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始,我在医院和打工的地方两点一线。
傅家兄妹也消停不少,可能新鲜感过去了吧。
有些时候,想起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就像一场梦。
那个吻痕,早已消散了。
17
一天下班,我收到傅瑶发来的陌生定位。
还没点开,电话就来了。
「姐姐,我们在 C 城度假,我们家的海滩超漂亮的,一起来玩吧。」
傅瑶的声音雀跃,恨不得把海浪声给我听。
「谢谢,我暑假要打工。」
「周末来玩两天嘛,开车 3 小时不到,不会耽误的。」
「真的不……」
「我哥被好多美女包围,快招架不住了。」傅瑶暗笑,「你不来救救他吗?」
「我……」握紧手机,眼前闪过某人凶巴巴的委屈脸,心底萌生出想见他的冲动。
「我派了车去校门接你。」低沉的男声接管了电话,「过来。」
没有给我一点时间拒绝,傅尧直接挂断。
真是他的行事风格。
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耳尖有些发热。
出发前,我给奶奶的看护阿姨打了电话,告之这两日的行程,辛苦她多担待下。
坐在前往 C 城的车上,我才缓过神来。
他的一个电话,我放下了一切,说走就走。
自从遇到傅家兄妹,我变得冲动,情绪时刻被他们牵引着。
明知故犯。
司机在 C 城的一个路口将我放下。
我第一次来 C 城,正疑惑接下来怎么走,一辆高大的橙红色吉普车停在跟前。
傅家兄妹亲自开车来接我。
两人戴着夸张的魔镜,穿得相当夏威夷,一个笑容灿烂,一个看了我一眼就别过头去。
「上车。」
「我们去哪?」
「海边。」
炽热的夏风掠过脸颊,又烫又舒服。
吉普车迎着落日,一路向北,海岸线逐渐跃进视野,风揉进海的味道。
「姐姐,」傅瑶兴奋地张开双臂,「我们终于一起去海边了!」
没想到我的加入,能令她这么开心。
等我们抵达海滩,太阳已掉入海平线。
清冷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温柔的浪冲刷着海滩。
海边摆好烧烤架,丰富食材,炭火齐全。就是——
「不是说有很多美女吗?」我扫了眼四周,除了一只和傅尧在玩飞碟的金毛,并无他人。
「Lily 是妹妹哦。」
「Lily?」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金毛。因为咬不着飞碟,急得把傅尧扑倒在地,舔他一脸口水。
「是不是很热情?」
「……」
傅瑶笑得前仰后伏。
我们在海边,伴着星空,一边烧烤,一边听海。
傅瑶不知道从哪里拉出一个小推车,「姐姐,来放烟花!」
我赶紧放下串串,飞奔过去。
「只有 C 城这片海滩,现在还可以放烟花。」傅瑶开心地摆弄着烟花,傅尧在一旁准备点火。
「咻」一声,一点红光窜上夜空。
「轰隆」一声巨响,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炸开。
紧接着是金色的,红色的,粉色的……一朵朵形状各异的烟花蹭蹭炸裂,像演奏欢乐的交响曲。
璀璨的烟火,照亮海天一线。空中飘散着淡淡的轻烟。
我静静看着这场稍纵即逝的烟火盛会,百感交集,眼泪盈眶。
「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我忽然开口,眼前的兄妹怃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向我。
「小时候,」海风愈发寒冷,我抱住手臂,「我带着小伙伴在海边堆城堡,踢海浪,突然听到隆隆的响声。」
「当时我们第一次见到烟花,都看呆了。想凑近看仔细些,又怕打搅到别人,就躲起来偷看看。那时就想,以后有机会自己放烟花,要放个三天三夜。」
我哑然一笑。
现在能自己放了,却不知当年一起看的人现在过得如何。
傅瑶靠在我肩上,没有说话。
我们并排坐在沙滩上,陪烟花散尽。
一张大毛毯盖在我们身上。
回头看到傅尧站在我们身后,目光沉静如水。
18
