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女儿,那就养的如你一般精贵。但朕还是希望是儿子,这样,你也不必再受第二次的孕育之苦。」梁予白道。
他这是何意……我心中已有猜想,却不敢宣之于口。
我于宫中安安稳稳养胎到初夏,期间皇后也来看到两趟,言语之中,无非是敲打我不要占着盛宠,恃宠生娇。
我冷眼看着皇后由最开始那个,还挟带着一股武将风骨的模样,直至今日,已然全身心投入到分走梁予白宠爱的后宫争斗中来,觉得后宫果然是葬送所有女人本性的地方。
「皇后娘娘贵为国母,都劝不动皇上,臣妾又怎么会比皇后娘娘的话,更有分量呢?这份责任,臣妾承担不起。」我不软不硬顶了回去。
皇后冷笑道:「你可别太过猖狂了。」
我自认一贯和气,实在也不想承她这句猖狂,扶着后腰起身,恭送皇后离开。
我躺在床榻上辗转一夜,实在难眠,起夜想要饮水。
云清进来伺候,看着我喝水后,小声道:「先生那里,准备起义了。」
我捏着茶盏差点儿滑落洒到身上,这下彻底是睡不着了。
云清口中的「先生」,其实是我三皇兄,李恕。
10
几位皇兄中,大皇兄最是喜欢骑马猎鹰。二皇兄同父皇一般,爱那些诗酒茶花同美人。独我那三皇兄,性子安静随和,喜好看书,待人平和。
宫人们时常偷偷称他为「先生」。
「若是能赢,早先也就不会破城了。」我的话语颇为现实。
云清脸色青红交加,却依旧倔强道:「殿下怎能不信?若非殿下就这样甘心委身给那等粗鄙之人?那可是灭国仇敌啊!」
我紧锁着眉,和云清互不理解体谅。
那日跳城楼,我自觉已经算是对李氏血脉拼尽所有了。
三皇兄知晓早年我与梁予白私下往来有所交集,早在陈国大势已去时,他便趁夜来到霁慈寺,与我深夜筹谋。
与其说筹谋,倒不如说是软硬兼施,要我为他逃出京城,换取一线生机。
「小四,三哥一向待你如何?」
「我李家血脉如何能断?梁予白此人凶狠残酷,睚眦必报,怎会真的饶恕我们李家?」
「堂弟年纪尚且不如你,都知何为大义,你身为公主,竟不知?」
「你生下来便是凤命,朝臣百姓都言你之降生必有亡国之兆,父皇不信,你的三位皇兄也不曾信,眼下即将国破城亡,你又怎么能说与你毫不相干?!」
……
我如何承受得起这种种「罪责」?
只能如他所言,为李氏血脉的延续,承下责任,为这灭国之灾,担下罪名。
登上城楼,我看见那与三皇兄有七八分相似的宣王叔的二儿子,顶替了三皇兄的身份跪在城外,只觉得从前,我都错看了三皇兄。
他哪里是什么众生平等的教书先生,实则自私自利虚伪至极的,才是他。
堂弟和我,都不过是他混淆视听,偷梁换柱工具。
在他眼中,除了他自己,谁的命都不值得看重。
回想至此,我冷声与云清道:「往后他的事,都不必再同我说,我也不想听。」
云清恹恹闭了嘴,收拾了茶盏退了出去。
很快,南边有反贼打着复国名号动乱起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而反贼头目是曾经的陈国三皇子这件事,也很快被梁予白查出始末。
两位皇兄和我那位堂弟下狱查办,对外,却称依旧卧病修养在府邸中。
我坐在寝宫中,果不其然等来了梁予白。
「都滚出去!」他裹挟着满身怒气杀进来,沉声怒喝。
所谓天子之怒,我从未在我父皇身上看到过,现今却着实被梁予白这副吃人模样震慑到了。
我父皇与他抗衡,许是与天对弈,败局早定。
「李倾!你胆敢算计朕?!」梁予白大步上前,扯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他跟前。
我只觉得自己的胳膊仿佛被一个铁钳狠狠钳住,痛的眼泪都要掉出来。
梁予白一双似鹰隼的眼,此刻目露凶光:「你那个冒充李恕的堂弟,已经在狱中全招了,你若想欺瞒朕,朕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是觉得你如今怀了身孕,朕就拿你没辙了是吗?既你不愿开口,这欺君之罪,就由你那两位好哥哥替你受着!」梁予白的手骤然松开,「差点忘了,沉楼里,不是还住着一位吗?」
