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前段时间想过的离周停云远一点,这么快就以这种方式实现。
这是第五天。
每日朝着窗外发呆,脑袋没有爆炸,却让我手脚僵硬,腰酸背软。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可以五天不说一个字。
李雯甚至给我找来了心理医生,还给我打上了吊瓶。
心理医生在对面说话,嘴巴张合,挂着面具一般的笑容,让我极为难受,这难受反应到身体,胃里突兀的翻涌上来恶心。
我拔掉针管跑向卫生间。
却是干呕,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这会也吐不出来。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确认自己还是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舍不得周停云。
我想蹲下来给自己蓄点力气,却在半途被一只手截住。
清清淡淡的气息先从后笼罩过来。
我知道是谁。
这几天我连梦都少做,似乎想了很多东西,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回过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梦中。
张了张嘴,久不出声,一点声音都晦涩暗哑,被拉住的时候眼眶就无意识的发热,这会眼泪已经从下巴滴到颈项中。
「周停云…」
「嗯,」他托着我的后脑勺靠在他胸膛处,揉了揉我的后颈,顺着我的背心。
「没事的,小雨。」
我抬起头看他,却发现他的下巴冒出了点点青色的胡茬,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以前他总是处理的很干净。
他用手指将我脸上的水渍抹去,朝我笑了笑,「累不累?」
然后伸臂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我顺势揽住他的脖颈,额头贴在他温热的皮肤上,脸埋在其中,「周停云,我想睡觉。」
他将我抱紧了些,低声在我耳边说,「睡吧,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昏暗,整个房间氤氲在深蓝色的朦胧中。
我以为我仍是在李雯家别墅的那个房间,滑入被子里想要再次闭上眼睛。
「醒了?」周停云的声音就在耳边,一只手蒙住我的双眼,再次挪开时床头那盏暖黄小灯的光芒已经笼罩住整个房间。
我侧过脸看着他,他就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
头发还是蓝色的,下巴光滑如旧,浑身都是清爽的味道。
「不认识了?盯着我看。」
看见他我就开心,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我忍不住笑了。
「还睡吗,起来吃点东西。」
我坐起身,看见手背上输液针头留下的细小伤口,连续几天输液,手背甚至有些发肿,周边的点点血迹已经被擦干,现在上面医用胶带绑着小块棉片。
「周停云,」我伸手抱住他靠近我这边的胳膊,「我不想在李雯那里…我只想跟你…」
「谁让你跟她了,她不配,起来吃饭。」
「以后也不去。」
「嗯,我知道了,你跟她没关系。瘦了好多,」他捏了捏我的手腕,「真的是皮包骨了,起来吃饭。」
周停云此次反常的在家整整待了一个周,这是他入圈以后从未有过的。
像是回到了我的小学暑假。
只是少了小黄猫。
这几天我们也没有出门,白天在家看书看剧本打游戏睡觉,晚上去楼下超市买蔬菜水果。
周停云真是抱着想将我养胖的心思。
餐桌上出现了很多新的菜色,一些复杂麻烦耗时的他也都有尝试。
吃过饭他就带着我上楼运动,两台跑步机,他的速度比我快许多,但相同时间下来,我腰酸脚软,他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加快。
唯一反常的是,他会背着我在书房接听电话。
就算是以前谈工作,他也没有避开过我。
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和李雯相处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也没超过两小时,但她的强势与控制欲,我深有体会,她也绝不会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但在我的眼里,更觉得她可笑至极。
