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只有他
爱你如一:四季不灭的爱恋
被周停云捡回家的那年,他 15 岁,我 8 岁。
严格来讲,算不上他捡我,是我死皮赖脸要跟着他。
一个月后,他终于不耐烦,将我带回家。
我们相依为命十来年,他被经纪人看中,如今在娱乐圈炙手可热,是个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周停云。
演技不咋地,长相来凑;唱歌也不行,但粉丝吹上天;综艺节目不说话,众人却表示被他不羁的性格迷倒了。
而在他和当下某流量女爱豆绯闻热火朝天的时候,网上吵的五颜六色,我翘了两天的课去堵他。
周停云太火了,和他那张脸脱不开关系。
我犹记得当初我饥寒交迫缩在角落,第一眼看见他时内心的感受。
白体恤浅牛仔裤一身清爽的周停云慢悠悠晃过来,我以为我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看见了天使。
但天使没有周停云那样恶劣的性子。
从孤儿院逃出来,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流浪过多少地方,避开过多少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抱着我的瘦骨嶙峋的小黄猫躲在潮湿的墙角,第三次看见周停云从我面前走过,就开始默默跟着他。
周停云没有一点同情心,我跟他两周他都视我为无物。
他在面馆吃饭,我眼巴巴的在旁边吞口水,周停云搓着一次性筷子翘着脚一缕一缕数着吃。
最后是面馆老板看不下去,给我盛了一份,我刚吃两口,周停云便起身离开,我慌忙两口吞下去大半碗跑着追上他。
交错的巷道,楼上的水泥阳台有人家刚洗过衣服,往下啪嗒滴着水,周停云转头看我,「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没有收废品的爱好。」
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长到那么大的,最初的意识就是在孤儿院面对肥胖的女教员,什么都没学会,还得天天忍饥挨饿关厕所,所以我话都不会说。
我隐约能明白他的意思,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猫在我怀里喵了一声,舔了舔嘴角的小截面条。
它是我在孤儿院旁边的田地里捡到的,被我养在废弃厕所的纸箱里,我跑时也没忘了它,我只有它。
周停云皱眉,「说话。」
我对皱眉这个表情有些敏感,每当孤儿院那个女教员一皱眉,就表明我要被关黑屋或是挨打。
但周停云皱眉还是好看的,我不怕他。
那天的结局是他转身离开,我小跑跟着。
我在他出门的必经之地找了个小窝,每天看见他就开始跟着他,到傍晚目送他回家,坚持了不知道有多久,但我总觉得比以前漂流或是在孤儿院的日子好。
周停云把我带回家那天是个雨夜,我照例抱着我的猫,头靠在蓝色卷门上,缩成一小点,抵抗噼里啪啦的风雨。
我以为自己又要这样迷糊过去,睁眼将会是阳光。
然后我看见远处有人举着把大黑伞朝我走来,我有点害怕,手撑地爬起来想跑,就被那人捏住了后领。
「跑什么?」
是周停云。
他的声音在瓢泼雨幕里还是这样清晰。
他带我回了家,家里却只有他一人。
两居的套房,东西不多,很整洁干净,客厅的东向摆着两张黑白的相片,是两位中年男女。
周停云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很大的毛巾和衣物,看见我望着相片,将东西放在沙发上。
「把你的猫放下,然后去洗澡。」
周停云今天在魔都的线下活动结束的晚,我找他的助理 keiny 要的地址和信息。
下飞机赶过去,我抱着书包蹲在工作室后门,周停云离开的必经之地。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现在仍旧能看出影子。
睡觉总是蜷成一团,吃饭总是很快,手里要抓着东西,等周停云的时候习惯蹲着。
我连着网络看软件上周停云粉丝发的不同角度的新照片和视频,他还是不怎么笑,隔着几道门板,那边的喧嚣隐隐约约传过来。
待到我脚都快麻了的时候,我终于感觉到身后门把手被压下的动静。
我背着书包站起来,看到被几人簇拥着,正在往脸上戴口罩的周停云。
看见我,他动作停了一瞬,然后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眉毛形状好看,但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疲色。
我不怕他,从来都不。
这边还是有可能有粉丝,我没离他太近,虽然我很想上去拉他。
「今天周三。」
确实,我点点头。
keiny 笑着引周停云往前走,我跟在他左后方。
他的声音隔着口罩传过来。
「你不在学校,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你了。」我踩着他的脚印,小声说,但周围几个高大的黑衣保安,走动间衣物摩擦的声音不小,我不确定周停云有没有听清楚。
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周停云摘下口罩,坐在后位,看着我坐在他旁边。
「大学也不准翘课。」他说。
「可我都两个月没见到你了。」
「网上一搜,都是,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那不一样。」
「一样。」
「不一样。」
他不再理我。
「keiny,你给她订一张明天上午回去的机票,到时候送下她,再订间房。」周停云仰靠在椅背上,黑发摩擦着皮质靠枕。