翌日清晨,我接到医院的电话。
奶奶昨晚忽然发病,医生下达病危通知书。
因为之前签过手术同意书,只是在等待排期,现在已经在手术中。
看护阿姨在电话里都快急哭了。
放下电话,我失魂落魄,拎着行李就往外走。
「我来开车。」傅尧一把捞住我的腰,「别慌。」
我扶着他的胳膊,才发现自己的腿都在抖。
「快带我回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快哭出来。
本来要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傅尧硬生生两个半小时就到达。
路上,我无法控制地颤抖,不知痛地紧咬嘴唇。
等红路灯时,傅尧看了我一眼,指尖抵在我的唇瓣上。血染了他一手。
「别咬,乖。」他握了握我的手,安抚道,「没事的。」
一到医院,我拉开车门就往里冲。
下车前,傅尧给我塞一张银行卡。
「先拿着,有急用先刷。」我没有拒绝,生怕出一点问题耽误抢救。
他本来还想陪我一起等手术结束,我看他双眼布满血丝,还是让他先回去休息。
四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对我摇了摇头。
我的天塌了。
19
我没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靠在手术室外的墙上,嘴唇被我咬得残破不堪,满嘴都是血腥味。
视线模糊,耳鸣如雷。
我多么希望一睁眼,奶奶还在,这一切只是一个可怕的梦。
可如转瞬即逝的烟花,有些念想终归尘土。
之后的日子,我如行尸走肉。
沐阳从外地赶回来,帮我一起处理奶奶的身后事。
我翻开奶奶留给我的字帖,里面写了几个小字:茜茜要幸福。
泪如雨下。
我的毛笔字就是奶奶手把手教的。
一张银行卡落在地上。
那天以后,我没联系过傅家兄妹。
是我自己决定去海滩的,是我贪恋以为触手可及的温暖,是我疏忽大意才看不到奶奶最后一面。
我明白是自己的错,却无法马上面对他们。
怕一不留神,就把负面情绪宣泄到无辜者身上。
卡没用上,自然是要还给人家的。
我循着傅瑶的宿舍地址,来到她的楼下。
傅瑶不在宿舍,我顺着小路走,忽然在拐角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
「傅瑶,上次剪你样衣,只是警告,今天我要撕了你的衣服!」
我大惊失色,是那天晚上的犯人!
正当我准备冲出去,像之前那样出手制止,一句话将我钉在原地。
「说好配合你演戏,就帮我追你哥。」那人咬牙切齿道,「现在连微信都没通过,他理都不理我。你真的有在帮我吗?」
「我把他微信都推给你了,加不加我能控制?」
「今天要是不帮忙,我就把你们兄妹的勾当,捅给你的好姐姐知道。」女生冷笑道,「她要是知道一开始的偶遇都是设计好的,你们还拿她打赌,看她会不会主动扑上来救你,大概会气疯吧?」
「要是敢,你就去。我只要跟她撒个娇,你又毫无证据,看她信谁?」
每一个字都如刀子,一下下扎进我的心。
「茜茜……」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身后轻换我的名字。
我慢慢转身,看到傅尧惨白的脸。
我走到他身旁,把卡放在他掌心。
「谢谢,再见。」
「姐姐——!」
刚走出两步,多日身心交瘁,怒意攻心,我眼前一黑,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20
我躺在一个陌生的病房。
手上挂着点滴,浑身乏力。
我抱住头,脑海里尽是倒下前的一幕幕:傅尧紧张的面容,那些痛彻心扉的话。
终于明白,那天傅尧的车,为何刚好出现在那里。就算我上错,他也没理由不说。
平日一堆保镖跟着的傅瑶,怎么会突然落单被霸凌。
没认识多久的豪门兄妹,为何对转学来的我如此热情,邀请我去生日会,带我到海边放烟花……
相遇是一个设计,拯救是一场赌约,邀请是一次较量,而我只是他俩无聊生活中的调剂品?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者说,为何是我?
是我活该倒霉吗?
