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成了他的皇后。
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也有很多人这样说我。
这是很久之前,生于市井小户的我,想都不敢想的。
本以为,我会学好女红、学好女德,嫁一户老实人家,生一双儿女,过像全天下许多姑娘一样的生活。
或更好些,又或者更差些,都没甚惊喜或遗憾。
只是委实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
所以啊,我总告诉宫里的新人:
「不要去想前路,活于当下已是大幸。因为前路茫茫,不由人变,猜不到的。」
01
大粱于家,一个要多显赫就有多显赫的家族。
出将军也出文官,有风流才子也有俏美佳人。
将军胜仗连连,文官清廉正直,才子名扬天下。
只是唯独……唯独这佳人,心有所属。
还放言——你们要真的把我送进宫,我就在轿撵上自戕!让你们送个死人过去!
当然了,这样离经叛道的话,是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说的。
我能听见,是因为我此刻正跪在这佳人屋前。
这里的屋子可真美,连屋前的石刻假山都有许多讲究,檐下一只雪白的鹦鹉,不停地重复着,「死人!死人!死人!」
我不敢乱看,老老实实低着头,握紧拳头,只盼着他们给我钱去给小梦治病。
没一会儿,屋门开了,一个身着樱粉色华服的少女,被一个中年男人牵着走了出来,那少女看起来很是不情愿,鼓着嘴,容貌姣好,身上的衣服,是我做多少针线活儿都买不起的。
「这次爹真的没骗你,她会替你进宫,真的不会逼你进宫了。李家那长子倒也不错,爹不会不同意的……」
少女扒着男人的臂弯,立刻喜笑颜开。
这,就是我从未谋面,但初次相见就替我定下一生方向的人。
我的……父亲于开傅和妹妹于染。
也是,谁让我母亲只是个醉酒后幸过的婢女呢。
当年若不是这个男人还年轻、还仁慈、还有心,母亲被赐死也不是没可能。
「你可明白?」男人转而向我说话,声音压低,不怒自威。
「明白。」我俯首在地,不像女儿,像奴才。
我没得选。
拿了不大一袋子「卖身钱」,我拼命跑去医馆,拉着年过六旬胡子发白的大夫,跑回城外的茅草屋。
「你,你这姑娘……呼……呼……」大夫弯腰扒在歪斜的门框上,喘着粗气的样子半点没有之前的仙风道骨。
「大夫,你快看看我妹妹,我有钱,要最好的药!」
大夫简单擦了擦汗,走到床边,掀起单薄又满是污渍的被子,眉头上的「川」字更深了。
「如何?」
「你们两个姑娘家 如何受这么重的伤?」
我看着小梦破损的衣裙下,大片狰狞的伤口,腐烂的肉连带着骨头,发出阵阵恶臭。
吞了口口水,我颤抖着肩膀说「来投奔亲戚,路上遇到了马匪,逃跑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下去,妹妹护着我才……」
「唉……」大夫发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虽然年纪大了,但手上功夫似乎不减,大夫很快拿出药品和刀子开始处理腐肉。
昏迷中的妹妹,眉头紧锁,汗珠大颗大颗滚落,看得我心揪在了一起。
我拿起白布给小梦擦拭。
外婆家一直看不上我俩,母亲被他们为了那一点聘礼硬塞给村子里的跛子之后,我在家更是不受待见。
后来母亲生小梦难产离开,跛子不待见女孩,把妹妹送了回来。
六岁的时候,我就守在她身边了。没有专门给小娃娃的吃食,我就把自己的口粮泡得很软很软,再喂给她。
有时候小梦也会问我:「姐,你那时候才六岁,怎么会照顾小孩儿?」
「可能……我们上辈子也是姐妹,我第一次抱你啊就觉得,这小娃娃可真招人喜欢……」
屋子里不断灌进寒风,我拿破板凳堵住不知何时会彻底掉下来的门,哆哆嗦嗦地拿出所有衣物盖在小梦身上。
「小梦,姐姐只有你了,你别不要姐姐……」
02
「我可以去,但你们必须帮我照顾好小梦!」这是我第二次见于开傅,也是第一次这样硬气地说话。
「她是你什么人?」
我移开与她对视的视线,看着正偷偷观察着这画梁雕栋、眼底满是艳羡的小梦。
于家连夜去了姑苏里把我带来,像买一件廉价的商品一般,死于马匪刀下的车夫和两个侍卫并不知道也没有打听过多,所以于开傅现在并不知道母亲再嫁的消息。
像他这样的男人,一定很难接受自己的女人「再嫁」吧,即便只是个丫鬟。
「表妹,家里人都没了,和我要好。」我回答。
……
「姐姐要去哪儿?」小梦看着装饰华贵的屋子,有些慌张。
「别怕,姐姐要去享福了,小梦乖乖的,姐姐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享福?去哪享福?我不喜欢刚才那个男人,他的眼神好可怕!姐,我们走吧,哪怕回姑苏里,我不怕被外婆打的!真的!」小梦特别聪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有些事,不是说不做就不做的,小梦,你相信姐姐,一切都会好的……」
「好!」小梦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
因着于家的面子,我一进宫就是贵妃,册封典礼很是隆重。
于家对外也是宣称我是嫡女,只不过自小体弱被送去静养。
没有人怀疑,因为我的眉眼与于开傅年轻的时候太像了。
英气的五官,丝毫没有女子的柔美,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娘娘,您别等了,皇上兴许是国务繁忙,不来了……」
「国务繁忙,也要吃饭啊……只是不来也托人说一声,我倒是有些饿了……」
「娘娘!您不能称呼自己『我』!」
我吐了下舌头,「皇上还来不来,你差人去问问。」
「怎么,爱妃就这样盼着朕?」一道清爽的声音随着门被推开,传了进来。
——很白。
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兴许是皇帝这份差事,怎么都晒不着吧。
因为太白了,衬着双唇嫣红,竟像是涂了口脂,不过一点也不女人,五官内敛又极致深沉,眼窝深邃,双目里像是潜伏着野兽,倒与声音里的少年气不符。
极其漂亮!