看起来柔软顺滑,我伸手摸了一把,周停云瞟我一眼,没理我,闭上眼休息。
我给他讲道理。「周停云,明天就是周四,我周四只有两节课,周五没有课,然后就是周末,我可以下周才回去吗。」
他不说话,脸上还带着淡妆,睫毛覆盖下眼睑,眼皮有些眼影,我推了推他的胳膊,「可以吗?」
「周停云?」
周停云的父母是因为车祸意外亡故的。
我本来不太能理解,四四方方带滚轮的各式各样的小轿车怎么会让人受伤乃至死亡呢。
但周停云着实不是一个好家长。
很多东西,他只给我解释一遍或者不解释。
我话说不清楚,他买了一堆婴幼儿入门口语在电视上从早放到晚。
我吃饭又快又急,他只敲了一次碗沿就不再管我。
我活到 7.8 岁,除了会跑,其他什么都不会,某天周停云在书房待了很久,找出一摞书「啪嗒」放到我面前,让我自学。
我和书上戴着眼镜的卡通小老师大眼瞪小眼半天,还是没瞪出个所以然来。
到我终于会识字,后知后觉翻出这些来,才知道那特么都是周停云小学五六年级的数学及科学英语课本。
他问我几岁了,我掏出自己的出生证明书给他看,上面的字我都不认识。
但我知道这个很重要,女教员每次都会笑意盈盈的把这种证书递交给很偶尔来我们这里穿着华丽富贵的人。某次我故意惹事,把柜子里所有的证书偷出来,孤儿院的一个姐姐在我被拎回去挨打回来后把这个偷偷塞到了我的枕头下。
我把它交给了周停云。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周停云带着我去照了好些照片,然后带我出了几趟门,又把我扔家里待了几天,回来扔给我一套合体的浅白色套装和蓝色书包。
让我去上学。
上学,是个新鲜的词语。
他把我送到会移动的铁栈栏里面,门外有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老大爷,周围有孩子哭嚎的声音,似乎和我在孤儿院里听见的相似,但没有那样的歇斯底里和苦痛。
我扯着他的袖口,看着他,我怕他不要我。
「你要干什么?不上学变废物。」
我应该算聪明,两个多月来自各种碟片动画片的恶补,我能听懂周停云的大部分话,可我不识字也说不好,周停云不耐烦,进度还是慢。
「你…不要我?」我手指指着我自己。
「什么不要你,这里面有老师,教你识字读书学知识,你还能交到好朋友,融入正常的小孩子行列中。」
老师是个敏感的词汇,我想起孤儿院里的教员。
我捞起袖子给他看,上面交错着浅褐色的疤痕,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久久不消。
他摸了摸我的头,昨天晚上他大发慈悲为我洗了头吹干,因为我总是用肥皂或者洗衣粉将一头头发搞得乱糟糟,辫子也是他给我绑的,太松,他一揉,就散了。
他蹲下身,仰看着我,「这里面没有人会打你的,如果有,你告诉我,你乖点,好好听课,下午五点我来接你。」
他指着我手腕上的电子手表。
「小猫…」
他又开始不耐烦,「晚上回去就能见着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升上周停云的高中,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娱乐圈冒出头来,我才知道,他高一高二几乎没上过几次晚自习。
浪费在接我回家,为我做一顿顿敷衍但从不重样的晚饭上。
我最终还是留到了周末,周停云专门请了几天假期从剧组出来参加活动拍广告,吃饭的时间照 keiny 的话来说,那都是按表打的。
我揣着周停云的私人物品,去充了一天的助理。
周停云一直没理我,也没时间理我。
转场去下一个活动地点的途中,我坐在他旁边递给他口罩眼罩耳塞,让他短暂休息一会。
周停云没接,看我半晌,伸出手指抹掉了我额角的一滴汗。
「不好好在学校念书,跑过来我这里干杂活,怎么想的?」他声音有点干涩,为了保持状态以及节约时间,他已经好几个小时没喝一口水。
我递给他水杯,「你两个月没回家了,我就是想你,想看你,学校的知识我可以自学,这两个老师不点名的…」
「学生的职责是好好学习,怎么还学会了投机取巧。」
没等我回应,他拿过眼罩往头上罩,一边继续说,「没有下次。」
「那暑假呢?我暑假可以来找你吗?大学暑假没有作业。」
他仰靠在椅背,往耳朵里塞隔音耳塞,「好好的假期,你非要来大太阳底下晒?」
我扯住他胳膊,他倒没收回,但也不说话了。
前方的 keiny 回过头来,朝我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睡会。
我偏头轻轻将脸靠在周停云肩膀处,他身上混杂着淡淡的妆面香氛气味,但闻久了,这些表象的味道散去,深层次的、他身上常有的浅淡柠檬香气就浮了上来。
我记得我第一次用柠檬味道的沐浴露,那个时候我已经上了三年级,周停云换了家里的洗漱用品,我被这种柠檬味道的沐浴露香味弄的很惊喜,抱着塑料瓶跑出去伸到他面前。
「好香。好好闻。」
那个时候周停云高三,我却完全没有任何意识,因为他仍旧是每天准时接送我上下学。
厨房里开着小火在炖汤,有均匀的水汽声传过来,周停云手里转着一支笔在看桌面的试卷。
听到我的话,他随手指了指厨房里的洗洁精,「你去闻闻和那个像不像?」
我跑过去打开洗洁精,初闻确实有些相似,但之后则完全不同,一道柔和,一道辛辣,一道浅淡持久,一道浓烈短暂。
我将下巴搭在他的桌面上,斜着眼睛看他写字,手指戳了几个地方,「5,9,的,水…」给他展示我认识的字。
他偏手用笔敲了敲我的额头,「去写作业。」
周停云火的那一年,临近寒假,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门口堵着一群人。
这么多年没出现过的周停云的亲戚都来了。
周停云从不和我说这些事,我对于家族亲友也没有个具体的认识,以为他和我一样,只是多了爸爸妈妈。
