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秋
古风甜饼 2,扑通扑通的今生限定
我爹是前朝的大将军,后来造反当了皇帝。
依常理来讲,不管怎样我都该是仗爹欺人的富贵命,但问题是,我娘她不是普通人。
我的娘亲,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曾经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外加铁丁克。
我的出生,是强取豪夺下缔造的锁链,锁住了我娘离开的脚步。
从我记事起,娘亲就被爹锁在画满符咒的宫里。
我爹这个举世变态大奇葩,一边将世上所有奇珍异宝奉到我娘眼前,一边又将她囚禁在昏天暗地的深宫中。
但我娘她从不屈服,在先进的育儿观念影响下,我的价值观与她如出一辙。
于是,我们两个秉承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决心,发誓要做打响反抗我爹封建统治并驾齐驱的两把枪。
公主负责诱敌深入,皇后负责暴揍狗皇帝。
我爹被打得又哭又笑,惨白着一张脸抱着我娘的腿嚎,然后当天夜里下旨派我和亲。
于是,爹妈斗殴的牺牲品远嫁突厥,我成了本朝和亲的第一位冤种公主。
我娘则彻底与我爹决裂,披着一身黑纱遁入空门,临走前拽了一街的马车,搬空了我爹的金库。
得到消息时,我正在和亲的路上。
天呐,爹妈终于离婚了!我终于可以跑路了!
我激动地手舞足蹈,连夜拉起护送我的将士们在草原上蹦了个闹腾的野迪,趁乱摸出打包好的金条跑路。
奈何老天不长眼,这夜黑风高的,我一脚踩进了沼泽地里。
还没花光带出来的小金条呢,我不甘心啊,不行!死前我要吃一口兜里的小辣条!
那泥沼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拽着我,无数冰凉的泥浆倒灌进我的鼻子耳朵。
娘亲啊,我……我好像不能回去救你了……
谁料一睁眼睛,我竟然穿越了。
再见到爹妈,是在前朝皇帝的大殿之上。
我这波穿越不同凡响,不仅回溯到了十几年前,还直接从天而降落在了皇宫,被前朝君臣当作了神女。
神女啊,不预言点什么是不是会死啊。
眼瞧侍卫的刀牢牢地架在我脖子上,我头冒冷汗,就着落地的姿势翘兰花指做算卦状。
多亏我娘有先见之明,告诉我学历史有利于穿越,逼着我将中华上下五千年看了八百遍,尤其是近一百年的事情,给个日期我都能把皇帝拉了几顿说出来。
「回陛下!」我摆出手势:「不出半个时辰,大将军的捷报就会送到!」
这大将军是我爹,他在干啥我门清。
果然不出我所料,将军连下西北十五城的捷报传至京城,我松了一口气。
总算把小命保住了,活着我才能救我妈啊!
不过三个月后,我才发现自己托大了,我爹在干啥我是真的不清楚。
他这朵旷世奇葩,强取豪夺的速度非我等凡人能想象,班师回朝的时候,他竟然带了一个怀孕的女子回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皇上给他们俩赐婚。
我站在大殿上,气得差点抽抽过去。
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是我妈啊,肚子里的娃娃是我啊!
淦!一个不留神,「我」都四个月了!
四个月……也不是不可以堕胎的,对吧?
