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颜
非典型蛇蝎
好闺蜜为我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
我应该感动。
如果不是儿子牵着她的手,众目睽睽下逼我同意他们在一起。
好闺蜜掩面求我原谅,说什么情难自禁。
二十年来,我仿佛第一次看清她。
十根手指的褶子、眼角的细纹,都不及那颗心——丑陋、歹毒。
但远不及,我震惊用全部爱养大的儿子,居然是恋爱脑!
宁可和我断绝母子关系,也要和一个可以当她妈的女人结婚。
「妈,我要替爸照顾丽姐一辈子。」
1
一开始,我并没打算这么铺张地过生日。
原想和亲近的人在家吃一顿,聊聊心里嗑就算了。
奈何儿子(江君升)强烈反对,撒娇抱着我。
「不行,我妈过生日怎么能小气?」
闺蜜(于桂丽)也劝,并大包大揽了宴会的一切事务。
最终架不住他们游说,我给生意伙伴们发了请帖,打算大办一场。
现在想想,从那个时候,他们就算计好了。
等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落座,我的好儿子江君升就上台发言。
前面说的还是人话,感谢我多年的抚育之恩。
听得我眼圈都红了。
这么多年,我一边忙事业一边顾着他,确实不容易。
「……我知道这些年,我让妈妈操了不少心。」
「但我希望妈妈能原谅我最后一次任性。」
我心里一个咯噔,右眼皮狂跳不止。
怕他胡闹,我使了个眼色,让助理小朱把他带下来。
没想到江君升犟脾气上来,把小朱推到一边。
对着话筒说:「我有女朋友了。」
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谈个女朋友,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心思偏头和闺蜜(于桂丽)调侃几句,却发现身边的座位空着。
我往后面看了看,搜寻闺蜜的身影,迫切想和她儿子谈对象的喜悦。
江君升他爸死得早,多亏于桂丽的帮助,我才能安心打拼事业。
在我心里,君升几乎可以说是我和闺蜜于桂丽共同的孩子。
忽然被身边的人碰了下胳膊:「江董?」
紧接着一片哗然,我无比震惊地看到于桂丽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台。
我的好儿子江君升居然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于桂丽捂着脸,似乎在哭。
江君升拍着她的背,唇近耳侧,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种亲昵,绝不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
周围人已经议论纷纷,有几句声大的飘进耳朵里:
「大庭广众腻腻歪歪的,该不会这个就是他女朋友吧?」
「不能吧?女朋友她妈还差不多!」
「江总的儿子有毛病?」
我也看得一阵恶寒,但当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有底线。
直到两个人一起看向我,那眼神中的期待令我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话,更是令我如堕冰窟:
「妈,丽姐就是我女朋友。」
我脑里仿佛一道强光闪过,耳边一片轰然。
左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我将倾的身子。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董总,示意没事。
好歹是亲生的,我不能就这样晕过去。
绝不能让他背上气晕亲妈的罪名。
2
我强撑着站起来,举起酒杯敬了一圈。
议论的声音终于平息。
所有人都注视着我。
「儿子不懂事,和大家开了个玩笑。」
「我敬各位一杯,当赔罪了。」
如果江君升还有点脑子的话,就应该顺着我给的台阶下了。
不知道说什么,闭嘴总会吧?
