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姐找我有事?」
「贵妃娘娘这称呼,我可担不起!」
「……」那你还挡道?
「哼,听说你在宫里很受宠啊。」
「……亏得于家才能让皇上重视。」
似乎觉得我这个「软柿子」太软了,很是无趣,于染用力跺了下脚,甩袖子离开了。
其实,我哪里不明白她的想法呢。
她这种大小姐和我不一样,被呵护得太好的人,情绪都在脸上。
不过就是觉得我借了她的「光」成了贵妃,竟然还很得宠!
她大约是忘了当初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要入宫了。
人啊,都这样,自己好了,还是看不得别人好,自己不要的,也不想旁人要。
……
我去后院找小梦的时候,她正趴在屋外的石桌上,侧着脸,神情怏怏。
整理了心情,我欢快道:「呀,我们可爱的小梦梦这是怎么了?」
小梦呆了呆才猛地站起来,看见我立马扑过来,「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我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小声哄着,「小梦这么乖,阿姐怎么舍得丢下呢?乖……」
我一手拭去眼泪,拿出一件包裹。
「打开看看,宫里最好的绣娘绣的,我们小梦穿一定很好看!」
「好,好漂亮啊!」小梦坐在石凳上,衣服摆在膝上,想拿手去摸衣服上的金丝云雀,但又觉得不妥,即将触摸到的那一刻,忽然收了手。
但还是笑得开心,弯着眼睛看着我,「阿姐,真的好漂亮啊!」
「好看就去试试,这蓝色水纹锦,今年就只有两匹,跟我们小梦最配了!」
「可是……」小梦眼底满是期盼,但又很犹豫,「弄坏了怎么办……」
我站起来,摸着小梦的发顶,温声说:「小梦啊,以后我们不用像以前一样了,知道吗?姐姐说过,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嗯!」
08
我发现,夜允很喜欢荷花。
宫中第一株荷花盛开的时候,他就拉着我去看。
他在背后环抱着我,大手包着我的手,下巴抵在我肩上,夕阳从我指缝穿过,面前碧色荷塘,微风一吹,荡起绿色波涛。
我有一瞬的晃神。
「喜欢吗?」
「嗯,很美。」
那天,夜允为我做了一幅画。
我侧坐在栏杆旁,身后青天绿荷,我手指上缠着手绢,半靠在栏杆上,藕粉色的宫服,衣角飘起。
他说:「念念,这是朕第一次给女子作画。」
我正要站起来,没想到侧坐久了,腿麻了,又听见这话,一不小心差点摔倒。
他大步上前,将我揽在怀里,无奈叹了口气,勾了下我的鼻子,「念念,没了朕,你可怎么办啊~」
声音宠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多年恩爱夫妻呢。
其实,没有他我过得很好,也许苦了点儿,但跟小梦一起,真的挺好的。
但就在刚才,我忽然生出一种这样也不错的错觉。
四目相对,我两臂勾着他的脖颈,试探性低喃:「是啊,没有了皇上,臣妾怎么办啊……」
09
夜允要去江南寻访,正好也去那边避暑。
我自出生便在北方的小镇,看着一回又一回的四季轮转,这还是头回有机会去南方。
我自是开心的,只不过……
还要挑几个随行的嫔妃。
毕竟我可是懂事的贵妃。
「德妃和令妃跟着吧,还有嘉嫔。」被说到名字的面露喜色,竟让我也生出一种「控制别人」的满足感,难怪世人都拼命地往上爬。
权力是毒,所有人都会上瘾的毒。
扭头再看淑妃,她捂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烟蓝色的宫装配着极其粉嫩的口脂,嫩得能掐出水。她一副跃跃欲试,但又没想好措辞蹙着眉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于是,我贴心地补了一句,「淑妃有孕,为皇家开枝散叶,乃大功一件……」
