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荷红纪事

季夫人瞳孔骤缩。

大抵自小体质差,我在这时竟有种虚空之感,没什么力气,意外昏倒在宋鸿影的怀里。

恍惚间听闻一阵喧闹声。

  • 夜深无光且黯淡,我醒来时身侧人睡意深深,支颐着手在我床榻边,眼睫乌黑浓密,唇瓣抿着。

    我轻手轻脚地撑起身,然而他还是醒了。

    「饿么,可想吃些饭食。」

    出口的话音微哑。

    我想起白日那遭事,此刻将被褥放在膝盖,同他平视认真道:「若是你考中,我以后会令你蒙羞吗?」

    宋鸿影将我额角碎发拂过耳侧,闻言一愣,他睫毛很长,现在被风吹颤般,仍旧很好看。

    「不会,我家中父母更不会。」

    我倒是心生疑惑:「哦?」

    月光下宋鸿影仔细端详我,而后唇边勾起弧度来。

    「她们只会认为你将来没随我回家,是辜负了你,叫天下人耻笑,讲我始乱终弃,是负心汉。」

    我想明白缘故,没忍住笑。

    「好嘛,如今我倒是担起责任来了。」

    宋鸿影深邃的眉眼愈发明朗,也笑。

    临走时,我扣紧门,他随着平常想关门,我垂睫拦下,任凭心跳擂鼓,在深暗的夜里添了些奔腾不住的胆量,我抿抿唇,眼睛盈着笑。

    「你靠近些。」

    宋鸿影不明所以地照做,我呼吸慢慢,听得到窗外的风声喧嚣也听得到不安分的心跳声,寸寸靠近他。

    看着他耳尖染红大半,不知想了什么倏然后退。

    「红儿——」

    我顿住弯唇,笑着说。

    「好眠,未来的状元大人。」

    他眸光略显青涩地凝着我,顿住,弯眸点头。

    「好,你也是。」

    后来宋鸿影休息一日,和娘差人告诉我,准我们出游踏青。那日我们在湖边看景,在船上品菜,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上肆无忌惮奔驰。

    我从未想过这世上什么是我最想要的,骏马疾驰,万千青丝被风吹到宋鸿影脸庞,他在身后扶稳我腰肢,修长的手指碰触到我发丝恍惚收回。

    宋鸿影轻笑着,音质随风飘荡却清晰至脑海里。

    「这世间万种枷锁缠身,世道污秽,不论何时,红儿,唯自由可舍去一切烦恼。」

    我眼睫被风吹颤,瞬时脑海中「唯余」这二字。

    对,他说得对。

    我心胸开阔,道:「是,自由是我最想要的。」

    那晚我回到住处一夜未眠,望着桌子上留下的一些桂花茶发呆愣神,只是窗边木头敲响。

    我只当是宋鸿影,正觉得困惑起身,那黑影大步流星地蛮力捂住我的嘴,衣服被撕裂的声音突兀,皮肤陡然发凉,我呜咽着,瞪大眼睛挣扎。

    这登徒子在我耳畔猥琐道:「让小爷碰碰怎么了。」

    可惜无济于事,那股黏腻感让感官无限放大。

    下意识地,我狠狠咬住他的手,身体像迸发一股力气让我死死不松口,登徒子尖叫一声,我脑海里只有一句念头,不要让他碰我。

    不要让他碰我。

    血腥气弥漫着,登徒子当时惨叫连连。

    而我眼神呆滞着,止不住颤抖,嘴里还是他的手。

    宋鸿影轻拍着我的手:「红儿,是我。」

    记忆里娘亲死前受辱的身体又毫无遮掩地铺满脑子,好多伤口,好多血,乱葬岗上都是老鼠。

    娘亲的脸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我紧绷着情绪,好似又走到娘亲死时那天,草席里包裹的尸体,吱哇乱叫的老鼠,咯吱咯吱声。

    我想看看娘亲,却被一双手捂住嘴。

    无论做什么怎样都是模糊的。

    又是和娘,她将我嘴里塞满白布,抚摸着我的脸温柔道:「不准哭,往后我便是红儿的娘亲。

    「红儿乖啊。」

    她像低哄着在襁褓里的婴儿,低低唱着歌谣。

    下一瞬间又走到了一片浓重的黑雾里,娘亲在梳妆,我哭着讲梅香姨娘说她伺候男人。

    她揽住我温声笑道:「可她说的是事实啊。

    「不必追,往后她会明白的。

    「红儿这名字虽俗,但娘亲希望你花开不败。」

    ……

    记忆和现实交相重映,我像坠落到海里,闷得呼吸不过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视线临摹着宋鸿影的轮廓,眉眼以及唇线。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么。