我不是木偶,也不是她的棋子,是有思想的独立的人。
她是资本家,周停云亦是,周停云是目前这家娱乐公司的招牌,但也是幕后控股人,明面上的老总是他的大学同学,多余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非常有钱,他的公司也发展的也相当好,我甚至看见过冠着总公司名号的手游。
周停云永远都有着不动声色的让人安心的能力。
我看着手边的辅修课程教材。
我想快点长大,从小就是。
小时候是怕周停云不要我,而现在则是想成为一个更有能力的人,就像周停云所说的那样,能让他早些「退休」,他也只比我大 7 岁,从来都是他为我撑起一片天。
在家里休息一周,周停云要返回剧组,只是这一次,他主动订了我的机票。
飞机融入云层时恰好是下午两点,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到周停云身上。
他的头发上色之前被漂过,而蓝色又上的很深,我坐在他旁边,日光映衬下,他的发间全是投射进来的金色光芒。
「周停云,」我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低头在看平板上的文件,闻言嗯了一声。
「我也想染头发。」
「染呗,五颜六色都来一遍。」他看了一眼我的头顶,嘴角居然带上点笑。
我也觉得有点好笑,「我想染金色。」
「嗯,你自己决定。」
我早已习惯他的回应,从小就是,遇到各种选择的时候,周停云永远都是让我自己决定。
他给予我最大的自由度,想将我培养成一个独立的人,可似乎,并不太成功。
我总是不由自主因为他而做出选择。
戏排的如此之满,我甚至不知道周停云是如何从导演手中请得的到这整整一周的假。
返回剧组之后,也果真如此。
周停云前所未有的忙碌,一天 24 小时,他有 20 个小时都在补拍戏份。
前期的戏份差不多结束时,周停云更换了装束,染回了黑色头发。
剧组形形色色的人很多,染各种颜色的都有,我的金发在其中并不显眼。
我坐在周停云旁边看化妆师给他的头发上药水,他太累太困,这么一会就仰在皮质座椅上似乎是睡着了。
化妆师手法娴熟、动作又轻缓,我翻开手机,屏幕上是我染好头发那天和周停云的合照。
夏日上午的阳光刺眼,我剪了齐耳直发,靠在周停云旁边,第一次觉得蓝色和金色这样好看。
他不愧是天生的明星,日光都像是他的专业灯光师,将他的五官照耀的脱离尘世的、甚至有些虚幻的好看。
拍戏将近两个月,太阳底下的戏份不少,他却没怎么晒黑。
周停云是非常标准的冷白皮,大学军训两周,回来后,他鼻梁、脸和后颈都被晒得发红蜕皮,那时他没进圈,我更没有防晒护肤的意识。
周停云就挺着张什么也没涂的脸在烈日下整个烤了十来天,回来后就像是摸了谁的腮红,我说让他去医院找点药,他扯了阳台上我养的芦荟在脸上抹了一两次,晒伤的皮蜕掉,没几天他就恢复,皮肤甚至更细腻。
但我上高中和大学军训时,却提前收到他寄回家里的一箱杂七杂八的防晒产品,他还是知道暴晒会疼。
化妆师看了我一眼,让我把周停云叫醒,要去冲头发了。
20 来分钟,周停云的休息时间。
这次还是因为我耽误了他的时间。
我推了推他的胳膊,他睁开眼,模糊一瞬便清醒,睫毛长而直,尾尖似乎坠着点点眼睛疲累泛出的生理眼泪,看见我想说话却先打了个哈欠,我跟着他也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就笑了,站起身来,伸手顺了顺我的短发,「回去睡觉。」
我想回应,但控制不住的又打了一个,「我是被你传染了,我不困。」
「这个也会传染?」
「嗯…」上一句话我的音调低又哑,很不好听,所以这次没再张口。我跟着他进里间,看他仰躺在洗头椅上,水流顺着他的发根缓缓流淌,我将脑袋抵在手臂上,静静的看着他。
他伸指勾了下我搭在皮床上的手,「怎么都不说话?好蔫。」
我不知道为什么,周停云这样温柔的在我旁边说话,我就眼睛发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越发不想和别人主动交流,甚至周停云,我坐在他旁边觉得宁静平和,但也少有主动开口的欲望。
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话,交流其实很无效。
「这两天,你就想想你想去哪里,想看什么,看海、看山、看水、看冰、看古建筑…我们等几天就去,好吗。」
我点点头。
周停云紧赶慢赶,在我开学前十天结束了短期工作。
当天晚上的航班带我们去了一个小岛。
白沙、鸥鸟与蓝天相映衬,人烟稀少,周停云在岛上出入也完全不需要带口罩眼镜。