所有人都抬头看我。
淑妃眼里的激动最甚。
我故意停顿了一打会儿,才又抿嘴笑着说:「就别去了,安心养胎吧。」
淑妃的笑还没在脸上挂牢就掉了下去,其余人倒是松了口气。
只是德妃眼睛直直看着我,好像在说:真幼稚,不过我喜欢……
我也不装,毕竟我俩属于「臭味相投」,我看得清她,她自然也看得清我。
她知道我不会轻易罚人。
吃了晌午饭,过了些时候,没等到夜允。
应该是要南巡的缘故,他最近忙了些。
我亲自做了糯米糕去看他。
这糯米糕是小梦最喜欢的,做法也很简单,只用水、糯米磨粉、糖霜就好。
以前小梦生辰,我常在做工的饭馆找老板借些原料来做,因为我听话干活又勤快,老板也乐意。
只是这次我想了想,带人亲自摘了莲花,在其中加了些用来提味。
「怎么样?」我问的时候,竟有些自己都没想到的期待。
不过夜允就是夜允,吃东西也那么优雅。
「尚可,只是朕少食甜食,怎么想起让小厨房做这些?」他咬了一口就放下了,一手拉着我手腕,把我扯进他怀里。
我知道自己不经应允,看不得奏折,当然了,里面许多字我都是看不懂的,但还是很自觉地没去看,安分靠在他怀里。
黑眼珠在眼眶转了两转,莲花的事,当下还是不说了,不然总有些「邀功」的味道。
「这哪是小厨房的,这是臣妾做的,皇上竟只说『尚可』,看来以后臣妾是不用亲自动手了。」我嘟着嘴。
「哦,」他笑着,挑起我的下巴,「爱妃亲手做的?」
「哼……」我故作娇羞又生气地拂开他的手,头扭向一侧。
「你自幼体弱,如何碰得了这些,你父亲可放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
最近是不是太过放松了?
还是说,夜允让我太过放松……
虽说这不是件大事,但我除了小梦,素来也不跟人亲近,这样放松警惕,还是头回。
「臣妾爱吃,也对这些感兴趣,皇上觉得不好就算了,这话说得,皇上是不是不信这是臣妾自己做的!」
「朕可没这么说。」夜允看我还生闷气,叹了口气,连吃了两块,「念念做的,最好吃了,乖,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他注意力被转移,我这才舒了口气,「那以后皇上还要不要吃?」
他无奈地微微摇头,大手扣住我的后颈,「吃一辈子好不好?」
「……」心尖微颤,但我面上还是那副娇柔的模样,「哼,那得看臣妾心情!」
「好,爱妃想做便做,不过……」
「不过什么?」
「现在朕想吃点儿更甜的了!」
「?」
下一瞬,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打横抱起。
这下我也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不过我对这事还是有些害怕……
他察觉到我身体僵硬,轻声说:「朕会温柔的。」
10
南巡前的准备时间并不多,又加上前段时间宫里出了刺客,夜允派了暗卫保护我,我怕回于府见小梦会让他起疑,我只能派人送信去于府给小梦,一直到离开南下也没能再见她一面。
这也是我第一次坐船。
站在船板上,听见水流被拨动的声音。
夜允见我喜欢,便下令让船慢些,同我一起站在船板上,站在我身后抱着我,「喜欢?」
「还好,只要和皇上在一起,看什么都欢喜!」
他反手勾了下我的鼻尖,「嘴这么甜,想朕怎么奖你?」
「嗯…….那,等到了江南,皇上陪臣妾去集市上逛逛好不好?」
夜允一点也没犹豫,「会在那儿待一阵子,有你玩的时候,就怕某些人到时候就倦了。」
「那肯定不会!」我握着他的手在我身前,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皇上在一起,怎么会倦啊!」
他身体顿了一下,接着握紧了我的手,下巴靠在我肩上,一起看向被赤色夕阳照耀的水面。
我余光注意到了拐角处久久不曾离去的德妃。她在想什么?恨我?还是……后悔进宫了?