我不知道。
拔掉针管,我从医院离开,回校以最快的速度办理完转学手续。
当晚,逃离平城。
反正奶奶也不在了。
我去哪,都一样。
21
一个月后。
我已经适应了原本城市的慢节奏生活。
白天去上课,晚上去附近的烧烤店打工。
刚离开平城,沐阳打了无数电话,他说傅尧发了疯似的找我,还逼他交人。
他们还不肯放过我吗?还是说被我识破一切,面子上过不去?
为了不连累发小,我切断一切与平城的联系,手机卡也丢了。
生活重归平静。
偶然看到电视上烟花的片段,还会一阵心悸。
今晚是世界杯之夜,烧烤店到了半夜人满为患。快收摊还有客人喝大,劝了半天都不肯走。
一个大叔趁乱摸我的手两下,我拍掉他油腻的指头,继续收拾桌子。
下班已经快四点,我走在回家路上,眼皮都快撑不开,想着还好明天上午没课——
忽然,一个细碎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我站在原地,脚步声戛然而止。
破旧的的路灯一闪一闪,穿巷风呼啸而过,愈发阴冷。
难道是傅家的人?
我快速拐进一个小巷,对方果然跟了上来——
「谁!」
「是……我。」浑浊的声音,酒气冲天。
是刚刚烧烤店的客人。
我松了一口气,不是他就好。
「美女,」岂料那酒鬼突然挨近,「你在等我吗……」
他张开手臂,扑了过来。
肥腻的手臂勒住我的身体,一身酒臭熏得我立马想吐。
我大声尖叫,奋力挣扎,拿起包包就往他身上砸。
他被我砸到吃痛才松手,我转身狂奔。
黑暗的巷口像一只张嘴的巨兽,我仓皇跑路,看不清前方,一不小心绊倒在地——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还是那么冒失。」有力的臂弯一下捞住我。
我抬起头,在傅尧漆黑的眼瞳中看着惊恐的自己。
「抓到你了。」他的声音喑哑,面容憔悴,抱住我的手臂不断收紧。
「哥!人抓到了!」傅瑶把醉汉反剪在地,动作利落。
我当初是怎么傻到认为,眼前的少女需要我去搭救?
22
我掉进了一个梦,梦里我翻开一本书。
小时候的事情跃然纸上。
孤儿院,我五岁,傅家兄妹三岁。
我注意到他们,是某天发现藏在枕头的小熊饼干不见了。
然后抓到两个「小贼」。
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吃饭,来偷我的零食。
个高的不说话,小的扁着嘴说饭被其他小朋友故意撒到地上,管理员以为他们浪费粮食,罚他们不许吃饭。
「姐姐对不起,我们实在太饿了。」
我的心揪成一团。
「姐姐,他们……笑话我们是没人要的孩子。」说着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别听他们胡说,大瑶和小瑶是最可爱的孩子。」我把他们揽在怀里。
尽管我也是个小孩,就是看不惯其他人欺负大小瑶。
我有好吃的,他们有;他们有的,别人抢不走。
日子长了,我去到哪,他们就跟到哪,都快成了我的小尾巴。
他们讨厌睡午觉,我轮流背着来回踱步,哄他们入睡;
他们生病不喜欢吃白粥,我跟厨房阿姨学做皮蛋瘦肉粥;
我们跑到海滩上看烟花,许愿以后要放自己的烟花……
那是我在孤儿院最开心的日子。
直到院长找到我。
大瑶小瑶的亲生父母找来了。
他们央求父母能把我一起带走,但像傅家这样的豪门,是不可能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我懵懂中明白了院长的意思。
「茜茜,你是懂事的大孩子,我尽力会帮你寻找合适的家庭。过两天,他们的亲生父母会来接人,如果他们还是那样抗拒,日后也不好融入家庭。你作为他们的姐姐,尽量开导他们一下。」
「嗯,我明白。」
我有一个秘密,连院长都不知道。
我可以通过讲睡前故事,锁住一些人的记忆。
发现这个能力是偶然的。
当时为了哄一个挨批评哭鼻子不肯睡觉的小朋友,我跟他说,明天起来你就不记得这事了。然后他醒来真的忘了。
我当时很害怕,不敢告诉任何,怕别人以为我是神经病。
那次以后,我再也没讲过任何一个故事。
……
望着大小瑶信任的眼神,我翻开故事书,又合上,直到离别前的最后一夜。
入睡前,他们趴在我的床边,小声说,
