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玉逢初春:宫廷反攻记

我们靠在彼此怀里,什么也没做。

只是环抱着睡觉,互相给对方取暖。

在我昏昏沉沉间,听到了他略带怅然的话:「你与朕已故的妻子很像。」我困着,但也勉强勾唇笑了笑。

我心里清醒,同时也感谢他。

感谢他让我被瞬间扰乱的心平静下来。

让我再次清醒自己是个替身。

但当我望向他澄澈秀灵的眼眸。

我突然不知该庆幸还是落寞。

……

我得宠了。

皇上不顾重臣反对封我为贵妃。

他总会带我去玉兰树下坐着。

夕阳西下,我总分不清红的是夕阳,还是少年的脸?

除了处理一大波打着探望名义来看我的嫔妃,我在后宫的这几日倒是乐哉。

我从洛贵人宫中将荟荟要过来时,洛贵人没有丝毫意外,笑意比往日更甚:「果真是一步登天。」

我只是垂下眼眸淡笑着。

黑漆漆的宫路上只有我们两人。

「姐姐,你怕吗?」

荟荟愣了愣,最后走上前来牵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她自幼就话少。

我知道,我们可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为了仇恨将她拉进来,是我的错。

那些枉死的人也是因为我的冷漠和诱导。

荟荟成了我的贴身宫女,不过私下里我们依然姐妹相称。

那晚,我们睡在一张床上,荟荟问我,我与皇上是不是已经……

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已经猜到七八分。

我乖乖地摇了摇头,她忽的伸手揽住我,我的衣襟被她的泪水打湿。我公式化般开口:「可侍寝是嫔妃早晚的事。」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她似乎是第一次没有控制住情绪。

我从未见她哭过。

我主动靠近她试图想要安慰她,我们彼此的呼吸都覆在对方身上,她说她很爱我。

我笑了笑,「嗯」了一声。

姐姐必然是爱妹妹的。

第二日,皇上下了早朝,便来陪我用膳。

他轻轻牵着我的手,轻抚过我手上的茧子,胳膊上细小的伤疤。露出心疼的神色,声音都带上几分生涩:「朕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我感受他指尖的冰冷划过我因季媚而留下的伤疤。

他没有问我那伤是如何来的?

他没有问我痛不痛?

他也从未想过我来自何方?

没有问过谁欺负过我?

他不关心我,他只是将我看作季媚的替身。

他可知我的一身伤是拜他心爱之人所赐。

罢了,他不在意。

我收回思绪朝他看去,将自己眼里的清明展现出来,一副朝气少女模样。

他愣了愣,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钻进他的怀里,小声嘟囔:「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阿梅。」

他身子僵了僵,拥着我的胳膊更紧几分。

梅梅或是媚媚,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方便他对我寄托情感而已。

他细细为我挑去鱼汤里的刺,一勺一勺地喂我喝。

我看着他湿润的眼眶,装作不懂的伸手替他蹭了蹭。

「做皇帝很难对不对?以后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他抬眼看着我,是少年独特的清澈眼眸。

我知道,我磨平了他这段没有季媚岁月的痛苦。

一次次的柔光覆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我拉着他到御花园一同扫雪。

他一副新奇模样惹得我笑出声来。

「皇上,白花花的雪好看吗?」

他看着我也轻笑一声,嗓音低沉:「中有佳人,娇容绝红尘。」

我羞笑着,垂下眼眸。

「阿梅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七岁了。」

他沉默片刻,似乎又陷入了回忆。

是啊,你与季媚的第一次相遇便是她的十七岁。

……

他为我取了个名字,叫汝梅,封我为温贵妃。

很土,但他看起来很开心。

我总会陪着他处理公事,我站在一旁为他研墨。

又是到了后半夜,他让我宿在他的寝殿。

他总喜欢揉我的耳垂,惹得我嘟囔着脸。

我的第一次便是在这里,那是我的十八岁。

他喊着我的名字,嗓音温柔带着情欲。

「阿梅……阿梅……」

我忍着痛也不忘嗤笑,他叫的当真是我的名吗?