没错,就是漂亮!
过分漂亮!
在这之前,我很难想象有一个人,能连每一根眉毛都长得这样恰到好处。
如果,形容他是漂亮的话,那天下其他漂亮女人,就只能说是好看了。
「臣妾参见皇上。」也不知这皇帝在门口听见了多少,我还是更关心自己的小命——应该没什么吧,不然,他应该早发火了……
很久之后。
当我再想起那个本该我和夜允洞房花烛,但实际上我俩却对坐弈棋一整晚的那天,都会觉得恍然。
03
宫里的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是真的慢。
有时候,吃吃喝喝、打个盹儿,一眨眼就到了夜里。
有时候,我觉得在一堆女人中间坐了「小半年」,才不到一个时辰。
当然,大多数时候是好的。
没人敢惹我。
准确说,没人敢惹于家。
挺好的,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狐假虎威」一次。
我也得闲找了女先生学字,夜允也曾问起,我只说儿时体弱,琴棋书画这些消耗体力脑力的事,都动不得,但一直心里喜欢。
让我没想到的是,夜允第二天派人送了副字过来。
是两联写雪景的小诗。
用夜允身边的总管盛熹的话说,那就是,「奴才在皇上身边小三十年了,这还是头一遭瞧见皇上亲自临字送给宫里的娘娘!」
但我倒没什么感触,虽看不出什么落笔用力的门道,但能看出夜允的字极好,也极难临摹。
我便假意欢喜收下,转头就让人丢进了库房落灰。
又一天,夜允似乎很清闲,竟然时隔半个月散步散到了我这儿。
我记得清楚,那天下着大雪。
雪似絮状,大团大团地落下。
我让底下的人先别打扫,于是,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堆。
晌午御膳房送菜的小太监踩了一路脚印,不多时,又被重新覆盖。
我兴高采烈指挥着宫中的太监堆雪人,于家教我的礼仪大都是册封、称呼、行礼这些大事上的,于这些小事,时间太赶,没来得及,我也就按着自己的心情来。
反正没人敢惹我,来这宫里就已经很不情愿了,加上于家办事我还是放心的,身世那里没什么漏洞,我也就真把这宫里「当自家」了。
不过,好在太后虽然常年礼佛,但对于后宫把控得仍然很到位,不然,于家可就要安排人监控我了。
那天玩够了,我回屋烤手。
夜允来的时候,我正想着用这上好的银丝炭来烤番薯,会不会更好吃些?
小梦应该很喜欢……
「看来,贵妃平日里确实清闲。」
不等我行礼,他往里走去,我只好直起半蹲下的身子,心里念念有词跟过去。
「这大雪天也做不了别的啊。」我理所当然。
「哦?」夜允坐在榻上,胳膊肘支在矮桌上,那双野兽般的眸子,似笑非笑,「看来,朕的字,贵妃已经临摹好了。」
「呃……」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总不能说,我想了想,才记起您确实送过一幅字吧?
我还想多活几年!
「嗯?」我站在他面前,像被夫子训斥的学生,他懒散地抬眼,等我回答。
「皇上的字,不是一日之功……臣妾还要继续学习才是……」
「那就让朕看看贵妃现在的字,到底练得如何了。」说罢,也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就往书桌旁走去。
——乖乖,这皇帝当得这么清闲吗?怎么想起来折磨我这个弱女子?
我极不情愿地跟上去。
要死不活地写字。
垂着脑袋,双手递上,等挨骂。
忽地,眉间被轻点了一下。
我懵懵地捂着额头抬头,嘴边微张。
只见夜允似乎是憋笑的表情,叹了口气,「你找的这女先生,本是胜在作词,字上面,功力不够。」
「皇上是觉得很丑吧。」
「哦?此话怎讲?」夜允似乎提起了兴趣。
「盛熹说这是您头一回给宫里的女人赐字,再看您见到这字那种嫌弃的神态,应该是极看不上的……」说完我小心翼翼抬头瞄了一眼,又立马低下头。
「你啊,倒是机灵。」夜允放下宣纸走到我身后,双臂抬起把我围在怀里,低头,下巴虚放靠在我肩上,声音回荡在我耳边,「发什么呆?既然知道朕的字难写,还不趁朕在的时候多练一练?」
「啊?」这是第一次,一个男子离我这样近,我蒙了。
「唉……」他的叹息里夹杂着笑意,「拿笔。」
「啊……哦……」
「别看朕,看字!」
脸有些发热,我呆呆地转过头。
心说:这皇上,近看可真好看!
但他为什么要对我好?
还挺突然的!
有鬼!
肯定有鬼!
不过,没关系。
我自小就胆子大,从不怕鬼!