他穿宽松的黑色 T 恤、灰色运动裤和拖鞋,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看我往身上穿戴浮潜设备。
拍戏的缘故,周停云拿了很多项专业技能证书,也是我业余活动的教练。
周停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我的短发被压在耳后固定在面镜带下,他轻轻扯出来,不知道哪里摸来一根皮筋绑了起来。
「要陪你吗?」他帮我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
我摇摇头,「我自己可以的。」
他拍了拍我的后脑勺,「去吧。」
穿寻在淡蓝海水中,周身被比空气重的水质包围,海水微凉,我却觉得萦绕在大脑上方摸不着、看不见的重压消散了。
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慢,我缓缓的向深处穿梭。
周停云将我拉上游艇时,海平线上悬着一轮红日。
他递给我一块很厚很大的浴巾和热茶。
我们坐在船沿边看远处太阳下沉,日光灿烂又温柔,将周停云立体的五官镀上艳丽色泽,显得模糊、却更漂亮。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侧目看我,淡色嘴唇微弯。
这段时间,比之以往,他似乎耐心、温柔许多,他依旧在山顶,但他弯下了腰。
脑袋里突兀的被塞进了一颗上蹿下跳的球,我突然好奇周停云嘴唇的触感。
他的喉结微动,被黯淡的日光映出轮廓线条,我伸手摸了上去。
他垂下眼睫看我,没有动。
海面上浅淡的咸腥气息滑入鼻腔,周停云的黑发被吹得有点凌乱,我手指顺着他的喉颈线条,但我更想往上走,到他的下颚唇角。
周停云,我可以亲你吗?
心里冒出的这个问题,让我心跳的更快,周停云是兄长、是朋友、是老师,是我亲情友情的载体,但我现在发现自己贪心了。
我居然想让他给予我爱情。
我很快收回手,转头望向粼粼水波。
仔细回想,我从小依赖周停云是真的,但那是单纯的救命稻草般的依赖,而上次我见到宋庭时内心反常的不适、甚至矫情,我就该猜到。
我不看小说和浪漫文学作品,亲密的朋友很少,日常只看周停云的电视剧和电影,导致我现在才发现。
我喜欢了周停云。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喜欢。
周停云长的好,青少年时对外人就是一副不冷不淡、爱搭不理的态度,其实很吸引同龄的女孩子,谁都想要「征服」他,得他青眼相加。
他接我上下学,偶尔会有女孩子跟着我们,大胆的还会跑过来摸我的头脸,递给我零食奶茶。
但他从不与她们多谈。
周停云给我的算是家长的告诫很少,「不要接拿陌生人的东西」是一条,所以我也没有接过她们的东西。
这样其实有点伤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的心。
但我那时不懂,现在才想,周停云是否是少了那根弦。
他也拍爱情电影,少,但总有那么一两部。
电影里外的角色与观众都在灌输给我他和女主角爱的深沉,但他没有恋爱经验,我只看到他的表演技巧,而没有情谊。
是我太冷漠,还是周停云太冷漠。
风水轮转,我现在成为了想要得他青眼相加的那一批人。
但我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我可以喜欢他吗。
「又在发什么呆?」周停云将烤串盘递给我,我们悬在海面上,船里有自带的烧烤设备,船身周边亮起灯光,周停云站在烤架边,在往鸡翅上撒调料,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散漫的神情。
和他相处久,爱上他,太容易了。
他抬起眼睫看我一眼,我望着他,「周停云,你以后也会给别人做饭吗?」
我终于找到自己总是患得患失的由头。
鸡翅的油滴在无烟碳石上,发出刺啦的声音,也燃起一阵白烟,周停云偏头避了下,「给谁做饭?」
「嗯…你的女朋友,或者,你喜欢的人。」
隔着浅薄烟雾及朦胧夜色,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似乎带着审视。
「你刚刚站在那里那么久,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嗯…」
他将烤串装盘,用夹子将火石夹出来,扯了湿纸巾擦净手指,「我之前以为,你这段时间情绪不好、状态不对,是因为李雯。」
我想开口说话,但他没停。
