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下一秒,那块头巾竟被赵子钦一把抢了去,我正觉奇怪,刚想转头说他几句,嚯,有趣的一幕发生了。
赵子钦满脸涨红,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我,不用想都知道,这头巾有问题。
我先不盘问赵子钦,而是将赵景煜发现这头巾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后,才揪着赵子钦的耳朵往回走。
「东西藏得很好啊,听小煜说藏在书柜后的暗格里,这么宝贝,是哪位姑娘的信物啊?」从他夺走头巾那一刻起,直觉就告诉我一定和女人有关系。
赵子钦还不打算交代,说话支支吾吾的,我瞧着气上心头,声音都准备拔高了,突然转念一想,这事吧还是得换种方式来,于是我扶着腰晃着步子往躺椅走去,悠悠说道:「你别怕,我也不是生气,年轻气盛的时候谁没个心上人呢?我只是觉得,夫妻之间不该有所隐瞒,我们又不是孩子,这种事大大方方讲出来就是。」
他死死攥着那条头巾,我就死死盯着,简直要盯出个洞来了,但面上还是装作风轻云淡,并且好奇道:「到底是哪位姑娘啊?能让皇上挂念这么多年?」
赵子钦搬来张椅子在我跟前坐下,身子前倾,整个人都要贴到我面前了,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挂念了六年,本来想一直藏着不让你知道的,但看到你吃醋,心里有点点爽快,今日便告诉你。」
他说完拉过我的手,将长长的布条缓缓缠在我的手腕上,极为小心,极为认真,期间还不时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没有一丝一毫对我的愧疚。
我气不过,不想再理会他,就连这个醋也不想再吃了,直接收回手,却不料被他钳制住,他拽得十分紧,看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无奈,微微皱眉道:「还没想起来?」
「什么意思?」我迷惑了。
赵子钦见我一脸认真,欲言又止,随后叹了口气道:「六年前,你装成士卒混进兵营的事,不记得了?」
六年前,闹兵营,这六个字唤醒了我沉寂许久的记忆。
那年我才十四,正是疯玩的年纪,不爱琴棋不爱书画,但碍于我爹宋将军的逼压,不得不每日听着无聊透顶的诗词歌赋。
终于在一日,我躲开将军府上的一众眼线,逃课了。
然后出于反叛的心态,我溜进兵营,打算给宋将军一个天大的惊喜。于是我卸下头饰,换上兵服,将头发高高挽起,偷摸混进训练中,但由于在一众彪形大汉中体型极为娇小,且训练浑水摸鱼,很快我就被发现了。结果人还没站定,就被为首的教头揪了出来,他二话不说让人将我押送到我爹那去。
只不过走到一半我就跑了,因为我听到他们说我爹这两日心情不好,脾气大得很。我爹发起脾气来是什么模样,我清楚得很,能躲则躲,能滚则滚,于是我当机立断,走乃上计。
我越跑越快,奈何押送我的小兵是个犟死理的,极其负责任,见我跑了,非要把我抓回来不可,被逼无奈下,我只能拼了命地跑,结果一不留神身子直冲冲撞到一人,也是这时束发的头巾散开落在了地上,我着急忙慌的,也未曾注意是谁,道了声歉后抬脚继续跑,同时不忘对着那追我的小兵喊:「你别追了!我快跑断腿了!」
可待我回头,只见那小兵早已被人拦下,我这才放缓步子喘了口气,也不知那位兄台是何人,竟如此仗义,那我再慌不择路也得冲他道声谢,谁料刚停下步子,便看见他弯腰捡起我的头巾,复又转头望了我一眼。
他逆着光,身后是大片红霞,金色余晖将他笼罩其中,远远瞧着,虽看不太清楚模样,但我却看到他弯腰捡起头巾,继而将它缓缓缠绕在自己的腕上,那动作又轻又柔,缠完了还不忘与我招手,像是提醒我东西掉了。
「宋鸢!你给我站住!」
突然,一道浑厚且带着丝怒意的声音于背后响起。
这声音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肯定是那教头跑去给我爹通风报信了。
我连头都不敢转,抬脚准备往原路跑,结果脚还没踏出去,衣领便被我爹拎了起来。
顿时,我预感不料,虽身处危险之中,但也怕那人会因我而受到责问,脑光一灵,扯起嗓子对他喊道:「快跑啊!」
那人身影忽然一怔,片刻都未曾动作,我以为他是听不懂话,刚想再喊一次,下一秒,我爹便粗鲁地堵住我的嘴,估计觉得我给他丢脸了,还冲那人客客气气地道一声:「小女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接下来,我直接被我爹领进他的营房中,然后一记扫腿我便堪堪跪在地上,极为乖巧地听他责骂,那唾沫都快喷我脸上了。
其实我根本没听进去,脑子里正为下次入兵营做打算,可才萌生这个念头,我爹便狠狠将它掐断了。
「明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家中,不许踏出家门一步!」
好家伙,我的好日子在那天便算到头了。
