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南柯梦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侍卫一剑鞘将我打倒,他走到我面前问我:「是你做的?」

我不做声,他狠狠给了我一巴掌,「说话,是不是你干的?」

任由他气急败坏,我就是不回答,只是看着他,以及他身后闹得人仰马翻的来仪宫。

「打,打到她说话为止,打死了拖出去。」

谢林修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我还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在这里。

后背已经疼到没知觉了,迷迷糊糊间我看见谢钰跪在谢林修面前正在说什么,又一棍子下来,我哀嚎一声,终于开了口:「是我做的。」

「是我,在露水里放了莪术,害死了你心心念念的孩子。」

莪术可以致胎儿死亡,这是我在冷宫就知道的。送到来仪宫吃食都会检查,但没人会怀疑我要害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到后面就不再检查。三五日一小坛掺了莪术的露水,不用一个月就能够弄死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谢钰跪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谢林修气到全身颤抖,「那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为何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

我吐出一口血沫,看了谢钰一眼,还未回答谢林修问题,就听见来仪宫的宫女惊叫道:「娘娘!」

谢林修身形一晃,指着我说:「杖毙,尸首抛至乱葬岗,朕要她为朕的孩儿偿命!」

然而最终我还是没有偿命,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东宫,趴在床上不能动弹,觉得全身疼得厉害。

「别乱动。」谢钰摁住我的肩膀将我摁回床上,「等会伤口裂开又要换药。」

「是你?」

谢钰坐在我床上,「虽然很想承认,然后借此让小公主欠我个人情,但很可惜不是,是秦娘娘说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会独活,父皇才让我将你带回来。你昏迷了三天三夜,秦娘娘这三天也不肯吃药,幸好你醒了,不然你们母女就可以在阴曹地府相遇了。」

「你那天伤得很重,这么漂亮的姑娘被打得都快没人形了,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做,又是从哪弄来的莪术?」

「出宫时买的,不为什么。」

谢钰轻笑一声,将我拉起来,「难道不是为了我?不然父皇问你时你为什么要看我呢?」

我低着头不说话,谢钰自顾自说:「哦,你是想拖我下水,让我们父子离心,看不出小公主还有这样的心机。不过也好,现在父皇将你视做我的人,下次我向父皇求亲他就不会多想了。」

我原本以为之前他说娶我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竟然真向谢林修开过口。我惊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娶我?」

谢钰说:「我母后生前无心管教我,全心全意都想得到父皇的恩宠,她也曾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更温柔善良,是个称职的皇后。然而无论她怎么做,父皇眼里都只有秦娘娘,即便母后病重他也没来多看一眼。」

「我之前不懂事,怨恨过秦娘娘,但当我见到她时,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她真的好美,而且善良,即便我对她发火她的眼里也只有怜悯。」

「后来她说她挂念自己在冷宫的女儿,我就去看你,你们母女一样,明明自己都身陷囹圄,依旧怜悯我的处境。」

「母后死后我和父皇关系越来越差,那次重遇你后我想到一个让父皇不痛快的好办法,就是你。你顶着和秦娘娘一样的脸,要是像母后对父皇那样对我好,我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父皇十几年都得不到的,那多好玩。」

他还不满二十,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用拙劣的手段想要报复他的父亲,却阴差阳错将我也卷了进来。

「现在呢?」我问他:「你母后可不会杀人,现在还觉得好玩吗?」

「现在更好玩了,原来小公主和我是一样的人,你知道吗?秦娘娘怀的是男胎,真要谢谢小公主帮我铲除了一个对手。」

7

这次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听说母后也是,谢钰说宫中的珍贵药材都送到来仪宫和东宫了。

因为生病,我日日都只能待在东宫足不出户,谢钰每日忙完会来看我,说一说宫里发生的事给我解闷。

听说母后身体渐渐好起来了,谢林修很高兴。

听说谢林修想补偿母后,给她送了好多东西。

听说谢林修想立母后做皇后……

最后这消息倒是让我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谢林修真不怕天下人议论。不过那些大臣应该会拦着,即便他是皇帝,也只能想想而已。