后来每当他在批阅公务时,微微皱眉时,我便会偷偷出去为他煲汤。看着他面露惊喜的神色,我只会平静万分。

我看着他喝汤,我在绕到他身后为他揉头。

「皇上,累了还有我陪着你。」

场面温馨和谐莫名热烈。

我脑子里思绪飘远,他对季媚的感情,定然会因此对季家愧疚一辈子。我既能靠近了他,下一步便是让他对我有情。

依赖,信任,影响。

样样都不可缺少。

7

「阿梅,明日花灯节朕带你出宫好不好?」

皇上声音温柔,抬起我的头轻轻抚摸我的眼眸。

他很喜欢我的眉眼,尽管这与季媚并不相似。

我愣了愣,未曾想过会如此容易。

我曾向他诉说过许多次,小时候在宫外的生活。

想试探性的去摸索他对我的宽容。

皇帝出宫游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必然是个威胁。

「在宫中设宴便好,不必如此麻烦。」

我撒娇着又靠近他几分,尽可能的使自己身上的玉兰花香气息散发出来。

殿内灭了灯,我依偎在他怀里,任由他把玩着我的头发。我思考片刻,还是问出了声:「皇上,你为何突然想出宫了?」

李澜璟笑着开口:「总感觉你离朕太远了,想再靠近你一些。」

我心中闪过慌张,随即又冷静下来。

丞相府将我藏的很好,无人知晓季老丞相曾将一风尘女子纳入府中并且搞出孩子。

我不过是从小便被买入府的丫鬟而已。

我轻笑声,安慰他:「莫要胡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二日,我在御书房看着皇上练字。

我指了指空白的纸,笑的有些羞涩。

「皇上,你也教教我写字,好不好啊?」

他写字的笔顿了顿,有些诧异:「我原以为你懂的。」

我摇摇头,依然笑着不见自卑之色。

「我不懂,但我想学。」

「我也想和皇上一起谈诗论画。」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皇上只是轻轻将我揽入怀里,拉住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着我。

男人不可能一心一意地永远陪在一个女人身边。

失去美色又没有才华韵味,留下的只有时光流逝后蜡黄的皮肤以及深浅交行的皱纹。

女人无知并不会受人鄙夷,你若愿学总会有人欣赏于你。

李澜璟动作温柔,轻声教着我。

他告诉我御书房我随时可来,告诉我可以随时看他放在架子上的诗书。「皇上你会作诗吗?」我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故作思考,又逗我笑:「床前明月光。」

顿了顿,说道:「低头想姑娘。」

我被逗笑,朝着他胸口轻轻敲了下。

这时,送药的宫女进来了。

我冬日里一个人总会手脚冰凉,皇上为我寻了好多名药名方,他总会亲手喂我喝,再为我擦去嘴角的残剩。

我哭丧着脸吃完药,随即严肃着凑近他的耳边:

「皇上,我也学了一句。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语闭,见皇上未反应过来,我便转身跑了。

能够影响他的情绪,才能够让他在回忆时想起我的好,这我也教过曾经的皇后娘娘。

……

花灯会那天,宫中大办。

人人传言我狐媚惑主,却也无人上前来质问。

皇上亦然太后,都双双护着我。

听闻太后的维护,我也曾在心中起了丝丝波澜。

皇上拉着我的手入席。

我坐在他的身旁,这本是不合礼数但也无人扭得过他。

台下的嫔妃不断用眼神打量着我,嘲笑我不过是个替身。

我淡漠并不在意这些,是否还为替身,对我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

台下歌舞作乐,高潮时,鸣鞭奏乐。

快散席时,皇上便拉着我离了席。

我们独自提着灯笼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也布满了彩灯,靓眼漂亮。

在我慢慢悠悠转悠的时候,我们便走散了。

我愣了愣,只好原路返回去寻找。

不过,我遇见了刚刚在台下翩翩起舞出尽风头的柯嫔。

她一身花色衣裙提着灯笼,好似一花蝴蝶落入凡间。

我认识她,也是和曾经的皇后娘娘一样空有皮囊的女人。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温和:「柯嫔可懂宫中礼仪?」

她被娇纵惯了,闻言也只是嘲笑。

「不知温贵妃的身份可配让本小主请安?」

我笑出声来,果真是揭秘替身身份的。

我被皇上保护的很好,无人敢在我面前提到曾经的那位皇后。

似乎这是第一个人。

不过也好,省得我去冤枉人了。

「妹妹可知如今后位未空?可知为何皇上突然封你一介贱奴为贵妃与我们平起平坐?」

我静静的望着她,示意她继续。

她打量了我片刻,嗤笑出声:「听闻贵妃与皇上与玉兰树下相遇。贵妃可知晓?皇后当年也与皇上在树下定情?」

我配合的流露出丝丝落寞,她更加确信一般语气更加嚣张:「看看你这张脸,当真是与皇后娘娘相似。不过穷酸样怎样也改不掉,下贱就是下贱。皇上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我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往后宫中会有许多同你一般的美人。贵妃娘娘,你可莫要把架子端太高了。」

我心莫名一揪,突然意识到自己会因为她的话而感到不适。

我这是被皇上宠坏了听不进闲言碎语,还是对他产生了感情?