「上次来剧组,你也是,突然对我的感情生活和未来婚姻感兴趣,之后也一直不开心,周雨,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我想过了,我在心里默默回应。
「你今年也 21 了,什么都懂,早就不再是个小孩儿。周雨,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站在我对面,月光照在他的瞳仁中,黑珍珠似的华丽色泽,视线落在我身上,像是带着重量。
「周停云,我可以说吗?」大脑容量不够用,总是在关键时刻混成浆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
但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来,我和他将再也不会如从前般相处。
这是赌博,但我想在赌博前找他要一个筹码。
风扬起他的短发,也吹起了我的。
扫到脸上泛着痒,我想伸手顺一下,但他先一步绕到我旁边,替我扎在脑后。
「可以,只要你说。」他绑头发的力度一直很轻,扎完总会很快松下来。
胸腔里在砰砰作响,我望向他的漂亮的眼睛,「因为嫉妒,周停云,因为我嫉妒了。」
「一想到以后会有另外一个人在你身边,陪你度过漫长岁月,你的快乐和难过,你对她好、对她细致温柔且耐心、你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就很难受。」
剖析自己阴暗的内心其实很难,但一开口,我又觉得没什么所谓,让周停云看见丑陋的我,放弃也好、避开也罢,我认了。
鼻腔酸涩,但我仍然直视着他的眼睛。
「周停云,我不想你和别人恋爱结婚,不是因为我会没有去处,而是你爱上别人这件事本身就让我非常难以接受。我知道我很坏、很贪心,你对我很好,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什么荒郊野外,你为了我也付出很多,我该知足的,但我却想成为那个和你相携一生的人,周停云,我喜欢了你。」
我居然还笑了一下,「我是不是非常不懂事且无理取闹,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我有努力过,被李雯关在屋里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让她关我一辈子,我没有主动抗拒,物理手段让我见不了你,但我每天都在想你。这个世界上,其实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和在乎的东西,什么我都可以放弃不要,唯一一个舍不得的是你。」
我看着他,他也一直将视线放在我身上,终究是我败下阵来,周停云的眼瞳像看不见底的深海,我垂下眼睛,低下头。
「周停云,我没有任何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将我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法律上讲,父母将子女养到成年就已经是尽完义务,你与我非亲非故,在我身上付出很多,我非常非常感激你,也想尽最大努力报答你,我只是,不想瞒你。不想让你都不知道,每天待在你身边的我,心里是什么想法。」
海边风大,说完这番话,我浑身发热,却反而打了个抖。
感受到周停云动了,他将刚刚被我放到一边的厚实的大毛巾披到我身上,拉拢领口。
「你抬头。」
我抬起的一瞬间,在周停云的眼睛里看见了月亮。
「周夜雨,这个名字果然不好。」他用手指擦掉我脸上的水渍,「一点事就哭。孩子也真的不好养,这么多年了,你和小时候还是没什么差别。我什么时候表现过一点要抛弃你的念头,我一直都让你没有归属和安全感吗?」
他两指捏着我的下巴晃了晃,视线下垂仔细看着我,「哪里都好,就是敏感、自卑。周雨,知道为什么你大学前两年,我一直在外忙工作不回家吗?」
「因为我把你当小孩养大了,却突然发现对你抱有了不单纯的心思。觉得自己不是个人,不想影响到你,所以想离你远点。」
「这么看,我确实不适合当家长,没把你教成一个自信乐观的人,没让你开心快乐,反而还把自己带进去了。但我会对你负责,周雨,一辈子我都会对你负责的。」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是周停云第一次说过的这么接近于情话的话。
巨大的惊喜向我砸来,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周停云,天边的月亮、山巅的云,真的会动心、会喜欢一个人?