    他本就皮肤白,如今眼下青黑,隐隐泛着泪光。

    「红儿,你醒了。」

    我慢慢撑起身子,想弯唇,却怎样都没笑出来。

    原来,在这喘不过气的怡红楼里十六年,我并非能如此豁达不珍重自己岌岌可危的清白。

    我有些出神道:「我好像有些脏了。」

    虽只有那样一会儿,我思绪失足,又陷在那片黑暗里,然而倏然,唇上触感清晰传来,我愣愣回神。

    咫尺距离,我的眼睫被珍重吻了下。

    「不脏,我自私占下了,往后都能抹去。」

    宋鸿影语气轻哄。

    「好,」我嗓音哑着,像幼兽在深夜里贪恋依靠,小心翼翼碰触主人衣角,「我想要自由,鸿影。」

    他身形僵了僵,摸着我的头发说好。

    在宋鸿影临出发的前一日,和娘病重的消息在夜深时传来,唯独只叫了我一个人,和娘脸色苍白如纸,眼下虚浮,重重咳嗽两声。

    「和娘,你怎么了。」

    我只知道她病了,从未想到这样严重。

    她冰凉的手偏执地握住我的,如柳絮坠湖,笑容脆弱着:「红儿,为何这么多年还不习惯叫我娘亲。」

    「……娘亲。」

    她唇边溢出血来,我抿唇,下意识想为她擦去。

    「红儿,娘亲大抵是累了,竟觉得钱是有赚够的一天,也可能是倒霉事做尽,报应也来了。」

    为何这般冷,我手指僵硬着,喉咙哽住:

    「怎么会,娘亲今年还很年轻呢。」

    她泪光染笑,话音无力道:「那孩子前日问我赎你要多少金,娘亲想了想,真心是无价的。

    「红儿无价。」她低低重复道。

    半晌她唇边扬着纯挚的笑容:「他讲状元及第或者没中都来娶你,之后他月月付我五百金,就当你还在这里给我的报酬,好生阔绰。」

    我眼眶酸涩,揉着她的手,执拗地传给她温度。

    「天底下的娘亲自然都心疼女儿。」她捏捏我手心,「娘亲说,你本就不是怡红楼的人,我可以放你走,算是我对你做的唯一一件善事。」

    「可此刻娘亲死前却犹豫了,想求你一桩事。」

    我鼻头一酸:「娘亲说。」

    和娘目光模糊着,只下意识地落在我这里,手虚拍了下枕边盒子,嗓音沙哑道:「这楼里的人都恨透了我,可她们若是没了这里会更没依靠。他去考学时,红儿暂且为娘亲看着这里好么。」