但他还有爷爷奶奶舅舅舅妈姑姑婶婶…
我掏着包里的钥匙踌躇在门口,人群中有道女声指向我,「就是她,你侄子养的那个野丫头。」
我有点没搞清状况,第一反应是飞快跑回楼下给周停云打电话。
周停云很快找人来接了我。
那年过年,我第一次过不是只有我和周停云两个人的年。
周停云带我回了他爷爷家,桌子上一群人盯着我们看。
我抓紧了周停云的手。
他带我坐上桌,但没给我递筷子和碗,我知道这是不打算在这里吃饭的意思。
我把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低头,没和他们视线相接。
桌子上一圈人,周停云只叫了正向的两位老人,「爷爷、奶奶。」然后把手上拎的几个礼品盒子放在一旁。
「小停,今年你可是大火啊,我听人说明星都可有钱了,我们这些姑姑婶婶也不知道沾不沾得到你的光,但你爷爷奶奶还都坐在这儿呢。」
「就是啊,当年这丫头户口还是我们帮忙上的呢,找的关系请的饭个中交际你大伯都没跟你说呢。」
「你看看你现在住大房子,穿名牌,包括这姑娘都跟着你吃香喝辣,你自己的亲表弟亲表妹可什么都捡着啊。」
「这外面捡的,养不熟,到底是野人,小停,你可不能不清醒啊,当年你爸妈没了,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可是帮了你不少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啊,叫哥啊你们几个,外人都叫得,你们这么没眼色?」
几道此起彼伏的叫哥的声音,混杂着一桌人的吵吵嚷嚷。
我偏头看了周停云一眼,他这个夏天也才刚大学毕业,21 岁,还是太年轻了,但他静静坐在这里,微微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只偶尔皱一皱眉头,完全看不出来少年的影子,只有沉郁。
周停云静静等他们说完,场中一时静默,他才缓缓开口。
「大伯,刚刚我上来,我爸妈那辆车,还停你们楼下呢,给小雨上户口你拿了车,也没让您吃亏吧。」
「那年我爸妈没了,我记得在坐各位对我避之不及,但法院判决下来,大家对赔偿款兴趣倒是很大,没谈拢,这才是我们这么多年没见的缘由吧。」周停云嘴角冷淡的勾了勾。
「爷爷奶奶是我的长辈,我该替我爸妈孝敬养老,若有需求,直接去城外的『恩慈』养老院,我已经定好了名额,也会常看望,定时找人来给爷爷奶奶做体检。」
「但我和几位叔叔婶婶根本算不上一家人,这会来讲家庭和谐未免太牵强太不好看。我的家人只有小雨,她是我养的。既然她是几位口中的野人,那我也是。况且,这几个叫我哥的我根本不认识,也没有当哥的爱好,对我来说,他们才是切切实实的外人。」
「年也拜了,」周停云将我拉起来,拿过我的书包,里面装了三封红包,其中两个给了爷爷奶奶,还有一个给了一个年龄稍大点的男生。
「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哟嚯,大明星火了呀,了不得呀,你那些个粉丝们知道你什么样儿吗?你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嗯?爹妈没在,我们没把你教好!」二叔的砸了东西,声音震天响。
周停云在门口淡淡回头,声音依旧平静 「如果真想闹,那就联系我的律师,」周停云将一张名片放到鞋柜,「各位也不是没去过法院。」
…
那次之后,我就再未见过那群人,周停云换了处房子,他的工作室也逐渐建立起来,但每年依旧是我们两人过年,偶尔在家,偶尔在他工作的城市。
回到酒店已经是半夜。
周停云的助理买了夜宵分给工作人员,我拿了两盒云吞敲开了他的房间。
他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有几缕垂在眼前。
一推开门,我就被他身上清淡的水汽包围。
「还不睡觉?」他撑着门,没让路。
我挥手示意手上的食物盒子。
他让开路,我钻进去,坐在客厅沙发上,将食物开盖摆在茶几台面。
「快来吃,你晚上只吃了几块苹果。」
周停云手上握着黑色毛巾,与漆黑头发混为一体,斜靠在玄关门框上,不言不语的。
「怎么了,快来吃,吃完睡觉。」
他趿拉着酒店配备的一次性拖鞋走过来,伸手摁了摁我的头,在沙发上坐下,拎起旁边我搓开的筷子,他的手被水泡过微微泛着点白。
我撑着下巴看他吃。
他突然捏起我的手腕,「纹身?」他的指甲上方恰好是一个黑色的图案,简单的黑色彩虹式拱桥。
我不怕周停云,因为他即使总不怎么对我有耐心,但却也从没对我发过火。
所以我点了点头,转过去给他看,「好看吗?纹身可以留很久的。」
他拇指上滑磨蹭了一下。
「跟谁去纹的?」
「我自己去的。」
「在学校没交朋友?」
「交了的。」
「你应该多和同龄人接触,18 岁就成年了,总跟着我干什么?」他松开我的手,筷子在食盒的汤里慢悠悠搅了两下。
我身体前倾叠在膝盖上偏头看他,「可是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你了啊,我真的想你了。」
「在学校里我有听话,交朋友,上课,参加活动。周停云,你要谈恋爱了吗?」
他疑惑抬眉,侧目看我两眼,还没说话,门被刷开。
keiny 进来了,手里抱着一个深绿色带有凹凸纹路的纸盒,带到我们面前,里面是两瓶酒。
深棕色液体,瓶身围着宽宽的品牌花体字。
「宋庭听说你在这个酒店,差助理送了点礼物。小周哥,你看是我帮你回礼还是怎么表示一下?」
周停云彻底放下筷子,手肘抵在旁边撑着半边脸,又伸出四指揉了揉眼睛,「你看着回,别透露房间号,如果她要见面的话你找借口回绝。」
keiny 伸手比了个「ok」,将礼盒放置于玄关高处的柜子,又拿平板和周停云对了一下明天的工作日程就要离开。