「别,别!我求你,我求你……」牵连到我父皇,我也顾不得什么体面,追上去,双手捉住他的龙袍衣摆。
11
「他年事已高,很多事他做不得主,此事与他无关!你若是要除我李氏宗族,就用我的命,抵我父亲的命,好不好?」我心急道。
梁予白的脸色阴翳到了极点。
「你那两个废物兄长,和你那个只会吟诗作对的亡国之君,凭什么和朕的孩儿相提并论?你若是还有脑子,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逼朕!」
言罢,他便甩袖离去,并命人将我看管在寝宫之中。
无旨,不得任何人肆意进出。
我便这样,被拘禁在了寝宫之中。
云清不得入内侍奉,除了每日会见到前来替我诊脉的太医,以及伺候我洗漱用膳的宫人,他们全都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同我透露。
我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我不知道外面到底什么情形,也不知我父皇和两位皇兄又是怎么样的光景。
如此日复一日地等待和忧思,太医每日过来,与我说上许多让我宽心养胎的话,我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如此这般,过了十多日,太医似乎是于心不忍,才对我道:「娘娘,除了那位冒充三皇子的罪人,您的父兄尚且是无恙的。您听臣一句劝,养好您自己和肚子里这位小皇子,还有什么是您求不来的。」
我撑着疲累的眼皮,看着那位白发白须的老太医,终于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一个太医,怎么敢与我笃定这些。
我坐起身,掩面而泣,却生出万幸之感。
此刻,我只想要梁予白的怀抱,只有他的出现,才能让我觉得安心踏实。
可我感觉,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他了。
我原以为,直到南方起义彻底太平,我都不会再额外见到任何人,却不想尚在禁足中,我便见到皇后。
此事,当是受梁予白允准的。
皇后前来,却比以往要看似和善了许多。
「这两日用膳可还好?」皇后轻柔问道,像是怕吓着谁。
「还好。」我如实回答。
「还好就好,本宫着宫人给你炖了血燕窝过来,等会儿你就用下,对你对孩子,都好。」皇后那双眼直直盯着我高高隆起的肚皮,笑容愈艳。
我愈心中不安。
我不敢漏看地盯着她一只手伸过来,抚摸上了我的肚子,恰逢孩子在肚子里翻了个身,一脚隔着肚皮踢到了她的手心。
她又欣喜道:「他动了,真好,瞧着这就是跟本宫有缘的。可要乖乖的,出来后,母后定要与你日日相伴的。」
皇后状似无意的话,敲打得我仿佛痴傻了一样,直直坐在那里。
一直到皇后离去,我都忘了礼数,并未起身恭送。
梁予白,梁予白,你怎么能……
我一手捂着肚子,陡然间,就连呼吸都像是夹了沙砾,痛得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而那碗皇后送来的血燕窝,也被我咬紧牙根,一手扫到了地上。
就这样,我在寝宫中,幽禁二月有余。
直到南边起义传来捷报,反贼首领在西南峡关坠崖,凶多吉少。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云清替我蓖头,那一副如丧考妣的憔悴模样,就连眼皮都是红肿的。
「云清,逝者已逝……」我轻声道。
「殿下,先生不会就这么……不会的。先生是天底下最有学识,最聪明的人,奴才不信。」云清说着,将我的头发梳到最末尾,抗拒与我再提此事。
我想,她总能自己想开的。
逼近临产的我,现在夜里总是翻身艰难,叫了一声「来人」,想让守夜的宫人来伺候,一只手便已经在昏暗中,托住了我的手心。
刚一触及,我便停下了动作。
那大掌上的粗糙厚茧和温度,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恨,仿佛积压在心中的情绪,一下子裂开了缝隙,正源源不断地泄露了出来。