可他就像遇到真爱的莽撞女生,智商瞬间洼地。
「妈,你知道我没开玩笑。」
我皱眉打断:「今天是我生日,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可江君升不管不顾,非要我表态:
「妈,我就要你一句话。」
「我和丽姐在一起,你到底同不同意?」
我盯着于桂丽,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孩子叫你丽姐,你什么反应?」
于桂丽捂着脸呜呜哭出来,直说对不起。
可很快,她抬起脸:
「乔乔对不起,但我真的已经用我最大努力拒绝这段感情了。」
「这就是你努力的结果?」我讥笑,「想叫我妈?」
「妈,你别针对丽姐,是我非要追求她的。」
江君升上前一步,护住于桂丽。
儿子身材高壮,将娇小的于桂丽遮得严严实实。
他爸刚走的那几年,是我最艰难的时候。
才出月子,就得拼命喝酒拉客户。
赔着小心,甚至喝到胃吐血,才还上他爸的赌债。
之后一路打拼,中间的辛苦不用多说。
好在积攒了资本、人脉,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也会有累的时候,但看着儿子可爱的脸,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那时候,我就安慰自己,等儿子长大,他也会保护我。
儿子也奶声奶气地保证:
「妈妈,我长大要变成奥特曼,打倒所有欺负你的怪兽。」
当然也没真想他这样,做父母的还是希望自己能守护孩子一辈子。
可现在,为了旁人,我的好儿子将所有风雨兜头泼向我,浇我个透心凉。
「各位,不好意思。宴会到此结束。」
我让助理小朱帮我送客。
几个和我关系好的老总,主动站起来帮我赔不是:
「各位对不住了,江董这边有家事需要处理。」
「是啊,谁家还没有个熊孩子呢。」
这家酒店在我公司旗下。
原打算闲杂人等走了,我就关起门来教育孩子。
没想到我的蠢货儿子,居然嚷嚷起来:
「哎,你们别走,给我和丽姐做个见证。」
「做什么见证?」
我不轻易动怒,江君升缩了下脖子。
紧接着于桂丽捏了捏他的手。
他才又梗着脖子说:「妈,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丽姐在一起。」
「行,大家做个见证。」气到极致,我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从今天起,我江乔和你江君升断绝母子关系。」
我如此果断,江君升和于桂丽都惊住了。
就连董总也劝我不要冲动。
但我心意已决,叫来保安,把江君升和于桂丽请出去。
于桂丽难以置信:
「乔乔你怎么能这么对君升?他可是你儿子啊!」
「我曾经以为他也是你儿子,可你做了什么?」
「于桂丽,有你珠玉在前,我就算把他塞回肚子里流掉,都不过分。」
「哼,谁稀罕当你儿子!」
我的好儿子尥蹶子就要走。
于桂丽死死拉他,忽然哎呀一声,整个人居然被公主抱了起来。
我那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好儿子,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大步流星地抱着于桂丽离开了。
整个会场陷入一片静默。
但目光是有声的,同情可怜、幸灾乐祸一股脑地涌向我。
几乎要吞没我。
我其实可以离开的,但还是笑着举杯示意聚会继续。
都是商场政界中的人精,大多数当做不知道。
有安慰我几句的,但都是点到为止。
当然也有嘴欠的,比如上个月被我公司抢了大订单的林总:
「小江,别怪我多嘴,但你也太不会教孩子了。」
我笑笑回怼:「还没恭喜林总喜得外孙。」
林总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也无话可说。
林总的女儿和已婚园丁私奔未婚生子,是圈子里的大笑话了。
我江乔教不教得好儿子,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3
生日宴成了笑话,但我还是找补了一些。
没有亲情、友情,还可以有利益。
我强打精神,硬是谈成了几笔之前没拿下来的合作。
「江乔,背后人家都说你是商界的活阎王,杀伐果断,六亲不认。」
「我以前一直不服你。今天我才看明白了,就冲你这格局,跟你合作靠谱!」
聚会散场,董文涛怕我想不开,坚持要陪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为了避嫌,主要是怕儿子不开心,我尽量避免私下和他接触。
但十多年来,他还是默默守护在我身边,说不感动,那我可真是活阎王了。
其实我和他也尝试在一起几次。
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实现。
要么是我觉得孩子太小,又被孩子他爹出轨伤透心,拒绝了。
要么是我一心打拼事业,暂时不想谈恋爱。
后来事业有了,孩子也长大了,我也真的动心了,偏偏儿子对他总是一脸敌意。
甚至在初中的时候,还闹过自杀。
之后我就和董文涛讲明白了,让他考虑其他人。
他说好。
可这么多年,还是孑然一身。
酒店顶楼花园餐厅,月色如水。
董文涛挂断电话,安慰我:
「放心,消息压下来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估计你得有一阵烦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不是头条就谢天谢地了。」
「君升那边,要不要我调和下?」
「不用了。这孩子对你有偏见,你出面反而令他多想。」
「就听我倒倒苦水就行了。」
其实最令我生气的,并不是儿子和我闺蜜在一起。
而是他们不顾场合,逼我在众人面前同意他们交往。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江君升他爸许国宴。
在我孕期逼我离婚,大言不惭说要追求真爱。
死后一分钱都没留给我们母子,只留下一张 200 万的赌债欠条。
还有我的好闺蜜于桂丽。
我看她无依无靠,又没有一技之长,才收留她。
把儿子交给她照顾,每个月给她开工资,各种红包不计其数,甚至还送了她一套别墅。
可她居然惦记我儿子。
至于我儿子,就更别说了。
我可以接受他净挑父母缺点长。
可以接受他智商不高,情商垫底。
可以接受他没有办事能力,在公司只能挂个虚职。
但我不能接受他不分场合、不分对象、不计后果的恋爱脑行为。
董文涛问我打算怎么办,无论我做什么,他都站在我这边。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这话说得好像有点恋爱脑了。」
我笑了,他怎么可能是恋爱脑?