想起那个幽暗的宛如冷宫的宫殿,想起娘亲暗淡无光的眼睛,想起她因为我不得不留在我爹身边的模样,我起了杀心。
我要杀了「我」。
将军从前不常回京,府衙总是清静幽深,适合神女为国运占卜。
我的请旨一出,皇帝立马准了,临行前,他朝我比划了一个手势。
皇帝的意思是,若我不完成他昨夜给我下的任务——杀掉将军夫人肚中的孩子,那么死的人就会是我。
不过这个任务对我而言没差。
第二天,我与我娘的轿子一起落在将军府门口。
「是神女大人吗!」我还没下轿,便听见我娘的声音,我不禁鼻子一酸,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听过她如此爽朗的声音。
我立马掀开帘下轿,我娘站在府门望向我,她一身水绿色的衣裙,一手摸着微挺的孕肚,两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笑容干净又纯粹。
原来,之前的娘亲是这个样子的,灵动得仿佛月宫中的玉兔。
幽幽深宫,磋磨掉她多少明媚笑脸,我忍住眼角的酸涩,心中怨恨我爹。
没事的娘亲,我是来救你的,你不想要的孩子我帮你除掉,只要没有「我」这个累赘,你仍可以想走就走。
皇帝给我的这包堕胎药很不错,我找医丞看过,无色无味对人体的伤害小,最适合用来悄无声息地杀掉我自己了。
我一边摸索着下毒的机会,一边了解将军府的布局构造。
可是,越逛越闹挺,越深入了解我爹娘的相处模式,我越觉得离谱。
这两人并不像我记忆中的那样势如水火,他们如胶似漆恩爱得旁若无人。
我爹经常爱抚我娘的孕肚,我娘喜欢枕着我爹的手臂。
阳光温柔的下午,他们两个叠罗汉似的扣在一起,一窝就能窝到吃晚饭。
我缩回偷窥的脑袋,心里犯嘀咕:纳尼?他们从前这么好咩?让我再康康!
小院子里,我爹抱着我娘,脸上柔情蜜意:「夫人,我爱你爱到想给你整个世界。」
我娘面带娇羞:「那你整呗。」
我默默站在一边,灵活的脚趾展开了一场极限运动。
在第 N+1 次撞见他们两个在池塘边热吻得难舍难分时,我按捺不住了。
这像什么样子?欺负哪只母胎 SOLO 汪星人呢?我必须得找我娘好好谈谈,不能被我爹这个小白脸给骗了!
于是,我约上我娘,扭捏地说完来意后,我娘「啪」地一拍大腿,给我吓得一激灵。
「哎呀妈呀,想啥呢老妹?哲似我强取豪夺滴他啊!」
谁?强的?谁?
我张大嘴巴,我娘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非要给我讲他们两个的爱情故事。
我默默捂住耳朵,表示并不是很想听。
但我娘她热情啊,她以干酒的气势干了一碗银耳羹,两腿往椅子上一盘,开始跟我回溯往昔侃大山。
事情要从半年前开始说起,我娘说她是外来人,刚从沼泽地里爬出来就碰见巡回的军队了,打头的那个小伙就是我爹帅得一批,顿时就把她魂给勾了。
我娘她是什么人?她是实干者,活了二十多来年没喜欢过什么人,首次铁树开花的力度非常大。
相识、相知、相恋、相爱、本垒打……
「那个,您不是不想成家的嘛?」我缓慢举手提问。
「嗨,」我娘不以为意:「那不是没遇见过这么看对眼的嘛!我们那地方哪有长得这么像男的的男的?」
我被这句搞得有点晕,一想到我娘来自未来,便也不奇怪了。
「那个,您不是不想生孩子的嘛?」我弱弱开口提问。
「对,」我娘理直气壮:「我确实不想生孩子,但是谁想到这儿的避孕套质量太差了呢?一戳还破了,破就破吧还破得无声无息。」
我娘说得坦荡,我倒是脸红了,要不是我从小就在她的思想模式下长大,一般人还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笑嘻嘻道:「等我反应过来她都三个月啦,一想到这是个小生命,我就不忍心……」
说者甜蜜,听者愤怒,这故事与我从小所见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两个从来就没这么好过!至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没有!
娘啊,你真的是被我爹的脸蛋给骗了,他后来黑化的疯批状态不是你我能承受的啊!
我连忙摆手,说我会占卜,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跟我走或者把这个小孩打掉。
我娘摇头如拨浪鼓,开开心心道:「可是我喜欢他哎!」
玛德,看着我娘布灵布灵的星星眼,我疑惑了。
喜欢顶个屁用?这么喜欢后来为什么发展成黑化囚禁 PLAY 了,怎么没变成斯德哥尔摩情人?