04
那天临字后,他便时常来我宫里。
有时候很忙,但还是要倔强地看看我今天有没有练字,看看就走。
但从不留宿,宫里人人都在猜,皇上到底想干吗?
我端庄地送走他,扭头就遣退所有人,瘫躺在床上。
我就想啊,这皇上的女人,可真不是随便就能当的。
真累!
但我也只能获得短暂的休息时间。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德妃就认准了我,每次夜允前脚刚走,后脚她就过来了。
知道的明白她是想来堵人没堵到,不清楚的估计以为我俩结盟了呢!
这不,说着人就来了。
「皇上走了。」我开门说了四个字,砰地就关了门。
任性吗?
没关系,我是于念啊,我是于家人,我当然可以任性……
德妃气得在门外跺脚,我鼓了鼓嘴往屋内走去。
其实,德妃这个人虽然比我进宫早得多,但确实没什么坏心眼儿,她之所以能一进宫就当了四妃之首,也是凭祖上挣下的基业罢了。
不过,她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宫中女人的样子。
——仿佛一辈子都在为一个男人的宠爱活着。
睡了一觉,我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今年雪特别多,冬天特别长。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个过得这么暖和的冬天。
穿着樱粉色的里衣走下床榻喝水,我刚走出屏风,就看见歪躺在贵妃榻上的夜允,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折子。
「醒了。」他头也不抬,吐出两个字。
「嗯……」我刚睡醒的声音里有一点点低沉,「皇上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看你睡得香。」啪的一声合上折子,他坐起身,盘着腿,扭了扭脖子,「这么贪睡,晚上可还睡得着?」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啜饮,「还好,臣妾觉多!」
其实也不算,就是小时候没法晚起,也没法子想睡就睡……
「暮春的时候要大选,你是贵妃,多盯着点,母后的意思是今年把事情都交给你了。」
「……是,臣妾遵旨。」
「贵妃可有疑虑?」不知为何,夜允好像在……幸灾乐祸……
「臣妾想知道一个问题。」
「说。」
「皇上喜欢什么样的?」
「………」沉默后,夜允仰头大笑。
「???」这家伙,想女人想疯了?
笑够了,他看了眼我的眼睛,又很快移开视线,「你啊,倒是敢问!」
哦,对了!
不能随便揣测帝王心思!
我吓得双膝跪地,动作太猛,声响极大。
夜允蓦地背过身,两手背在身后,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甩袖离开,只留下一个薄情的帝王背影。
我揉着膝盖站起来,等在门外的红竹焦急地走进来,「娘娘,皇上怎么走的时候脸色不对,怎么了?」
「没事……传晚膳……」
我话还没说完,盛熹就跑了进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娘娘,晚上皇上来用膳,您备着点。」
我「……」
红竹「…….」
帝王心,可真是不可测啊,男人心,海底针……
05
淑妃有孕了。
在那之前,我连淑妃的脸都没记清。
我认人挺快的,这也就说明——淑妃是真的没有存在感。
「呵,这淑妃也是厉害,每月定好的来贵妃娘娘这儿五回,她能有三回身体不适不来,就她那小身板,能怀上龙种?!」
德妃娇柔妩媚的脸上充满不屑,和……一丝艳羡。
理是这个理不错……
「是啊,贵妃娘娘,十天前把皇上从臣妾那儿截走的可就是淑妃!今天她敢在臣妾那截人,明天就敢截德妃娘娘的,后天就敢截贵妃娘娘您的!」柔妃「言真意切」。
好家伙!
这大饼给我画的啊!
我觉得不陪她演一演,都对不起她这么卖力。
「德妃,你怎么说?」
这也是个聪明的,看起来大大咧咧,见淑妃想拉她下水,瞪了后者一眼,后者心虚地低下了头。
「臣妾忽然想起很久没有为国祈福了,打算斋戒三个月,还请贵妃娘娘恩准。」德妃轻抬右手,优雅地摸了摸华贵的金簪。
就说这德妃聪明,三个月,避过淑妃怀孕最脆弱的时候,毕竟她平素张扬,也省得树大招风被人陷害。
还没等我回答,夜允的声音传了进来,「你要贵妃恩准你何事啊?」
我能明显地觉察到,在夜允的声音响起的一刻,所有人的背挺得更直了,不少人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生怕有什么不妥。
但与别人的紧张中掺杂着欢喜不一样,德妃只有欢喜。
我都觉得,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都能扑上去把人「吃了」!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夜允亲自扶我起来,又问:「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只不过在为淑妃,为皇上开心罢了。」
这鬼话,当然是不可能有人信的,别人生孩子,我开心个什么劲?但好歹挑不出毛病。
「贵妃体弱,不易操劳,大选的事宜,德妃你多帮衬着。」
「臣妾遵旨。」德妃美目流光,看夜允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情郎,比起敬畏,更多的是娇羞,倒与平时她总是谁也看不上的眼神大不一样。
我个女人看了都心动,但夜允没有,他看都没看一眼,如常道:「那你们就退下吧,朕与贵妃还有话要讲。」
「是。」德妃走的时候,深深看了我一眼。
所有人都往外走,她手搭在婢女胳膊上,侧身看着我,一身要别人穿都显得老气横秋的紫金色宫服,在她身上那样贴合,倒让这衣服增色不少。
她就看着正对着夜允笑的我,又看了看夜允面对我的背影。
最后,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直到她离开,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为什么要那样笑?