    「好,我答应娘亲。」

    我眼里涌出泪水。

    她苍白地笑着,倦着眼皮,却拉着我的手道:「红儿该恨我,也该恨你娘亲,她……不配……」

    话音刚落便陷入虚无,这时,万籁俱静,她眼皮彻底抬不起来了,手心从我手中脱落,外面门登时被破开,门外众多姑娘慌慌张张地赶来。

    梅香姨娘眼泪哗哗:「和沁!」

    大抵是那日风静,除了梅香姨娘和菊韵、腊梅没人哭,整栋楼里都陷入沉寂,而我呆坐一夜。

    那箱子里是和娘赚了十年的银票。

    甚至没有一封书信。

    ……

  • 宋鸿影与徐耀按照计划,今日便要离开了。

    我今日万事都乱,不知要拿出什么情绪面对他,只是风清日明,宋鸿影把包裹好的东西递到我手心,想也不想大概是桂花糕。

    街市喧嚷,宋鸿影迟迟不松开我的手,彼此手指相扣的力度很紧,沉默着难舍难分。

    徐耀摸摸鼻子,颇有眼力见地先行上了马车。

    我捏了捏他手心:「别让徐耀等。」

    他下颌微收,认真地看着我,旋即抬头抱住我腰肢,将所有重量都肆无忌惮地放在我身上,却又克制地闻了闻我发丝:「红儿,我不会让你久等。」

    我眼角渗出了泪水,低低「嗯」了声。

    怡红楼外,周遭人指指点点,徐耀最先探出头,气道:「你们屎意从嘴里跑出去了?我说怎这般臭。」

    男子嗤笑道:「自古青楼妓子只有被抛下的份。」

    一句话引出无尽哄笑。

    手心隐隐颤动,下一瞬宋鸿影摸了下我的头,蓦地松开我的手,大步跑到马车上,居高临下。

    明朗的颜在阳光下都铺洒着光,目光扫视着这一群人,出口的嗓音坚韧且无端透露震慑力。

    「我宋鸿影状元及第之日便是迎娶荷红之时,绝无反悔,若不中,归途返乡高抬大轿娶她入宋家。」

    「可你若反悔呢。」

    「那便让我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那时眼眶红热,爱意深进骨髓,然而后来这句话也常常成为我梦魇,梦里让我被无数枝蔓捆绑,即便挣扎也颇为颓废无用。

    十年而已,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至今还在等一个没有音讯的人,很爱吗,我毫不迟疑地点头。

    因为他教我成为自己,而非成为荷红。

    我将怡红楼重新开始,让姑娘们卖艺不卖身,走了一大批人,又来了许多人,始终只有梅香姨娘陪着我,每次有远方来的客人我便会提起宋鸿影。

    他们皆说不认识。

    十年里有人从京都探来消息,说徐耀三年前因病去世了,而宋鸿影这个人至今没有影踪。

    我也叫人去了雲飏,可惜那地方太过富庶,豪绅与达官贵人成片,有名有姓的宋家居然有一千处。

    我甚至去求了季夫人,她因着我散去怡红楼,让腊梅趁机嫁进她家对我愈发冷嘲热讽,说可以给我消息只要我跪上一夜,我照做,老太太吃斋念佛心却狠,直到我昏死在雪地里后,在她房内醒来。

    老太太面相淡漠:「临川是烂透了,只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难得有你一朵真正开出来的。」

    我唇瓣颤抖,问她宋鸿影。

    那已经是三年后了,她掖了掖我被角,叹口气道:「雲飏的宋庆何大人是他父亲,可惜一年前病逝,其余亲属已经举家搬迁了,无人得知鸿影下落。

    「你做好准备,他或许是病逝了。」

    而后雪夜里我病恹恹地走在大雪里,一步一步在雪里留下脚印,任由寒风吹动身上的大氅。

    是季夫人给的。

    夜深了,西市灯红酒绿,而东边的怡红楼清静得要命,抬眼的瞬间,见梅香姨娘倚着门框冲我笑。

    「红儿给姨娘买的什么东西呀。」

    恍惚回到宋鸿影第一次送我回去那次,姨娘轻快的话音一如从前。

    我出门骗姨娘说是出街游玩,这时笑着从大氅里拿出糖炒栗子,拿出来时还是热的,眼泪夺眶而出,雪地里溅出水花,一下下让我崩溃。

    紧接着我腿酸麻着,直直坠落雪地,而眼泪无声,让我呆呆凝着这苍白的天空。

    下一瞬姨娘叹口气把我带到怀里。

    「红儿哭吧,姨娘在,难过哭就是了。」

    街上记得那桩事的百姓时常会拿宋鸿影嘲讽我,两年是,五年是,十年还是。

    记得有一年出门照例戴上帷帽出街,方出门便被人用水淋湿彻底,我抹干净水看见了一街的人,满满当当,他们抱着孩子,在孩童尚且天真的目光里行动恶毒,哈哈大笑,乐此不疲。

    我很想问为什么,可又觉得不用问。

    凡是在临川做过妓子的,都是同等待遇。

    梅香姨娘时常会安慰我,我便站在二楼望着安静和乐且散着清香的怡红楼宽慰自己道:

    「姨娘,我们已经在过好日子了。」

    而且前段日子明葵同楼里的小厮成婚,在这月生下了个女孩,叫夏至,姨娘真的很高兴,因为十年变换诸多,我们再也不必把孩子送出去了。

    我给她手腕上戴了平安锁,拨弄她的手,她冲我咯咯笑,我想着,往后夏至会平平安安在这里长大。

    无忧无虑。

    临川到底还是迎来了寒冬,听闻边境外地蠢蠢欲动,有攻打大业的想法,人心惶惶之际,大业没有坐视不管,派了位高官做巡抚,还有一位将军领兵随后到临川坐镇。

    听闻巡抚是八年前的状元,年轻盛才,名唤凤昭。

    临川正经的酒楼现下只剩下怡红楼,那日达官贵人欢聚一堂,直至外面传来轰动,小丫鬟执拗地拉着我去看外面盛况,说巡抚夫妻颇为恩爱,是骑马来的,一点官员架子都没有。

    我喜静,此刻打盹望见不远处高头大马,迷蒙的视线正在略显阴暗的天下渐渐清晰,我凝着巡抚脸色惨白,身体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我日思夜想了十年的人就在人群里。