我思绪有些乱,总归这些都不是好兆头。

我使劲掐了掐身上的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已分开多时,皇上必定快找到我了。

我调整着情绪,朝着柯嫔轻笑一声。

「看来姐姐还是不懂宫中的礼仪。」

「不知妹妹这般是不是因为没有家人管教?」

她气愤的瞪了我一眼,走上前来想与我争辩。

不过,她上前一步我便主动倒在地上,她怔愣的看着我,语气带着不可思议:「真是没想到,贵妃娘娘还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我扯着她的衣裙哭出声来,不让她走。

我边挤着眼泪边酝酿着说辞。

「姐姐此话当真?我当真与皇后娘娘那般相似?」

我不断喃喃着这两句话,眼泪不断往下落着。

拉扯间我的衣裙发饰被她扯的凌乱,我便跌跌撞撞站起来,我垂着脑袋一副失神落魄模样,轻轻啼哭着。

「阿梅?」

李澜璟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柯嫔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我依然扯着她的衣角轻声哭着,重新喃喃起那两句话。

我觉得我此刻的样子定然脏乱,灯笼被我丢到地上,裙摆上沾着微湿的泥土,衣摆发饰散乱,满脸的泪痕被胡乱的擦了擦。

皇上走近时,看着我与柯嫔的场景,不由微愣。

他将我揽入怀里,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虽然他动作轻柔,但我感受到他似乎有些生气。

我不懂,因为我哭的与皇后娘娘不像吗?

我曾对着铜镜无数次模仿着自己的神态,这些表情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被欺负了?」

他抬了抬我的下巴,使我与他对视。

我勉强朝着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

「刚刚姐姐同我讲了些皇后娘娘的事。臣妾……觉得皇上与娘娘如此登对,可世事不顺。」我说着,不经意间往后退了一步。

他察觉到我的动作,愣了愣。

我怯生生的抬起头看向他,他的澈眸黑漆漆的倒映着我的影子。

可我知道,这一刻他又一次想起来与季媚的时光。

他开口有些艰难,嗓音依旧温柔:「你以前从来不与朕讲究这些礼数的。」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我从未在他面前自称过臣妾。

我从未畏惧于他。

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皇上,您在臣妾面前也依然讲究这些。」

我说着,眼里含着的泪又往下坠着。

皇上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拉紧我的手将我扯到他的身后,他看向在一旁早已跪地不起的柯嫔。李澜璟沉下目光,嗓音都带上淡漠:「朕竟不知这后宫已是柯嫔做主。闲言碎语既是从你的嘴中出来,那便从此了断。」

我愣了愣,第一次看见他处置人的场面。

了断?那便是毒哑。

我看着柯嫔强忍着眼泪瘫坐在地上,一声不敢吭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果真是当今圣上,处置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回过神来,我已经被他抱起来往御花园外的轿子上赶去。

皇上将自己的披风给我穿上,轻轻为我抚平凌乱的发丝,我有些抗拒的侧了侧头,他只是僵了僵动作收回了手。

他想要带我回他的寝宫,不过被我拦下。

「臣妾想……」

「皇上专宠臣妾一人必会惹的各宫姐妹不快。」

「皇上这几日去看看各宫其他姐姐吧。」

我落寞的神色被他看在眼里,我胆怯的去看他的脸,可是我的双眸湿漉漉的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解释。

玉兰树下的相遇又或是相似的脸庞。

阿梅还是阿媚?

又有什么可辩解的呢?