那样的神情我不是没见过——母亲死后,我照顾妹妹,卖鸡蛋的刘奶奶说母亲会回来的,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我怕母亲回来迷路,于是常常抱着妹妹坐在进城的小路口旁的大石头上,来往的人经常那样看我。
跟德妃一样。
「念念?」
「念念?」
「.……啊?皇上您唤我什么?」
「不喜欢朕这样叫你?」
「……」哪儿敢啊!又抽什么风?「没有,只是……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
我这句话说的声音极小,但说完我忽然想起:我是于家嫡女,不应该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
我是于念,不是白念。
心里慌了一下,我逼自己沉住气,飞快地想转移话题。
「对了,皇上要不要看看臣妾今天临的字?臣妾倒是觉得进步很大呢!」
「也好,不过,朕倒是听说你这几日常常睡得日上三竿才起。」他伸手点了下我的眉间。
我吃通地捂住额头,嘟着嘴,瞪圆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他。
「怎么了?朕,朕下手也不重啊……」他无措地摸了摸头。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
「你胆敢骗朕!」夜允语气严厉,但脸上带笑,紧接着就伸手要来抓我。
我当然不能等他抓到我,撒腿就跑。
鞋子底上不平,有些高度,跑起来很不方便,夜允也爱逗我,总是离我两三步远,也不追上。
我笑着。
我没不开心,但我也没那么开心。
我笑,只不过是因为我自小看人就准,这几个月的相处,一次次的试探,我也明白了,夜允喜欢活泼的,不喜欢那些呆板的、木讷的、守规矩的。
也是,皇帝这个活儿本就严肃枯燥,要我也喜欢能让自己开心的。
同时,我心下也松了口气,好在他没纠结刚才的问题,问我于家的人叫我什么……要是跟于开傅说的不一样,那可就糟糕了。
就当我走神的时候,一不小心差点被抓到,我下意识往前扑,被床边的毯子绊倒了。
「小心!」
我闭上眼,下一瞬却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后是夜允的闷声。
「唉……可以睁眼了。」
我眯着眼,发现自己被他往回拉的时候,不小心把他压倒在了地上,顿时就清醒了!
「臣妾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爱妃能不能先起来?」
「哦……」
挨得太近太近了,我连夜允脸上的细小汗毛都能看清。
起来的时候手忙脚乱。
「嗯……」夜允又闷哼一声,而且……脸有点……红。
我顺着他垂着的眸子看去——我的手正按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唉,先起来……」我听出了夜允话里浓浓的嫌弃……
一直到吃完饭,我都觉得十分坐立不安!
甚至想爆粗口!
然而夜允倒是沉稳淡定,与平时无异。
也是,人家是皇上,什么女人没见过、没碰过啊。
倒显得我矫情了。
来这富贵囚牢之前,我不就早知道了吗?
成为皇帝的女人,是迟早的事。
不管这皇帝年轻力壮还是垂垂老矣,是俊美还是丑陋,是开明还是残暴……
我答应了、进来了,就已经选择了这个注定的结果。
还好,夜允长得还不错。
跟他睡觉的话……
呸呸呸!
想什么呢!
人家都不动你,你没点数啊!
人家不喜欢你这样的!
起码,长相应该不喜欢。
只不过是因为我有眼力见,性格装一装也还不错,不会让人有压迫感,所以他才常来。
「念念?」
一本书在我眼前晃了两下。
「臣妾在。」
「怎么了?脸这么红,不舒服?」
我摸了摸脸,是有点烫……干咳两下,「没什么,可能太热了吧……」
不知为何,夜允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细长的眼尾荡起喜色。
我受不了他这个眼神,好像把一切看透,于是低下头,小口喝茶。
「话说,朕与贵妃的洞房花烛夜还一直拖着呢。」
「咳……咳咳咳……」我杯子里的茶水洒了多半。
「呵,」夜允倾身向前,慢慢拍打我的后背,「慢点,这么开心?」
我哪一根毫毛显示我开心?
啊???
「嗯,开心……」
下一瞬,我的下巴忽然被抬了起来。
我不解。
「念念,朕喜欢看你笑。」
夜允一直是个奇怪的人。
我只当他又犯病了。
毕竟这些权贵,或多或少都有点怪癖。
于是,我温顺地扬起一个笑。
夜允也笑了。
06
夜允要了我那天,正是大选的前一日。
他喝醉了,但似乎又没有特别醉,起码,还不需要别人搀扶。
他摇摇晃晃走进来,比一般女子还要白皙的脸上浮着酡红,见到我就眯着眼笑。
没有往日深不见底的城府,没有默不作声的疏离。
他笑得真挚,一手扒着屏风,腰背微弯,黑色云锦上绣着活灵活现的金龙。
他轻声唤我:「念念,过来。」
我不习惯别人服侍,大多数时候还是自己脱衣睡觉,来不及顾及脱了一半的宫服,我赶忙去扶人。
两手刚接触的一瞬,我忽然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搂在怀里。
两具身体紧紧贴合。
双唇蓦地被堵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我,我总觉得,他不怎么熟练,磕到我牙齿好几次。
松开后,我觉得嘴唇微微发胀。
他伏在我耳畔,像无间地狱引人堕落的魔鬼一样,哑着嗓子说:「念念,我难受。」
「皇上!」在里衣即将被脱下的那一刻,我惊呼。
他确实停下了。
在我耳边喘着粗气,然后双手按着我肩膀,低头看着我。
「念念不愿意?」
他还是叫我「念念」,语气也温柔。
但那双眼睛里,却毫无醉意。
我知道了——我拒绝不了,也没有立场、没有理由拒绝。
除非……我下一秒变成一具尸体。
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但无论如何,这个场面都不可能避免了。
我面对的可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啊。
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命令……
我不语,只是踮脚吻过去。
双唇碰触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夜允的嘴唇好冷!