「周停云,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吗?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啊?」
他带着我在船沿坐下,烧烤已经凉了,他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船身很低,我脱掉拖鞋将脚伸进去搅动海面上的涟漪光波,寂静一片,好像整个世界上都只有我和周停云两个人。
我将脸靠在他肩膀上,感受到他将下巴垫在我头顶。
「周雨,你喜欢我什么呢?我自己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明白。你呢?有时候说你长大了,其实你在我眼里还是小孩,你要分清楚,依赖、思念也是分很多种的,我现在问你,你还有余地,如果你以后后悔,我不一定会轻易放手。」他的声音本身就带着冷感,这会被风浸过,更显得低而凉,到我耳边,却泛着冰冷的性感。
周停云居然也会有这种疑惑忐忑。
我仰起脑袋看他,做了我好久就想做的事情。
攀着他的肩膀直起身体,我亲了他的漂亮的眼睛、鼻梁、下巴,最后在他的唇角轻点。
他任由我上下其手,不避开也不迎合,甚至有些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顺从。
「周停云,你要相信我啊,我很聪明的,我什么都分得清。」我揽住他的脖颈,额头贴着他颈部的皮肤,感受底下血管中血液的流动,「我也会,一辈子对你负责。」
他一手轻扶住我的背部,声音终于带上点笑意。
「好。」
我靠在他身上,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周停云身上带着熟悉的、好闻的气息,我昏昏欲睡。
却被他撑起肩膀,正面对着他,他伸手理着我凌乱的头发。
「周雨,我要给你提一个要求。」
「什么?」
「你才多大,为什么总给我一种苍老、消极、随时都会消失的感觉,你刚刚说这个世界上你没什么割舍不下,你这句话让我很害怕。我以前说,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和我说,这句话永远奏效。你不仅喜欢我,你也要试着学会喜欢自己、喜欢这个世界,好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周雨,不要让我担心。」
他勾住我两边脸颊,「笑一个,开心一点,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在。」
「李雯那次,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摇摇头,「我没什么感觉。」
「关于她,你是怎么想的?」
夜越来越深,月亮越来越高,我靠在周停云身上,他用很厚的毯子裹着我,我一点也不冷。
「我没什么想法,她就是一个陌生人,但我不想再见到她了。」
「好。」
从小岛回来后,我的大四也开学了。
周停云这次没有匆匆赶往下一个片场,他这两个月甚至也不太忙,推了些行程,只有一个电影的后期补录音工作。
但与他相反,我忙了起来。
实习、毕设和科研项目,还有双学位的各科考试让我想把自己分成两半。
我从宿舍搬了出来,住在家里。
大学四年,我还是没有达到周停云的预期,与周围同学建立多么深厚的友谊,大多是点头之交或普通朋友。
但周停云说的话,我得听。
课题组的师兄师姐、实习公司的前辈领导,我努力与她们多相处交流,实习公司带我的师傅是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性格很好,经常给我带零食,我跟周停云说工作结束后我想请她吃个饭。
但那天来赴约的却不止她一个,还有她的表姐,宋庭。
我才反应过来她信息里喜欢安静的餐厅的意思,是怕大明星不方便。
饭桌上,我提前点的许多「师傅」提到过的菜,却让我全无胃口。
她们的重点就是想让我-周停云的「妹妹」,做所谓的僚机,撮合宋庭和周停云,让他们假戏真做。
炒作变真爱,真正的荧屏情侣。
周停云偶尔来公司接我,都是将车停在地下车库角落处,我可以保证公司里没人见过他。