我毫不质疑董文涛爱我,但那是一种健康的爱。
没有打扰我生活,也没有搅乱他自己的规划。
「你怎么也得高级点,是碗豆腐脑啊。」
「至于那两个,冷他们两个月,之后再说。」
当然,卡什么的都得冻结。
以江君升的花钱速度,不出一个月,就得怂恿于桂丽卖别墅。
4
三周后,于桂丽在我去公司的必经路堵我。
这是她第三次试图和我沟通了。
之前小作文微信,我直接拉黑了她微信、手机号。
第二次,她在总公司门口堵我。
我连看都没看她,让助理小朱交代保安,以后见到这人就轰。
这次,我的加长豪车都没减速,直接从她身边开过去。
刚好昨天下了雨,溅了她一身泥水。
谁让她不好好站在行人路上呢。
就算撞死她,司机都不用负责,搞不好是自杀呢。
「乔乔,你听我解释!」
「君升是个好男人,你别误会了他!」
好男人?我冷笑。
我让你把他当儿子,你却把他当男人?
「老季,别开太快,也别太慢。」
司机立刻明白我的意思:「江董,您放心,我遛狗最在行。」
我气定神闲下车,不远处的于桂丽还在气喘吁吁地跑着。
我只余光扫了她一眼,交代小朱几句就进了公司。
几分钟后,我和于桂丽在私人会客室见面。
显然,她精心地化了妆容,极力想显得年轻些。
可污水溅了她一脸,弄得睫毛膏活像苍蝇腿。
脸上还纵横着粉底混合污水的泥粉道子。
因为跑得急,新做的发型也乱了,几绺掉下来,黏在她脸上。
有点像许多年前的雨夜,她跪着求我收留的模样。
我攥着她手臂,让她去看私人会客室的那面大镜子。
镜子里,同岁的我和她显然是两个年龄段的人。
我有钱,指甲发丝都有人精心护理,今天高盘起的发型也是出自明星设计师之手。
「瞧瞧你的德行,配得上我江乔的儿子吗?」
谁也不想做活阎王,但不放点狠话,不用点手段,就只能挨欺负。
「乔乔,我知道你嫌弃我年纪大配不上君升。」
说着说着,竟然捂脸哭了起来。
想到我以前居然很吃她这套,就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于桂丽,收起你这套。」
「我明白告诉你。就算年纪大得能当他奶奶,我也可以努力消化。」
「我最恨的是你们设计背叛!」
「选择在我生日会上逼宫,是你的主意吧?」
于桂丽不肯说话,只是哭得更大声了。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带着一千万离开我儿子,要么以后你们死活和我无关。」
我把脱离母子关系的书面协议扔到她眼前。
于桂丽颤抖着手,刚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给我扔了回来:
「你不会的。」
我好心提醒:「君升挥霍惯了,你养得起吗?」
于桂丽忽然跪了下来,跟演戏似的,膝行到我跟前:
「乔乔求你别这么狠心。」
「我和君升是命中注定,必须要在一起的。」
我讥讽:「你不是说你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吗?见了我儿子就忘了老情人?」
于桂丽摇头,流下两行清泪:
「你不懂。」
当时我真不懂她什么意思,也懒得追问,只是催促她做选择。
没想到,她也拿出一份文件递我。
居然是一份生育能力报告书:
「乔乔,虽然我年纪大些,但我还是有生育能力的。我保证会给你生个孙子的。」
「你就让我和君升在一起吧。」
我忽然一阵反胃:
「于桂丽,别告诉我你和江君升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了!」
于桂丽点头,不知是想要刺激我,还是单纯蠢,居然回答:「我是他的女人。」
我血气上涌,抓起脱离母子关系的书面协议,啪啪扇了于桂丽十几下。