我看着那微挺的孕肚,心里开始没来由地发怵。
娘哎,不会是我拿错剧本了吧。
「什么斯德哥尔摩?」我娘耳朵尖,她大退一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再说一遍?」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娘就跳起来,激动道:「你们有没有营业执照!」
「退!退!退!」我嘴皮子快过大脑,两只手做机关枪状。
我娘大呼一声,两手捂嘴:「爱你孤身走暗巷!」
「爱你不跪的模样。」我破罐子破摔。
「啊啊啊姐妹!」我娘两臂张开,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微挺的肚子直接扎我怀里,整个人开启小弹簧模式原地蹦跶:
「嗷嗷嗷,太好啦,你也是穿过来的嘛?你是哪里的?我是东北的,东北吉林的,吉林……」
我手疾眼快捂住她的嘴,这洗脑玩意可不兴听第二遍了啊喂!您是孕妇啊蹦什么蹦?!
我娘满脸兴奋,两手握住我的手,激动地开启话痨模式。
我看着我娘激动得手舞足蹈,心里难受极了。
我娘虽然一直被幽禁在宫中,但我爹为了讨好她,一直将我养在我娘的膝下。这么多年,她教我读书明理,告诉我未来世界多么绚丽多彩,自己却从未见过一眼外面的蓝天。
我从未见过她说这么多的话,从未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模样。
我真的愿意一直听她这样讲下去,这样多好啊,无拘无束的。
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也会遇见穿越者,我娘兴奋得有点不正常,她亲热地挽着我说话,从火锅唠到小鲜肉,又从买衣服说到找对象。
我忍下心中酸涩,细细听她讲话。
「寄儿,你记住哦,找对象一定要找对你好的,不要找中看不中能用的绣花枕头,不管在哪里,你爹娘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心。」
细纹爬下眼尾,光芒回到眼中,十六年后的娘亲与今日坐在我面前的娘亲重合在一块,笑容温柔令我眷恋。
她说这些的时候抚摸着微微挺起的肚皮,我打赌,她应该是想起了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
是啊,她这么爱我,重来一遍,我又怎么能再让她痛苦。
我用袖子遮住动作,向那碗羹里掺了堕胎的药粉。
那碗银耳羹递了过去,我闭上了眼睛。
后来的事情我很清楚,我爹登上帝位后是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唯独对待情感独断专横,我娘忍受不了,我的存在就成了我爹要挟她留下的把柄。
最是无情帝王家,世人总是怨恨帝王薄情,却从不知道有情的帝王更可怕。
自从幡然醒悟知道自己是个累赘后,我就逃跑上吊割腕,但是从未成功过一次。
好不容易逃婚逃成功了,却被拉到了十几年前,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干点大事了!
我娘接过那碗羹,缓缓递到嘴边,我憋着不敢出气,她却又放下了碗。
她抓住我的手摁在肚皮上:「我觉得,你很想摸摸她。」
不,我不想!
我像是被烫到似的将手抽回来。抬头看去,娘亲却还是那样看着我,调皮地眨眨眼,灵动得就像那天府门口我们初见一样。
我一时间看得有点愣,差点破罐子破摔跑去我爹那冲他下手。
但是,不能!
这渣男是日后的皇帝,他的情况关系着一国臣民的命运。我娘曾跟我说过,篡改历史的代价是常人承担不起的,所以我不能轻易动他。
这两个我都惹不起,所以只能我死了呗!
娘,快干了吧,你闺女我准备好啦!
对面却一直没有动静,我悄咪咪睁开眼睛,只见我娘将那碗往桌子上一放,静静地望着我,眼尾是一抹绯红。
「阿霁,你回来了对不对?你是在救娘亲吗,对吗?」
「篡改历史的人会被历史吞没,阿霁,就算你我是上天的宠儿,也不要妄动这个念头。血流漂橹的帝都,我此生再也不想见了。」
浑浑噩噩中,似乎有人抚摸着我的脸,那悲怆的声音遥远又缥缈,我害怕极了,想听得再清楚一点,奋力一动,睁开了眼睛。
「神女大人,您醒啦!怎么出这么多汗呢?」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只见娘亲正坐在我床边,用湿毛巾擦拭着我的额头。
「娘亲!」刚才的话让我惊魂未定,我直接扑进她的怀里:「娘亲!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我娘整个僵住了,倒是我爹从后面冒了出来,冷声道:「神女大人这乱认娘的毛病是从哪里学的?我可没你这么样的闺女!」
我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从我娘的怀抱里退了出来。
「没事的。」娘亲挽过我的鬓角,依旧将我拥在怀里:「寄儿困了睡着了,不小心做噩梦了吧?我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我知道你想你娘亲,寄儿乖,不怕呦。」
什么意思?刚才听到的话是我的梦吗?