听说当年德妃可以不进宫的,因为德妃母亲去世,夜允体恤她家里,便要免了那年她家中选秀的名额,德妃是主动要求进宫的……
我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渊源,或许有,也或许她只是想要荣华,只是碰巧进宫爱上了天子。
不过,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宫里,不,这天下,「最」只能有一个。
所以,最得宠的不是我就是她,或者是旁人。
只能有一个。
11
「这是我家里给我备的,我用不着!」德妃别扭地把东西轻轻扔到桌面上,低头摆弄手绢,很不自然。
我笑得勉强,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拿起药包,「多谢啊。」
「前天你帮我说话,让皇上去我那,多谢你 。」说的时候她眼神飘忽,似乎是很多年没说过「谢」字了一样。
不过,这句「谢」我还真的是受之有愧。这次来葵水,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疼得厉害,那天有了点苗头,我便提起了德妃闭关抄写经文祈福的事,暗戳戳让夜允去了她那里。
我靠在床头,抱着汤婆子的手更紧了,肚子疼得厉害,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别多想,就是这宫里,看你还算顺眼。」
「呵,」德妃也绷不住了,听出我声音里的调侃,「那,臣妾就多些贵妃娘娘了……」
「那你还是实在点儿,差人把这药给熬了吧,我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了……」
「这么疼?」德妃好像疼的是她一样,蹙着眉,神情纠结。
不过,我也是近日才发现的,德妃虽然比我还年长几岁,但莫名地有些神情跟小梦很像。
也是奇怪。
她的眼睛和小梦一样,满是灵动,看起来就机灵。
聪明但又没什么坏心眼。
想来这是一类人的共性吧。
只不过她平日里看似骄纵,没人敢惹她。
「呼,如果可以,我都想让人把自己打晕!」我慢慢放下心防,换了称呼。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确认我会不会把「贵妃」的架子端起来,见我没那个意思,于是又回了原样,撇撇嘴,「那我去吩咐。」
「吩咐何事?」夜允大步走了进来。
「参见皇上。」
「嗯,起来吧。」
德妃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看着夜允的背影,露出与她魅人的长相不符的悲色,「臣妾差人去给贵妃娘娘煎药,先告退了。」
夜允随意摆了摆手,「去吧,辛苦了。」
「……是。」到底是没等来一个回头。
我可以在我不舒服的时候让夜允去她那里,但这并不代表我可以随时跟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
虽然……他一直也不属于我。
但……起码,起码在我这里的一时半刻,我想他可以都是我的。
像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
毕竟我也不是圣人。
「还疼?」夜允的话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嗯,这次疼得厉害,兴许是第一次南下的缘故,水土不服吧。」我可不能浪费这个好机会,娇弱地趴在他怀里。
他轻抚着我的长发,「那……朕给你念书吧,你不是常说朕的声音催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听盛熹说你近来喜欢读诗,李饮的诗如何?」
「会不会……不合规矩?」我试探性一问。
但他手上动作不停,给我盖好被子,勾了下我的鼻尖,声音很轻但又不容置喙道:「朕,就是规矩。」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纵容我,愣了片刻,又变成了那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那就辛苦皇上了!」
我平躺好,两手抓着被子边缘,他坐在床边,从一旁的书堆里抽了一本李饮的诗集。
夜允的声音极好听。
我听过他在书房跟大臣说话时威严又不怒自威的声音,也有他与太后聊天时温和关切的声音,还有他请教上了年纪的国师时谦恭的声音。
他与我说话时也有好多种声音,有时欢脱、有时不正经、有时故作严肃。
不过,我最喜欢他哄我睡觉时的声音,我睡不着的时候,他总是讲些典故给我听。
缱绻的声音如同夏季烈日下凉爽的山谷,徐徐风过,温热的水流轻柔地冲刷卵石。
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肚子还隐隐疼,但已经好多了。
我想翻个身,却发现腰间多了个手。
本想动作小些,但还没翻过身,夜允就醒了,声音有点哑,「醒了?朕让人把药端过来。」
他赏我稀世珠宝时,我没有心动;他给我宠冠六宫的恩宠时,我没有心动;他说我长得美时我没有心动;甚至,他与我说起以后,我也没有心动。
但偏偏这时,就在他守了我一个下午,惺忪着睡眼,在我醒来的第一刻,就要去差人端药的时候——我的心像是在原地待烦了一样,拼命地想要到别处去透气。
怦!
怦!
怦!