……

那夜荟荟替我提着灯,我们独自回来静禧宫。

我在寝殿里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月亮。

独一无二,皎洁又澄净。

就同我那姐姐在皇上心里一般。

不急,一切都不急。

别的女人会做的我都做了。

别的女人不会做的我亦做了。

没有人能同我一般去填补他对皇后情感的空洞。

没有人能同我一般能依赖他,更让他依赖我。

没有人能同我一般给他纯洁真挚的爱。

8

那夜皇上没有翻其他人的牌子,只是回了他的寝殿。

我也只是和荟荟下了一夜的棋。

我看着棋盘上再次被我团团围住的白棋,不禁笑出了声。

「姐姐,做任何事都要学会稍安勿躁。浮躁是大忌。」

荟荟有些挫败的揉了揉自己脑袋,语气无奈:「你明知我是不擅长这些。」

我将自己刚沏好的茶推到她跟前,反驳道:「任何事亦是如此。」

我多么想教会荟荟。

教会她凡事冷静,多为自己考虑。

第二日一早,皇上下了朝便要赶来。

我让他们将早膳拿了下去,想要休息片刻。

皇上来时被我拒之门外,他只是遣走了周围的宫女,再次敲了敲门温声叫着我。

我只好红肿着一双眼睛起身去开门。

他一身便服与平时无样。

我并未梳妆看上去比平时素淡几分,我强忍着眼泪给皇上行礼,他却主动将我扶了起来。

「臣妾实在身子不适,怕是不能伺候皇上了。」我闷声开口。

他愣了愣,再次僵在原地。

「臣妾」、「伺候」。这几个字眼我从未在他面前提过。

我们沉默良久,我再次打破寂静,「听闻皇后娘娘尊名季媚,与皇上是如此登对。」

他皱皱眉打断我:「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我有些挫败的往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

「是臣妾失礼了,忘了宫中的规矩。」

他强硬地将我扶起拉到他的怀里。

我被他一整个紧紧搂在怀里喘不上气来,我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襟。

「皇上,昨夜在御花园臣妾弄脏了鞋袜,凌乱了衣裳,摔在地上真真是好疼。」

「可皇上,您一点都不关心我……皇上,当真只是因为我的脸才施与怜悯吗?」

李澜璟扯着我的手更紧几分,他没有说话。

「皇上,臣妾自幼丧母。见到陛下的第一眼便心动了,臣妾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心疼爱自己的人。未曾想到是沾了皇后娘娘的福气。」

皇上眸中闪过不忍,轻抚过我那与皇后娘娘并不相似的眉眼,沙哑着嗓子开口:「你与媚儿都是朕心爱的女人。」

「臣妾竟不知一个人的真心可以装下两个人?」

我苦涩地笑了笑。

他没有生气,只是耐下性子哄我。

只是我不领他的情,推三阻四还是将他请走了。

我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沉了沉目光,叫住了伺候在皇上跟前儿的德公公。

德公公面上没有嘲弄又或是同情,面无表情,没有谄媚反而恭敬。

我淡淡笑了笑,贵妃的架子被我端了起来。

「最近天冷,记得给陛下添衣。照顾好陛下。」

德公公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我知道,皇上是他的主子。

我的原话,他会一字不差的学给皇上听。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是人人通用的路数,只不过是看是否能把握好分寸罢了。(推荐截断位)

柯嫔被毒哑丢弃冷宫。

事情沸沸扬扬传开后,总有人想登入我们宫中门槛。

接下来的几日,我对外称自己患了病,没人再跑到我跟前来说闲话,皇上来看我,也被我强硬地拒之门外。

他似是看出我的冷漠之色,被他人的撺掇下也觉得我应该冷静下。

一下子,我便失了宠。意料之中的是皇上对于宠幸其他嫔妃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去她们殿中,也是坐着品茶赏诗草草了事。而我因故作柔弱,被那些跋扈的欺负得很惨。