还没等我完全适应,就被扑倒在了床上。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去享受吧。
总比怨天尤人、以泪垂面、惹人嫌弃要好……
更何况,他对我……是不错的。
第二天起床,我第一下竟然没坐起来!
腰疼得要命!
我龇牙咧嘴,最后还是招呼了侍女进来。
今日大选,穿着极其复杂,脑袋上的朱钗也极重,即便是坐着轿撵,我都累得不行。
倒是爽了一晚上的人,一大早就没人影了!
我知道他要上早朝,但……算了!人家可是皇上,想干什么干什么……
「贵妃娘娘昨晚可是没休息好?」德妃暗戳戳瞥了我一眼,像那天听见淑妃有孕一样,带着一丝艳羡。
「是啊!」我骨子里不喜欢被人压一头,小时候没少因为这倔脾气挨揍,但我还是改不了。
因为我不仅仅是在维护自己仅剩的尊严,同时也是在给小梦做样子。我希望小梦长大以后,不会是一个阿谀、懦弱的人,我希望她会是个既美好又自强的女子。
而德妃,总是能很巧妙地激发我的胜负心。
「昨晚皇上闹得厉害,本宫也是没法子啊……」我佯装无奈,但眉梢带喜。
「哼,那还真是恭喜娘娘了!」德妃有些冲动,语气不善,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理智的,而且她估计没寻思我说话这样「露骨」,脸颊泛红。
我也安生了一会儿,安安心心选人。
一下过了好几拨人,德妃又坐不住了,「贵妃娘娘,您这要求可真高啊。这刚下去的季家嫡女,去年太后的寿宴上可是受到了不少夸奖,您这都看不上?」
「德妃以为,本宫在这儿挑人是挑什么样的?」
「这……臣妾不敢僭越。」
「无碍,本宫允了,你不妨直说。」
「依臣妾看,自然是家世好、知礼节、得体大方的,咱们圣上好诗词书法,若是懂上半分,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我轻捏着帕子捂在嘴边笑了笑,有些高傲地说:「德妃,你觉得你自己可符合你说的这些?」
「这……」德妃怔住了,半晌怔怔坐了回去。
是啊,她符合,这后宫的女人,大多都符合。
但,皇上不喜欢,那有什么才女名号都白搭的,什么国色天香世家门第都无用。
我抬抬手,「继续吧。」
直到又过了三个人,我才定下了今年第一个秀女——李尚书的嫡女,穿着素雅,粉黛淡施,长相在这些秀女中只能算得上中等,不过倒是爱笑,从进门到离开,嘴角的笑从未消失,那双眼睛也是让人看了就觉得欢喜。
「娘娘选人……」德妃直直看着李家姑娘的背影,但眼神从未聚焦,像是在回忆,「倒是极准。」
我刚想问她什么意思,有听见她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可是,我永远变不成那样……」
看她莫名一脸落寞,我也不是故意找事的人,便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选人。
选秀一直到了傍晚。
直到秀女都看完了,夜允才披着胭脂色的夕阳过来。
光晕从屋外照进,衬托得他像是从光里走来,愈加人神莫变。
「皇上怎么来了?」我下去迎接。
夜允径直走过德妃,扶起即将要行礼的我,温和道:「今日辛苦爱妃 了。」
「今日大选也算完了,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德妃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夜允见有人打断他的话,有些不悦,我抢先一步开口,「今日辛苦德妃妹妹了,先回去吧。」
「谢娘娘,皇上……臣妾,告退。」
她似乎还有所期盼,然而始终没等到夜允的只言片语,临走的时候,她又用那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垂眸思索,忽然就被打横抱起,我吓得乱抓一通。
「嘶……」夜允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我的手——抓住他衣襟的同时,还攥到了一缕头发……
「臣妾……臣妾不是故意的……」
「你这个傻姑娘……」夜允像看见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无奈地摇摇头。
「……」你才傻!「皇上还是放臣妾下来吧。」
「为何?不喜欢朕抱你?」
「……」如果可以,我还真想这么说!
「哈,哈,哈……怎么会,臣妾是觉得自己太重了,别累着皇上……」
他抱着我,掂了掂,「还好,可以再多吃些。」
大夜以瘦为美,即便是男子,大多也注重身材管控,女子更是从小就被告诫要瘦!瘦才好看!
乍听见夜允这话,我这心里倒是……有些怪怪的。
「再胖,可就不好看了!」我当然不怕吃胖,毕竟不知是随我娘的体质,还是自小吃得不好的缘故,我怎么吃都吃不胖,但这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以前外婆家不管我,我曾在一家饭馆里洗碗、摘菜、喂牛、喂驴,隔壁就是一家青楼。
在我看来,男女之间就这么点事儿……
欲擒故纵,或者,明知故问。
「胖吗?」夜允压低身子,鼻尖几乎贴在我脸上,温热的气息触动我每一根神经,声音里带着闷笑,「朕打算晚上再喂胖一点儿!」
「……男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哈哈哈哈,你个鬼机灵,又说什么胡话!」每次我掂量着把心里话说出来,他都挺开心的。
兴许是平素里别人都捧着他,觉得他高高在上的,所以偶尔也希望有人把他当作平常人、普通丈夫来对待吧。
「本来就是!等臣妾胖了,皇上可就不这样说了!」
「要不试试?」
「才不要,臣妾可要一直美美的!不然怎么能一直让皇上喜欢呢!」
他把我抱在怀里,双手蓦地变紧,眼睛还是笑着,但却比刚才多了些什么,他嘴角勾笑,说:「朕也很期待。」
期待什么?