可没过几日,我身体刚好时谢钰便拿着一卷圣旨进来和我说:「父皇下旨,立秦娘娘为皇后。前几日安阳侯为其子求亲,要娶你做世子妃。」

谢钰带来的正是谢林修要封我做公主,将我赐婚给安阳侯世子的圣旨,只是还没按下玉玺,所以还不算数。

「安阳侯昔年受过前朝皇帝和秦娘娘恩典,没想到这人谨小慎微这么久,竟然为你冒了一次头,小公主想不想答应这桩婚事呢?」

我没有回答他,紧紧捏着那道圣旨,翻身下床,「我要去见母后。」

谢钰拦住我,「想都别想,除非你还想被父皇打死。」

「母后出事了对不对?她根本就没有病愈,她一定出事了。」

如果不是她病重时日无多,谢林修也不会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她做皇后,也不会突然给我赐婚。

我挣扎着想要去来仪宫,但谢钰一只手就制住我,「不许去。」

「放开我。」

我拳打脚踢却也没让他松手,正在争执时忽然外面传来钟声,不多不少,正是二十七下。

钟鸣二十七下,是国丧。

太后早已殡天,谢林修还康健,那死的便是……

全身力气好像一瞬间都被抽空了,我知道自己再努力也赶不过去。我紧紧拽着谢钰的衣袖,气血上涌,一口血吐在了他身上。

谢林修让我为母后守灵,我求之不得。只是觉得好笑,我们母女十余年因为他未曾见面,如今阴阳相隔倒让我这个女儿来尽孝心。

母后灵柩要停灵三日才能入殓,三日里来往祭拜的人不算少,他们为母后哭丧之余还会偷偷看我几眼,估计心想我是个无情无义的,连自己亲生母亲去世都没掉眼泪。

这算什么,想当初父皇战死,国破家亡,我的亲朋死了一堆,而我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被送到冷宫才哭。

偷看的人那么多,只有一个人靠过来安慰我说:「故人已去,你莫要太伤心。」

我抬头看了一眼,是那日母后生辰宴我碰见那个迷路的公子,也是安阳侯世子,谢林修原本给我指的未来夫君。

叫什么来着?忘了。

我收回目光,自顾自继续烧纸,等他识相走开。但这世子是个没眼力见的,继续站在我身边,踌躇半天,红着一张脸说:「你放心,我将来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我这才正视他,「什么意思?」

世子尴尬地挠头,「没什么,只是看一些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我怀疑这人是个傻子,怀疑谢林修报复我。

「我不会嫁给你。」

「可爹爹说这是秦娘娘遗愿,我们要让故人安息。」

我不说话,继续给母后烧纸,世子在我一旁絮絮叨叨说:「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等我们成婚后再和离也行,总而言之爹爹说要将你从皇宫里带出来。」

我不明白安阳侯明知自己儿子是个傻子为啥还要什么事都和他说,真不怕这人胡言乱语被谢林修宰了。

我仰头看他,浅笑道:「那你呢?你娶我不委屈吗?」

他摇头,「不委屈,娶谁都一样,何况你生的……那么好看。」

我点头,觉得自己这张脸真是占便宜。

见我不想理他,他也不自讨没趣,像上次一样又拿出一张手帕放在我蒲垫上,「……烟大,熏红了眼睛要擦一擦。」

我吸了吸鼻子,别过脸不理他,等他走后继续往盆里面烧纸,一张一张,越堆越多,烟也越来越浓,我咳嗽两声,擦干净脸上的泪珠。这烟真的好熏人。

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别烧了,等会还要让人以为秦娘娘死而复生,放火烧殿呢。」

我抿唇,带着他的手继续往火盆伸,他连忙往回缩,「小公主好狠心,难为我还给秦娘娘带了祭品。」

所谓祭品就是一个坛子,我日日装露水的那个。

东宫的合欢树很高大,站在上面可以看见来仪宫的屋顶。

我和母后十余年没有见面,我不想见她,也不能见她,她亦然。我还可以站在合欢树上看着屋顶聊以慰藉,她却只能将所有思念压在心底继续和谢林修虚与委蛇,或许只有看见那坛我送来的露水时才知道她的女儿安好无恙,正在深宫的另一边默默注视着她。

或许我们一生就可以如此度过,知道彼此安宁便已足够。可总有些事她受不了,我也受不了。

母后为父皇守护前朝皇族已经尽职尽责,她不会喜欢上杀死自己丈夫的仇人,更不会为他生儿育女。不然她不会在生辰还为父皇穿白衣,不然安阳侯世子那夜给我的手帕上就不会留有她的字迹。只是我没有想过她会死,我亲手送去的莪术害死了我的亲生母亲。