「姐姐,我们明天就要被带走,要不一起逃跑吧。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去哪都行。」
小小的我内心大震,安抚道,「天黑路不好找,等天一亮,我们一起走。」
我抚摸着他们的脑袋,胸口闷闷的。最终还是翻开了书。
「睡吧,姐姐给你们讲个故事。」
「明天起来就可以回家了。你们会认识新的朋友,在新的环境里好好长大。」
……
对不起,姐姐擅自做了决定,你们长大会理解的。
那天万里无云,我远远望着他们牵起父母的手,坐上轿车一去不复返,毫无牵挂。
他们走后,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
闭上眼就听到他们一左一右质问我。
脑海里不停重播那些美好的,只有我记得的回忆。
我开始尝试给自己讲睡前故事。
一遍又一遍。
如果忘了拥有过的,是不是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
——你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
想忘了关于他们的一切,包括拥有这个能力的事。
故事讲完,我终于能睡着了。
……
书翻到最后一页,我想起了一切。
傅尧和傅瑶坐在床边,像小时候一样,一左一右牵着我的手。
「你们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我们怀疑,从你选择自我遗忘起,锁的力量就开始衰减,直至完全失效。遇到你之前,我们已经想起所有的事情。」
「姐姐,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恨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但你跟从前一样,义无反顾来救我,我就……」傅瑶抱着我哭成泪人。
原来,这就是我无法说出口的,最后悔的事。
真正被锁住的人,是我。
只是我现在才明白。
23
傅家兄妹陪我一起去看奶奶。
我在老家为奶奶选了一块宁静的地方,想到未能见她最后一面,这份痛日久弥新。
我却不想忘记,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
傅尧搂住我的肩,跟奶奶郑重承诺,以后余生,定会与我携手与共。
离开墓园,傅瑶扑到我的怀里,她仰头看着我,眉眼弯弯:
「那以后,姐姐是不是不离开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我摸摸她的头,忍住泪水,「嗯。」
傅尧在身后「啧」一声,招了招手,让保镖把傅瑶拉走。
将我强硬塞到车内,自己又挤了进来。
「你刚是不是想答应她,嗯?说话。」他俯下身,手撑在车门一旁,语气危险。
我被锁在他两臂之间。
「不……可以吗?」
「你答应做她姐姐,难道要我跟着喊你姐吗?」
「喊姐好像……也不错?」
「当然不行,她只能叫嫂子。」傅尧的脸上浮起一丝薄怒。
我笑着锤了锤他的胸膛,「你怎么连妹妹的醋都吃。」
他用力抱住我,头埋进我的颈侧,闷闷道,「你都跑了两回,我能放心吗?」
「唔……那你看牢一点,眼神再好一些?」我忍不住逗他。
「到底谁眼神差?还把我看成女孩子……什么大瑶……」他坐起身,一脸不忿。
「谁让你小时候太可爱了。没想到你俩是兄妹。」
傅尧小时候眼睛水汪汪的,难怪分发衣服时直接按女孩子安排了。
看我还沉浸在他「女装」打扮,傅尧眉峰一凝,「咔」一声锁上了车门。
我嗅到一缕危险的气息。
「那你现在看看,我还像不像女孩子?」双手被抵在冰冷的车窗上。
「我们还在车上!」我吓了一跳,呼吸一下就乱了。
「放心,我的车很贵很安全。」吻不断落下。
「你妹还在外面!」我试图用手挡住他滚烫的唇。
「放心,我把她的车头灯卸了。」
「是这个问题吗?」我欲哭无泪。
所有的担心彻底吞没在他的噬吻中。
(全文完)
备案号:YXX1O2Adxrvik2xlYnubPn8
等你下课,等你长大
咬一颗糖糖糖 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