周停云伸脚碰了碰我的小腿肚,「回去睡觉。」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眼睛被揉的有点红,「又怎么了?」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他点点头,「回去好好上学,别一天想些有的没的,你还是个学生,有事联系我。」
「我今晚要跟你睡。」
他扫了我一眼,「你多大了。」
「可是我觉得我还没长大。」
他笑了一声,伸手把我拉起来。
「想都别想,周雨。你已经是个独立的大人了,不能永远依靠着我,该断奶了。」
逃出福利院后,我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那时太小,也不太认事,只知道一闭眼我就会被一群胖胖的凶神恶煞的女教员围着,梦里我永远在跑,想尽一切办法逃离那个笼罩着黑色雾气的地方。
可是,房子太大了,教员太多了,我怎样跑也跑不出去,也会被各个角落冒出来的人捉住。
醒过来一人面对黑漆漆的房间,那瞬间的惊惧比梦里更甚。
周停云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在某次夜半从被扯着胳膊和脚的噩梦中醒过来时,我抱着我的猫跑去了周停云的房间。
猫自觉拱到他怀里,把他闹醒,周停云伸手按了旁边的台灯,刺的他眼睛半天没睁开。
「又怎么了?」
「我害怕。」
「怕什么。」
「睡觉。」
他清醒了些,抬眼看我,「做噩梦了?」
我没说话,在床前站着有些冷,我掀开他的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他可能是困极了,随手给我扯了扯被子,又把猫弄下床,「不准踢被子,猫不准上床。」然后又睡过去,床很大,我和他中间还可以躺下三只猫,我从被子里摸到他的手,拉着,他的手温热,我摩挲着他滑滑的指甲盖,渐渐把自己哄睡着了。
那晚过后我说我要和他睡,他不准。
但每晚梦里惊醒,我还是会跑到他的房间里去。
到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睡梦里开始出现试卷、学校的花坛、我们的楼下那只黑白杂毛的小狗、热气腾腾的餐食和周停云,渐渐取代了那些被追逐、被关闭的压抑画面。
但我没有告诉周停云,我还是更想拉着他的手睡觉。
在他身边,那些噩梦似乎都自动绕开了我。
周停云给我取名周夜雨,因为是在下雨的晚上把我带回来的,但那个夜字我总会写分家,写的偏三倒四,他教了我一遍,我练了一下午,才躲过最后被改名为周雨的宿命。
不过他还是更经常叫我周雨、小雨,我问他为什么不叫全名,他说麻烦,绕口。
我升上初中的时候,周停云突发奇想,觉得我的名字寓意不好,又想给我改了,但我不想改。
我说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拽着他的袖子不松。
「周停云,我这么听话。」我想以此与他谈条件。
他的睡袍被我扯的歪了一点,露出右侧锁骨处一粒小红痣,他抬手扯了扯。
「周雨,你长大了。我是个男人,你是个女人,男女有别,我们不能再睡在一起。」
「不…」我低着头说。
…
黑暗中,我侧过身子,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摸到周停云的边指,摩挲他的骨节。
他没动,也没抽回去。
酒店的床很大,何况周停云定的是最好的套房,棉被柔软。
窗帘没有拉完,露出一隙,圆月似乎就在窗外,莹润柔和。
明天我就又要和周停云分开,我没有困意。
小声问周停云,「周停云,你要和宋庭谈恋爱吗?」
「我刚刚才说,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脑袋里装的什么?」他的声音也很轻,深夜中有点低,被月色浸润,显得模糊。
「那你会吗?」
宋庭即是当前网络上和他吵的沸沸扬扬的女爱豆,前两年从选秀节目冒头,势头很猛。
「不会。」
「你有没有骗我,我看到网上的新闻了。」
他停了停,才继续说,「宋庭她爸是我出道时的老板,帮了我很多。宋庭进圈,他让我多提携一下,」说完后又低低的补了一句,「我也没想到他们团队避着我们弄成这样的『提携』。以后不会了。」
「为什么以后不会?」
他似是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以身作则,当一个好家长。」
「周停云,那你以后会结婚吗?结婚之后我还能跟你吗?」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我就是有很多问题啊。」
「行了,睡觉。」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困了。」
「好吧。」
他最后还是补了一句,声音很轻,被子里的手捏了捏我的手腕,好像恰好是纹身的那个地方,「放心,我把你养这么大,不会不要你的。以后不准再想这些。」
我蹭过去,头靠在他肩膀处,闭上了眼睛。
骄阳炙烤大地,路面似乎都被烤化。
跑道中停着一辆红色的迈凯轮,周停云站在车边在和导演交流。
暑假,拍摄及上映电视剧的黄金档,周停云的新戏是一名叛逆张狂出走离家赛车手的成长史,为此他还专门染了头发,顶着一头张扬蓝发,带着奇形怪状的耳钉,和他以前形象差别还是很大。
但他还是周停云。
网络人其实有很多粉丝或者导演、演艺从业者夸赞周停云演技好,有灵气。
我却觉得不然。在我眼里,不论他饰演什么角色,他都是周停云。
意气风发少年将军是他,斯文儒雅温柔教授是他,吊儿郎当地痞流氓是他,心思深沉内敛谋士依旧是他…
他饰演的每一个角色,人生背景不同,性格差异巨大,甚至穿着打扮都不可相提并论,但他都是周停云,只此一个的周停云。