抽回手,我撑着床榻,自己一点一点坐起身,却是犟着一口气,并没有开口。
12
「近来如何?」梁予白率先出声。
我稳下心神与情绪,只道:「太医每日诊脉,你尽可去问他。」
我与他之间如同静止了一般,直到我听见他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道:「你顾惜着自己,也就是顾惜着别人。」
「我会好好替你和皇后生下这个孩子,只求诞下后,你可以将我送去沉楼,同我父亲作伴。」当我说出这些话时,未及伤人,我自己已是心如刀绞。
梁予白一个「你」字噎在口中半晌,又转过身,冷冷道:「你倒是想的美,去沉楼,好叫你们父女团聚,你当朕是那坐在霁慈寺里的菩萨吗?」
我闭了闭眼,先前很是相见他一面,眼下却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我也不管他,慢慢又躺回床榻上,侧着身抚着肚子。
「有些事,朕有自己的打算。别人说什么你都能信,你就是不信朕而已。」梁予白自嘲般,冷笑离去。
我只觉得心里酸苦,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当初还不如殉国死了才好,也好过忍受如今为了父亲处处受制于人,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拱手相让。
梁予白对我之喜爱,大体上也就如此了。
解了禁足,我便得以离开寝宫,在云清的搀扶下,到御花园走动走动。
从前只觉得宫中无趣,区区一个御花园,左不过是花草鱼水,日复一日能看出什么意思来。
如今被关的久了,就连这里,都是要逗留着的。
「呀,珍妃娘娘。」身后传来一个故作喜悦的声音。
我缓缓转过身,看到从前那个跟在皇后身后姑娘打扮的如颜,现在已经锦衣华服,金钗宝珠,全然大不相同,险些叫我没认出来。
「今日好兆头,出门便遇着珍妃娘娘了。」如颜抬手抚着高耸发髻上那支金雀钗,摇曳生姿走到我面前,面色好不得意。
我淡淡开口问道:」你如今,位列妃位?」
如颜僵了僵,而后笑道:「珍妃娘娘久不出寝宫,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封臣妾为颜嫔了。」
「哦,是吗。一个嫔,便不用同本宫行礼问安了?这也是陛下赐予你的特权?」我瞥了她一眼,转过身,继续看那水池中游动的鲤鱼。
如颜语塞了下,然后笑着掩饰道:「臣妾这不是,好不容易见娘娘一面,太过激动,一时给忘了。珍妃娘娘万安。」说着她便行了礼,我却也没让她就此起身。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才道:「都忘了你还行着礼,起吧。」
如颜蹲在地上久了,闷声谢过我后,起身太猛,身体支撑不住,差点儿摔进池中。
我看着她头上那支金雀钗掉落在地,磕损了一边翅膀,她连忙命宫人捡回来,眼神里满是心疼,紧紧攥在手中。
我也懒得搭理她,准备离开之时,却听见她对我道:「有件事珍妃娘娘还不知道吧?」
我驻足停下,等着她那张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沉楼里那位,听说忧思过重,生了郁症,就连他身边那位美人儿,也都伺候不好他,只能借着机会,另寻良枝了,哎,真是可惜了呀。」
如颜的嘲讽我全然不在意,我只知道,此刻,我必须去找梁予白问个清楚!
赶到御书房,德顺守在殿门外,见到我倒也没有怠慢,只道:「皇后还在里头,一时半会儿不能让您进去。」
「无事,我等。」我站在门外,看着那两扇朱红高门,心中只剩下惶然。
秋日里的冷风已经开始刮得人脸痛。
我浑身披裹着大氅,都抵挡不住现在彻骨的寒。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德顺几次向内探头,都不见有人出来,回见我大着肚子,鼻头已经冻红,于心不忍,壮着胆子跑进殿内。
就连一个宫人,都对我生出恻隐之心,我到底是活到什么地步了?