「阿梅,你这般……」

荟荟为我束发,犹犹豫豫开口。

我温声打断她:「阿娘是死在季家,而并非只是季媚之手。季媚既然死,皇上只会有愧于丞相府。坐享其成的梦,他们也该醒了。」

荟荟苦笑,无奈开口:「原不知你已经长大了,我也要靠你的庇护了。」这几日,我总会去洛贵人宫中喝茶。

她对于我这些时日的经历颇感兴趣。

「我这新得来几匹料子做了衣裳。」

语闭,她便抛下侍女,拉着我往衣室里跑。

她不懂得争宠,也不屑于与其他人共侍一夫。

前些年,不过是为了气皇后娘娘。

不过是想看我与皇后娘娘的纷争诡计。

「那你就打算在这宫中待一辈子?」我问她。

她撇撇嘴,不太在意。

「我若是受了欺负,我阿玛不会放过那些人的。在这,谁不会高看我两分?」

我垂下眼眸,淡淡笑了。

「前一阵那般风光,如今要跑到我这来避难。贵妃娘娘又在计划什么?」

她抖机灵,主动问我。

我只是轻笑声,含糊不明地回答她:「大盛后必有大衰,易引人注目招人嫉妒。可怜可悲的替身最惹人怜爱。」

那晚我一个人躺在榻上,浑身冰凉。

我自幼如此,直到遇到李澜璟。

「阿梅,有时候学会放下,未尝不算一算成长呢?」

荟荟站在床头,嗓音温柔。

我强撑着,使自己的声音与平时一般:「姐姐,我早就没退路了。」我若不进宫,便会被随便丞相府随意打发掉。死在无人的街上。

没人会知道我的名字,一辈子不会再有人记住我。

我如今进了宫,却要伺候一辈子杀害阿娘的凶手。

丞相府对我的冷眼、嘲弄、折辱……

每每当我闭眼时都会浮现在眼前。

每每当我为季媚拭去泪水时都会浮现在眼前。

季媚死去的瞬间,我不知那心如刀绞的感觉是否为爱。

心痛与释然交杂在一起,我分不清。

可我明确的是她从未将我当做家人,我的善心,我的敬畏通通被踩在脚底。

阿娘,你还未教会我爱便离开了。

入夏。

我已失宠好几月。

皇上身边多了几个新人,真真是与皇后娘娘的模样有些相似。

他不再来看我,这些日子我过得有些艰难。

我不同于其他嫔妃,他们有家人的庇护。

我只能将自己蜷缩在一起,独自取暖。

那日我一个人坐在御花园里的湖边,看着扑腾个不够的游鱼,我闲来无事一坐便是一下午。当我站起身,转身要离开时,却看到了亭子里坐着的皇上,他身边坐着个美人正陪着他饮酒。

美人的面色绯红,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娇娇地喂皇上喝着酒。

他皱了皱眉,躲开了美人的触碰。

美人有些委屈地朝着他耍着小脾气,却没有看见他愈发冷淡的目光。我淡淡望着皇上,几个月来我早已能将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控制的平淡。

皇上似乎才看见我,澈眸中忽的闪过不知所措。

如此好的表现机会。

我平静地走上前去主动行礼,看清了美人的模样。

美人像姐姐,同样也像我,不过对我来说都一样。

皇上周围是浓郁的酒味,他的目光沉沉浮浮不曾从我身上挪去。

他在试探我。

他注视我的眼睛,试图想要看出什么。

我只是朝他绽开来笑容,掩下眼下的淡漠。开口道:「陛下既头疼,便少喝些,免得晚些又头疼。」

他愣了愣,那双澈眸似乎带上几分湿漉漉,挂到唇边的欲言又止,汇成的一句话,嗓音一如往年的温柔低沉,只是带上了小心翼翼:「那便请阿梅晚些替我揉揉头,好不好?」

我大方地将机会让了出去。

「皇上身边的妹妹或许更加乐意替臣妾伺候陛下。」

他皱皱眉,目光中的探究,小心翼翼以及微不可察的渴望被我看在眼里。

后来他将美人妹妹留在御花园,强硬地将我拉走了。

今天天气很好,回到宫中我跑的有些累,惹得我脸颊都微微泛红。

皇上见状便命人去替我煲了姜蜜水。

李澜璟一步步紧逼着我,湿漉漉的眸中带着受伤神色。

他将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脖颈,他细细浅浅地吻着我,不断地在我耳畔处留下话语:「阿梅,你为什么不来求朕?朕在等你……被欺负了为什么不说?」

顿了顿。

「我在等你来找我……」

他重重咬了一口我的锁骨处,他的眼神早已迷离,或许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强迫他停下动作,我们四目相对。

我的目光澄澈透亮依然冷静。

「皇上,后宫之中不止有臣妾。」

我感受到他的微颤,他的嗓音嘶哑:「阿梅,你一定要离我这般远吗?一定要将我推向别人吗?」

我愣了愣,温声细语地反问他:「不知陛下在念臣妾名字的时候,是否想的是汝梅?也不知陛下看着臣妾的面容时,是否借此怀念他人?陛下,皇后娘娘会伤心的。」

他在挣扎。

我继续刺激着他。

「陛下,臣妾陪了你快两年了。原以为臣妾在陛下心中也是有一席之地。想必是臣妾自作多情了……陛下,在臣妾为你做吃食,为你揉因公事而频繁疼痛的额头,为你出谋划策之时……陛下有一秒想到臣妾吗?」