我撑着下巴坐在看台上,旁边的座位即使有遮阳顶棚,也被烤得烫手。
其实这部戏还没有正式开拍,在做一些前期准备工作,周停云已经开始做戏中角色打扮并联系赛车。
keiny 私下和我说,赛车片段其实可以找专业车手,更多的拍摄车内近景的时候并不需要那么高的技术含量,但周停云还是早早过来练习。
「小周哥长的帅,演技好,认真踏实又谦逊,所以才有这么多大导演给他递本子。」这是 keiny 的原话。
场地里的路面似乎都冒着被烤焦的蒸气,周停云旁边有工作人员给他举伞,可是小小一顶伞并不能隔绝高温。
我觉得他好辛苦。
当时我的高考成绩下来,我拿着几个挑选好的专业找周停云做最后选择。
他挺高兴的,三选一给我选了金融。
说这样的学校和专业永不过时,还说让我好好学,以后我们家的钱就交给我来管,管的好,他可以提前十年退休。
那时他正好凑了两周的长假带我在国外避暑,租的房子最高层是玻璃顶棚,外面阳台种满了花。
周停云少见的懒散,穿着浅灰色长袖睡衣裤,光着脚躺在一张椅子上,手肘枕在后脑,和我一起看着满天低垂的繁星。
小几上摆着几份新鲜切好的时令水果,我插了一块芒果递给周停云。
「可算把你养大了。」他笑着说。
我坐起来撑着下巴看他,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一层莹润光泽。
「周停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个什么情况,可能早就已经…」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打断我的话,「发生过的事情就没有可能一说,以后不要再想这些。」
我弯腰将下巴搭在他的座椅扶手边,侧头望着他,他眼睛里有点点星子,比天使还要漂亮。
「又发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发顶。
我摇摇头,「没有发呆。」
「周停云,大学我可以继续住家里吗?」
「不想住校?」
「嗯。」
他低头看我,「周雨,大学是你人生的新篇章。大学同学不像高中同学那样可以每日相处,融入班级和同学中最先是融入一个宿舍,不要总是闷着一个人,多交朋友,多接触各式不同的人,这是很珍贵的几年,不要浪费。家就在那里,你想回随时回去,你知道我经常各地走,你一个人天天来回跑总一个人待家里我也有些不放心,就住学校吧,你可以经常回去。多和同龄人相处,好吗?」
正式开机后,周停云倒没有以前到处跑活动忙。
但剧组烧一天都是真金白银,他们戏排的很满,上午、下午、晚上,导演把时间利用到极致,但另一面,又极严苛。
前期周停云饰演的叛逆公子哥有几幕是要在酒吧买醉调戏姑娘,拍到这里的时候很有些戏剧化。
宋庭来探班了,大张旗鼓的,她带来的冷饮车依次推到剧组各角落,在坐各位都是「圈内」人,对于宋庭和周停云的绯闻不是没听说过。
导演似乎有点不高兴,但没表现出来,只是助理拿饮品过去的时候被他训了。
封闭式剧组,挡不住宋庭。
但她带来的影响远不止这些。
和周停云搭戏的几个女生是新人,本来要面对周停云的调戏就很紧张,宋庭一来,眼妆完美的大眼睛在监视器后面安静注视着,那几个女生就表现的拘束无比,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前两次明明已经越来越好,到这里完全清零。
周停云早上 5 点起来开拍,到上午 11 点,除了换了几个场,并没有休息多久。
导演又将火撒到那几个年轻女孩身上。
我想过去给周停云递瓶水,他眉间带着点疲色。
但宋庭先我一步,走过去到周停云身边。
我隔着人群看他们走出酒吧大厅,进了侧边的包间小道。
两人都是漂亮精致的长相,站在一起,在酒吧绚烂多变的灯光照射下,确实般配。
我的心里却非常不舒服。
以往周停云不是没和漂亮的女演员搭戏合作拍摄,但我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心脏处绵密的爬来爬去,伸手去挠,却挠不到根本。
周停云再次出现在酒吧大厅,只过了 7 分钟,413 秒,而导演似乎还没消气,在那边黑着脸看拍摄的前几条,副导演在一旁打着原场,其中两个女演员眼圈都红了,我远远看见都甚是明显。
7 分钟,很短的一段时间,上学时课间 10 分钟不够女学生结伴去上个厕所,而我却觉得这七分钟过的无比漫长。
人一分钟平均可以说 200 字,7 分钟 1400 字,他们说什么,要说这么多…
「小雨,来先吃点东西,小周哥他们这还早,吴导一发飙,大家都吃不了饭。」keiny 抱着两个外卖盒加一瓶果汁一瓶牛奶过来,说话和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我坐在一个长凳上,他将东西放在我左手边。
「你先吃着,别等会凉了。」说完就匆忙融入那边人群,我甚至还没来及和他说句话。
周停云已经回到吧台处,手里拿着打印装订好的台词本正偏头和那几个女演员说话。
而宋庭,我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她。
我没打开餐盒,周停云还饿着,我想陪他一起,感受他的感受,难受他的难受。
可能是副导演的安抚工作做的好,再加之宋庭不再出现在监视器后方,这一条拍的很顺畅,周停云穿着件黑色衬衫,但胸前几颗扣子都被扯开了,蓝发在绚烂灯光下显得神秘又浪漫,斜倚着吧台,在和其中一个女孩喝交杯酒,那一提眉,显得轻佻又肆意。
与他平日的模样很不相同。
他对面的女孩的脸完全不需要再化腮红。
香氛气味滑入鼻腔,有人在我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我转头看,是刚刚没找到的宋庭。
我不喜欢宋庭。
她长相漂亮、家世好、跳舞好看、唱歌好听,但我依旧对她好感不起来。