还好他背着我叫人,没发觉我的异样。
——其实,我不想他发现。
因为……我觉得他还不够喜欢我。
虽然是奢望,但,人啊,就是贪心,就是……贪得无厌。
我还是盼着他能再多喜欢一点。
12
江南的夜极美。
下了船就是万家灯火与满街的火树银花。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人声中夹杂着我听不懂的方言,怪好听的,像这水乡一样温柔。
我们穿着常服,像普通商旅之人一样。
「要去逛逛?还是先休息,等明日?」夜允揽着我的肩膀询问。
「去逛逛吧,不是很累……」我侧身看着斜后面的德妃,本想说要不要大家一起的。毕竟宫里的女人,有些人这辈子都再也出不来了,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犯不着这时候「争宠」。
但没等我说话,德妃冷着脸,行了个礼,「妾身身体不适,就不陪老爷和夫人了。」
「嗯,你先回去休息吧。」
见德妃都走了,其他两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怕我觉得她们没眼力见儿,也都离开了。
我有些纳闷,这次德妃离开,与往日都不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呢?
我一边跟夜允往闹市走去,一边想。
——啊,是眼神不一样。
——没有期盼了,也没有光了。
为什么?
我想了想,不多时明白了几分。
前几日不知吃了什么,德妃身体不适,吐了好几天,夜允就去了一次,后来派了医师,就再也没去了。
东西一批批地送过去,用的是上好的药材。
但……再好的药,都医不了心吧。
德妃大我四五岁,进宫也已经七年有余了。
我知道,人心变好、变坏、变热、变凉,都不是一瞬间发生的。
在过去,已经积累了七年的失望了吧……
不过,我连自己的前路在哪儿都不知道呢,也没什么资格去分析、去可怜旁人。
毕竟帝王薄情,谁知道往后会如何啊。
我一直拎得清楚。
只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想明白。
倒也是深宫里难得的通透。
我想,若是有一天他对我也没了兴趣,兴许我……罢了,活在眼下吧。
「想吃!」我指着路边的烤鸡摊子,吞了口口水。
「……」夜允苦笑。
「怎么,老爷是觉得妾身吃太多了?!」我掐腰佯装生气。
「朕,咳,为夫这不是怕夫人晚上吃太多难受吗……」
我摸了摸小肚子,喃喃道:「好像是有点太多了……」
在船上就吃了一些了,下了船嘴还没停呢。
夜允忽然倾身过来,靠在我耳边,「夫人真可爱。」
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我抵着他胸口想要推开,却被他反手握住,「怎……怎么了」
「夫人害羞了?」
这人,出了宫怎么更没正行了!
「咳,这么多人……老爷您,收敛点!」我眼神飘忽不自然。
「夫人叫我什么?」
我想把手拿回来,但他握得更紧了,甚至有点我不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就不松手的滋味。
「……」
「嗯」
「夫君……」我声音极低,一开口就淹没在喧闹中。
「呵,我很开心,念念,我真的很开心。」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兴冲冲领着我往人群中走去。
他走在前面回头看我一眼,眉眼带笑,过于白皙的脸庞,映着街边灯笼暖黄色的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仙人风采。
旁边过往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会看上她一眼。
他带我去买衣裳。
江南地区的衣裳与京都的略有不同,女子露出的脖颈更多些,裙摆大多到脚腕处,颜色也都像这里四季不变的景色一般鲜艳。
我很喜欢,趁着他帮我挑衣服的空,买了几套小的给小梦。
小梦刚过金钗不久,正是女孩子长个子的时候,我便多买了几套。
「嗯?挑了这么多了,这么喜欢吗?」夜允递给我一套红色的衣裙,脚腕处的裙摆上绣着似乎莲花的图样。
他总是这样喜欢莲花。
「嗯,这里的衣裳别有一番风味呢。」
「那在这里的每天我们都来。」
「好!」
我俩在油灯旁相视而笑。
他笑起来,比今晚的星星还好看。
13
「身体如何了?」
「就那样吧,你呢,听说皇上这几天一直在你那。」
「没,昨个儿去嘉嫔那里去了,当时选她也是因为她父亲在江南这一带做得不错,皇上有重用的趋势。」
德妃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子。
「江南的话本子可是比京都的好看?」我懒散地剥着莲子。
「哪里的都一样,钩心斗角,或者佳人才子,江湖恩怨罢了。」
自从那天起,再见德妃,她总是这样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但我总觉得她在想什么。