13
内殿里发出砸了东西的巨响,梁予白的声音比那秋风更刺骨:「没看到朕与皇后在议事,她一个妃子不安守本分,怀着身子也不知轻重,恃宠生娇,简直混账!」
我却站在那里不动分毫。
现在的情形,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再坏的余地了。
「陛下消消气,她年纪还小,又从小娇惯,就算她哪里不懂规矩,好歹那肚子里的还是要顾惜的。既是外面起了风,就让她进来吧,别冻坏了身子。」皇后的话仁慈贤惠。
德顺终于能从御书房出来,小心请我进去,叮嘱我仔细脚下。
我多看了一眼德顺,心中多少有些感激。
走进内殿,我看着那里头帝后二人并肩共坐的和睦场面,我的心都已经是麻木的了。
平生头一次,我跪了除开佛祖和父皇之外的人。
我规规矩矩行了礼,得了梁予白一个「起」字,竟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你今日来是有什么急事要说?」梁予白冷冷望着我,那副不耐的模样和从前判若两人。
「臣妾想问,臣妾的父亲,如今是否安好。还请陛下,如实相告。」我道。
我站在他对面,死死盯着梁予白,从他顿下话,眼神闪烁那一瞬,我知道了,那个如颜没有说谎。
「臣妾求陛下恩准臣妾,带太医院院使,前往沉楼,为臣妾父皇诊断医治。」我又跪到地砖上,膝盖都磕得生疼,却只能忍着叩首祈求他。
「这件事与你何干?他知道前朝亡国之君,你还当自己是什么前朝公主吗?还想让太医前去医治,简直可笑至极!」梁予白怒道。
可我却坚持抱着肚子伏首在地。
「珍妃,你这是在仗着肚子里的龙种,要挟陛下吗?沉楼里那是前朝余孽,你能有幸从中解脱,就该彻底断干净。那亡国君是死是活,都应该与你无关。」皇后「好言相劝」道。
「是啊,前朝余孽。那我这个余孽,和我肚子里这个,又怎么不是个余孽?」我抬起身,从发髻上抽出发簪,直接抵上了喉咙。
「珍妃!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快把簪子放下!来人!来人!护驾!」皇后大声叫唤起来,不等门外侍卫冲进来,梁予白已经用茶盏掷向我的手腕,痛得我瞬间松开手,发簪也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回想。
「都给朕滚出去!」梁予白怒不可遏地望着我,咆哮着呵走了那些要进来的侍卫。
「好,很好。李倾,你可真是,太好了,朕从前说话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吧?」梁予白怒极反笑,就连皇后都吓得噤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我又被关起来了。
这次不知又会到几时。
罢了,父皇在沉楼,我在寝宫,不过是换个地方,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摸着肚子,突然间也想开了。
等生下他,或许就该是我彻底离开的时候了。
我坐在床头,望着外面明亮的圆月,今日又是月半,就连月亮都是团圆的,我倒是形单影只,还要借着月亮的光才行。
晚膳时,我从碗底摸到一张小纸条。是云清的字迹,告诉我,三皇兄没死,复国还有希望。
我将那纸条烧毁在烛火中,仿佛从未见到那上面的字。
临产时,我已经不大能自如走动了,产婆在里面念念叨叨说了许多话,我都没精力听清,却耳尖地捕捉到一旁一个宫人小声道:「沉楼那位昨日刚死,今日这皇子就要降生,真是犯忌讳。」
「你说什么?」我突然抓紧了帘帐,瞪大了双眼望向那声音的来源处,只见那嘀嘀咕咕的两个宫人就在我榻边,吓得跪地哆嗦起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拼命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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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娘娘!你现在怎么能把力气浪费在大喊大叫上,快躺下!」产婆心急道。
「你给我过来!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可我顾不得这些,非要听个明白。
宫人结结巴巴道:「奴才,奴才也是,也是听人说……说,沉楼里那位亡国君,昨日放火,烧了沉楼,自己也……也……没了……」
我一时悲从中来,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娘娘!娘娘!你可要坚持住啊!小皇子就快生出来了!」产婆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我死死咬着下嘴唇,拼尽全力,听见了一声婴孩的哭嚎声,卸下力气。
产婆大喊:「不好了!娘娘血崩!快叫太医!」
我躺在那儿,看着帘帐,感觉自己累得很想睡很想睡……
恍惚中,又有人叫我小四。
我父皇虽然才情满怀,为人仁善,但不得不说,他确实不是个做皇帝的料。
在位期间,耳根子软,就容易听信谗言,做了数不尽的昏庸事。但从来对我,都是疼爱有加。
否则,顶着个会有灭国预兆的凤命,我也不能活到现在。
他疼爱我,胜过三位皇兄。
虽说命格一事本就虚无缥缈,可事情发生得如此巧合,就连我自己都不得不信。
或许没有我,他不至于落得这种凄惨下场。
「小四,你醒过来。你不想听听你父亲生前,给你留了什么话吗?如果你还是他最疼爱的小四,你就醒过来,好好听完?」
这声音有些熟,是谁的?我闭着眼,想睁开,却怎么都睁不开眼。
「小四,你也别怪我。你知道你父亲心软,见我无心侍奉他了,便允准了我离去。沉楼里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我过怕了,不想老死在那里,我还很年轻不是吗?」
陈盈盈?