我将那坛子摔个粉碎,谢钰避开碎瓷片,拍了拍我的头,「舒服了吗?不舒服我继续找东西给你砸?」

「你为什么那天不让我去见母后最后一面?」

谢钰擦掉我眼角的泪水,「见不见又能怎样?不都是要死的。」

「那你迟早也是要死的,现在还活着做什么?」

我知道自己就像个疯子一样狂吠,将所有怒气撒在谢钰身上,以此来减轻我心底的痛苦。

谢钰不恼,他扼住我的手腕,依旧在笑,「胆子大了,敢这么和我说话,别忘了,现在可没人护得住你。」

「那你就杀了我啊。」我甩开他的手,「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活着,正好我死了干净。」

若是走快些,说不定还能在黄泉路上追上母后。

「我才不会让你死。」谢钰说:「宫中太无聊了,幸好还有个你与我作伴,放心,我活一日,你就会活一日,别忘了,你之前欠我人情,答应过做我的太子妃。」

我后退几步,依在母后棺材上,眯眼看着谢钰,「谢钰,你莫不是玩游戏把自己玩进去了吧?」

谢钰没有直接回答,「这倒不是,只是现在才发现我的玩具和我一样,觉得更有趣了而已。」

「母后遗愿,让我嫁给安阳侯世子,谢林修不会违背她。」

谢钰好像才想起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秦娘娘临死都给你安排了个好出路。但那安阳侯世子幼年生了场大病,心智不全,这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

「不,你不愿意,我知道。」谢钰走上前来逼近我,「小公主和我是一样的人,疯子就应该和疯子在一起,你说呢?」

我甩了他一巴掌,谢钰生生受下,「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小公主了,这可怎么办?」

8

刚为母后守完灵我就大病一场,没过多久,宫里开始传我和谢钰的风言风语,皆说我为保命自荐枕席,不知廉耻。

流言传得凶自然传到了我耳朵里,我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我并没有去找谢钰,知道去了也没用,于是还没病愈我就去找了谢林修。他对我避而不见,我就在太极殿外从白天守到入夜。三更过后他将我叫进去,第二日清晨我才出来,随后得到他让我去普耀寺为母后礼佛超度的安排。

这是我第一次感谢谢林修,谢他终于让我离开了这座皇宫。

普耀寺在城外,是个清冷偏僻的地方,偌大一个寺院,除了我也只剩三个尼姑,平日诵经祈福不问世事,也不管这里住进了什么人。清苦自然清苦些,但离了某些人某些事我反倒心里舒坦许多。

一连三月,我算是在普耀寺渡过了一段难得的安生日子,因此当我见到谢钰时难免脸色难看些。

谢钰是大半夜突然出现在我床前的,我一睁眼便瞧见这个人,吓得半天没说话,他还有心思和我逗笑:「害怕了?以往怎么不见你胆子这么小。」

他将带来的纸包放在我床边,「给你带的糕点,上次出宫时你非要吃的那家,只可惜你睡得太死,放凉了。」

我往床脚缩,「你来做什么?」

他点亮烛火,然后坐在我床上,「我不能来么?哦,对,你若做了我父皇的妃子,我确实要避嫌。」

我别过脸不说话,他强硬着将我下巴掰过来,「你这张脸真好用,干嘛要离开宫里,单凭这张脸,再使点手段,也够你后半生无忧无虑了。」

他掐得我生疼,我真害怕这模样的谢钰,他的眼底红得瘆人。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走开。」我死命拍打他,才让他松了手。

得空我便想窜到一边趁机跑了,但此举更惹恼了他,他翻身直接将我压在床上,一只手将我手腕紧紧抓住。

我使劲踢他,他吃痛也不松手,直到看见我小臂处的一点红痣才算作罢。他压在我身上,摩挲着我的守宫砂,「原来还在,我还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我气恼极了,反问他:「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他依旧压在我身上,摩挲着我的手腕,「你不是吗?」