她要追周停云,却将手伸到了我的工作和私人生活。
我搅着碗里的鲤鱼汤,叫服务员帮我打包了一份。
在对面两人说完之后,才开口。
「我管不了周停云的事情,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停云依旧当红,即便我与他关系有些改变,我还是不想替他招惹麻烦,若是从我这里传出去周停云恋爱的消息,且不说宋庭会如何想如何追根究底,他那些合作公司和影视项目、粉丝也会有很大的变动。
我对这些东西并不多么在乎,给外人展示的东西才可能是虚假的。
真实情况如何,自己知道就好。
晚上,我卧在客厅沙发上改论文,周停云在旁边一边喝汤一边带着耳机开会,脖子有些酸,我蹭到周停云旁边,靠着他给力。
我应该对周停云有些所谓的肌肤饥渴症,和他待在一处,总想和他挨着、碰着,尤其是确定心意,我就更没有顾虑。
他夹了一块鱼肉喂给我,我习惯性的点击删除电脑上跳出来的广告页面,却在其中看到熟悉的照片,李雯。
李雯上新闻,和偷税漏税及公司名字联系在一起,大额的罚款,也不知道卖了那栋山顶别墅能不能补得上。
但与我何干,我点击删除。
虽然不关心,但周停云仍旧给我讲过她当初抛弃我的原因,荒谬又过于简单。
富家千金被穷小子花言巧语迷了心,稀里糊涂就有了我,那时他们过于年轻,没人有担责任的想法,也没人认真,两人的地下情由于我的到来崩裂。结束一段错误感情,就是将与那个人相关的东西全部丢弃,包括生命。
穷小子跑了,富家千金也跑了,留下了我。
但千金身娇体贵,那次过后再难受孕,结婚又离婚,谁都信不过,又想培养一个彻底的心腹在她年老后替她守财,就想到了我。
初次听周停云讲完,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
我的到来本就是个错误,是个意外,是不被期待的,也是一出生就被抛弃的。
但幸好,我早就不对所谓父母抱有任何期盼。
周停云,那样冷感的一个人,却为我补上了亲情、友情,甚至陪伴一生的、美好的爱情。
毕业答辩的前一天晚上,我后知后觉的感到有点紧张,想对着周停云再讲一遍,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坐在我旁边看公司的项目书。
周停云似乎在渐渐减少自己出镜的频率,更多的转到公司老板的位置上,培养新人、推项目、搞投资。
我跟他说想再练一遍,他看我两眼,放下手里的平板,也拿过我手上的电脑合上,一起放到床头。
揽臂将我拢到怀里拉上被子,关上大灯,只留了床头小小一盏。
「在紧张什么?你讲的我这个外行人都能听懂、都想给你投资了,不练了,睡觉。」
然后低头亲了亲我的眼睛,我仍旧看着他,他就笑了,嘴唇下移,我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
第二天的答辩异常顺利,比心里排练过的都要顺遂许多。
结束后出报告厅,穿着学士服的三位室友笑嘻嘻的递给我花束和礼盒,除了周停云,与我关系最近的、我信得过的也就只有她们了。
我回抱她们,周停云晚上定了餐厅,说要请她们吃饭。
与周停云的事情我只给过她们,因为其中一位八卦雷达极灵,去年圣诞节宿舍聚餐就被她们套了出来。
她们都是家里有矿的土豪,见过的名人有钱人只多不少。
我以为见周停云她们会很平常,但晚上周停云迈进包厢摘下口罩的时候,舍长带头,还是小小惊呼了一番,然后快速合拢嘴巴,淡定的从包里掏出了厚厚一叠各式明信片想让周停云签字。
「我的闺蜜、表弟、表妹、堂姐、小姨、学姐包括我妈都是您的粉丝…哦,还有我自己。」舍长扳着指头数的欢快。
周停云淡淡勾了下唇,接过一叠明信片,下笔很快,我托着下巴看他们,觉得好开心。
结束后,周停云说带我去兜风。
他开了辆亮蓝色跑车,以前他几乎不开这种张扬的车型。
车往城外跑向山道,夏夜的风在树荫下才带着凉意,我没问什么,因为只要在周停云身边,我从来不在乎去哪里。
我趴在车窗边吹风,「周夜雨?」
「嗯?」我转过头看他,山道上灯光晦暗,月光和车灯交融,周停云的脸有些模糊,却更显棱角分明,下午开会,他穿着偏正式的衬衣,这会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露出隐约的喉颈线条,线条微动。