我手肘抵着膝盖撑着脸,我知道自己现在很奇怪,但在她以全然的、理所当然的、暧昧的绯闻对象出现在周停云身边时,我第一次对一个人有这样明显的负面情绪。
我似乎无法控制自己这种情绪的蓬发。
也许周停云是对的,我不能总是离他这样近。
「哎,你是阿停的妹妹?」
妹妹?我也不知道,我从没叫过周停云哥,更没有叫过他叔,第一次称呼他就是直接叫的大名,周停云。
「算是吧。」但周停云偶尔却以家长自居,他没比我大几岁,那还是哥哥比较合适。
「哦,你哥…以前谈过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是全然清楚。
他入圈之前我倒是能经常看见他,但入圈后,他就总在外地,总在跑活动,总在拍戏,我见他的时间甚至可能都不如宋庭多。
只是他没有带女生到我面前过,也没有透露出有关这方面的点点信息,我猜测是没有。
但猜测是猜测,「我不清楚,你去问他吧。」
她移动身体坐我更近,「你真是阿停的妹妹啊?和你哥也太不像了。」
「周雨。」
周停云站在我前方不远处扣衬衣纽扣,宋庭很快起身,先我一步靠过去,「她是你妹妹啊,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她好安静啊。」
「怎么还没回去?」周停云没接她的话头。从我手里接过包,翻出瓶水,示意我往外走。
「唉,我想等你吃饭,吃完我就走,你别催我啊。」周停云微皱了下眉,很快,若不是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我必不会发现。
「下次吧。你还有工作,别耽误。」
「不要,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她伸手要挽周停云的胳膊。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说不上为什么,但我待在这里,很是尴尬。
眼见着周停云不着痕迹的避开,我拿过周停云手里的包,小声且快速对他说,「我去车上等你。」
我 7 岁才上一年级,等我到三年级,周停云就已经高中毕业,即将读大学。
我抱着他的录取通知书,问他,我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念大学,能不能让我去他的学校读书。
他捏了捏我的后颈,「还没学会走,就想飞了。你先把小学上完,再上初中,再上高中,才能读我现在念的大学。」
「我可以不念初中和高中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他手指点了点我的练习册,「先把你的暑假作业写完。」
我有点着急,周停云似乎总比我快很多步,我想追上他,我怕他走着走着就把我丢了。
四年级时我像是被打通了所谓的任督二脉,我的思维逐渐发展成熟,开始明白很多常识,比如为什么年份越大年级越小、为什么要上学念书、为什么我比我周围的同班同学人都要大一两岁…
我念的那个小学以奥数、竞赛、优生、天才少年闻名,甚至有为各年级设置的跳级考试。
有了念头就会努力,我那个时候开始了人生中最初的好好学习,我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取得好成绩,再加上心智的成熟,努力起来也轻松许多。
我顺利考过跳级考试直升六年级。
但离周停云所念的大学还有六年,六年,对于我来说也过于漫长。
初中前两年,周停云还没入圈,还来给我开过家长会。
第一次来给我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在学校门口等到周停云,他那天穿了非常少见的规整的白色衬衫和黑裤,鼻梁上甚至还架着一副眼镜。
我好奇的望着他,为什么要带眼镜。
他把我的脑袋转向正前方,「程序写多了,近视。」
我偏头想看他的眼镜长什么样,他硬是不让我看。
他比我高许多,轻轻松松就能用一只手制住我。
只是下一次见到他,他又恢复以往宽 T 恤运动裤的打扮,眼镜也不翼而飞。
我怎么找也没找到,问他,他说是「假性近视」。
所以有时候周停云也挺奇怪的。
正式吃上午饭的时候已经将近三点,不早不晚的时间点。
周停云口味清淡,而我是杂食党,酸甜咸辣都能吃。
中午是直接在酒店订的餐。
清炒时蔬,白灼虾,鲤鱼汤加一道凉拌三丝。
周停云盛了一碗汤放在我手边,「怎么了?」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什么?」
「心情不好?也不说话。」周停云搁下筷子,似是已经吃结束。
「没有。」
他倚在座椅一边,看了我两眼。
「热着了?下午在酒店休息吧,别过去等了。」
我默默点头。
我知道我自己现在是什么毛病。
周停云各方面都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男人,我一直都知道。
我不喜欢宋庭,但还会有张庭,李庭,王庭…各种庭。
遇见周停云,得他的优待已经是我只此一次的好运气。
周停云问我怎么了,我当然什么都无法说。
且不说宋庭与他有工作交集,是他前任老板的掌上明珠,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周停云的人际交往指手画脚,又有什么立场,不喜欢宋庭与他的相处。
他从不干扰我社交及生活,我也理应如此。
也许周停云一直以来都是对的,我对他依赖太重,死死的拽着他,也在无形之中给了他压力。
终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而我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我得尽早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与其说是逐渐远离周停云,不如说是戒掉他。