一直……喜欢我吗?
07
大选过了,还要吩咐礼部拟定封号,我再挑出几个好的送去给夜允,接着还要给这些新人安排住处、见面说说礼节。
一件件的,事情不多,但是琐碎。
好在夜允对这些并不上心,所以倒是比我预想的要快些。
千盼万盼总算忙完了,我跟夜允请示了一番,得了假,回于家去看看小梦。
马车到的时候,于家所有人都在门口,连于开傅都弯着腰作揖。
我扶着婢女的手走下马车,「父亲,免礼。」
「多谢娘娘。」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惜,把宫里的人都留在外面,他一进门就变了样儿。
「听说你在后宫颇为得宠,可不要忘了今天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难道不是顶替你的好女儿进宫吗?
但我得沉住气,毕竟什么苦没吃过啊……
「这是自然,只要你们不亏待小梦,我会老老实实待在里面,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的。」
再等等,再等等,等夜允再信任我些,就把小梦接出去……
「哼,你对这个表妹倒是上心得很。」
「……儿时玩伴少,总归是为数不多对我好的。」我回答得含糊。
于开傅看不上我,自然也不愿与我多寒暄。
毕竟今天也是人家亲女儿回门省亲的日子……
我一个人去后院,在花园旁,遇上了于染。
她似乎在等我。
本来我想绕过去,不想人家跨步过来,拦在了两个花坛间的过道上。
「于小姐找我有事?」
「贵妃娘娘这称呼,我可担不起!」
「……」那你还挡道?
「哼,听说你在宫里很受宠啊。」
「……亏得于家才能让皇上重视。」
似乎觉得我这个「软柿子」太软了,很是无趣,于染用力跺了下脚,甩袖子离开了。
其实,我哪里不明白她的想法呢。
她这种大小姐和我不一样,被呵护得太好的人,情绪都在脸上。
不过就是觉得我借了她的「光」成了贵妃,竟然还很得宠!
她大约是忘了当初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要入宫了。
人啊,都这样,自己好了,还是看不得别人好,自己不要的,也不想旁人要。
……
我去后院找小梦的时候,她正趴在屋外的石桌上,侧着脸,神情怏怏。
整理了心情,我欢快道:「呀,我们可爱的小梦梦这是怎么了?」
小梦呆了呆才猛地站起来,看见我立马扑过来,「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我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小声哄着,「小梦这么乖,阿姐怎么舍得丢下呢?乖……」
我一手拭去眼泪,拿出一件包裹。
「打开看看,宫里最好的绣娘绣的,我们小梦穿一定很好看!」
「好,好漂亮啊!」小梦坐在石凳上,衣服摆在膝上,想拿手去摸衣服上的金丝云雀,但又觉得不妥,即将触摸到的那一刻,忽然收了手。
但还是笑得开心,弯着眼睛看着我,「阿姐,真的好漂亮啊!」
「好看就去试试,这蓝色水纹锦,今年就只有两匹,跟我们小梦最配了!」
「可是……」小梦眼底满是期盼,但又很犹豫,「弄坏了怎么办……」
我站起来,摸着小梦的发顶,温声说:「小梦啊,以后我们不用像以前一样了,知道吗?姐姐说过,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嗯!」
08
我发现,夜允很喜欢荷花。
宫中第一株荷花盛开的时候,他就拉着我去看。
他在背后环抱着我,大手包着我的手,下巴抵在我肩上,夕阳从我指缝穿过,面前碧色荷塘,微风一吹,荡起绿色波涛。
我有一瞬的晃神。
「喜欢吗?」
「嗯,很美。」
那天,夜允为我做了一幅画。
我侧坐在栏杆旁,身后青天绿荷,我手指上缠着手绢,半靠在栏杆上,藕粉色的宫服,衣角飘起。
他说:「念念,这是朕第一次给女子作画。」
我正要站起来,没想到侧坐久了,腿麻了,又听见这话,一不小心差点摔倒。
他大步上前,将我揽在怀里,无奈叹了口气,勾了下我的鼻子,「念念,没了朕,你可怎么办啊~」
声音宠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多年恩爱夫妻呢。
其实,没有他我过得很好,也许苦了点儿,但跟小梦一起,真的挺好的。
但就在刚才,我忽然生出一种这样也不错的错觉。
四目相对,我两臂勾着他的脖颈,试探性低喃:「是啊,没有了皇上,臣妾怎么办啊……」
09
夜允要去江南寻访,正好也去那边避暑。
我自出生便在北方的小镇,看着一回又一回的四季轮转,这还是头回有机会去南方。