直接碰她,我都嫌恶心。
「告诉江君升,让他把协议签了。」
「你不敢和他断绝母子关系的!」
「你已经摘了子宫。」
于桂丽死死盯着我:「不认君升,死后就没人给你送终了。」
没等我说话,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我助理小朱喊着「小江总,小江总」。
紧接着,我儿子江君升冲了进来,使劲把我推向一边:
「妈!你怎么能这么对丽姐?!」
他连忙把脸颊被我抽红肿的于桂丽扶了起来。
完全不顾我——他的亲妈,后腰重重撞到了大理石桌角。
我腰原本就有毛病,一撞更是雪上加霜。
疼得我脸色煞白,身体也忍不住弯成虾米。
助理小朱忙扶住我,打电话叫医生。
江君升也吓坏了,想靠近却又舍不得松开于桂丽:
「妈,我不是故意的。」
「但你也不能让丽姐跪着啊。也太侮辱人了。」
我痛得厉害,懒得和他拉锯战了:
「君升,妈妈心寒啊。」
「你还记得我的腰病是怎么来的吗?」
当年君升年纪小差点出车祸,是我推开了他。
自己却腰部受伤严重,被医生说可能终身瘫痪。
求医问药无效,复健又太痛苦。
我一度想放弃,是君升哭着说:
「小朋友说我妈妈是个残疾。我不要妈妈是个残疾!」
我也哭了:「不会的,妈妈不会残疾的。」
为了他,我咬牙做复健。
多亏董文涛推荐了位老中医,针灸了一年,我才能正常行走。
「如果你还记得,就立刻和这个贱人断绝关系。」
「十到一,给我个答案。」
数字一个个减少,江君升却还是站在于桂丽那边。
我以为我会很失望。
但我发现说出「一」的那一刻,我的心无比平静。
在小朱的搀扶下,我坐下签了那份协议书。
于桂丽急了:「乔乔,君升刚刚真不是故意的。还疼吗?我帮你揉揉。」
小朱一脚踹开她:「腰能随便乱揉吗?」
江君升急了:「朱静,信不信我抽你!」
小朱其实是我的助理兼保镖,三两下就把江君升摁地上了。
对于桂丽可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把她胳膊卸掉了。
「签完字,就给我滚。」
我已算客气,江君升却炸了,对我怒目圆睁: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当年你也是这么对我爸的!」
「你这个杀人凶手!」
5
「你说我杀了许国宴?」
要不是腰疼,我都要笑出来了。
「不是你要爸爸雨夜从家里滚出去,他就不会被雷劈死!」
「你怎么不说他抛妻弃子,老天爷看不惯他,所以劈了他呢?!」
「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不配当父亲的人……」我万分后悔。
「我江乔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江君升大声冲我吼:「爸只是不爱你,但他很爱很爱我。」
「他是怎么爱你的?来,我洗耳恭听!」
真是笑话,许国宴被雷劈死的时候,江君升还在我肚子里呢。
江君升和于桂丽对视了一眼,于桂丽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和丽姐在一起的原因。」
江君升从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沓信纸,递给我。
我看商业文书看惯了,阅读速度很快。
不像江君升当了这么多年的小江总,连完整的合同都没耐心读完。
不到十分钟,我就全看完了。
每封信上,都是许国宴对孩子殷切的盼望。
「你确定他是写给你的?」我问。
「当然!」
「每月写一封,为什么只有五封?」
至少六封才对。
