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的世界只有他

「哦,你哥…以前谈过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是全然清楚。

他入圈之前我倒是能经常看见他,但入圈后,他就总在外地,总在跑活动,总在拍戏,我见他的时间甚至可能都不如宋庭多。

只是他没有带女生到我面前过,也没有透露出有关这方面的点点信息,我猜测是没有。

但猜测是猜测,「我不清楚,你去问他吧。」

她移动身体坐我更近,「你真是阿停的妹妹啊?和你哥也太不像了。」

「周雨。」

周停云站在我前方不远处扣衬衣纽扣,宋庭很快起身,先我一步靠过去,「她是你妹妹啊,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她好安静啊。」

「怎么还没回去?」周停云没接她的话头。从我手里接过包,翻出瓶水,示意我往外走。

「唉,我想等你吃饭,吃完我就走,你别催我啊。」周停云微皱了下眉,很快,若不是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我必不会发现。

「下次吧。你还有工作,别耽误。」

「不要,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她伸手要挽周停云的胳膊。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说不上为什么,但我待在这里,很是尴尬。

眼见着周停云不着痕迹的避开,我拿过周停云手里的包,小声且快速对他说,「我去车上等你。」

我 7 岁才上一年级,等我到三年级,周停云就已经高中毕业,即将读大学。

我抱着他的录取通知书,问他,我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念大学,能不能让我去他的学校读书。

他捏了捏我的后颈,「还没学会走,就想飞了。你先把小学上完,再上初中,再上高中,才能读我现在念的大学。」

「我可以不念初中和高中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他手指点了点我的练习册,「先把你的暑假作业写完。」

我有点着急,周停云似乎总比我快很多步,我想追上他,我怕他走着走着就把我丢了。

四年级时我像是被打通了所谓的任督二脉,我的思维逐渐发展成熟,开始明白很多常识,比如为什么年份越大年级越小、为什么要上学念书、为什么我比我周围的同班同学人都要大一两岁…

我念的那个小学以奥数、竞赛、优生、天才少年闻名,甚至有为各年级设置的跳级考试。

有了念头就会努力,我那个时候开始了人生中最初的好好学习,我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取得好成绩,再加上心智的成熟,努力起来也轻松许多。

我顺利考过跳级考试直升六年级。

但离周停云所念的大学还有六年,六年,对于我来说也过于漫长。

初中前两年,周停云还没入圈,还来给我开过家长会。

第一次来给我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在学校门口等到周停云,他那天穿了非常少见的规整的白色衬衫和黑裤,鼻梁上甚至还架着一副眼镜。

我好奇的望着他,为什么要带眼镜。

他把我的脑袋转向正前方,「程序写多了,近视。」

我偏头想看他的眼镜长什么样,他硬是不让我看。

他比我高许多,轻轻松松就能用一只手制住我。

只是下一次见到他,他又恢复以往宽 T 恤运动裤的打扮,眼镜也不翼而飞。

我怎么找也没找到,问他,他说是「假性近视」。

所以有时候周停云也挺奇怪的。

正式吃上午饭的时候已经将近三点,不早不晚的时间点。

周停云口味清淡,而我是杂食党,酸甜咸辣都能吃。

中午是直接在酒店订的餐。

清炒时蔬,白灼虾,鲤鱼汤加一道凉拌三丝。

周停云盛了一碗汤放在我手边,「怎么了?」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什么?」

「心情不好?也不说话。」周停云搁下筷子,似是已经吃结束。

「没有。」

他倚在座椅一边,看了我两眼。

「热着了?下午在酒店休息吧,别过去等了。」

我默默点头。

我知道我自己现在是什么毛病。

周停云各方面都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男人,我一直都知道。

我不喜欢宋庭,但还会有张庭,李庭,王庭…各种庭。

遇见周停云,得他的优待已经是我只此一次的好运气。

周停云问我怎么了,我当然什么都无法说。

且不说宋庭与他有工作交集,是他前任老板的掌上明珠,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周停云的人际交往指手画脚,又有什么立场,不喜欢宋庭与他的相处。

