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心事难猜。

后来,我与萧厉长大了些,出了宫。

却并没有成婚。

朝堂突然大乱,萧家被政党打压。纵使萧厉年少授爵,用了霹雳手段,却仍顶不过一波波的斗争。

他怕我受株连,给我偷偷安顿到京郊别院中。

自己却眼睁睁看着父兄一个个被内斗下狱。

连姑母也被鸩酒赐死。

更甚的是,那之后,皇后不知从哪请来的道士,说姑母之魂化成了厉鬼在这宫中,要毁当朝运势。

又假借着厉鬼名义,活生生害了许多嫔妃,与她们背后的庞大家族,只为了扶自己那又蠢又坏的五皇子上位。

眼看着萧家大厦将倾,姑母灵魂受辱,朝堂人人自危,萧厉找了从小相熟的山中高人,作了法。

用自己的生命,在宫里设了阵法。保佑所有因宫斗而惨死之鬼,能放下怨恨。

由此解救了姑母那不安的灵魂,还有萧家所有在世之人。

此波平复之后,西北战乱,秦王出征。

临走前,到了我的别院。

我当时因萧厉之死而心怀感伤,但也知这是必经的「情劫」,并未哭天抢地,只平静地等待,等待快快过完这一世。

却不料被秦王看穿了心思。

他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满是怜惜地对我说:「你别这样,一定要好好活着,我……我会对你好。」

我又一次被他弄笑了,摆手说了一句。

「神不在乎。」

帮我安排了各种照护后,秦王出征了,很快平定西北。

却没想到,迎来了更大的动乱。

远在南方的另一个「萧」氏一族异军突起,萧啸月携乱民反叛,一路打到京城。秦王挥军南下,很快打得萧啸月偃旗息鼓。却在一个「血月」之夜,被萧啸月与乙幻真人联合施了逆天阵法,指挥万千阴兵偷袭,惨遭伏击而败。

之后,朝代更迭,萧啸月继位。

在一个月圆之夜,萧啸月在宫中的啸月阁,施展了更恶毒的阵法。

要将秦王与数千生魂一起镇压,以此保他万古长生与江山常在。

人间每千年都会出些这种幺蛾子事,算是万物必经的劫难。

作为上神,我并不想插手,也没有必要插手。

只是听说秦王作为阵眼之人,会受到摧魄腐尸般的彻骨苦痛。想他空有真龙天子命格,从小备受欺压煎熬,最终却得了如此下场。

我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再加上萧厉先亡,我这「情劫」也算熬完了,便自杀了肉身,把之后的性命换给白白,助它修妖,以后长久陪伴秦王之魂。

自己便借着最后一缕神格,去瞧了瞧处于阵眼之中的秦王。

法阵里,秦王被缚,位于中心,数千人围绕左右。

我明白,这些人将全部变成怨鬼。

却没想到,滔天的苦痛中,灵魂已灼热到扭曲的秦王突然长啸一声,大手挥开,硬生生揽了这数千生魂的所有怨气!

这……虽解救了怨鬼,助他们去轮回了,可这万箭钻心般的苦痛加于他一身,该有多么煎熬?!

纵然见过无数大场面,我还是禁不住心里微颤。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在秦王坠落下去的刹那,突然见他仰头看向了天。

用他最深的灵魂,传了一句话。

「神爱世人,可我,只想求你陪伴。」

番外二:下一世

我叫江柔,相府嫡女。

二爷家的表姐,叫江依,与我同岁,只比我大两个月。

我与依依从小嘻嘻哈哈,打闹嬉戏着一起长大。

在这太平盛世中,如京城的多数官家小姐一般,过着无忧无虑的闲适日子。

我觉得自己平平无奇,可大家却都说我与众不同。

因为,我常被皇上亲自召见。

五岁那年,皇上第一次召我入宫。

非要我叫他哥哥。

没有人能称皇上为哥哥,五岁的我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比我大了足足十五岁,怎么也该叫「叔父」。虽然他长得如仙人一般,比我所有的叔父都更年轻,都更有气度。

但年幼的我很坚持,坚决不愿差了辈分。

记忆中,皇上宠溺又无奈地笑了,喃喃自语道:「都怪厉厉,活生生给我弄老了十五岁。」

自那之后,我常入宫。

皇上很宠我。

有时如叔父一般,给我好吃的,教我读书,给我讲些道理。

也有时如哥哥一般,陪我玩耍。

更多时候,是安静坐在一旁,看着我和他的宠物小兔白白、小猫喵喵一起玩闹,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只默默呆坐着。

时光就这样静静流逝。

直到十五岁的那天,皇上又召我入宫,罕见的声音低沉,犹豫般问我:「柔柔,你愿不愿意……」

还未说完,突然见白白和喵喵跑来了。

我们很快一起跑去御花园玩耍。

皇上那句问题没有问完。

从此,再也没有问。

皇上偶尔说起「厉厉」,我却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但第二年,竟真的遇到了一位名叫「厉厉」的。

是新科状元萧厉。

听说他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还长得倾城绝世。

游街那天,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御街两侧人山人海。

如此热闹,我与依依自然不会错过,提前预订了视线最优越的街边酒楼窗前位置,一大早就去守着了。

晌午时分,敲锣声、打鼓声、人群熙攘声不绝于耳。

直到身骑白马的一袭红衣身影前来,我突然愣住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见过他,在……模糊的梦里。

那天,依依逗了我很久,问我是不是对状元郎一见钟情了。

我想问:有这么明显吗?

天地很大,京城很小。

一个月后,我在府里后院正荡着秋千,突然见依依和一众小丫鬟们都匆匆偷笑着跑来,说那位新科状元前来拜访我爹。

我没来由地害臊起来。

却被依依硬拉着走向了前院。

前院梨树下,萧厉一袭白衣,站在我面前。

俯身笑问:「敢问姑娘,你我可曾见过?」

我笑着回他:「也许吧。」

那天的梨花,开得真好看。

就像他脸颊处,那若有似无的梨涡一般。

□ 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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