    是宋鸿影。

    身体痉挛,我唇瓣嚅动颤抖呆呆地望着他。

    小丫鬟急得拉着我胳膊:「姐姐快跪下。」

    一众人乌泱泱地下跪,喧闹的场景顿时静寂一片,我好似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下一瞬被赶来的梅香姨娘强行拉着胳膊跪下。

    「巡抚出行形同皇帝亲临,必须要跪。」

    而我行尸走肉般,任由眼泪掉落在地,泪花混合泥土,像我拼凑不起来的心,碎得满地。

    有痕迹的,又像乱葬岗里吱哇乱叫啃噬人尸体的老鼠,恶心到胃里翻江倒海,四周模糊。

    他们嘲讽玩笑的都是对的,我苦苦等了十年,十年,等到状元及第怀拥美娇娘。

    那我呢。

    宋鸿影,难道你改名换姓再来临川时,不会想起一个被你抛下的荷红么。

    十年,我数着日子,从夏天别离,到十年后的夏天重逢……不过三千六百三十五天……

  • 怡红楼里热热闹闹,我呆呆地看着他揽着怀孕的夫人,笑意柔和地走进上等房里,他们饮食听曲。

    大堂里菊韵泪眼婆娑地在唱《武家坡》,字字泣血般扎在我心里,而他好似不认识我一般,与夫人琴瑟和鸣,并不能听出曲中深意。

    梅香姨娘特意为他们布菜,在宋鸿影身侧她面色不善道:「大人可认识宋鸿影?」

    临川的达官贵人都叫她走,凤昭挥挥手示意无事,眉眼深深,嗓音平常道:「不认识。」

    她冷笑:「那徐耀呢?」

    他从容不迫,举止颇有风度:「他是我一同进京赶考的同窗,可惜未中举回雲飏路中病逝了。」

    而后梅香姨娘又问宋庆何和雲飏,一答一问都在告诉我,他忘记了临川的一切,包括我。

    我只看着从未拦着,最后姨娘怒目而视,身形颤抖道:「你干干脆脆忘了,可这临川很多人还记得你抛弃了荷红,你十年娶妻生子,那我们红儿呢。」

    凤昭夫人貌美如花,此刻美眸如水,柔声道:「姐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我扣着门框,见梅香姨娘嘲弄地扫过这一群做官的:「你们这里分明就有人记得他抛下荷红,可你们不说,装聋作哑讨好他,可真是好极了。」

