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那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开门我翻宫墙了,要是闹出了动静……」
门立马开了一条缝,我急忙挤了进去。
「你扮小厮扮侍卫还扮上瘾了不成!」我没说两句便被四殿下捂住了嘴,「嘘!」
我点了点头,四殿下才松开手,我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瞅着四殿下那滑稽的假胡子,怒从心起,「太子今日才给你求了职,你要是偷鸡摸狗地犯浑搅黄了太子的谋划,我一刀拍死……」我想起自己压根打不过四殿下,「……拍死自己也绝不再搭理你。」
「你回来做什么,你别耽搁我的事!」
「你有个什么事,你赶紧回猎宫养马去,你现在的活虽然基础,但是未来很重要你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四殿下眼望着四周,不住催促我。
我眉头渐渐皱起,顺着四殿下的目光往宫里望,心里一个咯噔,却是不露声色道:「你有事很急?你急我就不耽搁你了,我也有事呢。」
「好啊,你赶紧离开,去打一顿武安侯得了!」
我的脸色顿时唰白,四殿下一愣,顿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打开宫门,强行就要把我塞出去。
「你和太子有其他谋划是不是?」我死死拽住他。
「没有!」四殿下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外塞。
我反手把四殿下扣在了门上,力道大得四殿下也是一惊,「你扮作侍卫到底为了什么!太子是不是有什么危险?我可以帮忙的!」
四殿下努力挣扎,却不敢太过用力,怕闹出太大动静,「无须你帮,太子让我守这儿就为了看着你出宫!你好好地出宫就是!」
「他若不好,我也好不了!」我气得眼通红,他们到底谋划了什么,武安侯都已经死到临头了,他们还偷偷摸摸地在皇宫里做什么啊?「这个忙我非帮不可!」
四殿下深吸一口气,从角落的包裹里掏出一身太监服,扔给我指了指宫墙旁的角楼一室,「换上。」
我抱起衣服,手打着战地胡乱一通穿,衣服大了些,所幸晚上不细瞧瞧不出什么,显然这衣服是四殿下为自己准备……我出门一抬头,发现四殿下自己也换上了一身太监服,他带了两套?他能掐会算吗,还知道给我带一套?
「以防万一,」四殿闷声闷气地带着我,一路往思灵殿方向去,「防的就算你这个万一!」
「看到了吗?」四殿下指着湖边的三处假山,月色不良,可我隐约见着了三个太监模样的人,只是身形踉踉跄跄,四殿下语气略微得意,「大内最顶尖的高手被我给药倒了。」
我真是心惊肉跳,四殿下提前给他们下药,说明他打不过,四殿下打不过的人,定是武功极为恐怖!
待到三个人依次摇摇晃晃彻底晕倒之后,四殿下才带着我走出,驾舟带我驶向湖中的思灵殿。
「你们想做什么?」我心中越来越紧张。
「我就是来看看戏,顺便送个口信。」四殿下一脸轻松。
「送口信?你这架势行头像是行刺。」我嘟囔着,却被自己的话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你们不会……」
「这皇宫里,发生什么都别觉得奇怪,待会儿安安静静地看戏,搞出动静来,我只能把你敲晕了。」
「……哦。」打不过你算我倒霉,我白了一眼四殿下,发现小舟已经悄悄行至思灵殿。
我和四殿下两只贼猫一样,踮着脚尖一路寻至了主殿,四殿下警告地看了我一眼,找好了位置角度,往纸窗户戳了个洞,准备听墙角。
他轰轰烈烈搞这一场,真的是来看戏的?我顾不得许多,学着他的样子,也戳了洞觑着眼望向殿里瞧。
「……实在庸懦!」殿中皇上似乎在责备太子。
「宣宁侯老了,他纵使在天下士子之间再有名望,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了。」太子声音清淡,面上没什么表情。
「算了!往后朝政之事不要往思灵殿里带了。」皇上语气厌烦,丝毫不复之前的温和,盯着太子一字一顿,「下不为例。」
「儿臣明白。」
皇上抚了抚眉头,意有所指,「你如今和宥儿走得近?」
「四哥喜好兵马,多年驻守边关,于兵马之事十分精通,儿臣只是推举合适之人罢了。」太子温言回道。
皇上却半眯着眼审视太子,似乎也并没看出来什么来,便摆了摆手,「远远地去香室吧,别扰了朕休息。」
「儿臣尚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太子却渐渐收起了温淡的语气,望向皇上的视线似乎藏着深不见底的隐晦。
皇上略有意外,厌倦地捻了捻衣袖,道:「速说。」
「儿臣想问,十年来父皇不曾有一次和儿臣同去香室祭拜母后,」太子看向皇上,语气已经冷到极致,「当真是近乡情更怯吗?」
我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可能,皇上不是爱极了皇后吗?!