我自是开心的,只不过……
还要挑几个随行的嫔妃。
毕竟我可是懂事的贵妃。
「德妃和令妃跟着吧,还有嘉嫔。」被说到名字的面露喜色,竟让我也生出一种「控制别人」的满足感,难怪世人都拼命地往上爬。
权力是毒,所有人都会上瘾的毒。
扭头再看淑妃,她捂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烟蓝色的宫装配着极其粉嫩的口脂,嫩得能掐出水。她一副跃跃欲试,但又没想好措辞蹙着眉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于是,我贴心地补了一句,「淑妃有孕,为皇家开枝散叶,乃大功一件……」
所有人都抬头看我。
淑妃眼里的激动最甚。
我故意停顿了一打会儿,才又抿嘴笑着说:「就别去了,安心养胎吧。」
淑妃的笑还没在脸上挂牢就掉了下去,其余人倒是松了口气。
只是德妃眼睛直直看着我,好像在说:真幼稚,不过我喜欢……
我也不装,毕竟我俩属于「臭味相投」,我看得清她,她自然也看得清我。
她知道我不会轻易罚人。
吃了晌午饭,过了些时候,没等到夜允。
应该是要南巡的缘故,他最近忙了些。
我亲自做了糯米糕去看他。
这糯米糕是小梦最喜欢的,做法也很简单,只用水、糯米磨粉、糖霜就好。
以前小梦生辰,我常在做工的饭馆找老板借些原料来做,因为我听话干活又勤快,老板也乐意。
只是这次我想了想,带人亲自摘了莲花,在其中加了些用来提味。
「怎么样?」我问的时候,竟有些自己都没想到的期待。
不过夜允就是夜允,吃东西也那么优雅。
「尚可,只是朕少食甜食,怎么想起让小厨房做这些?」他咬了一口就放下了,一手拉着我手腕,把我扯进他怀里。
我知道自己不经应允,看不得奏折,当然了,里面许多字我都是看不懂的,但还是很自觉地没去看,安分靠在他怀里。
黑眼珠在眼眶转了两转,莲花的事,当下还是不说了,不然总有些「邀功」的味道。
「这哪是小厨房的,这是臣妾做的,皇上竟只说『尚可』,看来以后臣妾是不用亲自动手了。」我嘟着嘴。
「哦,」他笑着,挑起我的下巴,「爱妃亲手做的?」
「哼……」我故作娇羞又生气地拂开他的手,头扭向一侧。
「你自幼体弱,如何碰得了这些,你父亲可放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
最近是不是太过放松了?
还是说,夜允让我太过放松……
虽说这不是件大事,但我除了小梦,素来也不跟人亲近,这样放松警惕,还是头回。
「臣妾爱吃,也对这些感兴趣,皇上觉得不好就算了,这话说得,皇上是不是不信这是臣妾自己做的!」
「朕可没这么说。」夜允看我还生闷气,叹了口气,连吃了两块,「念念做的,最好吃了,乖,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他注意力被转移,我这才舒了口气,「那以后皇上还要不要吃?」
他无奈地微微摇头,大手扣住我的后颈,「吃一辈子好不好?」
「……」心尖微颤,但我面上还是那副娇柔的模样,「哼,那得看臣妾心情!」
「好,爱妃想做便做,不过……」
「不过什么?」
「现在朕想吃点儿更甜的了!」
「?」
下一瞬,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打横抱起。
这下我也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不过我对这事还是有些害怕……
他察觉到我身体僵硬,轻声说:「朕会温柔的。」
10
南巡前的准备时间并不多,又加上前段时间宫里出了刺客,夜允派了暗卫保护我,我怕回于府见小梦会让他起疑,我只能派人送信去于府给小梦,一直到离开南下也没能再见她一面。
这也是我第一次坐船。
站在船板上,听见水流被拨动的声音。
夜允见我喜欢,便下令让船慢些,同我一起站在船板上,站在我身后抱着我,「喜欢?」
「还好,只要和皇上在一起,看什么都欢喜!」
他反手勾了下我的鼻尖,「嘴这么甜,想朕怎么奖你?」
「嗯…….那,等到了江南,皇上陪臣妾去集市上逛逛好不好?」
夜允一点也没犹豫,「会在那儿待一阵子,有你玩的时候,就怕某些人到时候就倦了。」
「那肯定不会!」我握着他的手在我身前,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皇上在一起,怎么会倦啊!」
他身体顿了一下,接着握紧了我的手,下巴靠在我肩上,一起看向被赤色夕阳照耀的水面。
我余光注意到了拐角处久久不曾离去的德妃。她在想什么?恨我?还是……后悔进宫了?