「昨天去外面,听说有一家医馆很有名,去帮你买了些药,不过还是你自己去看的准一些,毕竟水土不服还是挺难受的。」我剥好了一小堆,剔除了苦芯,开始一个接一个往嘴里送。
「……」德妃翻页的手顿了顿,「多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如果是普通人,而非皇上的妃子,兴许咱们也可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难得你这么受宠,还会想如果自己是普通人这种问题。」
「那你呢,怎么忽然这么与世无争了」
「累了,倦了。」她语气里满是疲惫,我抬眼看去,她表情如常,只是今日没有上妆,显得苍白了些。
「是累了还是失望够了」这几天我有了解一些德妃过去的事情。
德妃,谢家次女,虽然谢家只是中规中矩的官宦人家,但祖上五代为官,在朝中颇有威望,只是近年有些走下坡路了,但祖上实力还在。听闻她刚进宫的时候,颇为得宠,只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皇城中看烂了的情节罢了。
没有皇帝莫名的偏爱,只能靠家族的荣光获得皇帝的「宠爱」。
比单纯的喜爱稳定,但又少些单纯……
那天,德妃没有给我答案,只是合上了书,走到梳妆台前,描着眉黛,「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谢芊荷。」
「是啊,大家都叫我芊荷……七年了,连我父亲都一直叫我芊荷……」
「其实,我的名字只是单字一个『芊』,母亲生前总爱唤我芊芊。」
「在船上生病那天,我梦见了母亲。」
「她说,她看不得我过得这样辛苦。五年前,皇上就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我等了五年、争了五年,母亲在梦里说,她的芊芊应该快乐一点的,像小时候一样&她说,她的芊芊过得太苦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没有这样的经历。
母亲很早就嫁人了,外婆说不让我去打扰。因着母亲喜欢坐在后门的石头上做女工,我经常偷偷地去看她。
我不知道与母亲、父亲一起生活,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我知道,如果没有真正地经历过,没法理解真正的感受。
所以我没法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改名字?」我换了个话题。
她侧过身,余光看我,似有泪光流转,「你知道的,皇上喜欢荷花。」
她对我说:「于念,你跟我不一样,皇上爱你……」
14
夜允每天都会给我买一身裙子。
红色居多。
我看着那一排红裙,摸着下巴想了想,抽出其中一件,在身前比了比,转了个圈。
脑海中回荡着德妃那句,「他爱你……」
反正来都来了,即便不爱,我也回不去了,我在怕什么?
果真,情情爱爱,令人心软胆怯。
「今日要穿这件?」
我回过头,夜允就靠在门框处,也穿着一身红色,玄色腰封紧扣着精瘦的腰身,上面蔓延着白色藤蔓的图案,两缕碎发垂于额前,虽然还是有上位者的威严,但又多了份松散,像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的贵公子,贵气与江湖气在他身上融合得极好。
「好看吗?」我歪头询问。
「念念穿红色,最好看了。」
……
待了多半月,我对江南的了解也只是皮毛。
这里的美食、美景太多了,竟让我生出一种把小梦接过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幻想。
养一只通体黑的大猫,买一处坐落在湖边的院子,没事的时候就躺在摇椅上,抱着猫,看着云和湖水,到了饭点就和夜允、小梦去寻觅美食。
宽街小巷,总有不经意错过的好馆子。
但我不能,因为我是贵妃,他是皇上,小梦……小梦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底下,说她是我妹妹……
似乎意识到我的情绪波动,夜允走到我身后,面对着一人高的铜镜,抱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在想一会儿去吃什么,桥头的馄饨吧!好不好?」
「几乎每天早晨都吃,还没吃烦啊?」夜允哭笑不得。
我反手去抚摸他抵在我肩头的脸庞,看着镜子里他也在看我的眼睛,两人皆是红衣,竟像是新婚一样,我蹭了蹭他的脸颊,说:「跟夫君一起,怎么会烦呢。」
15
江南很美。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
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不过也没关系,以后会有机会的。
夜允说,以后他还带我来。
德妃送了我三本话本子,我一边吃着夜允给我剥的核桃,一边看书。
就在我下意识张嘴巴吃的时候,才意识到:嗯?怎么没有了?