我看见他几近挫败的愣住,他的气息有些弱。

皇后娘娘从未为他做过这些。

唯有我。

唯有我能给他,他藏在心底渴望,不可窥探的爱。

我看着他飘忽不定的神情,我抬了抬脚将他抱住。

他没有哭,只是安静地被我搂住。

他的一颗心被我撕裂,满目疮痍却无可奈何。

我轻声:「李澜璟,我爱你。」

我们都不再开口,我们都不再质问对方。

他爱皇后娘娘,所以只有面貌相似的我才能靠近。

可皇后娘娘不会去理解他在朝廷上纷争的苦闷。

不会去懂得他困在这深宫中的挣扎。

可我会。

我会让他学会如何做自己。

我会告诉他不只是他在努力,亦然有我在。

「李澜璟。」

「我曾说过的,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9

「陛下,臣妾想养个兔子。」

我笑盈盈看着正在为我学做吃食的男人。

他挑挑眉,只是反问我:「阿梅的生辰是何时?」

我面色不变没有什么波澜,依旧扬着笑容。

「臣妾没有生辰。」

他愣了愣,停下手中切菜的动作。

他垂眸看了看我,目光顿了顿,还是那般温柔。

我笑着安慰他:「臣妾不用过生辰。」

「臣妾能日日陪在陛下身边就够了。」

他轻轻笑了笑,摸了摸我的脸似是疼惜似是安慰。

「阿梅,在我面前你不必将讲究这些称谓。」

我大着胆子朝他靠近,踮了踮脚尖将气息都覆在他的脸上,胳膊环在他的脖颈上。

「那我可以叫陛下阿璟吗?」

他眸中的笑意丝毫不减,轻轻「嗯」了声。

他用手将我勾倒在他怀里,他很喜欢紧紧贴着我,细细绵绵地吻我的眼睛,尽管我的眉眼与季媚并不相似。

第二日,他早朝后来寻我时,便带着一只小小巧巧的白兔子。

我惊喜地小心翼翼接住小兔子,爱惜地抚着小白兔身上的毛。

我日日带着小白兔在宫中闲逛,最后惹得皇上都有些吃味。

「阿梅就这样让一个兔子分了对我的宠爱。」

他语气有些幽怨。

我便总会展开胳膊被他抱个够。

「我的阿梅抱起来真的好软。」

……

后来民间流行起一场瘟疫不知何时也传入了宫中。

京城被封住,不让进更不让出。

民间人心惶惶,各家各户被强迫锁在家中隔离在家,由派遣下来的人分发食物。死在家中的不计其数,发着高烧昏昏沉沉的被发现亦然会被处死。

皇上这几日也不再常来后宫,总是上完朝后,叫来大臣在御书房中门一关便是一天,或是巡查太医院看他们研究药方子,一同翻录着古书。他最后还是不堪疲惫病倒了。

得到消息时我并未放在心上,让人打听一番才知道他无意间接触了患有时疫的小太监。

我总会去陪他,尽管他睡得昏昏沉沉丝毫察觉不到我。

作为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我只能端了端架子将后宫封闭起来,被褥餐具通通被换掉。

亦然有嫔妃不屑于听我的话,可只有嘴皮子的功夫找到我宫中来理论,一个来便各个来,后宫中一团乱麻,荟荟显得有些浮躁。

我只是静静坐在厅前练着字,再品着茶。

「娘娘,皇上醒来发现着前朝后宫都乱成这样,定然是不好的。朝中大臣本就对娘娘意见颇大。」

我茶杯中的水被撒出来,皱皱眉。

「我已命人去通知各位姐姐妹妹晌午在我宫中。我告诫过姐姐,遇事不必浮躁。」

荟荟愣了愣,勉强扯着嘴角「嗯」了声。

宫中嫔妃集聚一堂时,喧嚷一片。

我坐在正前面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们争吵一片。

我只是一个靠脸上位的宫女。

而他们是贵族家的小姐。

谁又会将我放在眼里?