十来年,我的生活里只有他一人,早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减轻我潜意识里对周停云的依赖和思念,但远离他,是周停云想看到的。
周停云此次的剧组所在地是一个海滨城市,周边好几处旅游胜地。
我定了周末的机票回家,剩下几天也没有去剧组,而是一个人在周边逛了逛。
这个过程极其难受。
我在沙滩上吹风的时候会想周停云热不热,在海边看冲上来的浪花时会想周停云渴不渴,在回酒店的公交车上时会想立马下车转去他那里…我总是想立马调头去往他的身边。
越抵抗,越无法不想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周停云。
这几天他早出晚归,我知道他的行程表,甚至早就背了下来,想要避开,很容易。
他带着几个打包的餐盒敲了我的门,我放下整理到一半的行李箱,推开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前。
个子太高,即使低眸看着我,我也看不清楚他眼里的东西。
我可以避开他,但我无法拒绝他。
客厅中间是小几和地毯,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我们相对而坐。
周停云打开几个餐盒,推到中间,身体后移靠到沙发边沿,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我所有的应用软件都被周停云的信息填满,所以我看见过一些专门将他手部特写剪辑拼合到一起的视频。
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极整洁,没有任何饰品或装饰也极漂亮。
我收回视线,将一份米饭推到他面前。
低头默默开始吃,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这两天拍戏拍的怎么样,想问他累不累,想问他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海边吹风喝果汁…
但我一直往嘴里夹东西,阻止了喉间满溢出来的话语。
感受到周停云的视线一直放在我身上。
我放下碗抬眼看他。
他默默看着我,面无表情,我也猜不到他的情绪。
「怎么了?」
「你怎么了?这两天,遇到什么事了。」
我捋了下垂到耳边的碎发,盯着桌面的菜色,他认真的时候,我不是特别敢与他对视。
「没有。周停云,我在这边也玩了两周了,我想回家了。」
筷子轻轻扣在碗沿的声音,我没敢抬头。
「周雨,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太忙,忽略你了?还是剧组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累。
我摇了摇头,朝他笑了笑,「都没有,我就是,想回去了。」
他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在打量我。
「你很不对劲。」他的一根手指尖搭在桌边沿,「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明天我让 keiny 送你,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带你出去玩几天。」
北方与南方的夏天也全然不同。
南方的夏天,风里也带着水汽,而北方,皆是干热,走在外面,更像是在被高温烘着。
从图书馆出来,天呈现最后的火红色,但空气里一呼一吸间都是高热。
我找了阴凉的巷道慢悠悠往家走,一个人的时候,回家也并不是一件着急的事。
老式巷道房屋掩映居然带来几丝凉意,有自行车「叮铃」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空悠清脆,我低头数脚下的石砖,却不防被一人从身后制住胳膊,没给我挣扎的机会,就失去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脑袋依旧昏沉,似乎睡了很久。
梦里全是和周停云在最初他父母家房子周边的一应环境,蓬勃的梧桐树、街头的小餐车、流浪的小黑狗、以及总是走在我前方的那个穿着宽大浅色 T 恤的少年…
我坐起身来,粉色丝绸制的床单,水晶吊灯,房檐四周皆是雕龙画凤,小阳台窗未关严,透明的窗纱被吹的翻飞。
为了避免自己总是忍不住联系周停云,搜索他的近况,这几日我出门去图书馆都只带书包和纸币,现在才有些后悔,我都没办法联系上他。
门被推开,地上铺着厚毯,消弭了所有声音。
我与拖着餐盘的中年男人对视上,他笑起来,「您醒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依旧在梦中,否则为何这一切看起来都是这样的理所当然,却又诡异反常。
「李总马上回来,您先吃点东西稍微等一下。」
「我想回家。」
「这个…要等李总回来我们才能做决定。」
我最后的记忆是小巷道的晚霞,但看现在外面大盛的阳光,不是午后就是清晨。
我坐在外面的阳台上发呆,只想快点等回来那个男人口里的「李总」然后离开。
「环境还喜欢吗?」阳台望去,皆是层层山林,远处几栋红顶房屋若隐若现。
一道女声在我身后响起来,我转头去看,很漂亮的一张脸,妆发极其精致,女士西装很好的修饰出她纤细的身材。
唯一违和的是脚下那双软垫拖鞋。
我站起来,「我可以离开了吗?」
「离开?你要去哪。」
「回家。」
她笑了笑,挽起手臂抱在身前,「自我介绍一下,李雯,39 岁,未婚,孕有一女,其名周夜雨。」