我瞪大眼睛看过去。
夜允也看着我,嘴巴微微瞥向一边,凤眸里闪着委屈,「这书竟然比夫君还好看吗?」
「唉,」这人怎么和小孩儿似的!
「哪有……」
「我看就是有!」他赌气似的把双臂环抱起来。
我无奈地走到他后面,勾着他的脖子,「生气了?我们去甲板上吹风好不好?」
「……」
「要不要写字,我帮夫君研墨啊?」
「……」
「那……」我眼珠一转,贴在他耳边,说话时热气蔓延在我俩之间,「那,去休息好不好?」
像是话本子里魅惑人心的海妖。
夜允喉结滚了滚,哑着声音,「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
「哼!那要人家怎么办嘛!」我适时撒娇,正要离开,就被扯住手腕拉进了他怀里。
他抬着我的下巴,定定地看着我,「念念,我永远不会真的生你的气。」
「那,如果真的生气了呢?」
「那,念念多哄几次。」
「怎么哄?」
他邪气地笑了笑,抱着我往床榻走去,「像这样!」
16
夜允又连着几天宿在我这儿,我倒也习惯了。
晚上完了事,任由他抱我洗漱完了,躺在他怀里,却没像之前一样直接睡着。
「怎么?还有精力,看来是夫君……」他嗓音含笑。
在他说出更过分的话之前,我伸手抵在他唇上,「臣妾想回家一趟。」
他久久不言。
我抬头,他正看我。
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浓墨,是我看不懂的思绪,以前我要回于家,他从未犹豫过啊。
「皇上连这都不允吗?」
「想家了?」
「嗯!」
「那,允了。」
「谢皇上!」
「哦,嘴上谢?」
不等我再找借口,又被压在身下,那划过脑海不多时的一丝不对劲,也随着长夜一同消失了。
……
回京路上,从江南买的布匹、衣裳,还有些小玩意儿都带上了。
我还在路上买了杏花酥。
上次小梦在信里说喜欢这个味道呢。
杏花酥铺子旁是一家文玩店,我想了想,差人去买了套笔墨纸砚。
小梦之前跟着我一起偷听私塾先生讲课,学了点皮毛,但连我都比不上,所以平日书信里好多字都不会,是我让人告诉于开傅给小梦请了先生才好了些,这次正好检查一下她的功课。
和以往一样进了于府。
我没打招呼,抬脚就要往后院去。
「对了。」于开傅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叫住了我。
「?」
「你那个表妹前段时间失足,死了。」他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轻描淡写。
……
坐在马车上,耳边是集市的喧嚣。
我似乎出现了耳鸣,所有声音都瞬间远去。
不等我多加反应,就听见采荷唤我的声音。
「娘娘,到了。」
除了天子和太后、皇后,其余人至多进了宫门,就要转为步行了。
我魂不守舍地点头。
一下竟没起来,缓了缓才用胳膊撑着起身。
「娘娘怎么了?」采荷小心翼翼地问我。
采荷是我自己选的大宫女,做事细致,为人稳重,会看眼色,也很忠心。
我没回答,抬头放眼望去,临近出宫的地方宽阔无比,雕琢精细的屋檐上停着几只雀鸟,衬着寒冬碧色带赤的天空。
寂寥无比。
眼泪忽然静默地流了下来。
「娘娘……」采荷有些慌乱。
昏迷过去的前一瞬,我似乎看见了小梦朝我走过来。
穿着褐色粗布衣,手里拿着刚摘的迎春花,眸子里盛满春色,笑得比春天还灿烂。
……
采荷说,太医诊断过了,说我是心事郁结,气血不畅,而且是老毛病了。
采荷说,夜允去上朝了,昨个儿守了我一晚上。
采荷说,「娘娘您别太操劳,您妹妹都有孕了,昨个儿京都可热闹了!听闻李大人府增设了好几个粥棚呢!」
「我……妹……妹?」
「对啊,就是于二小姐于染啊。」
妹妹……
于染……
我的眼神愈发狠厉。
骑马失足而死……且不说小梦从未骑过马,即便是会,那于府又有谁真心带她去玩儿?