周停云侧过脸来,「结婚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结啊。」
他笑起来,「好啊。」
远处山顶有点点光亮,车辆载着我们朝山顶跑去。
[正文完]
周停云番外
万事皆有可能,双亲车祸亡故这种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给我带来极大的不真实。
沉重悲伤像是钝刀,慢慢一刀一刀,终至深可见骨,法庭里往日和蔼的姑父叔叔露出那样的丑陋模样,更让我觉得虚幻和荒谬。
确实,世上永远只有自己最可靠。
单独一人生活,更让我觉得轻松些。
白日黑夜 24 个小时,如此漫长,以往觉得面积不大的房子到处透着灰尘的腐败气息。
我推拒了所有或好心或好奇想着来看望我的亲朋,没有意义,我更不需要怜悯。
周雨是个意外。
像是突然出现在街头巷尾。
我连自己都不想养,遑论养她。
我本以为她将会是我漫无目的人生中一粒微尘般的过客,但我终究还是把她留下来了。
她抱着和她一样瘦骨嶙峋的猫窝在水泥墙壁中抵挡风雨的时候,我后知后觉有点不忍。
那么小的人,还在努力为更小的生命负责。
我也觉得我该改换一下状态,很久很久没体会到开心这种情绪。
但帮她把户口上完学校报名成功,我感受到久违的满足。
所以那天晚上我多做了两个菜,她还是那样,不管我做什么,咸或是淡,辣或是酸,都吃的飞快,低着头,偶尔抬眼瞟我一下,眼睛出奇的大,黑白分明,睫毛总带点水汽。
我没带过小孩,连弟弟妹妹都只有表亲家里一两个。
经验匮乏。
但周雨乖巧,不哭不闹,学习能力快,给她找点事她可以安静一下午。
也让我觉得有点心酸。
有的孩子生来就没有任性的资格。
有个孩子,确实有了牵绊,起码我会想着自己好好努力,而不是自暴自弃、得过且过。
周雨第一次期末考试成绩,语文数学都是 100,她自己似乎没什么概念,还是和以往一样,坐在我对面,窝在地毯上,下巴搭着手背,安静的看着我。
她很喜欢倚在某个角落,安安静静,但总在我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考试考的好的小孩子都该有奖励。
周雨不玩玩具,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也不吃零食,我突然想起接她回家路上碰到的穿着各式碎花裙子的同龄小姑娘们。
我不仅想将她养的健健康康,还想将她养的漂漂亮亮,这是每个女孩子的基本权利。
但她仍旧淡淡,脾性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对万事万物都没什么兴趣、淡然、安静、沉稳的过头。
我常常在夜晚做梦。
梦里是父母的车祸现场。
他们感情一直很好,母亲温柔、父亲乐观。
但意外发生的前两周,却突兀的开始了从未有过的争吵。似乎都变成了一点就着的炮筒,我本以为这只是两人短暂的烦躁。
但后来想,冥冥之中,这是生命终结的号角。
命运的洪流涌来,要如何阻止。
有毛茸茸微痒的触感从手心脖颈处传来,将我从血淋淋的现场抽离。
周雨站在我床边,小号的睡衣她都撑不起来,肩部有些耷拉,袖子垂的很长掩住胳膊肘,下方的手臂又细又苍白。
半夜两点,她的大眼睛清明的比窗外的月亮还亮。
鲜血和漆黑遍布的梦境,被她打断,后半夜再未造访。
陪伴,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那条瘦骨嶙峋的小黄猫,并没有像她一样,随着时间逐渐长大,而是苍老衰竭。
那是她睡觉都要抱着的。
从厕所里找到她,她还是安静,只有水滴从眼睛里掉落,「啪嗒啪嗒」的与瓷砖地面碰撞。
她眼睛大,但总是静,很少有情绪能从中传递出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流泪。
但并不像其他的孩子那般是想从父母长辈处带着需求的胁迫式的流泪。
她哭起来也很静,脸上都没多什么表情。
我总觉得,她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门窗阖闭,无人能造访。