当年,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许国宴才要追求真爱,然后被雷劈死。
江君升看了一眼于桂丽。
我的目光也滑到她的脸上,心中某种可能性愈演愈烈。
目光也越发冷了。
于桂丽磕磕巴巴解释:
「可能……第六封……还没来得及写吧。」
「但国宴写的,我看了真的很感动。」
于桂丽用没脱臼的手去握江君升:「君升,你的父亲真的很爱你。」
我冷笑,从里面抽出一张,扔到江君升跟前:
「这里面写今天给你吃了香蕉。」
「就算你是猪脑子,也应该知道这不可能吧?」
于桂丽皱眉:「孕妇吃不就相当于胎儿吃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君升脸色却一变,攥着信纸的手指骨已经微微发白了:
「我香蕉过敏,怀孕时是绝对不可能吃香蕉的。」
「所以这些信根本不是写给你的,而是给许国宴在外面生的杂种!」
我冲于桂丽冷笑:「给许国宴生杂种的三儿,就是你吧?」
江君升似乎并不惊讶。
6
「真没想到于桂丽就是破坏你婚姻的小三。」
我腰部针灸时,董文涛在一旁陪我说话。
「信被戳穿,君升怎么还是要和她要在一起?」
「于桂丽把他当傻子耍,他不气?」
「君升这孩子,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我长叹气。
「看不懂别人,是因为他们城府深。看不懂江君升,是因为他蠢到让人难以置信。」
于桂丽早就对江君升坦诚了自己和许国宴的关系。
江君升认为父亲许国宴和于桂丽才是真爱。
甚至恋爱脑以为这是老天让他代替父亲,和于桂丽再续前缘。
信的谎言刚揭穿时,江君升自然很不高兴。
但于桂丽会说啊。
「君升,我只想让你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你父亲对你的爱。」
「都怪我太爱你太心疼你了。」
江君升那个猪脑袋还挺感动的。
坚持说:「妈,我要替爸照顾丽姐一辈子。」
「于是我就让他把协议签了,赶紧滚了。」
「真打算放弃他了?」董文涛问。
我认真思考了一会,点点头:
「总之公司我是绝对不可能交给他的。那几乎是我另一个孩子。」
「还不如留给小朱。」
「那孩子穷苦出身,但为人处世很大气,聪明又能吃苦。」
董文涛补充:「最重要的是知道感恩。」
确实如此。
就因为我资助她读书,名牌大学毕业生居然来我公司应聘保镖。
看了她的简历,我才知道她有多努力。
我当然不能浪费人才。
就让她兼职助理,在我身边多学学公司的管理。
我有心栽培,这孩子也不负我期望。
比恋爱脑孽障不知强了多少倍。
至于江君升……
「等过几天没钱了,我看他怎么办!」
原以为他会回来求我,我却低估了两个恋爱脑加一起的智商。
7
我之前也担心过江君升不肯乖乖就范。
搞不好自导自演一场绑架。
两个星期后,没有劫匪的勒索信。
摆在我面前的,是他们的婚礼请帖。
不只我,商界的许多朋友都收到了。
就连江君升一向讨厌的董文涛也收到了。
看来他们真是想钱想疯了。
我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小伎俩。
不过是惦记份子钱呗。
我所在的圈子,迎来送往可都不是小数目。
江君升和于桂丽结婚的七星酒店极尽奢华,楼顶还有停机坪。
自然也贵到离谱。
他们只租得电动门隔出的三分之一场地。
这还是他们卖表卖车卖别墅筹出来的。
江君升通过小朱问我的意思,我明确表示不会出席。
可婚礼那天,江君升还是见到了我。
我本就长得年轻,又好好打扮一番,更是光艳夺人。
往于桂丽身边一站,谁敢说我是婆婆?