不可能!我大名叫张寄不错,可现在的娘亲又怎么知道我的乳名阿霁?那碗有堕胎药的银耳羹又在哪里呢?
我急忙转过头,却见那碗羹不见了。桌子旁边正坐着我满脸阴郁的爹,此刻见我望过去,冷冷地与我对视。
这种感觉,就像被老鹰盯上一样,一种沦为猎物的麻爪感从骨子里透出来。
以我爹的敏锐,他该是发觉我要杀他娃儿了。
当天下午,我爹以养胎为由,将我娘护送出了京城。
我知道,我爹要有所行动了。
暗杀的对象走了,我却仍需入宫复命,皇帝大发雷霆,狠狠地怒斥了我。
「张寄!不要以为你能知晓未来朕就不敢杀你!怎么能让那女子出京?!派你前去是不想张扬,你若做不到,朕换别人!」
他话音刚落,殿里便闪出来一个黑衣人,我偷瞥一眼,心下惊诧。
前些日子我以神女之姿深受皇帝宠信,得知传闻中皇帝曾秘密培养过一个暗杀组织。只是从不曾见,便未信以为真,没想到啊,为了兵不血刃地灭掉将军府,他竟然启用了这些人!
「回陛下,」我心中惊惧,面上却波澜不惊,端端正正地附身请罪:「将军与夫人恩爱异常,臣若贸然下手恐惹将军怀疑,故以养胎为由,劝说夫人出京散心。虽有府兵保护,但一路山高水远,谁能保证不会出事呢?」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皇帝微微眯眼,似乎并不信我。
我恭敬地垂下头,手心却捏了一把汗,声音尽量放稳:「不出十日,夫人落子的消息就会传回京城。丧子之痛下,将军必定心神不宁自顾不暇,那个时候,就是陛下出手的大好机会!」
「好!」皇帝一拍桌子,「朕就给你几日时间!」
我长松一口气,走出宫门的那一刻脚都是软的,只得一瘸一拐地去寻回将府的轿子。
今日是将皇帝糊弄过去了,日后呢?爹啊你就不能长点心吗!皇帝都忌惮你忌惮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要闺女给你擦屁股!
我颇想钻出轿子,两袖子一挽站在街边痛痛快快地骂一场。但是现在,我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好好休息。
出了这个轿子,什么时候能再闭眼就说不定喽!
好在我随我娘心大,不过三条街的功夫,我迅速地打了个盹,进了府门,就被这阵仗吓到了。
我爹领着一众府兵站在院子中央,看见我哈欠连天地下了车,他竟然还笑了:
「你还敢孤身一人回来!难道是算好了躲不掉吗?」
一沓子文书迎面掷来,我轻轻一瞥,只见那是皇帝让我暗中藏进我爹书房中的伪造文书。
「我是神女嘛,」我心中了然,整理了一下睡歪的发髻,笑道:「自然知道自己的命数。」
「好啊!」我爹一招手,无数府兵冲了上来,我被大力按住,双膝直直砸向嶙峋青石。
我出生即为公主,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种委屈,顿时疼得出了冷汗,眼中含了生理性的泪水。
「来人,关到地牢好生伺候,直到她肯说出幕后主使为止!」
被亲爹关到牢里挨冻,严刑拷问到近乎昏厥的公主,我该是头一个。
一道鞭子袭来,我被打得仰过头,心道:以前还有贵门小姐羡慕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我只想说,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说?你为何要向我妻儿下手?我娘子她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她?」
又一道鞭子冲上我的后背,我疼得一缩,冷汗自额角滚入眼睛,带起一片蜇痛。
那碗掺了药的银耳羹的确是落在了我爹手里,他本就有疑心,我又在进宫前留下了蛛丝马迹,他便能顺藤摸瓜,找到我藏起来的那份伪造文书。
皇帝的意图早就昭然若揭,他却还是自欺欺人,一味躲避。
我得激他啊!