我缓缓将原本摩挲着的茶杯轻轻摔在地上。

茶杯碎裂发出声响,水也飞溅出来。

场面突然有些僵持,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嫔妃也闭了嘴。

「本宫以为这后宫之中应是以本宫为首。」

「必是以贵妃娘娘为主。」

洛贵人率先开口。

我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最后朝着在我之下的妃位女子走去。

以儆效尤是最简单的方式。

女子在后宫与当年皇后化为两派。

不过是我诱导着她拉帮结派,对抗皇后的棋子。

真不知哪来的胆识与我作对?

「你既是妃位,又与那些不懂事的妹妹们乱作一团。」

我目光嘲弄,声音更大几分。

「不知妹妹,该当何罪?」

原本以为我软弱无能的几个嫔妃早就没了声响。

丽妃慌乱几分却也坐直了腰板,料定我不敢招惹她。

「臣妾的爹是当朝宰相,贵妃又如何?」

我冷笑,抬手便是「啪」的一声。

丽妃怔愣在原地,脸瞬间红肿一片,巴掌印在脸上若隐若现。她反应过来便红了眼眶,猛然站起身来伸手指着我。

「你敢打我?!」

「好大的胆子,敢对贵妃娘娘不敬。」

洛贵人厉声呵斥。

「本宫打的就是当朝宰相之女。」

我挑了挑眉,继续道:「妹妹既然不懂宫中规矩,那本宫就教教你。」我挥了挥手,便从门外走进几个老嬷嬷。

她们将丽妃扯出厅中塞住了嘴任由她挣扎。

「既然丽妃娘娘是宰相之女,那便给大家做个表率。打二十大板,送回宫中即可。」

在场的人噤声,无人再敢起哄。

「本宫乏了,不知各位妹妹还有何疑问?」

「若是没了,那便请回宫宫中安置了。」

失宠那段时日,不过是为了皇上心疼自己而刻意柔弱罢了,那段时间对我不敬的人,我自会一个个将旧账算清。

……

处理完后宫之事,我便装好刚刚熬好的鸡汤带上面纱坐上轿子往皇上寝宫去了。

太医早已辞去。

我看着正在为皇上细细擦着汗丝毫不怕被染病的小宫女,面貌清秀可人,单纯模样透露着丝丝紧张。

我抬了抬眼,声音冰冷:「做事倒是谨慎,跟了本宫可好?」

我看着小宫女愣了愣,支支吾吾跪在地上不知如何作答,荟荟了然我的意思,斥责道:「办事长点脑子,贵妃娘娘在这,还要你什么事?还不快出去?」

小宫女红着一张脸行个礼便匆匆跑开。

「以前从未在皇上面前见过。去查查,是谁派下来的?」

荟荟看着我将眼神落在榻上的李澜璟身上,沉默片刻「嗯」了声,便转身离去。

殿内门窗紧闭,没有点灯。

我俯下身去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倒是退烧了。

榻上的少年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脸颊处微微泛红,嘴唇却干涩苍白,他浓密的眉毛微微皱着,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他睡得极不安稳。

我轻轻伸出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下一秒我便被他拉入怀里,带到榻上。

他沉重的呼吸有些乱,澈眸微微睁开,黑漆漆却透着光,眼神迷离带着汹涌不可言喻的复杂情绪。

李澜璟张了张嘴,嗓子嘶哑:「不怕我?」

我的面纱没有取下,白色的丝绸纱下我面部的轮廓若隐若现,我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问他:「我是谁?」

他哑着嗓子沉沉笑出来,将我与他拉的更近。

「阿梅,我的阿梅……」

我朝着他悄然勾了勾唇角,随即隔着面纱吻了上去。

灼热的爱意不曾停息,让我情不自禁地留下了泪,那是无声的诱惑。

李澜璟的笑声回荡在我的耳畔,他靠近我为我吻去。

「阿梅好甜。」

我的呼吸有些乱,轻轻闭上了眼。

我莫名有些害怕。

害怕看见他夹杂着爱意的目光。

我莫名有些迷茫。

迷茫的尽头却是汹涌不断的红潮,愈加沉沦。

再次醒来时,皇上已经坐在了桌前开始处理折子,手上还端着我煲的汤。

我懒洋洋地坐起身子自顾自套上衣服,走到他的身旁。

「阿璟,汤凉了对身子不好。」

他朝我笑得温柔,我都不由地晃了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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