他从不干扰我社交及生活,我也理应如此。

也许周停云一直以来都是对的,我对他依赖太重,死死的拽着他,也在无形之中给了他压力。

终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而我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我得尽早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与其说是逐渐远离周停云,不如说是戒掉他。

十来年,我的生活里只有他一人,早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减轻我潜意识里对周停云的依赖和思念,但远离他,是周停云想看到的。

周停云此次的剧组所在地是一个海滨城市,周边好几处旅游胜地。

我定了周末的机票回家,剩下几天也没有去剧组,而是一个人在周边逛了逛。

这个过程极其难受。

我在沙滩上吹风的时候会想周停云热不热,在海边看冲上来的浪花时会想周停云渴不渴,在回酒店的公交车上时会想立马下车转去他那里…我总是想立马调头去往他的身边。

越抵抗,越无法不想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周停云。

这几天他早出晚归,我知道他的行程表,甚至早就背了下来,想要避开,很容易。

他带着几个打包的餐盒敲了我的门,我放下整理到一半的行李箱,推开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前。

个子太高,即使低眸看着我,我也看不清楚他眼里的东西。

我可以避开他,但我无法拒绝他。

客厅中间是小几和地毯,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我们相对而坐。

周停云打开几个餐盒,推到中间,身体后移靠到沙发边沿,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我所有的应用软件都被周停云的信息填满,所以我看见过一些专门将他手部特写剪辑拼合到一起的视频。

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极整洁,没有任何饰品或装饰也极漂亮。

我收回视线,将一份米饭推到他面前。

低头默默开始吃,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这两天拍戏拍的怎么样,想问他累不累,想问他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海边吹风喝果汁…

但我一直往嘴里夹东西,阻止了喉间满溢出来的话语。

感受到周停云的视线一直放在我身上。

我放下碗抬眼看他。

他默默看着我,面无表情,我也猜不到他的情绪。

「怎么了?」

「你怎么了?这两天,遇到什么事了。」

我捋了下垂到耳边的碎发,盯着桌面的菜色,他认真的时候,我不是特别敢与他对视。

「没有。周停云,我在这边也玩了两周了,我想回家了。」

筷子轻轻扣在碗沿的声音,我没敢抬头。

「周雨,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太忙,忽略你了?还是剧组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累。

我摇了摇头,朝他笑了笑,「都没有,我就是,想回去了。」

他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打量我。

「你很不对劲。」他的一根手指尖搭在桌边沿,「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明天我让 keiny 送你,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带你出去玩几天。」

北方与南方的夏天也全然不同。

南方的夏天,风里也带着水汽,而北方,皆是干热,走在外面,更像是在被高温烘着。

从图书馆出来,天呈现最后的火红色,但空气里一呼一吸间都是高热。

我找了阴凉的巷道慢悠悠往家走,一个人的时候,回家也并不是一件着急的事。

老式巷道房屋掩映居然带来几丝凉意,有自行车「叮铃」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空悠清脆,我低头数脚下的石砖,却不防被一人从身后制住胳膊,没给我挣扎的机会,就失去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脑袋依旧昏沉,似乎睡了很久。

梦里全是和周停云在最初他父母家房子周边的一应环境,蓬勃的梧桐树、街头的小餐车、流浪的小黑狗、以及总是走在我前方的那个穿着宽大浅色 T 恤的少年…

我坐起身来,粉色丝绸制的床单,水晶吊灯,房檐四周皆是雕龙画凤,小阳台窗未关严,透明的窗纱被吹的翻飞。

为了避免自己总是忍不住联系周停云,搜索他的近况,这几日我出门去图书馆都只带书包和纸币,现在才有些后悔,我都没办法联系上他。

门被推开,地上铺着厚毯,消弭了所有声音。

我与拖着餐盘的中年男人对视上,他笑起来,「您醒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依旧在梦中,否则为何这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的理所当然,却又诡异反常。