殿下在我旁边微微冷哼了一声,我无暇搭理他。
「自然如此。」皇上闭上了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父皇既然如此深情,」太子突然给自己倒了杯酒,晃着酒杯,缓缓道,「只是可惜了继后,多年福薄无子,一朝诞子,却是落得子亡人疯的下场。」
皇上目如鹰隼,狠狠地望向了太子,我更是有如冰水灌体,浑身僵住,太子知道他在说什么?!
太子不急不怠,直视皇上,「父皇若能分一分深情给继后,当不会残杀亲儿逼疯妻子,继后对父皇也算一往情深,父皇对继后心狠至此,也是因为深爱母后的缘故吗?」
太子的有如惊雷乍响,我已经难以控制双手的微颤。
皇上缓缓坐直了身子,嗤地一笑,「太子,果真是进益了。」
「亦是承蒙父皇多年教导。」太子声音冷淡至极。
「朕以为除夕夜你有意提醒皇后注意身边婢女,满月宴又向皇后暗示兄弟之好,是因为妇人之仁不忍殃及无辜。」皇上看着太子,眼中已经没有丝毫的温度,「如今看来,太子不声不响,倒是在这皇宫里笼络了不少人啊,看来皇后能怀上此子,是太子动了朕的药了?」
「儿臣不及父皇,做不来手足相残之事。」太子饮尽杯中酒,望向皇上的眼角染上了血丝,「若非皇后乍然有喜,儿臣怎能打破父皇多年苦心经营的三方制衡之局呢?不惊起些波澜,儿臣又如何能寻得实据为母报仇!」
「何时怀疑到朕的头上了?」皇上轻轻挑起一颗葡萄,咀嚼着,丝毫不为所动。
我在屋外浑身抖个不停,四殿下紧紧按住了我的肩膀,示意我噤声,我死命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声,竟真的是皇上!
「母后死后脖颈有一剑痕,初时儿臣也以为是被吴贵妃所害,可儿臣为解思母之情,将母后殿中养的几只猫带回了寝殿,不过数日,那些猫的肚子却渐渐膨胀中毒而亡。」太子血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人死至久,猫会舔舐尸身,所以父皇,母后根本就不是被贵妃用剑所杀,而是被人毒死!」
「你倒是把事情瞒得如此久。」皇上吐出葡萄皮,满脸的不屑,「不过身在皇家,也属实正常。」
太子扔掉酒杯,金杯落地,掷地有声,「这么多年来,儿臣一直怀疑武安侯府,母后逝世后,他们立即送了女儿入宫,若是为了争夺后位,确实极有嫌疑,直到儿臣发现了继后不孕的真实原因,若武安侯府有能力在宫里谋害皇后嫁祸贵妃,又怎么会对自己女儿常年无子的真相一无所知呢?」
「是朕稍稍提点了武安侯,他才送了女儿入宫,朕立你为太子,立姜嫱为后,便是为了让姜氏兄弟阋墙,」皇上继续捡着一颗葡萄,捏出了汁液,神情坦然,「朕需要他们,朕的王朝需要他们,但是不需要他们如此亲厚,让朕夜夜难寐。」
「父皇无情,儿臣领教。」
「你尚未到朕的这位置来,不懂这不叫无情,而是帝王之术,」皇上冷笑,「说说看,怎么发现那是朕的毒?」
「儿臣豢养的猫自小都被养得识得那毒,我有所怀疑后自然常常将猫散入皇宫四处寻觅。」太子抱着他怀里的猫,「父皇不觉得,儿臣的猫比往日不同了吗?先前的猫已被父皇的毒毒死了。」
「那个宝林。」皇上突然意识到什么,微微一哂,「倒是朕大意了。」
「不是父皇大意了,是父皇早已忘了母后的死,早已忘了毒死母后用的是哪一瓶药了,父皇只是不在意罢了。」太子踱步至皇上面前,望着殿首的帝王,声音震颤,「正如父皇意欲儿臣一死是一样的,父皇会在意儿臣到底是死于豆疫,还是死于暗杀吗?」
「太子看来对那个宝林审得仔细啊,」皇上随意地擦了擦手上的葡萄汁液,「朕为了找那样一张脸,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奈何白费了朕的一番辛苦。」
「武安侯府有幸寻觅到的肖似吴贵妃的人,是父皇训练已久的杀手,若非武安侯府露出首尾让儿臣有所警觉,恐怕儿臣即便未死于豆疫,也会死于身边宝林的刺杀吧,只是父皇千算万算,终究算漏了人心。」
「一个阴沟里的杀手,妄想活在青天白日下,可笑。」皇上眸光杀意一现,「还是朕料理得晚了,那女子没在豆疫之时要了你的性命,朕就该杀了她的,不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儿臣十余年里从未忤逆过父皇,可是父皇却要置儿臣于死地,」太子双手握拳,一字一血,「敢问父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皇上的眼神似有几分缥缈转瞬而去,「自然是因为你不配。」