「可能是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下去了,不想再拖着我,更不想拖累了你。我离开前,你父皇只让我帮他办一件事,就是让我告诉你,他不是个好皇帝,陈国覆灭,与你无关。」
她怎么来了?
「你父皇只悔恨自己无能败了祖宗基业,还叫你没了家。往后,要是能好好活着,就别做烁禾了,你就只是小四。」
我哭出了声,也睁开了眼。
我再一次活下来了。
当日在我产时报丧的两个宫人被杖毙了。
听说那两个人是拖到一处空地,后宫之人皆有所见,便是断了气,也没停下,直至打成肉泥模样。好多人忍受不住,吐了出来,就连皇后似乎也为此闭门不见人了两日。
可我心里已经起不了什么波澜了。
孩子降生便被送到皇后宫中,我未来得及见一面。
这样也好,见了面,恐怕我会拼死护他在我身边。
云清见我整日都不怎么说话,想了许多法子逗我,最后我烦了,就让她闭嘴。
「殿下不如从前快乐了。」云清道:「从前殿下还是殿下的时候,总是爱端着稳重,其实私底下最爱笑的。」
「云清,我已经不想再做殿下了。」我淡淡道。
「……可是殿下在奴才心里,就永远是殿下。先生也是这样觉得的。」云清固执道。
我瞥了她一眼然后道:「云清,这宫里,早没有你要的殿下了。不如我放你出宫,给你足够的银钱,后半生,你不用愁。」
云清道:「殿下是永远的殿下,奴才也是殿下永远的奴才。」
孩子满月宴那天,皇后生父岳将军被扣在了宫中。
原因是岳将军酒后失态,干涉立储,以下犯上,恐有不臣之心。
有了这样一个由头,朝廷上下见风使舵,连着数名朝臣联名上奏,将岳将军过往恶行如数写成折子奏了上去。
数罪并罚,梁予白就这么名正言顺地收回了岳将军的兵权,并革除了他的官位。
我坐在寝宫里听着这样的消息,淡淡笑起。
墙倒众人推的把戏,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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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见我也没什么喜色,小心问道:「殿下不想孩子吗?」
「想啊,想就有用?」我故作释怀道。
「奴才听传闻,皇后早年身子亏损,不善生养。所以……才说把长子送到皇后那儿,一来是为了给皇后招个孩子,二来,就算是皇后最后没得生,也能有个自己的孩子。这事儿听来好像没什么不得了的,可奴才还是觉得,殿下受了很大的委屈,那可是殿下拼上性命生下来的,凭什么就拱手他人。」
我不耐得再听这些同情怜悯我的话,抬手打断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却是谁都留不住。
晚膳时,梁予白突然露了面。
我看着他,有些意外,却也很平静,起身就要拜他,被他上前一步托住了胳膊。
「在这儿朕无须你拜。」梁予白道。
我又不是那等贱骨头,他说不要拜,我就顺势起身,站在那儿等他接着开口。
摒退所有宫人后,他才有些局促地问我:「可想看看昭儿?」
我已听说他给孩子起名梁昭,只是此时听他唤起乳名,陌生得有了片刻茫然。
梁予白脸上有一丝掩藏不及的狼狈,匆忙改口道:「想见见孩子吗?朕可以……」
「不必了。」我狠下心来,要做天下最绝情的母亲。「我听说皇后照料得还算仔细,既如此,我何必再去纠缠,到头来折磨得自己更不甘心。陛下好意,心领了。」
可梁予白却不依不饶起来,握着我的肩膀恨声道:「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你难道就真的不想看一眼?」
「看了,然后呢?生出感情来,再由得所有人来威胁作践我?倒不如弃了,我也轻松自在。」我知父皇的死,与他干系不大,可我总是要追溯到最初的源头,怨恨他,也怨恨自己。
「弃了?你是要弃了他,还是弃了我?!」梁予白手上施力,我已经感受到痛了。
「我可以和你解释……」他慌张起来,就连自称变了都没察觉到。「岳家势大,朕也只能徐徐谋之。先前对你种种,都只是……」