我点了点头,「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这就是你家,你要去哪?去找那个男明星?」
我突然觉得好好笑。
早在最初我刚刚有父亲母亲意识的时候,周围是一群和我一般的幼儿和凶神恶煞的教员;从孤儿院逃出来,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饥饿难耐的时候,看见的是别的年轻漂亮的女人抱起自己的孩子避开我;最后我终于遇到了周停云,是他教会我说、写、读、听、生活以及学习,把我养到现在。
在孤儿院每一次半夜被关在密不透风的房间的时候,我都在期盼我的父母会来找到我,带我逃离这个地方,但都没有。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能有的人生来就有父母亲朋,而有的人,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遇见一个周停云,但有他,也已经完全足够了。
周停云带我去报名的时候才知道我已经一次性跳到了 6 年级,离开校园后,他带我去了一个冰淇淋店。
如今想起来,他少年时与现在相比还是有很多不同。
情绪比现在外露,没现在这样耐心,也没有现在沉稳。
而且当时我还太小,他可能觉得与我交流我也不懂,所以面对我总是带点懒洋洋的。
他坐在对面看我舀起一勺奶油冰淇淋,在他的视线下,我没往嘴里送,先递给他,他偏头避开。
「怎么想跳级,你这么大点,知道跳级是什么意思吗?」他的手指无意识在桌面点了点。
我点点头,咽下嘴里香甜的奶油,「我想快点念大学,和你一起。」
他看着我,第一次带点认真的表情,「周雨,我送你读书上学,不是让你跟着我上大学,是想让你像每一个正常的小孩一样顺着自然的轨迹长大。」
「我不要你当神童,也不要你当天才,只要你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别给自己任何压力,能听懂吗?」
可能从小到大得到的太少,属于我的东西太少,我对自己的所得才会更加看重。
小黄猫就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它甚至连名字也没有,但它是最初陪伴我的。
猫的一生只有短短十来年,而我的小黄猫,跟着我,没吃饱过,风吹日晒,则更加短暂。
小黄猫只在周停云家里待了四年,刚好是我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它「喵喵」叫的声音从来都很小,呼吸的起伏也很低,更喜欢窝在我怀里睡觉,或者趴在我脚边陪我写作业。
某天醒来,我在床头没有看见我的小黄猫。走遍整栋屋子才找到趴在厕所抽水箱旁边的它。
它已经没有了呼吸。
当时周停云似乎试图开解我,为我讲解关于小猫的寿命,但其实我知道,科学课本上讲过,而我最初在孤儿院被别人抢夺食物棉被的时候也就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道理。
我很感激他没有提过再给我买一只小猫的话,猫和人一样,我养过小黄猫,我就不会再养别的。
我不想和她多说,但我得回家。
「嗯,我要回去了。」
她维持着抱着手臂的姿势走近我,「周停云,我会对他有所表示,你也该回你自己的家了。」
我觉得我无法与对面的这个人交流。
她如此理所当然的用这种方式把我带到这里来,莫名其妙的安排好我与周停云。
她凭什么。
我站起来,侧身避开她往屋外走。
「周夜雨,」她在身后叫住我,声音不紧不慢,「你和周停云是什么关系。平白无故的陌生人,你花他的钱,住他的房子,衣食住行都靠着他,为什么,你想过没有?我知道,他对你还不错,可是他为什么对你好啊?」她走到我身后。
「你还小,太单纯,很多事情你不懂,看不明白。不过,他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我回头看她一眼,这么近的距离,看见的她的眼周也没有一丝皱纹。
她依旧带着浅淡的、胜券在握的微笑。
她的所作所为、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让我觉得不舒服,但我甚至懒得费劲反驳她,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表情。
我推开门下楼,旋转式扶梯,我走的很快。
但我仍旧在最后一阶被别墅内的保安截住了。
「看来你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
李雯抱臂站在二楼栏杆处,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能跟他多久?嗯?男人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房屋空旷,她的声音回响在四壁。
「并且,他现在和别人打的火热,你算是多余,回来吧,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会好好弥补你的。」
李雯,总是将我和周停云讲的这样肮脏。
其实我对别人关于我的看法并不多感兴趣,那与我又有何关系,我并不关心别人的想法。
但我不想听她一次又一次诋毁周停云,她不配的。
「你闭嘴。」我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
那天之后,李雯把我关在了这栋房子里。
推开卧房门就是黑壮高大的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