太子从嗓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似怨似恨,「儿臣不配?父皇,是想着谁配呢?是那个弃你而去的女人,是那个被你冷落十八年的皇子吗!」
皇上的手猛地握成拳,而后又慢慢舒展开来,语气震怒,「混账!你的命,今日也该绝在此处了!」
「你残害自己皇后,杀死自己亲子,」太子高声冷嘲,「父皇,您莫非还觉得自己深情不移?真是虚伪至极!」
皇上猛地摔碎了手中的扳指,望向太子的目光已是杀意彻骨。
太子却并无半分惧意,「当年父皇为了自己的帝王颜面,不肯立发妻陆氏为后,致使陆氏愤而离京,你转而立姜氏为后,实在是因为堪破了姜氏和吴氏非同寻常的感情,你暗中指使后宫其他嫔妃欺压姜氏,便知吴氏定然心生不忍入宫相伴,你一石二鸟,分裂司马府和宣宁侯府的关系,之后立储立后,又使姜氏两位侯爷离心,父皇,你一心一意想的都是自己皇位安稳,何曾是为了那女子?你虚伪,以姜氏之名修建思灵殿,躲在暗处睹物思人怀念陆氏;你懦弱,借无辜女子的性命来给你自己的皇权铺路;你无能,登基十数年依旧无力掌控朝局,只能极力稳固三分制衡!」
皇上猛地踢翻座前长几,酒水瓜果倾数散了满地,「除了她,没人配做朕的皇后!没人配生下朕的皇嫡子!朕是恼她气她,但也是你们一个个才逼得月儿离开了朕,你们若不死,朕岂能如意!月儿又岂会回心转意重回到朕的身边?!来人!拿下太子!」
「就算皇城里的人都死光了,我娘也不可能回来了!」四殿下猛地踢开了殿门,「我娘让我转告你一声,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她当年瞎了眼才看上你!」
「你,你们怎么会……」皇上浑身一震,而后容色一惊,高声大喝,「来人!护驾!护驾!」
「别喊了,水里的,岸上的,屋顶的,一个个都听不见了,死人哪听得见啊。」四殿下耸了耸肩,冲着皇上呵呵一笑,「不过你放心,也不是全死了,我看中的三个好手暂时被我药昏了。」
「阿缘?!」太子发现了我,一把将还愣愣蹲在门口的我拉进怀里。
「你别瞪我,她硬要跟着来的,反正咱们准备万全,就是看个戏,你也让她参与参与。」四殿下面对太子质询的目光摊手解释。
「四哥!」太子生出一丝怒意,看着我眼中有隐晦的忐忑,我反应过来,咳了咳,拍了拍太子的肩膀,「没事儿,刚刚脚麻了。」
「逆子!竖子!」皇上目眦欲裂,指着太子手指微微发抖,「朕不信你敢弑君弑父!!」
四殿下长眉一挑,「你敢弑妻弑子,他怎么不能弑父?」
「四哥。」太子打断了四殿下。
「开个玩笑,吓吓这糟老头。」四殿下看了我一眼,转而又看了看太子,「早点决断,我还能回猎宫,看看我那千里马生没生下小马。」
太子望着失态至极的皇上,眼中风平浪静,再无一丝多余的情绪,「太上皇龙体欠安,从此便在思灵殿好生安养吧!」
13
太子和皇上在思灵殿三日之中,京中两大王侯相继削弱了手中权柄,京城中众家瞠目结舌之时,却没想到三日之后石破天惊,皇上一封禅位诏书昭告天下,召曰孝仁皇后离世多年,圣上久念不忘郁郁成疾,此间皇朝安稳万民归心,圣上故禅位于太子,从此只愿长居思灵殿,与妻相伴。
世人皆叹皇上深情如眷。
我与太子许久未说话了,一是他要择日登基诸事繁忙,二是太子似乎有意避着我。
「给!」我被惊吓了一跳,看到四殿下一副马夫打扮不知何时翻墙入院,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澹台宥,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我接过四殿下给我的酒,打开之后,烧刀子的酒香穿鼻而过。
「太子因为我带你去看了那场好戏,至今耿耿于怀,只能翻墙进来。」四殿下自己掏出酒猛灌一口,「都说了准备万全,他非得觉得事无万一,可这不是也没事吗,我又不是成心的,还不都是你逼着我。」
「不敢当,」我也拔出酒塞,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宫门口处,你就是故意让我看出你来的。」
四殿下一怔,转而爽朗一笑,「不错啊,你倒是能看出来,是因为我准备的那两套太监服?」