「权宜之计,为了降低岳家戒心,所以就连孩子,都要我送给皇后,讨她欢心。哪怕你知她安排人手,想要在我生产之日去母留子,她也依旧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后。你当我和孩子都是你稳定江山朝堂的工具,我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做皇帝,再无比你更有谋略手段的了。怨不得我父皇,自焚在沉楼,他当是不如你。」
我的咄咄逼人将梁予白说得毫无招架之力,到最后竟是四目相对,有道不尽的互相埋怨指责。
「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父皇之死,也确实不是我所愿,我已经命人将他妥善安葬在陈国皇陵中,与你母后为伴。你什么时候想去看,都可以。小四,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受不了。」梁予白上前将我抱在怀中,他不敢看我,就只能这样。
「昭儿,我也会让他回到你身边,谁都不能拆散你们母子。」梁予白喃喃与我发誓,我那原本该是死寂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颤动了起来。
我等着梁予白兑现对我的承诺。
可偏偏我越是想要的,就越是要不到。
16
岳将军在牢狱中被鼠咬噬后,未过几日便发了疯病,死在了牢狱中。
皇后受此打击,和梁予白生出一场前所未有的爆烈争执,期间听闻皇后甚至要与梁予白动手,被宫人拦下,之后就以皇后得了失心疯为由,关了起来,由太医悉心照料。
梁予白与我约好,这几日就会将孩子送还给我,我心中难以抑制欢喜激动,问了云清一个未嫁人的姑娘许多如何照顾婴孩的事,又要准备哪些东西才能周全。
云清为难看着我,思索半天也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终于,在我我这样迫不及待的期盼,梁予白将还在襁褓中的昭儿,带还给了我。
我紧紧抱着睁着白白胖胖,睁着双眼吐着泡泡的昭儿,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着眼泪不要滴到他身上去。
「别哭了,往后,再不叫你们母子分离。」梁予白一手搂着我们母子,一手替我拭去眼泪,却没想到是擦不尽的。「怎么你这个做母亲的,才更像个只会哭的孩子。」
我吸了吸鼻子低声骂了句脏话:」你懂个屁!」
梁予白被骂得也不生气,直说小四竟然也会骂脏话,说完还要哈哈大笑。
我抱着孩子避开他,免得他的傻病过给我们母子。
有了昭儿的陪伴,我也不觉得宫中日子难熬。云清替我拿来拨浪鼓,我趴在榻边逗弄着昭儿,等到昭儿眨巴着眼要睡时,云清才叫来了乳娘来抱走。
「有事要说?」我见云清欲言又止,于是问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可云清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可是她用行动告诉了我,她的先生,才是她忠诚的对象。而我这个与她相伴十数年的主子,遭她背叛。
我站在寝宫里,看着这个已经一年多未见的三皇兄,他似乎也老去了许多,明明只比我大两岁,眼下看着,竟和我像差了辈分。而他左边的腿脚,也不再利索。
「你把我的昭儿还给我!」我无心管他究竟如何能扮作宫人混进宫中的,我现在只想确保我的孩子还是安全的,我要昭儿回到我身边。
「小四,许久不见,你过得可真好。你那孩子我也见过了,很是顽皮可爱,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愿意回来了。」李恕穿着太监的衣服,不疾不徐地坐到椅子上,自顾自给倒了杯茶饮了起来。
我怒道:「你就不怕我叫人来?」
「叫吧,我活不成,你当你那孽种能活?」李恕冷笑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逃命,让我殉国引起骚乱拖延时间,我做了。你知不知道你后又起义,堂弟死了,我和父兄也差点遭殃?你现在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我看着李恕那老神在在的模样,恨不能扑上去咬下他的肉。