「哈哈哈哈!」我吐干净嘴里的血,仰起脸疯狂大笑:「将军,你那孩子还在吧?夫人没死呢吧?放心!只要陛下还在,就永远不会放过你妻儿!」
「休要离间我们君臣情谊!你来我府内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份写着克扣军饷、贪赃受贿的文书到底是谁伪造的?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说说说,说你个 der,我真服了你这个老六,要不是真被打到没力气了,我真想不顾孝悌蹿起来给我亲爹一个大比兜。
我忍着头晕目眩看向我爹,口中言语往他心窝子上戳:
「那就要问问您自己做过什么?陛下曾多次命你班师回朝,你却屡次抗旨南进不退,兵权在握就敢忤逆陛下,若是再给将军期限,大军是不是就要挺进京都了?」
我爹看向我,满脸的愕然。
我知道,西北沦陷的十五城民不聊生,突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爹若是再晚几步,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这些道理我爹懂,我懂,但是从未出过宫墙,只知道纸上谈兵的皇帝不懂。
到了这个时候,我爹还抱着一丝幻想,可他不知道的是,他效忠的陛下早就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下定决心杀了「我」的那一夜,天象微动,紫薇星南倾将府,皇帝秘密传召我。
那天夜里,皇帝不止下达了杀「我」这一个命令,那份伪造的参与名单上的人,都是跟着我爹征战沙场的旧部,他这是想一次端了将府啊!
也是啊,他尚且不能容忍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又如何能容忍一个身经百战且深得民心的将军?
不巧的是他找错人了,将府是我家,他要坑的是我爹妈,我张小寄怎么可能忍!
我要杀的是我寄几,又不是我爹妈!
所以爹啊,造反吧!
我一顿疯狂输出,我爹却像是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似的,满脸胡茬木木地抱着自己,从一开始的难过到后来的愤怒,只隔了一个我娘。
「你知道吗?」我脖子前倾,装成一副忠于皇帝的样子:「若不是你,我早就杀了你的娃!那个小兔崽子我早晚要杀了她!」
我爹一下子冒火了,一脚踹在捆着我的架子上,满屋子都是铁链子响。
「再敢在言语上冒犯我娘子,小心老子废了你!」
为了装得像一点,我在之后的刑讯审问中也跟疯狗似的乱咬人。
对峙间我慢慢发现了不对,我爹他根本不用我激怒,他怕是早就知道皇帝要拿他开涮了。
我爹名为大将军,手下二十万西北军,半辈子驰骋沙场用兵出神入化,他从不是莽夫。
皇帝有多忌惮他,他比我清楚。
我好像明白了,这个男人虽行事糙得像是塞外吹了一辈子风的石头,但他骨子里,是个儒将。
是个忠君爱国,半生都在用鲜血守护当今座上那位江山的儒将。
他不止知道,自己在外面浴血奋战时正被君主猜忌着,还知道自己连个证明忠心的机会都没有,皇帝连一条隐姓埋名的活路都不肯给他。
我从后十五年而来,先入为主以为我爹是个狂妄自大且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现在才发现我爹他聪明却愚忠。
哪怕能猜到自己死于非命的结局,也想着全了心中的一份忠诚。
而今以雷霆手段抓了陛下亲派的神女,估计是因为我娘,所以他才支棱起来了。
真是造孽啊!
想明白后我深感无语,爹啊,你说你日后不黑化多好,好好待我娘,我至于非得「自杀」吗?
一边是困于忠臣之心不愿谋逆,一边是妻儿旧部的安危,想来我爹心里也不好受,光是牢里的这一下午,我就听他叹了好几回的气了。
唉,心理素质不行啊,就这还跟皇帝老儿斗呢!人家心狠手辣暗戳戳打起了灭你满门的算盘,你却偏偏一条愚忠的路子走到老。
我勾起嘴角,那如果当今圣人的皇位是窃取来的呢?