俨然我才是女主角。
于桂丽的眼神暗了暗,有些委屈地看了眼江君升。
可惜他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小情绪。
他很激动,脸上满是热切:
「妈,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江君升专门给我商界的朋友留了最靠前的十桌,他们都凑过来和我寒暄送礼。
化肥大王送了一个超大的尿素袋子,江君升、于桂丽满脸嫌弃。
我「不经意」敞开一个口,满登登的金条闪了他们的狗眼。
开银行的李姐直接让助理抬来两个保险箱,告我密码是我生日。
还有人送上价值连城的美玉珠宝。
巨额金钱以可以预料、难以预料的形式送到我跟前。
其实不必这么夸张。
除非送高价珠宝,我们圈子走关系都是一张写着密码的银行卡了事。
这是我的小请求。
我要让江君升切实体会到,他放弃的东西,有着怎样的分量。
一一谢过,我吩咐小朱收起来。
于桂丽先急了,自己不吭声,推江君升出来。
江君升当然也舍不得:「妈,我们自己保管吧。」
我故作疑惑:「你和我已经脱离母子关系了,有什么立场保管我的钱?」
江君升和于桂丽的脸色变了。
「如果没有我,这些叔叔伯伯阿姨婶婶的,知道你是谁吗?」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来参加你的婚礼?」
江君升广发喜帖,商界的朋友都为难地试探我的意思。
我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江乔和江君升已经脱离母子关系。
所以这个钱,只能进我的腰包。
江君升沉不住气了:「但是他们就是来了啊,冲着我江君升!」
「原本你能来,我很高兴,但如果你想捣乱,就请你离开!」
「你以为我是来参加你婚礼庆典的?」
「我只是路过。」
我冲董文涛笑笑,他过来挽住我的手臂。
这还是我和他第一次在江君升面前这么亲密。
董文涛拍拍我手背,笑容满面:「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宴。」
小朱脑袋反应快,用遥控打开了电动门。
静音门缓缓上升,剩下的三分之二场地露出真身。
江君升看红了眼,恨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剥: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和他搞一起!」
「你能追求幸福,我凭什么不行?」
董文涛费劲布置的场地奢侈高级,更显得江君升这边寒酸小气。
13.14 米高的蛋糕,我和董文涛一起操纵无人机来切。
江君升原本为我商界朋友留出的前排已经空无一人。
我的朋友们见我行事毫不留情,说了不少让江君升下不来台的话:
「我的尿素袋子再上不得台面,里面装的也是黄金。最怕有的人败絮其中,是个草包。」
「草包也就算了,只怕草包不知福,自己把自己的福气前途都作没了。」
「草包配草棚,也算认清自己价值了。」
……
江君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说不出什么。
这些年来,他跟着我从这个局到那个局,也明白自己的结婚宴不入流。
我那边新鲜玩意多,于桂丽的亲戚都伸脖子往我那边看。
边看还边议论,婚礼主持多次要求肃静,都不奏效。
最后气得江君升把话筒一砸,感谢词也不念了。
刚好有个小孩嘴馋我们那边的点心,高叫:「妈妈我要吃那个!」
江君升便把气撒到小孩身上,骂:「吃个屁,一群 low 货,我席钱都赚不回来!」
他的样子凶狠异常。
我看在眼里,很自私地希望这孩子从未存在过。
小孩被吓得嗷嗷大哭。
还不幸引发了连锁反应,一传多,呜哇声一片。
小孩妈妈不乐意了,拦着江君升不让走。
辱骂推搡升级成打斗群架,婚礼庆典顿时乱成一锅粥。
小朱重新降下电动门,完全隔绝了那边的鬼哭狼嚎、污言秽语。
我置身在热闹喜庆中,忽然意识到原来没有儿子,我可以过得更好。
以为会很悲伤地接受这个发现。
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受。
8
江君升回来求我了。
他说自己想通了,明白我是为他好。
还说自己已经和于桂丽离婚。
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工作,不辜负我的期望。
但他也跟我提出了要求:
「妈,你能不能不和董文涛结婚?」
「我不想有个后爸。」
「他不会真心对你好,半路夫妻走不到头的。」
我怜悯地看着这个「前儿子」,居然到现在,他还搞不懂我生气的点。
连哄人的谎话都说不到我心坎上。