「李总马上回来,您先吃点东西稍微等一下。」

「我想回家。」

「这个…要等李总回来我们才能做决定。」

我最后的记忆是小巷道的晚霞,但看现在外面大盛的阳光,不是午后就是清晨。

我坐在外面的阳台上发呆,只想快点等回来那个男人口里的「李总」然后离开。

「环境还喜欢吗?」阳台望去,皆是层层山林,远处几栋红顶房屋若隐若现。

一道女声在我身后响起来,我转头去看,很漂亮的一张脸,妆发极其精致,女士西装很好的修饰出她纤细的身材。

唯一违和的是脚下那双软垫拖鞋。

我站起来,「我可以离开了吗?」

「离开?你要去哪。」

「回家。」

她笑了笑,挽起手臂抱在身前,「自我介绍一下,李雯,39 岁,未婚,孕有一女,其名周夜雨。」

我点了点头,「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这就是你家,你要去哪?去找那个男明星?」

我突然觉得好好笑。

早在最初我刚刚有父亲母亲意识的时候,周围是一群和我一般的幼儿和凶神恶煞的教员;从孤儿院逃出来,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饥饿难耐的时候,看见的是别的年轻漂亮的女人抱起自己的孩子避开我;最后我终于遇到了周停云,是他教会我说、写、读、听、生活以及学习,把我养到现在。

在孤儿院每一次半夜被关在密不透风的房间的时候,我都在期盼我的父母会来找到我,带我逃离这个地方,但都没有。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能有的人生来就有父母亲朋,而有的人,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遇见一个周停云,但有他,也已经完全足够了。

周停云带我去报名的时候才知道我已经一次性跳到了 6 年级,离开校园后,他带我去了一个冰淇淋店。

如今想起来,他少年时与现在相比还是有很多不同。

情绪比现在外露,没现在这样耐心,也没有现在沉稳。

而且当时我还太小,他可能觉得与我交流我也不懂,所以面对我总是带点懒洋洋的。

他坐在对面看我舀起一勺奶油冰淇淋,在他的视线下,我没往嘴里送,先递给他,他偏头避开。

「怎么想跳级,你这么大点,知道跳级是什么意思吗?」他的手指无意识在桌面点了点。

我点点头,咽下嘴里香甜的奶油,「我想快点念大学,和你一起。」

他看着我,第一次带点认真的表情,「周雨,我送你读书上学,不是让你跟着我上大学,是想让你像每一个正常的小孩一样顺着自然的轨迹长大。」

「我不要你当神童,也不要你当天才,只要你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别给自己任何压力,能听懂吗?」

可能从小到大得到的太少,属于我的东西太少,我对自己的所得才会更加看重。

小黄猫就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它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但它是最初陪伴我的。

猫的一生只有短短十来年,而我的小黄猫,跟着我,没吃饱过,风吹日晒,则更加短暂。

小黄猫只在周停云家里待了四年,刚好是我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它「喵喵」叫的声音从来都很小,呼吸的起伏也很低,更喜欢窝在我怀里睡觉,或者趴在我脚边陪我写作业。

某天醒来,我在床头没有看见我的小黄猫。走遍整栋屋子才找到趴在厕所抽水箱旁边的它。

它已经没有了呼吸。

当时周停云似乎试图开解我,为我讲解关于小猫的寿命,但其实我知道,科学课本上讲过,而我最初在孤儿院被别人抢夺食物棉被的时候也就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道理。