后来的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我爹这造反是史无前例的成功。
我爹之所以这么成功,原因有二。第一,我爹常年为国征战,安抚流民,深得民心拥戴,第二,皇帝他根本就不是先帝所出,本无权坐这九五至尊之位。
自古掀竿造反,最忌师出无名,只要将这件事稍微透露给我爹,他就明白该怎么做。
穿越回来后,我一直待在皇帝身边,以预知未来取得他的信任,主要目的就是掌握他身世的主要证据。
早在皇帝要我陷害我爹时,我就在城郊的采石场弄了好几块书写「天意」的石头,还将写了字的布绢塞进了鱼肚子。
采石场不日就会开采,鱼有特殊的人来钓,关于皇室血统的流言蜚语也会悄悄散开。
我爹要做的,就是往南走八百里到蘑菇屯,找到那皇帝在民间的父母,一切谜底就能解开。
我盘算着事情,我爹却换了个话题:「你真的能看见未来吗?」
我以为他终于要开窍了,想让我算算造反是否成功,他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小心翼翼问:「我妻儿能否平安度过此劫?」
完全意料之外,我梗住了,按照我的剧本……你闺女恐怕是不能平安。
「那我娘子呢?」我爹似乎有点着急:「她可还安全?」
我点了点头。
我爹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张将军!」我叫住我爹离去的背影,使出全身力气吼过去:「夫人待我不薄,我只想听您一句话,不管日后如何,你都会待她如初吗?!」
我爹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是我形容不出来的沉重。
他没说话,我却仿佛听到了回答。
我仰靠在刑柱上,有些头晕,开心地大笑出声,身上干涸的口子顿时崩开,鲜血重新染满了斑驳的一身脏衣。
其实,早在我娘带着满眼星光跟我描述他们俩的故事时,我就觉得不对了。
或许穿越这事是猜盲盒,小时候我娘给我讲的科幻故事平行空间存在。这个空间真的不是我原来待过的那个空间了,这里的爹娘相爱,「我」也会幸福长大。只要起兵成功了,他们就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一对帝后,不会有人再害他们了。
多余的只是现在的我。
牢里的夜真冷啊,我一身刑伤过度失血,身子也不住颤抖起来。我昏昏沉沉地用力抱住自己,拼命地往稻草堆里缩。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意识模糊间有人来过,那个人似乎是我爹。
虽然意识昏沉,但我知道,我的 plan B 正在顺利进行,我爹查到了皇帝隐藏多年的秘密,所以前来送我一程。
好哥们,够义气!
无数的火把落在干枯的稻草上,火光瞬间冲天,跳动的火苗映在我无力睁开的眼睛,我听见他轻声道:「我会待娘子如初,一生护她。」
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该走了,这里虽然好,但到底不是属于我的空间,我还是想再见我娘亲。
我靠近那簇跳跃着明亮颜色的火花,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娘亲,你不要伤心,也不要怨我爹,再过几个月我就会出生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永永远远在一起。
火苗如游蹿的小蛇,在我身上蜿蜒爬行,耳边全是「劈里啪啦」的枯草烧焦声。
可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痛呢?
我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我的身子正在消失不见!
那些正在我身上跳跃的火苗就像腾空了一般,悬空在半空中,火光之下,我的身子时隐时现,仿佛穿了隐身衣一样!
可更神奇的是,我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那些可怖的刑伤一样,全身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盈之感。
我惊诧不已,一骨碌爬了起来,那些牢牢锁住我的铁链子应声落地,我往前走了几步,竟是直接穿越了木栏杆,直接出了牢房。
外面火光漫天,哭喊不停,我急匆匆地转出府门,只见大街上满是血色,一片狼藉。
「嗡」的一声响,我的脑子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只觉得眼前画面全都恍惚起来。
我的娘亲呢,我的爹爹呢?这场造反难道不是皇帝被天下人质疑,我爹应民心带兵入宫吗?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史书上记录的那场完美政变,原来是假的吗?
我大喊一声糟糕,直接冲向京都的最中心,宫城。
宫门早就残缺破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了进去,刚找到勤政殿,就被我娘身边的婢女抓到了。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我的心头,婢女满脸眼泪,哭着抓住我:
「神女大人,您怎么才来了,夫人已经去世了!」
宛若当头一棒,我瞬间向后踉跄了一步,两手抓住婢女的肩膀,大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快带我去见她!」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我爹正坐在九五至尊的宝座上,怀里抱着我浑身是血的娘。
我连忙往前扑,却被婢女一把拉了回来。
台阶另一侧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一个黑衣人正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无数的刀子平稳狠戾地落在他身上,正一片片地剜着他的肉。
我低头一看,那人就是那日我在皇帝那看到的杀手!