    他们面色大变。

    我心一惊,赶忙跑过去拦下她。

    然而凤昭在望见我时怔愣片刻后,慢条斯理地拿手帕擦手,凝着我,薄唇轻言:「烦请姑娘管好她。」

    脚底寒意寸寸蔓延到我心底。

    我嗓音沙哑,道了声好。

    姨娘问我就这样忍气吞声吗,我摇摇头,把十年前宋鸿影为我写的信一一整理好,还有字画。

    他们住的客栈就是对面,我背着包裹在他门外失神许久,然而那门被推开,大着肚子的美妇人眼泪模糊,望着我道:「姑娘请进。」

    方一进门,她便拭泪直直跪下。

    回去时我将字画书信一一烧掉,火光燃掉了我的十年,我眼泪干涸,沉默地凝着火光直到天明。

    ……

    临川一夜暴乱是谁也没想到的,边境倭寇火烧了一夜临川,我们这些人逃窜不得,所有的客栈青楼在一夜之间被包围,倭寇肆意屠杀百姓。

    而高官早已提早逃窜,包括凤昭。

    怡红楼里人心惶惶,我提前把钱一一都分好,让她们等有时机便趁机离开,往后天各一方就是好事。

    然而这几日倭寇陆陆续续往怡红楼带来不少临川百姓,姨娘提早为我围好头纱,说是安全,其中不乏从其他地方送来的男女老少。

    大堂密密麻麻,一切好似很平静。

    直到倭寇的副将提刀来到这里,在这遍地人群里说明日要带三十个女子回倭寇大营伺候高官,人群喧嚷声乍起,而这只有我们脸色惨白。

    「这怡红楼里的女子原本就是娼妓,官爷带她们去正好,妓子们得心应手,定会让官爷满意。

    「我认识这里面,除却菊韵、梅香年岁大了,剩下的荷红、明葵、小昭还有几个,都是年轻的。

    「荷红是当年花魁!」

    跪倒在地的矮小男子蓦地站起身来,从人群里精准地找到梅香姨娘,他强硬地把姨娘拖走,姨娘大惊失色,却打了个手势不准我出声。

    倭寇副将掐起梅香姨娘眯起眼睛打量,随后狠摔在地:「这女子看着有近四十,就不好用了。

    「杀了。」

    姨娘却跪着抱他,媚意横生,低眉顺眼地摩挲官爷的腿道:「爷,奴家虽老了,可有些东西都会啊。」

    话说得暧昧,懂的人都懂。

    下一瞬我便被重重推到大堂中央,菊韵、明葵、小昭一个个被人像猫捉老鼠般地凌辱完后肆意丢弃。

    夏至哭声悲痛,明葵望着她泪眼模糊,拭泪不语。

    那官爷掏掏耳朵:「聒噪,把这女娃娃解决下。」

    明葵大惊失色,拼了命挣脱倭寇钳制,可惜她被人狠狠踩到地板上,只能尖叫道:「不,不要。」

    那股巨大的无力感又至,不行的,不能,我们的好日子为什么这样,我颤抖着喉咙沉痛道:

    「你若是把她杀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副将凶神恶煞地踹我一脚,我重重吐出口血,他吐了口唾沫道,「呸,臭婆娘,老子不信鬼神。」

    我冷冰冰地望着这满大堂的临川人,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他们是刽子手,他们是杀人犯。

    他们不是人。

    梅香姨娘颤抖地握住我的手低声道:

    「他们会遭报应,红儿。」

    夏至的哭喊声瞬时变得静寂,我呆呆地凝着她的尸体,伸出手试图碰她的方向,她还那么小,才刚会喊我姨娘,为何要这样,为何要死……

    夜晚怡红楼静默无声,姨娘靠着我的头,在床榻旁握着我的手,压低嗓音道:「红儿,明日万不可吃怡红楼饭食,姨娘在厨房的米水里放了毒药。」

    我呼吸一窒:「姨娘,被发现了怎么办。

    「明葵她们又知道吗。」

    「被发现也无妨,我就说是那群畜生做的,」夜色里她眼角皱纹弯了弯,哑着嗓音点点头,「明葵、菊韵她们知道,明日趁乱咱们逃出去。」

    我愣愣地看着姨娘许久,眼泪从眼眶滑落。

    「姨娘。」

    她从衣服里带出一小包东西来,偷偷递到我衣袖里,笑着:「这药粉,等红儿逃不出去再用。」

    她低声说,泪光闪痛我的心。

    「我们红儿就该清清白白地活着。」

    第二日饭食被端上来,昨日副将上身光着,见姨娘上菜趁势将她锁在怀里:「来,给爷试菜。」

    痛苦深重蔓延到思绪,姨娘点头称好,我僵硬地垂下头,彻底不敢再看他们,呆滞地掐着我的手心。

    直到传来刺痛感,我才察觉到出血了。

    那倭寇哈哈大笑:「吃,都给爷吃!」

    像养猪一样,有人在二楼冲地上撒下数不清的馒头,他们哄抢着,像饿狼扑食,凶狠残暴。

    我僵着视线,大抵不到一炷香,有人神色痛苦陆陆续续地倒下,我眼泪簌簌掉落,最后什么也不顾地冲向姨娘,她血水翻涌,却无声地大口笑着。

    「姨娘!」

    我呼吸都觉得是痛苦,只能忍不住喊她。

    门外喧喧嚷嚷,有人喜极而泣,说「快逃啊逃啊」。

    她双眼通红,急促呼吸着,泪眼婆娑地张唇:

    「红、红儿,姨娘,下辈子不来临川了。」

    血水浸染我衣服,原来真的有一日在这样好的姨娘身边感受到冰冷,我撕心裂肺,痛苦像深渊一样淹没了我,无助地哭诉:「不来了,不来了。」

    她梨涡浅笑,目光空洞,不知在看什么,一字一句颤抖嗓音说我往后要干干净净做人。

    我颓然擦泪,说好。

    「你快逃,逃……」

    最后她还是离开了我。

    十年前她说,若有一日能离开怡红楼,她会是第一个,可她最后死也只能在怡红楼里。

    我抱着她的尸体痛哭,紧接着菊韵跑过来拉着我走,然而外面的倭寇拿着刀剑追赶。

    慌乱乍起,在太过强悍蛮横的力量面前,这场灾难谁也躲不过,我和菊韵再次被俘,人群里乌泱泱的,菊韵拉着我的手抖,对身侧妇人不可置信道:「小姐,红儿,是小姐。」

    这世间能让菊韵称为小姐的只有一个。

    我娘亲。

    我双眼通红地看过去,那女人僵硬着把面纱围住,想逃走,被欺骗的影响几欲淹没我,等我死命拽住她衣角时,执拗地颤抖着手拨开她的纱巾,她只是多了几条皱纹,那张脸仍旧风华绝代。

    「你认错人了。」她眼神不自然,撒谎说。

    那时候和娘说该恨我娘亲,我从前总以为是因为她在怡红楼生下了我,未想到是生而不养……

    「荷玉珍。」

    我喉咙干涩,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她的眼睫毛、她的鼻梁,指尖颤抖着,我破碎的声音低不可闻。

    「荷玉珍,你被老鼠啃的脸我记了一辈子。」

    十几年她的眉眼笑容时常在脑子里来回游荡,我画了好多她的人像画,可最后都觉得不像。

    原来她的山根要高一些,她的眼角有颗痣。

    「姑娘,你认错人了。」

    她目光冷漠,嗓音蓦地坚定了些。

    而视线里蓦地出现张孩童的脸,她害怕地看着我,抱着娘亲的腰弱弱地喊「娘亲」。

    ……这时,滔天的绝望从头到尾蔓延到心底,我眼眶红得发狠,通身松了劲儿,最后的支撑土崩瓦解。

    原来,原来我一直是被抛下的。

    四周人都在望着我,眨眼间我脖颈落下剑锋,身着倭寇服饰的男子声音粗犷:「这个送到我房里。」

    我没有任何反应,唇边弧度极小,探出手想摸摸她孩子的脸,只是记忆力那双从未温柔待我的手顷刻挡在面前。

    我狼狈收回,最后一眼没看离开。

    四周人小声朝我吐口水。

    「妓子活该!」

    「这是她应得的。」

    风大到震耳欲聋,白日我被送到车首领床上,在全身抹上了毒药,那些粉末化为无形,最后那人急不可待地压来时,记忆里黏腻感又清晰传来。

    我连反抗都没有,直至他惊愕失色,瞪大眼睛,口吐浓浓鲜血,让凶狠的面容愈发可恶地遗留在人间。

    我为姨娘报仇了,为夏至、明葵报仇了。

    还有我。

    后来营帐苍白的蓝天下,我浑身是血,提着他的头颅一步步走出去,而马蹄声阵阵,万千兵马赶到时,射杀的命令一同袭来,我顿了顿望着四周,很快被万箭穿心。

    滚烫的鲜血让空气变得冰凉。

    回忆一点点滚动,白云蓝天,我恍惚想起同宋鸿影骑马那日,我那样坚定地说我要自由。

    可这临川杀人无形。

    感情可恶。

    这场小部落的战事轻而易举被平,不到一炷香时间,身体里的知觉痛感都在尽数消散。

    宋鸿影穿着铁甲,明朗英俊的面容下是遮掩不住的痛苦,他的眼尾生生逼红,颤抖地抱住我。

    可他说的什么我都听不见了。

    那日他大着肚子的夫人同我讲神仙奇谈,说宋鸿影本是天上的凤昭仙君,但因与仙子动情而被迫贬下凡,我不过是他命里的一道情劫。

    她苍白着脸,泪眼汪汪地说:「姑娘,如果爱一个男人的话,没人会忍心叫他再爱上另外一个女子的。

    「即便这是他的情劫我也不愿。」

    我听完之后沉默良久,眼眶积攒的泪水涌出,而后望着她的肚子,背上我的包裹离开,我望着她的眼睛静静道:

    「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恍惚间听到宋鸿影喊我的名字。

    「滚开。」

    我张了张唇,虚虚道。

    最后眼泪自眼角滑下,混合着血腥气,我望着湛蓝的天空渐渐变成迷雾,和梦里驰骋热烈的两人,那么快活。

    再无声重复了一遍。

    「别脏了我的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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