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和以往相比,其实差别不大,吃饭、学习、睡觉,规律而平常,但她话更少了,十多岁的小孩,一天说不到十个字,没事干的时候就低头看着手心发呆。
以往小猫最喜欢窝在她怀里。
而现在那一块空了。
我从未想过我也会有给人开家长会的一天。
但看着周边给我献殷勤的小男生,我觉得好笑。
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们心里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
我转头去寻周雨的身影,在教室外的走道发现了她,她微微侧身站着,脸无表情、甚至空洞,周边是笑闹着熙熙攘攘的同龄学生,她在人群中,却又游离之外。
天边骤雨初歇,阴云密布的空隙下是刺眼日光,她就望着那一处发呆。
有个同龄的男生拍她肩膀,她回神细听,男生很帅气甚至活泼,更衬得周雨的静,她轻轻摇头,嘴都不曾张开过。
我不喜欢别人限制我,所以也不会限制别人。
我甚至还想,若是一段学生时代的恋爱能让周雨沾上点烟火气、人间气息,我会支持,但看她的表现,七情六欲,她都没有。
结束后我们一起离校,她背着书包走在我身侧,路面潮湿,又泛着夏日特有的热气,远处居然挂上彩虹。
我指给她看,她笑起来,「物理课刚学过彩虹为什么出现,水聚成云、云化成雨、雨后彩虹,彩虹连接云雨,我喜欢彩虹。」
「云是你,雨是我,小黄猫是彩虹。」
她太聪明了,听说读写学的晚但快,成绩永远不需要我的操心。
但我只想让她像个正常的小孩子。
进圈后忙碌非常,但我仍没落下她。
邻居的奶奶我送了很多礼品,就想让她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帮我关照一下周雨。
但这许多年,周雨都一直不知道对门住的什么人。
有空我就带着她往人群中走,街边小店、壮美风景、人潮沸腾的演唱会、少数民族的篝火晚会,她脸上恬淡的笑容开始增加,话也多了。
陪伴和等待,是治愈周雨的良药。
高中毕业,周雨比之以往外向些,但总是安静,我看着异国密布天幕的星子听见她说话,低头就对上她比星子还亮的眼睛。
视线放在我身上。
我一直知道她眼睛过于漂亮,但当她带上温柔情绪,居然会让人心脏随之共鸣。
玻璃花房有不知名香味,周雨下巴搭着我座椅的扶手,偏头问我大学能不能住在家里?
心跳没来由的加快,从不曾体会过的悸动。
什么时候起,周雨,已经长的这样大了。
头发柔柔的挽在耳廓上方,斯文又秀气,抿唇笑起来颊边有小小梨涡。
我没再看她,说出本就想说的,我总想让她融入人群,让她有所牵挂,不要孤零零的。
那之后,我有意的避开她。
把周雨从 7.8 岁带到现在,我们之间早就不能简单的用亲友一句概括。
她太小、太单纯,我不想为着自己的私心更改她的人生轨迹、影响她的生活,她无条件的只信任我、依赖我,我不能用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情绑住她。
她对我依赖过重,分不清情谊来源,我不想让她后悔。
她这个年纪,就该与合适的男孩子谈一场温柔的爱恋。
我的心里有头兽,我用铁笼困住它。
但这种懦夫行径,也让我在之后后悔许久。
由着自己见不得光的私心,我找很多借口不回家,但她是无辜的。
她甚至亲自过来找了我。
瘦瘦小小的蹲在门外,抬头看我,让我心动又心酸。
我一面舍不掉她,一面又是汹涌的困兽。
但在邻居阿姨发给我消息说她三天未归家,我终于开始彻底的慌乱。
不论如何,我都不能承担失去她。
所以,我认了,我想常伴她左右,哪种身份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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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5-23 19:03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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