我很感激他没有提过再给我买一只小猫的话,猫和人一样,我养过小黄猫,我就不会再养别的。

我不想和她多说,但我得回家。

「嗯,我要回去了。」

她维持着抱着手臂的姿势走近我,「周停云,我会对他有所表示,你也该回你自己的家了。」

我觉得我无法与对面的这个人交流。

她如此理所当然的用这种方式把我带到这里来,莫名其妙的安排好我与周停云。

她凭什么。

我站起来,侧身避开她往屋外走。

「周夜雨,」她在身后叫住我,声音不紧不慢,「你和周停云是什么关系。平白无故的陌生人,你花他的钱,住他的房子,衣食住行都靠着他,为什么,你想过没有?我知道,他对你还不错,可是他为什么对你好啊?」她走到我身后。

「你还小,太单纯,很多事情你不懂,看不明白。不过,他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我回头看她一眼,这么近的距离,看见的她的眼周也没有一丝皱纹。

她依旧带着浅淡的、胜券在握的微笑。

她的所作所为、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让我觉得不舒服,但我甚至懒得费劲反驳她,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表情。

我推开门下楼,旋转式扶梯,我走的很快。

但我仍旧在最后一阶被别墅内的保安截住了。

「看来你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

李雯抱臂站在二楼栏杆处,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能跟他多久?嗯?男人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房屋空旷,她的声音回响在四壁。

「并且,他现在和别人打的火热,你算是多余,回来吧,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会好好弥补你的。」

李雯,总是将我和周停云讲的这样肮脏。

其实我对别人关于我的看法并不多感兴趣,那与我又有何关系,我并不关心别人的想法。

但我不想听她一次又一次诋毁周停云,她不配的。

「你闭嘴。」我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

那天之后,李雯把我关在了这栋房子里。

推开卧房门就是黑壮高大的保安。

我没想到前段时间想过的离周停云远一点,这么快就以这种方式实现。

这是第五天。

每日朝着窗外发呆,脑袋没有爆炸,却让我手脚僵硬,腰酸背软。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可以五天不说一个字。

李雯甚至给我找来了心理医生,还给我打上了吊瓶。

心理医生在对面说话,嘴巴张合,挂着面具一般的笑容,让我极为难受,这难受反应到身体,胃里突兀的翻涌上来恶心。

我拔掉针管跑向卫生间。

却是干呕,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这会也吐不出来。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确认自己还是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舍不得周停云。

我想蹲下来给自己蓄点力气,却在半途被一只手截住。

清清淡淡的气息先从后笼罩过来。

我知道是谁。

这几天我连梦都少做,似乎想了很多东西,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回过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梦中。

张了张嘴,久不出声,一点声音都晦涩暗哑,被拉住的时候眼眶就无意识的发热,这会眼泪已经从下巴滴到颈项中。

「周停云…」

「嗯,」他托着我的后脑勺靠在他胸膛处,揉了揉我的后颈,顺着我的背心。

「没事的,小雨。」

我抬起头看他,却发现他的下巴冒出了点点青色的胡茬,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以前他总是处理的很干净。

他用手指将我脸上的水渍抹去,朝我笑了笑,「累不累?」

然后伸臂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我顺势揽住他的脖颈,额头贴在他温热的皮肤上,脸埋在其中,「周停云,我想睡觉。」

他将我抱紧了些,低声在我耳边说,「睡吧,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昏暗,整个房间氤氲在深蓝色的朦胧中。