「回大将军,」太医畏畏缩缩地跪在台阶下:「这把剑是当胸穿过,夫人……夫人没有生还的可能啊!」
「那就生剜了他!给我一片片地剜!」我爹紧紧抱着我娘,两手压在那汩汩冒血的胸膛上,满脸都是泪水。
这一切太过魔幻,我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走路。
娘亲……
「娘亲!」我不管不顾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一个箭步冲上台阶,扑到我娘的身边。
我娘缓缓睁开了眼睛,手颤抖地举起,似乎想要摸我的脸。
下面的所有人似乎都吓了一跳,我爹也又惊又喜:「娘子!还活着!快,太医,还有救!」
我娘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我,艰难道:「娘……想看看……你……只想看看长大的你……命运……无可改……阿霁……你要好好的!」
说完,那只手无声地从我脸庞滑落,我娘闭上了眼睛。
底下的婢女放声大哭,我含着泪抬起头,想问我爹怎么了,我爹却直勾勾地盯着娘,嘴唇剧烈地抖动着,眼眶里瞬间滚下大颗的泪珠。
怎么了?我娘怎么了?我的脑袋似乎不能思考,只得牢牢攥住娘的手贴在自己脸庞,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出来。
在跑来的路上,婢女同我讲,自出了京都后,我娘就一直在找机会逃走,回到京都时正赶上我爹逼宫,皇帝不甘心失败,命手下的暗杀组织在城中搜捕我娘。
我娘为了找我,被他们抓住了。
我爹赢了,但皇帝要挟我爹放了他的亲生爹娘,我爹同意了,皇帝却在护送那对老夫妇离开后临时反悔,让黑衣人伤了我娘。
「阿霁,历史是不能篡改的,血流漂橹的帝都,我此生再也不想见了。」
那日睡梦中的话忽然闯进我的大脑,现在大殿里的娘亲嘴角带血,含笑说想要看看长大的我。
黏稠的血水顺着金黄色的龙座流下,我刚才还算清晰的身子越来越透明,底下的婢女看到了,尖叫一声捂住了嘴。
我娘的生命在流逝,她肚子里的「我」也在随着消散。
等她死去,未来得及出世的「我」也会就此消亡,而现在的我因为从来没有出生过,所以注定不会出现在任何时间轴上!
我穿越的根本不是空间,是时间!
而这一切的一切,我娘都是知道的!
她来自未来,一定是无数次抗争过却又不可避免地失败了,换来了这样惨痛异常的结局。
所以她坦然地接受了一切,所以她将长大后的我召唤了过来,只为了看一眼。
一种沉重的悲哀涌上我的心头,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三口都不能善终吗?
等等……如果这是时间上的穿越,那我娘又是怎么活下去,生下了我呢?
这好像有一个漏洞,如果我娘真的知道所有,那她知不知道自己能顺利地活下去呢?
「爹,」我看向我爹,坚定道:「你能救我娘!」
「Baby 宝宝……」我爹却不理睬我,兀自搂着娘,双眼无神,嘴里念念叨叨:
「你说你回来做什么呀,等我把这些事办完了不就去接你了吗?darling,我马上就学会毽子操了,我还等着跟你一起跳《本草纲目》,我给你唱歌,你一直让我唱的,我学会了,如果你……突然……打了个……喷嚏……那一定是……想你……想你……」
我爹沉浸在悲伤里,搂着我娘呜呜咽咽地哭着,嘴里的话含糊极了,我却听出了不对。
什么玩意?刘耕宏女孩?王心凌的《爱你》?这些东西我爹怎么知道?
我一把揪起我爹的脖领子,大声吼道:「爹!我说你能救娘!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你也来自二十一世纪?」
我爹以为我要抢我娘,顿时跟我撕吧起来了。我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如何能打得过五大三粗的大爷们,顿时被一耳光整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