但我没多说,只是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我知道他不敢耍脾气。
这次回来,其实是他和于桂丽演的一场戏。
两人想得挺美,先暂时假装分开。
等从我手上拿到遗产,再光明正大在一起。
小朱向我报告的时候,不得不说,我有一丝怀疑。
毕竟这么私密的事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直到她拿出了视频,江君升居然向我公司销售部长许诺。
「只要我拿到遗产,就提你做副总。」
我还是高估了他,原来他的钱早败光了。
卖表卖车卖房只是还信用卡,结婚庆典的钱是管销售部长林铎借的。
林铎肯「投资」,自然是想要更多利益。
江君升的提议正中他下怀。
所以林铎绝对不会向我投诚。
我漫不经心开口:「林铎能向你透露这么多,小朱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吧。」
「董事长,我是你的人。」
我微微眯起眼,想从那张稚嫩的脸、那真诚的目光中辨出真伪。
然而,许是阳光太充足,她整个人显得无比圣洁真挚。
以我的经验,只有人性的两个极端,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董事长?」
「小朱,你说,他们想让我怎么死呢?」
9
江君升刚回家第三天,我「突发」脑梗。
幸亏送医院及时,才侥幸生还。
但语言功能几乎丧失,右边身子也完全瘫痪。
江君升倒孝顺,和小朱交替照顾我。
只是他战略性地「笨拙」。
喂粥能烫到我的嘴,帮我翻身几乎要把我胳膊握断。
我一一忍了。
小朱心疼我,另外请了一个女护工。
江君升不插手了,但还是陪着我。
来探望我的人,不知内情,都称赞他孝顺。
化肥大王直拍他肩膀:「升崽,这才像个人样!」
江君升姿态很低,嘴甜叫着「大爷」,还殷勤地送出去。
往回来的脚步声,忽然顿住。
我扭动着我「本不能动」的脖子,看到了本不该看到的一幕。
拐角里,江君升弹了弹自己的肩膀,一脸嫌弃。
但再进来时,他却对我说了许多化肥大王的好话。
让我一定快点好起来,别让老朋友担心。
董文涛除了我进医院时露过面,之后就不见人影。
江君升对我讲「大道理」,告诉我董文涛不可靠,还是亲儿子可靠。
我流着眼泪,嘴斜地蹦出几个词。
江君升听得眼睛一亮。
几周后,我主动签署了公司股权转让协议。
江君升得到我全部股份,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东。
权力与金钱是面照妖镜。
江君升露出原形,找茬把小朱赶了出去。
还带于桂丽登堂入室。
于桂丽看到我的样子,登时就流出两行眼泪:
「君升你先出去,我想单独和乔乔说说话。」
10
「江乔,你终于得到报应。」刚刚还流泪的脸上扬起痛快的笑意,「仗着自己有钱,拆散我和国宴。」
「国宴也是太想成功了,所以才走了你这条捷径。」
「可他到底还是在乎我的,怎么也没忍心和我一刀两断。」
明明是许国宴为钱欺骗了我感情。
却被于桂丽说成我用金钱迷惑上进青年?
恋爱脑的是非观念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手机相机咔咔两声,她和我嘴斜的模样合了影。
「我要把照片洗出来,烧给国宴。」
「这样他下辈子一开始就会选我的!」
我始终沉默,于桂丽却忽然激动起来,掐着我的脖子低吼:
「江乔,我和国宴才是真爱。」
「下辈子,你别想再妨碍我们!」
前儿子竟是菀菀类卿?
实在有趣。
11
我康复的过程相当魔幻。
江君升去公司耀武扬威,于桂丽则天天在我的家里「照顾」我。
她与许国宴的相知相识,我已经听腻歪了。
这天,管家过来说许国宴之前存的酒已经到时间了。
问我怎么处置。
于桂丽来了精神:「什么酒?」
得知这酒是为庆祝我和他结婚三十周年,而存了三十年,于桂丽嘴唇都咬出血了。
「她就是个哑巴,话也说不清楚。」
「现在家里我做主,把酒全拿过来!」
管家无奈,只好把三瓶高度干白葡萄酒都拿过来。
于桂丽又吩咐他准备布置了一番。
幸亏我的卧室足够大。
平行大床摆得下一个长饭桌。
佳肴摆满,还用我的古董花瓶装了俗气的玫瑰。
江君升今天出差,随便她作。
吩咐佣人不许进来后,她居然把许国宴的大尺寸照片放在桌子的那一头。
相框两边还放了两个花型蜡烛台。
挺阴森诡异的情景,我却觉滑稽可笑。
于桂丽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你现在喝不了。」
「但国宴的心意不能浪费了。」
「干脆我替你喝了吧。」
窗外狂风大作,预料之中的大雨噼啪噼啪敲打着窗户。
和许国宴抛妻弃子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