我以为我仍是在李雯家别墅的那个房间,滑入被子里想要再次闭上眼睛。

「醒了?」周停云的声音就在耳边,一只手蒙住我的双眼,再次挪开时床头那盏暖黄小灯的光芒已经笼罩住整个房间。

我侧过脸看着他,他就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

头发还是蓝色的,下巴光滑如旧,浑身都是清爽的味道。

「不认识了?盯着我看。」

看见他我就开心,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我忍不住笑了。

「还睡吗,起来吃点东西。」

我坐起身,看见手背上输液针头留下的细小伤口,连续几天输液,手背甚至有些发肿,周边的点点血迹已经被擦干,现在上面医用胶带绑着小块棉片。

「周停云,」我伸手抱住他靠近我这边的胳膊,「我不想在李雯那里…我只想跟你…」

「谁让你跟她了,她不配,起来吃饭。」

「以后也不去。」

「嗯,我知道了,你跟她没关系。瘦了好多,」他捏了捏我的手腕,「真的是皮包骨了,起来吃饭。」

周停云此次反常的在家整整待了一个周,这是他入圈以后从未有过的。

像是回到了我的小学暑假。

只是少了小黄猫。

这几天我们也没有出门,白天在家看书看剧本打游戏睡觉,晚上去楼下超市买蔬菜水果。

周停云真是抱着想将我养胖的心思。

餐桌上出现了很多新的菜色,一些复杂麻烦耗时的他也都有尝试。

吃过饭他就带着我上楼运动,两台跑步机,他的速度比我快许多,但相同时间下来,我腰酸脚软,他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加快。

唯一反常的是,他会背着我在书房接听电话。

就算是以前谈工作,他也没有避开过我。

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和李雯相处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没超过两小时,但她的强势与控制欲,我深有体会,她也绝不会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但在我的眼里,更觉得她可笑至极。

我不是木偶,也不是她的棋子,是有思想的独立的人。

她是资本家,周停云亦是,周停云是目前这家娱乐公司的招牌,但也是幕后控股人,明面上的老总是他的大学同学,多余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非常有钱,他的公司也发展的也相当好,我甚至看见过冠着总公司名号的手游。

周停云永远都有着不动声色的让人安心的能力。

我看着手边的辅修课程教材。

我想快点长大,从小就是。

小时候是怕周停云不要我,而现在则是想成为一个更有能力的人,就像周停云所说的那样,能让他早些「退休」,他也只比我大 7 岁,从来都是他为我撑起一片天。

在家里休息一周,周停云要返回剧组,只是这一次,他主动订了我的机票。

飞机融入云层时恰好是下午两点,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到周停云身上。

他的头发上色之前被漂过,而蓝色又上的很深,我坐在他旁边,日光映衬下,他的发间全是投射进来的金色光芒。

「周停云,」我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低头在看平板上的文件,闻言嗯了一声。

「我也想染头发。」

「染呗,五颜六色都来一遍。」他看了一眼我的头顶,嘴角居然带上点笑。

我也觉得有点好笑,「我想染金色。」

「嗯,你自己决定。」

我早已习惯他的回应,从小就是,遇到各种选择的时候,周停云永远都是让我自己决定。

他给予我最大的自由度,想将我培养成一个独立的人,可似乎,并不太成功。

我总是不由自主因为他而做出选择。

戏排的如此之满,我甚至不知道周停云是如何从导演手中请得的到这整整一周的假。

返回剧组之后,也果真如此。

周停云前所未有的忙碌,一天 24 小时,他有 20 个小时都在补拍戏份。

前期的戏份差不多结束时,周停云更换了装束,染回了黑色头发。

剧组形形色色的人很多,染各种颜色的都有,我的金发在其中并不显眼。

我坐在周停云旁边看化妆师给他的头发上药水,他太累太困,这么一会就仰在皮质座椅上似乎是睡着了。

化妆师手法娴熟、动作又轻缓,我翻开手机,屏幕上是我染好头发那天和周停云的合照。

夏日上午的阳光刺眼,我剪了齐耳直发,靠在周停云旁边,第一次觉得蓝色和金色这样好看。

他不愧是天生的明星,日光都像是他的专业灯光师,将他的五官照耀的脱离尘世的、甚至有些虚幻的好看。

拍戏将近两个月,太阳底下的戏份不少,他却没怎么晒黑。

周停云是非常标准的冷白皮,大学军训两周,回来后,他鼻梁、脸和后颈都被晒得发红蜕皮,那时他没进圈,我更没有防晒护肤的意识。

周停云就挺着张什么也没涂的脸在烈日下整个烤了十来天,回来后就像是摸了谁的腮红,我说让他去医院找点药,他扯了阳台上我养的芦荟在脸上抹了一两次,晒伤的皮蜕掉,没几天他就恢复,皮肤甚至更细腻。