一句轻描淡写的「失足」,就把我打发了?
即使真的是表妹,就可以这样淡漠人命?
不是都说他们于家忠君、清廉、公正?
不过如此。
上位者永远不会平视黎民百姓。
站在高处,俯视众生惯了,早就忘了忠君爱民了。
「娘娘……」采荷被我的眼神吓到了。
「皇上还有多久下朝?」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
「娘娘醒前没多久,皇上刚走。」
我抬起手,看着藕粉色的帷幕眯了眯眼,「给本宫梳妆吧。」
站起身后,我顿了顿又说:「画得艳些。」
「是。」
……
夜允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采荷按照吩咐在外面把门合上。
我从贵妃榻上缓缓起身,摇曳着腰肢走下去。
「身体可好些了?怎么打扮得如此艳丽?药喝了吗?」夜允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我没急着回答,绕过香炉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一眼,然后慢慢跪下。
「念……」
「请皇上恕罪……」
接下来,我向夜允讲述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定定站在那,我跪在他面前,腰背挺直,看见他放在身前的手拨弄着扳指。
我很惊讶,我惊讶的不是他的沉默,而是我自己的平静。
我完全不害怕任何惹怒夜允的后果,兴许心里还有点侥幸,觉得他不会太严重地罚我,但即便是欺君之罪,我还是会说的。
在我思虑飘忽的时候,他长叹一声,开口了。
「念念。」
「你有想过朕吗?」
我猛地抬起头。
他眼中有失望,也有明了,「念念,如果这话被旁人听去,朕……该如何是好啊?」
「白念,或者于念,对于朕,并不重要。」
我先是一感动,紧接着意识到了不对劲——白……我刚才并未提及自己姓白!!!
「皇上……」
「朕早就知道了。」他没打算瞒我,温柔地将我扶起。
我呆呆地被他扶起,看着他。
「唉。」他似笑非笑地把我扶到贵妃榻上,按着我的双肩让我坐下,弯腰看着我,「于开傅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难怪都说他是女儿奴,念念,你受委屈了。」某种角度来说,他并没有说明白。
我梳理了好久的思路,终于说出了第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不揭穿我?」
他身体前倾,抵着我额头,薄唇勾起,「本来是想看看于开傅耍什么花招,没想到……」
他眉梢的笑意加深,「我心悦你,念念。」
慌乱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仿若漂泊了半生的浮萍忽然就扎了根。
「别离开朕,念念。」
没来得及反应,我就被压倒在榻子上。
他似乎在撒娇,压着嗓子蹭着我的脸颊,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我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抬起了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皇上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
下巴慢慢压在他肩上,我眼神放空看着香炉的方向,在他耳边沉声道:「阿允。」
我极少这样唤他,即使在江南都很少,我这人想得太多,又太清醒,我很少会沉迷什么,所以那时我心底还当他是皇上,而非一个普通的丈夫。
但……今天,似乎一切都变了。
「我在。」
「我想……报仇。」
17
于开傅被迫告老还乡那天,我画着最盛大的妆去了城门。
秋色染黄了整个世界。
城门口四五颗古老的梧桐树正在落叶。
我站在满天枯黄中,身着一件红衣,金步摇在风中微微晃动。
「是你!」他看我的眼神如同垂死的饿狼,无法吞食近在咫尺的猎物,但又十分不甘。
我无视他,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在梧桐树下,伸手接住一片落叶。
以前姑苏里也有梧桐……小梦特别喜欢收集这些叶子……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
「一种是犯错之后反思自己的。」
「而另一种,则是选择将所有过错归于别人的……呵。」
「于开傅,今天这一切……」
我将叶子攥在手心,薄脆的叶片在掌心碾压成碎末,侧过身,斜睨着他,「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