当年事回忆到此,我看着赵子钦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问道:「那个人就是你?」
赵子钦耸耸肩,似乎对我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又道:「那时我正跟着宋将军学排兵点将,恰好那日我刚从营帐里出来,谁知就撞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兵,唇红齿白,还散了一头青丝。」
他忽然靠近我,鼻子贴鼻子,眼睛对眼睛,我忽然油生一种错觉,赵子钦娶我或许不单是为了权,更是为了,我这个人。
想到这,我的脸攸地涨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没想到你心计这般深,那时我才几岁,你就打上我的主意了?」
他笑了,澄澈的双眼好像冒出星星似的亮起来,动情地说:「是,我可是图谋已久的。」
四十三
我越来越缠着他,恨不得整日都待在他宫里。
不为别的,就想问问他当初怎么就一眼动心的,面对这种话题,我想没有谁不好奇的,奈何他的嘴像是被糨糊黏住了,死活都撬不开。
我急了,跟他耍起小脾气,可他不吃这一套,还说:「动心就动心了,哪那么多为什么!」
说了这句还不够,都不等我回嘴,急忙又道:「我还想问问你,当年军营初见的事,你居然一点都不记得?」
「……」
话题怎么一下转我身上来了,不过我还真反驳不了,记性不好是我最大的毛病,尤其是打有孕起,记性就更比不得从前了,明明前一刻还在说的事转头就忘,就像现在我又忘了差人把柳家小女儿柳舒兰接进宫里。赵景煜和我求了好几次,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自己如何如何想她,毫不掩饰地向我诉说他的相思苦,在他几番软磨硬泡下,我同意了,但接连两天都把这事给忘了,今天要是再不接进来,他准得跟我大闹一场。
我也不跟赵子钦耍嘴皮子了,趁他不注意溜到边上,悄声让侍女去接柳舒兰。这事是万万不能让赵子钦听到的,若被他知道,赵景煜少不了又得挨一顿骂。
可这人吧,有时越掩饰反而越明显,我偷偷摸摸的样子早被他瞧见了,他也不着急问,等侍女离开后才悠悠开口:「背着我做什么了?」
我反应慢,被他这么一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什么来。
赵子钦目光向我一瞥,视线从上而下扫视个遍,搁下笔,转头就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把那臭小子给我抓过来。」
「唉,」我一听不对,赶紧迈着八字步挡到侍卫面前,「干什么?你别想找小煜的麻烦。」
赵子钦也不忙活了,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我,「每回你背着我做事哪次不是为了那小子?你若不说,我便亲自去将他逮来,一五一十问个清楚。」
他以为凭几句话就能唬住我,可我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让人搬来椅子就坐在殿中央,抬起头用下巴对着赵子钦说:「你也不用吓唬我,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说清楚,你就别想找小煜的麻烦!」
赵子钦冷了脸,鼻子重重一哼,「你就宠吧!早晚给你宠坏了!」
说罢,也不再管我,又埋头批起奏折,那侍卫见我们二人吵了起来,左右不是,站在原地摸着脑袋,问:「那微臣是去还是不去?」
这种时候我和赵子钦就有莫名的默契,异口同声道:「滚蛋!」
「……」
侍卫立马提着刀连滚带爬地跑了。
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我左想右想觉得不对,挪着椅子坐到他身边,手伸到他的腰窝处,轻轻一戳,他怕痒,尤其是这个地方。
果然我这么一碰,他身子一扭,摁住我的手,严肃道:「别闹!」
我歪着头问他:「我问你,你既然早就算计上我了,那你怎么不说啊?害我之前误以为你有断袖之癖。」
他对算计一词很不满,微微皱眉,反驳道:「什么叫算计,我告诉你,就算没有那几次见面,你迟早也得嫁给我。」
我顺嘴追问:「你怎么这么肯定?万一我爹将我许给别家公子了呢?」
「宋将军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若想保住宋家往后的荣耀,你就必须嫁给太子。」赵子钦停住,满脸认真,又说,「咱俩是注定要在一起的,老天爷想分都分不开。」
我记得赵子钦醉酒那次曾问过我,信缘分吗?当时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现在看来,与其说信不信缘,倒不如说信不信彼此。
因为我始终觉得缘分是老天给的,但能不能守住还是得看彼此,毕竟这世上不缺痴情人,缺的是守情人。
四十四
阳春三月,我临盆了。