但我上高中和大学军训时,却提前收到他寄回家里的一箱杂七杂八的防晒产品,他还是知道暴晒会疼。

化妆师看了我一眼,让我把周停云叫醒,要去冲头发了。

20 来分钟,周停云的休息时间。

这次还是因为我耽误了他的时间。

我推了推他的胳膊,他睁开眼,模糊一瞬便清醒,睫毛长而直,尾尖似乎坠着点点眼睛疲累泛出的生理眼泪,看见我想说话却先打了个哈欠,我跟着他也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就笑了,站起身来,伸手顺了顺我的短发,「回去睡觉。」

我想回应,但控制不住的又打了一个,「我是被你传染了,我不困。」

「这个也会传染?」

「嗯…」上一句话我的音调低又哑,很不好听,所以这次没再张口。我跟着他进里间,看他仰躺在洗头椅上,水流顺着他的发根缓缓流淌,我将脑袋抵在手臂上,静静的看着他。

他伸指勾了下我搭在皮床上的手,「怎么都不说话?好蔫。」

我不知道为什么,周停云这样温柔的在我旁边说话,我就眼睛发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越发不想和别人主动交流,甚至周停云,我坐在他旁边觉得宁静平和,但也少有主动开口的欲望。

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话,交流其实很无效。

「这两天,你就想想你想去哪里,想看什么,看海、看山、看水、看冰、看古建筑…我们等几天就去,好吗。」

我点点头。

周停云紧赶慢赶,在我开学前十天结束了短期工作。

当天晚上的航班带我们去了一个小岛。

白沙、鸥鸟与蓝天相映衬,人烟稀少,周停云在岛上出入也完全不需要带口罩眼镜。

他穿宽松的黑色 T 恤、灰色运动裤和拖鞋,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看我往身上穿戴浮潜设备。

拍戏的缘故,周停云拿了很多项专业技能证书,也是我业余活动的教练。

周停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我的短发被压在耳后固定在面镜带下,他轻轻扯出来,不知道哪里摸来一根皮筋绑了起来。

「要陪你吗?」他帮我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

我摇摇头,「我自己可以的。」

他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去吧。」

穿寻在淡蓝海水中,周身被比空气重的水质包围,海水微凉,我却觉得萦绕在大脑上方摸不着、看不见的重压消散了。

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慢,我缓缓的向深处穿梭。

周停云将我拉上游艇时,海平线上悬着一轮红日。

他递给我一块很厚很大的浴巾和热茶。

我们坐在船沿边看远处太阳下沉,日光灿烂又温柔,将周停云立体的五官镀上艳丽色泽,显得模糊、却更漂亮。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侧目看我,淡色嘴唇微弯。

这段时间,比之以往,他似乎耐心、温柔许多,他依旧在山顶,但他弯下了腰。

脑袋里突兀的被塞进了一颗上蹿下跳的球,我突然好奇周停云嘴唇的触感。

他的喉结微动,被黯淡的日光映出轮廓线条,我伸手摸了上去。

他垂下眼睫看我,没有动。

海面上浅淡的咸腥气息滑入鼻腔,周停云的黑发被吹得有点凌乱,我手指顺着他的喉颈线条,但我更想往上走,到他的下颚唇角。

周停云,我可以亲你吗?