我反手甩了他一巴掌,他悻悻起身,整理整理衣衫,乍一看好像我们真做了什么似的。

我扯下帷幔,自己摸索穿好衣服才下床,谢钰自顾自坐在一旁喝茶。我问他:「太子马上就要及冠,另娶佳人,一趟趟往我这跑可不大好。」

他扯过我的手腕晃了晃,「小公主是在生气嘛?你不想我娶别人,那我娶你好不好。」

「佛门净地,太子殿下庄重些。」我拂开他的手,「只是想着你都要和别人说亲了,若要再让人听见那些有的没的,未来太子妃怕是要生气,回头将火撒到我身上我可没地方哭去。」

他明晃晃的眼睛看着我,揽着我的腰让我坐在他面前,「小公主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怎么,这佛门净地待久了,人也想开了?」

谢钰喜欢对我动手动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逗乐的玩意,终归他愿意,我也吃不了什么亏,左右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觉得没什么意思而已,也不是很想招惹太子殿下,偏偏我自己也没有能力离您远点,只希望你自己识时务,别再日日纠缠我。」

「你说的有道理。」谢钰故作沉思,「但怎么办,小公主太惹人喜欢,我放不下你。」

我也笑,「那我就毁了这张脸,你就不喜欢了。」

「你怎么不干脆点死了呢?」

「因为还没活够啊,我死了做什么。」

我确实没有活够,前十几年都在皇宫里,在自己仇人眼皮底下讨生活,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甘心就这么去死。

那天晚上谢钰到底什么都没做,我猜他就是误会我和谢林修做了什么,当然我是不会告诉他我在太极殿跪了一晚上求出宫才导致第二天离开时腿脚发软,有些事就让他误会着也挺好。

在普耀寺并没有人拘束我,谢林修大概也不担心我趁机跑了。当然我知道凭我自己也跑不了多远,因此自己断了自己的心思,只是闲暇无事进城逛逛,喝喝茶听听戏,日子过得也算闲适。

京城多贵人,虽然我见得少,但总会碰见几个熟悉的,例如安阳侯家那位有点傻乎乎的世子,他叫什么来着,我又没记住。

他遇见我也不好意思直接上来交谈,只是坐在我对面的茶桌上不时往我这看,我也权当没这个人,一壶茶喝完带上幕篱准备去近月楼听书。

见我要走那世子也跟了上来,我走快些他也走快些,我走得慢他也慢悠悠在后面晃,偏偏当我回头时他又故作无事,左瞧瞧右看看,终于在一处拐角我忍不住躲起来将他抓了个现行

「你一路跟我作甚?」

他红着脸嗫喏道:「我……我没有……我只是看你一个人,怕你有危险,想保护你。」

我有一丢丢无语,心想他这样跟着我才让我觉得可怕。又想起之前谢钰说他心智不全,便随他去了,只当没看见这人,任由他跟着我。

只是今日我运气差些,辛辛苦苦跑一趟却发现今日不说书,只能沮丧地准备离开。

世子快走几步跟上我,「你看上去有些伤心,这么喜欢听书吗?」

「也没有很喜欢,只是觉得自己跑了一趟却一无所获,心里有点失落。」

「那这么办啊。」他看上去比我还慌,左右看了看,突然对我说:「你等我一会啊。」

说完他跑进去,然后和人家掌柜不知说了什么,掌柜恭恭敬敬将我二人请到二楼最大的包厢内,然后搬了一张桌子,端了一扇屏风和瓜果点心进来。我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坐下喝茶吃点心。

不多时屏风后站了一人,一敲惊堂木开始说书:「话说在前朝,有一大将名为……」

我先是愣了会,然后不由笑了出来。看得出来这世子从来没说过书,估计不知道从哪弄来话本,正藏在屏风后面装模作样念给我听呢。

他这么用心,我自然也不好拂他面子,听得津津有味,不得不说,这话本写得相当不错,世子口齿伶俐,念得清楚。

就那么一册话本,直到日薄西山他才念完,我十分捧场鼓了掌,但他却只是躲在屏风后问我:「这样你可开心些?」

「开心,世子出来吧,你请我听书,我请你喝杯茶。」

「不行不行。」他煞有其事说:「男女授受不亲,虽说我爹爹已经替我向陛下求娶你,但到底没成婚,你不能和我这个外男共处一室,不然会坏你清誉。」

他倒是思虑周全。

我看了看时辰,「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等下次有缘见面我再请你喝茶。」

出了近月楼我回头看,见他正站在窗前,瞧见我还特意和我摆摆手,我也向他挥挥手算作拜别。

和谢钰那样的疯子待久了,都快忘记这世上也是有正常人的。

9

在普耀寺待了有一年,谢林修似乎都快将我忘了,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如果谢钰也能一并将我忘了那更好,只是往往事与愿违。