「主要因为你拙劣的演技。」我喉间皆是烧刀子入喉的爽辣,嗓音低了几分,「四殿下要是真不想让我掺和,一拳我就晕在宫门外了。」
「看在你多年与我切磋的份上,我这是为你好。」四殿下笑着又饮了一口酒。
「我明白。」我对四殿下回以微笑。
「那你那晚可瞧清楚了,咱们出生皇族的人,可没一只小白兔啊。」四殿下放下酒壶,看着我容色认真,「我在架空武安侯之后,会将事务逐渐放手给太子门下的几位亲将,从此继续我的快意江湖,良缘,三日后便是登基大典,你若不想困于宫墙之内,多年情分,我保证你可来去自由。」
没错,我原以为自己需要关照护佑的人,其实是最不需要我费心担忧的,他马上就要成为王朝至高无上的皇了,面对四殿下询问的目光,我尚未来得及回答,「四哥。」太子的声音便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和四殿下双双回首,太子正长身玉立站在我们身后。
「一炷香还未到六弟就赶来了,看来东宫的安防比从前进步多了,恭喜恭喜。」四殿下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太子的肩头,回身给了我一个先走为上的眼神,利利落落地跳墙逃去了。
就这?他还保证我来去自由?
「他说的没错。」太子声音微哑,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
「嗯?」什么没错?
「本王不是以前的小兔子了,思灵殿中你也一一听到看到了,真实的本王,也是会算计,会筹谋,会伤及无辜,会父子相残。」
我静静地看着太子,是啊,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俊秀可欺的小皇子了。
「不需要四哥来保证。你若想离去,本王,放你走。」
「当真?」
太子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那谢谢了,也没啥需要带的,我这提刀就走了。」
太子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你便如此着急?」
「趁早不趁晚,我性子一向急切,你懂得。」
「外面并非一片太平,武安侯府一直蠢蠢欲动,你若被他们逮到,要挟于本王,本王可是……」
「放心,」我提了提自己的轩辕刀,「若是他们来,我拿几条小命就当贺太子登基之喜了。」
太子不语,依旧抓住我的手腕,我用脚踢了踢他的靴子,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松手。
太子缓缓松开了手,握拳背在了身后,我依旧能看到他的小臂在微微颤抖。
我往月门走去,行至半途,转过身来,「对了,走之前还是要说清楚,白不白兔的我不在意,毕竟你要是兔子,现下骨头都被啃得不剩了,我其实觉得狐狸还是和狐狸更般配。」
「什么?」
「我说,恭喜你也长成了狐狸啊。」
太子几步踏到我面前,将我扣在了怀里,「那,两只狐狸要不要尝试着一起走下去。」
「你不是放我走吗?」
「本王放了,是你自己没走出去。」
「你这是不是赖皮呢?」
「狐狸哪有不赖皮的。」
「下次,你要是再说那样的话,我一刀……」
「拍死我,我知道了,我任你拍。」
「你什么时候,咳咳,对我如此……迷恋了?」
太子低低一笑,「我助皇后有孕,不仅仅是想打破朝中制衡之局,还因为知道一旦武安侯势大难以掌控,父皇定会把你指婚给我,所以你嫁入东宫,一早便在我的意料之中,也是,我心之所向。」
「那你,起初还装作那么讨厌我!」
「你弃本王八年,本王总是要出一口气的。」
「……是我对不起你,当初知道了皇后和姑姑的秘密,心中害怕。」
「那你需得好好补偿我。」
「好!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可以。」
「本王不日便要登基,现下紧缺个皇后,阿缘可否赏脸?」
「还缺什么,我继续补偿啊」这种补偿我很是喜欢,多多益善。
「还缺个嫡子。」
太子吻着我,揽着我的腰,将我拐入了殿内。
殿内春色旖旎,殿外暖风如煦,岁月如梭,原来姑姑没有骗我,我的良人,自小是他,一直是他,从未改变。
□ 一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