那日上午我正在御花园中闲逛,明明前一秒还与侍从们说笑,下一秒肚子就开始疼了,一阵又一阵,顿时吓得我胡乱叫喊起来。
跟在身后的侍从比我还慌乱,像只无头苍蝇乱窜,我只能忍着疼,让人把稳婆叫来,又派人去通知赵子钦,一顿折腾后才回到宫里。
赵子钦早朝都没上完,直接撇下群臣往我这奔来,我疼得头昏脑涨,一边流眼泪一边喊赵子钦,心里还怨他怎么还不来,直到一只温热的掌心贴上我的脸颊,我才闭了嘴,朦胧间,我看见赵子钦一脸忧心地望着我,他轻轻拭去我的泪,又柔声安抚我,「我在这呢。」
我疼地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地往外蹦,赵子钦紧紧握住我的手,视线与我相对,我看得出他眼里的心疼,于是用力扯出一抹笑,虽然我知道一定不会好看,但就是想他安心些,「我只要看见你就不怕了。」
就这么一句话,声音却虚得听不见,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浑身的感知都被疼痛倾覆,只知道哭喊,似乎这样能减轻生产的苦痛。
稳婆不断喊我使劲,可到后面我真的没劲了,身下的被褥湿了大片,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厥过去,赵子钦一直守在我身边,他怕我就这么睡过去,连连喊我的名字,我很想睁眼看他,但眼皮如千金沉,怎么也撑不开。
「生了!生了!」
稳婆的一句话,立马将我逐渐混沌的意识拉了回来,我费力地撑开眼皮,看见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但我能听见一声声如浪潮般的啼哭,这哭声仿佛对我施了法,让原本流失的力气全数回了来。
赵子钦蹲在我床边,攥着我的手紧紧不放,呆愣愣地望着我,良久都未曾开口。我费劲了大劲推了推他,轻声道:「发什么愣呢?看看孩子。」
谁知他仍旧一言不发,就连身子也未挪动一分,我想他大概高兴坏了,毕竟头一回真正当爹,一时间哪能反应过来。
稳婆用袄子将孩子裹好,小心翼翼地放到我身边,满面喜色,她说:「娘娘,是位皇子。」
听见稳婆说的话,我第一反应竟是那句酸儿辣女的话往后不能信,瞧,我爱吃辣子,最后却是生了个男孩,那话不可信。
我又一次打趣他,说:「这儿子怕是没有女儿贴心呢!」
赵子钦却安安静静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就连我的玩笑话都没给半点回应,我见此心里有些不快了,也不想搭理他,视线一转便落在襁褓中的孩子上,也不知刚出生的孩子是不是都长一样,反正他长得真的不太好看,一张小脸皱巴巴,眼睛紧闭,哭得特别来劲。
我想摸摸他的小脸,可动了几下才发觉手还被赵子钦牢牢握着,我这才觉得奇怪,目光投向他,当视线在他脸上逐渐清明时,我心里顿时一紧,话全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也咽不下。
赵子钦一双眼红得不像样,就连那挺翘的鼻尖都泛着圈圈红晕,这副模样俨然是哭过的,我生产时哪注意得到他,现在看到,只觉得自己这辈子能遇上他,实在是三生有幸。
赵子钦这时终于开口,声音又低又哑,他说:「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了一遍鬼门关,我如今才知道这是受了多大的罪,鸢儿,往后我绝不再让你受如此苦痛。」
至此,我终于明白,只要嫁对了人,爱与不爱那都是后话。
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可刚生产完,实在没多余的力气抬手,他见状连忙凑上前,额头贴着我汗涔涔的脸。
明明是我生孩子,怎么到头来还得我来哄他,我试图让他轻快些,笑道:「你可是皇上,哭哭啼啼的叫人笑话。」
谁知我这么一说,他又开始掉眼泪,胸膛微微起伏着,对着我的耳朵轻轻说:「她们刚才问我,要是你……保皇子还是保你……我好怕,就连打仗都没这么怕过……」
他说得断断续续,磕磕绊绊,但我还是一字一句听明白了。
我告诉他:「你说过的,咱俩的缘分,是老天爷都分不开的。」
赵子钦闷声不语,可不过片刻,便哭出声来。
明明这么感人的画面,我却还在为他的颜面着想,他这么哭鼻子若是被人瞧见,明早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幸好,当我抬眼望向外面时,才发现此时殿中除我二人外,再无他人。
我吊着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下来,稍稍偏头,与他贴得更紧了些,而后用尽我一生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赵子钦,我爱你。」
他闻言,浑身一震,良久后,微微起身,那红肿的双眼尽显深情,如凝视珍宝般望着我,还说着世间最动情的话。
赵子钦说:「宋鸢,我亦爱你。」
□ 紅尾戍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