谢钰隔三差五便来一趟,我也不知他堂堂一个东宫太子怎么能这么闲,一天到晚和我玩。他来倒也不做什么,只是和我坐一会,偶尔也会带些小玩意给我,我照单全收,顺着他总比逆着他好,只盼着他赶紧娶妻然后从此远离我。

「秦娘娘生祭要到了,父皇虽然近来身体越来越不好,非要去秦娘娘墓前祭拜,他还说百年之后要和秦娘娘同穴而葬。」

「哦。」我无动于衷,只是觉得荒唐,但仔细想想荒唐事多了去了,也不缺这一桩。

「我也得随行,因此这段时间就不能来看小公主,你可要听话些,不要趁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出什么幺蛾子。」

我笑得十分敷衍,「放心,你们前脚离京我后脚就称病闭门不出,安安稳稳在普耀寺待着,如何?」

「真乖。」

三日后谢林修携太子与众臣前往皇陵祭祖,十日后深夜,我正在把玩一把从集市上买来的匕首,谢钰猝不及防推门进来,眼角带着笑意问我:「秦娘娘尸首被人毁了你知道吗?」

「是吗?刚知道。」

谢钰绘声绘色向我讲述事情经过:「父皇当初为了和秦娘娘合葬将她暂时葬在了皇陵对面的山上,孤坟一座,乍看上去没什么稀奇,但这次父皇去祭拜时才发现秦娘娘的墓穴被人刨开,棺材连着尸首烧了个干净,看那样子,倒像是新烧的。」

我将匕首收回去,对他说的事一点都不上心。

谢钰接着说:「父皇怒火攻心一病不起,估计是中风了,回来路上都是被人抬回来的。」

我抬头看他,自己父亲出了这样的事,他倒像个毫无相关看热闹的。

谢钰凑近问我:「你真不知。」

我往后仰,摇头,「不知。」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掀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的纱布,也未点破,只是说:「我早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小公主果然没让我失望。」

「让你如此得意,也是我没想到的。」我抽回手,「既如此,你还在这同我消遣什么,谢林修已经是个废人,准备准备登基吧。」

之前无论谢林修和谢钰父子之前有什么嫌隙,但到底谢钰还是太子,谢林修如果真中风了怕是命不久矣,谢钰顺理成章会做皇上。

谢钰想了下,也笑了,「小公主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要如何答谢你?」

「答谢,好说,将安阳侯世子和我成婚的那道圣旨交给中书省,我就算你谢过了。」

「除了这个,什么都行。」

「巧了,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想要。」

「你喜欢那个傻子?」

「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小公主别说气话。」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生气,「我不是父皇,你也不是秦娘娘,有些事不能一概而论。」

「这话是告诉我的还是告诉你自己的?」

「都一样。你近来表现很好,我很满意,待我登基之后,封你做皇后。」他拿走我手中的匕首,「这种粗糙的玩意怎么配得上我的小公主,等过几日我再给你一把更好的。」

我夺回来,「好东西你自己收着就是,不用在我这白费心思。」

「小公主往日可没这么多话,今日怎么忽然改了性子。」

「因为你太蠢,非要在我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我不说清楚点,你就不会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那怎么办啊,你越讨厌我,我越喜欢你。」

10

果然不久后谢林修便去了,只可惜他心心念念要和我母后同葬一处这愿望也被我和谢钰生生毁了,估计到阴曹地府都要狠狠诅咒我们。

这消息还是安阳侯世子带给我的,这倒稀奇,我以往都是下山与他会面,他倒是第一次来普耀寺。更稀奇的就是过了一年我都没记住他叫什么名字,问多了也不好意思再问,就这么糊里糊涂算了。