心里冒出的这个问题,让我心跳的更快,周停云是兄长、是朋友、是老师,是我亲情友情的载体,但我现在发现自己贪心了。

我居然想让他给予我爱情。

我很快收回手,转头望向粼粼水波。

仔细回想,我从小依赖周停云是真的,但那是单纯的救命稻草般的依赖,而上次我见到宋庭时内心反常的不适、甚至矫情,我就该猜到。

我不看小说和浪漫文学作品,亲密的朋友很少,日常只看周停云的电视剧和电影,导致我现在才发现。

我喜欢了周停云。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喜欢。

周停云长的好,青少年时对外人就是一副不冷不淡、爱搭不理的态度,其实很吸引同龄的女孩子,谁都想要「征服」他,得他青眼相加。

他接我上下学,偶尔会有女孩子跟着我们,大胆的还会跑过来摸我的头脸,递给我零食奶茶。

但他从不与她们多谈。

周停云给我的算是家长的告诫很少,「不要接拿陌生人的东西」是一条,所以我也没有接过她们的东西。

这样其实有点伤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的心。

但我那时不懂,现在才想,周停云是否是少了那根弦。

他也拍爱情电影,少,但总有那么一两部。

电影里外的角色与观众都在灌输给我他和女主角爱的深沉,但他没有恋爱经验,我只看到他的表演技巧,而没有情谊。

是我太冷漠,还是周停云太冷漠。

风水轮转,我现在成为了想要得他青眼相加的那一批人。

但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我可以喜欢他吗。

「又在发什么呆?」周停云将烤串盘递给我,我们悬在海面上,船里有自带的烧烤设备,船身周边亮起灯光,周停云站在烤架边,在往鸡翅上撒调料,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散漫的神情。

和他相处久,爱上他,太容易了。

他抬起眼睫看我一眼,我望着他,「周停云,你以后也会给别人做饭吗?」

我终于找到自己总是患得患失的由头。

鸡翅的油滴在无烟碳石上,发出刺啦的声音,也燃起一阵白烟,周停云偏头避了下,「给谁做饭?」

「嗯…你的女朋友,或者,你喜欢的人。」

隔着浅薄烟雾及朦胧夜色,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似乎带着审视。

「你刚刚站在那里那么久,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嗯…」

他将烤串装盘,用夹子将火石夹出来,扯了湿纸巾擦净手指,「我之前以为,你这段时间情绪不好、状态不对,是因为李雯。」

我想开口说话,但他没停。

「上次来剧组,你也是,突然对我的感情生活和未来婚姻感兴趣,之后也一直不开心,周雨,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我想过了,我在心里默默回应。

「你今年也 21 了,什么都懂,早就不再是个小孩儿。周雨,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站在我对面,月光照在他的瞳仁中,黑珍珠似的华丽色泽,视线落在我身上,像是带着重量。

「周停云,我可以说吗?」大脑容量不够用,总是在关键时刻混成浆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

但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来,我和他将再也不会如从前般相处。

这是赌博,但我想在赌博前找他要一个筹码。

风扬起他的短发,也吹起了我的。

扫到脸上泛着痒,我想伸手顺一下,但他先一步绕到我旁边,替我扎在脑后。

「可以,只要你说。」他绑头发的力度一直很轻,扎完总会很快松下来。

胸腔里在砰砰作响,我望向他的漂亮的眼睛,「因为嫉妒,周停云,因为我嫉妒了。」

「一想到以后会有另外一个人在你身边,陪你度过漫长岁月,你的快乐和难过,你对她好、对她细致温柔且耐心、你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就很难受。」

剖析自己阴暗的内心其实很难,但一开口,我又觉得没什么所谓,让周停云看见丑陋的我,放弃也好、避开也罢,我认了。

鼻腔酸涩,但我仍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周停云,我不想你和别人恋爱结婚,不是因为我会没有去处,而是你爱上别人这件事本身就让我非常难以接受。我知道我很坏、很贪心,你对我很好,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什么荒郊野外,你为了我也付出很多,我该知足的,但我却想成为那个和你相携一生的人,周停云,我喜欢了你。」

我居然还笑了一下,「我是不是非常不懂事且无理取闹,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我有努力过,被李雯关在屋里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让她关我一辈子,我没有主动抗拒,物理手段让我见不了你,但我每天都在想你。这个世界上,其实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和在乎的东西,什么我都可以放弃不要,唯一一个舍不得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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