「如果不是他梁予白起兵进犯我陈国,我何必逃,你何必殉国,堂弟又何须死啊。你不恨他,反而怪我?你竟然还委身于他,替他生下孽种,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李恕又一副施舍的模样继续道:「不过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看你,要不要好好把握了。你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想要孩子,还是想要那个人。」
我的手在颤抖,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直至满口血腥味。
17
「陛下在里头办公?」走到御书房,我故作镇定地问向德顺。
德顺迎上前行礼:「珍妃娘娘,陛下在里头批折子呢,但陛下从前就与奴才说了,无朝臣在,您要来,就可直接进的。」
我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抬步就往里走。
「额,娘娘,您身边这位伺候的,瞧着有点眼生啊?」德顺问道。
我顿了顿脚步,然后道:「云清不守规矩,被我罚了,这就换了个人来。」
德顺有些诧异地多看了几眼一直低着头,跟在我身后的李恕,并未再言语。
待我走进内殿,梁予白也未抬头,认真批着折子,直接问道:「昭儿还没睡醒?」
他的话叫我愧疚无比,刚要走过去,一把短刃便抵在了我的腰间。
我看着李恕抬手提给我的一个食盒,缓慢伸手接过。
「怎么?给朕送吃的了?什么时候小四这么贴心了?过来。」梁予白放下朱笔,对着我招手道。
可我明知那里头是什么,又怎么能那么坦然若之地送过去。
后背那把短刃尖利,刺破腰封和衣衫,我已经感觉到刺痛。
梁予白见我久不上前,当我又使小性子,起身走过来,亲手接过那食盒,拉着我的手,一起走到旁边的榻上。
掀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晶莹的银耳汤。
「小四可真是爱喝银耳汤,朕不爱吃甜食,但小四送来的,一定合朕胃口。」说着,梁予白便拿起那碗,抵在唇边仰头就要喝下。
我瞪着眼,心跳的仿佛就要从喉咙里出来!
「咣!」的一声脆响,那碗银耳汤,已经打碎在地。在场的三个人,全部低头盯向了那碗泼洒了一地的汤。
我的手还悬在半空,颤抖得激烈。
「小、四!」李恕回过神,望向我的眼神如同地狱来的恶鬼,手持短刃就扑杀而来。
梁予白眼疾手快,抄起那个食盒,扣住李恕伸来的手臂,拧转之下,只听「咔」的声响,李恕的手腕已经扭折到一个诡异的姿势。紧接着就被梁予白一脚踹得俯趴在地,下巴也磕撞在地的动静,也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德顺很快就和一群侍卫冲了进来将李恕拿下。
「梁予白!贱种贼子,你不得好死!你儿子还在我手里,杀不了你,我就让那个孽种给我陪葬!哈哈哈哈……」李恕疯魔了般大喊大笑,嘴巴里溢出的鲜血让他看上去更加可怖。
我失控地要冲上去,被梁予白一把抱住,死死按在怀中。
「昭儿,昭儿还在他手里!」我满面泪水,糊住了眼眶,让我根本看不清梁予白的脸,只能哀求李恕,放过昭儿,我可以和他一命换一命。
「小四,别听他胡说。」梁予白叹息一声,撑住了几欲跌坐到地上的我,然后道:「昭儿在朕寝宫里,刚玩累了了,睡下了。一会儿就去看他,别哭了,哭得朕都哄不来了。」
我傻傻睁着眼,任由眼泪往下流,突然止住哭声,竟让我连着打起了嗝。
一手推开他的胸怀,我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说,说什么?」
梁予白笑着抹掉我的眼泪道:「朕早知云清是个祸害,就安排了人手监视。她一动手,便有人捉了她。」
「那你刚刚?!」我震惊于他谋算在前,拿眼瞪着他。
「朕从前总觉得你对朕不大有心,那碗被你打碎了的银耳汤,朕心甚慰。」梁予白笑得恣意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