听说当年德妃可以不进宫的,因为德妃母亲去世,夜允体恤她家里,便要免了那年她家中选秀的名额,德妃是主动要求进宫的……
我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渊源,或许有,也或许她只是想要荣华,只是碰巧进宫爱上了天子。
不过,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宫里,不,这天下,「最」只能有一个。
所以,最得宠的不是我就是她,或者是旁人。
只能有一个。
11
「这是我家里给我备的,我用不着!」德妃别扭地把东西轻轻扔到桌面上,低头摆弄手绢,很不自然。
我笑得勉强,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拿起药包,「多谢啊。」
「前天你帮我说话,让皇上去我那,多谢你 。」说的时候她眼神飘忽,似乎是很多年没说过「谢」字了一样。
不过,这句「谢」我还真的是受之有愧。这次来葵水,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疼得厉害,那天有了点苗头,我便提起了德妃闭关抄写经文祈福的事,暗戳戳让夜允去了她那里。
我靠在床头,抱着汤婆子的手更紧了,肚子疼得厉害,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别多想,就是这宫里,看你还算顺眼。」
「呵,」德妃也绷不住了,听出我声音里的调侃,「那,臣妾就多些贵妃娘娘了……」
「那你还是实在点儿,差人把这药给熬了吧,我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了……」
「这么疼?」德妃好像疼的是她一样,蹙着眉,神情纠结。
不过,我也是近日才发现的,德妃虽然比我还年长几岁,但莫名地有些神情跟小梦很像。
也是奇怪。
她的眼睛和小梦一样,满是灵动,看起来就机灵。
聪明但又没什么坏心眼。
想来这是一类人的共性吧。
只不过她平日里看似骄纵,没人敢惹她。
「呼,如果可以,我都想让人把自己打晕!」我慢慢放下心防,换了称呼。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会不会把「贵妃」的架子端起来,见我没那个意思,于是又回了原样,撇撇嘴,「那我去吩咐。」
「吩咐何事?」夜允大步走了进来。
「参见皇上。」
「嗯,起来吧。」
德妃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看着夜允的背影,露出与她魅人的长相不符的悲色,「臣妾差人去给贵妃娘娘煎药,先告退了。」
夜允随意摆了摆手,「去吧,辛苦了。」
「……是。」到底是没等来一个回头。
我可以在我不舒服的时候让夜允去她那里,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随时跟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
虽然……他一直也不属于我。
但……起码,起码在我这里的一时半刻,我想他可以都是我的。
像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
毕竟我也不是圣人。
「还疼?」夜允的话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嗯,这次疼得厉害,兴许是第一次南下的缘故,水土不服吧。」我可不能浪费这个好机会,娇弱地趴在他怀里。
他轻抚着我的长发,「那……朕给你念书吧,你不是常说朕的声音催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听盛熹说你近来喜欢读诗,李饮的诗如何?」
「会不会……不合规矩?」我试探性一问。
但他手上动作不停,给我盖好被子,勾了下我的鼻尖,声音很轻但又不容置喙道:「朕,就是规矩。」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纵容我,愣了片刻,又变成了那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那就辛苦皇上了!」
我平躺好,两手抓着被子边缘,他坐在床边,从一旁的书堆里抽了一本李饮的诗集。
夜允的声音极好听。
我听过他在书房跟大臣说话时威严又不怒自威的声音,也有他与太后聊天时温和关切的声音,还有他请教上了年纪的国师时谦恭的声音。
他与我说话时也有好多种声音,有时欢脱、有时不正经、有时故作严肃。
不过,我最喜欢他哄我睡觉时的声音,我睡不着的时候,他总是讲些典故给我听。
缱绻的声音如同夏季烈日下凉爽的山谷,徐徐风过,温热的水流轻柔地冲刷卵石。
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肚子还隐隐疼,但已经好多了。
我想翻个身,却发现腰间多了个手。
本想动作小些,但还没翻过身,夜允就醒了,声音有点哑,「醒了?朕让人把药端过来。」
他赏我稀世珠宝时,我没有心动;他给我宠冠六宫的恩宠时,我没有心动;他说我长得美时我没有心动;甚至,他与我说起以后,我也没有心动。
但偏偏这时,就在他守了我一个下午,惺忪着睡眼,在我醒来的第一刻,就要去差人端药的时候——我的心像是在原地待烦了一样,拼命地想要到别处去透气。
怦!
怦!
怦!
还好他背着我叫人,没发觉我的异样。
——其实,我不想他发现。
因为……我觉得他还不够喜欢我。
虽然是奢望,但,人啊,就是贪心,就是……贪得无厌。
我还是盼着他能再多喜欢一点。
12
江南的夜极美。
下了船就是万家灯火与满街的火树银花。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人声中夹杂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怪好听的,像这水乡一样温柔。
我们穿着常服,像普通商旅之人一样。
「要去逛逛?还是先休息,等明日?」夜允揽着我的肩膀询问。
「去逛逛吧,不是很累……」我侧身看着斜后面的德妃,本想说要不要大家一起的。毕竟宫里的女人,有些人这辈子都再也出不来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犯不着这时候「争宠」。
但没等我说话,德妃冷着脸,行了个礼,「妾身身体不适,就不陪老爷和夫人了。」
「嗯,你先回去休息吧。」
见德妃都走了,其他两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怕我觉得她们没眼力见儿,也都离开了。
我有些纳闷,这次德妃离开,与往日都不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呢?
我一边跟夜允往闹市走去,一边想。
——啊,是眼神不一样。
——没有期盼了,也没有光了。
为什么?
我想了想,不多时明白了几分。
前几日不知吃了什么,德妃身体不适,吐了好几天,夜允就去了一次,后来派了医师,就再也没去了。
东西一批批地送过去,用的是上好的药材。
但……再好的药,都医不了心吧。
德妃大我四五岁,进宫也已经七年有余了。
我知道,人心变好、变坏、变热、变凉,都不是一瞬间发生的。
在过去,已经积累了七年的失望了吧……
不过,我连自己的前路在哪儿都不知道呢,也没什么资格去分析、去可怜旁人。
毕竟帝王薄情,谁知道往后会如何啊。
我一直拎得清楚。
只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想明白。
倒也是深宫里难得的通透。
我想,若是有一天他对我也没了兴趣,兴许我……罢了,活在眼下吧。
「想吃!」我指着路边的烤鸡摊子,吞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