一进来他便说:「是太子……陛下让我来的。」

哦,这便对了,谢钰又怎么会容忍我见其他人。

世子踌躇半天忽然向我道歉:「爹爹让我和你说声抱歉。」

「这话从何说起?」

「我们的亲事爹爹提起过许多次,之前因为国丧被压下,现如今,现如今是陛下不允,爹爹说对不起秦娘娘的托付。」

我垂下眼睛,「无事,陈年旧事,难为安阳侯还记挂这么些年,没成也好,若真成了,我怕是要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

「爹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还是救命之恩,自然更要报答。」他忽然走过来抓住我的手,「但他也让你不要担心,陛下虽性情古怪,但到底不是暴戾之人,应当不会对你做什么。」

「那你呢?你待我这么好,也是为了报恩吗?」

他歪着头,有点费解,「爹爹说你是我未婚妻,对自己未婚妻好些不是理所应当吗?」

原来仅仅是这样。

见我笑了,世子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世子是难得心思单纯之人,能与你相交也算我人生一大幸事,日后若你娶世子妃,我定送你一份大礼。」

他低下头,有些沮丧,「如果……」

我不想听,打断他:「如果皆是无意义的假设,不必说了,你我心知肚明就可。」

因为这一句话,他走时还有些闷闷不乐,我虽然有些抱歉,但也没办法,谁让我活这么大也没见过几个正常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和正常人交流。

真难为这世子,被我伤心至此还挂念我的安危,费尽心思给我送来这出城令牌。我原本没想走的,只是如今不走,倒好似有些对不起安阳侯父子这番情意。

普耀寺后山有条暗道,可能是若干年前战乱时僧人为了逃生开辟的,上次我去母后灵前便是从这走的,地方偏僻,寻常人很难发现。山脚还有匹马,想也知道是谁留下的,也幸好之前谢钰逼着我学这学那,不然我只能牵着马跑了。

下山再往前走十几里便可离开京城的地界,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说不害怕是假的,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若成了,纠缠我十几年的梦魇可以就此终结。

然而我这人运气一向不好,出生不久还未享受荣华富贵便国破家亡,与母后有重聚机会然未见一面就阴阳相隔,离开的路就在眼前,可实在不想见的人早已领兵在此等候。

隔着这么远,我似乎还能看见谢钰的笑,「夜深露重,小公主预备到哪里去?」

我死死揪着缰绳,长舒一口气,这下是彻底死心了,「自然是,没有你的地方。」

他驱马过来,拦腰将我抱到他的马上,手起刀落,安阳侯世子给我准备的马匹长鸣一声便倒了下去。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他将我抱在怀里,「我原本想你若是有能耐再寻一条新路或许我就放你离去了,可你偏偏没有,小公主,一条路不能走两次,这道理你得记住。」

我没说话,记住不记住,与我已经没什么相干了。

谢钰把我带回宫中,关在母后之前住的来仪宫中,我想我或许会如母后一般,长长久久都被留在宫中。

谢钰刚登基还很忙,大臣上奏让他选秀立后,他拿着奏折故意问我:「小公主,你猜我娶了你,这些大臣会不会说什么?」

我没说话,从回宫之后我都没和他说过话,左右无论我说不说,他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还好,谢钰没有太疯,丧心病狂到非要让我当皇后。他给我捏造了个身份,堂而皇之瞒过天下人让我做他的贵妃。

听到这圣旨时我都想笑,这父子俩还真是一个德行。

封妃大典上谢钰特意安排了两个强壮的宫女跟在我两侧,然而出乎意料,我十分乖巧。

我的表现显然让谢钰很满意,入夜后他特意夸奖我说:「小公主今日倒是难得的听话,我还以为你要大闹一场呢。」

我冷着张脸不理他。他抬起我下巴,蹭着我唇上胭脂,「小公主今日真好看,第一次见面我便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今日比我初见你时还好看。」

他将酒杯递给我,「听说夫妻洞房花烛之夜要饮合卺酒,虽说你我不是夫妻,但这仪式也少不得。」

我假意接过,忽然松开手,酒杯跌到地上,四分五裂。

谢钰也不恼,「这么不愿意啊,我还以为你想开了。」

我狠狠推了他一把,起身想跑,但这衣裙实在碍事,脚下一绊便摔在了地上,让谢钰看了笑话,「小公主这是做什么,闺房情趣吗?」

他眼神火热,灼的人刺眼,我闭住眼睛。

他细声细语哄我:「没事,不怕。」

我咬着下唇,闭上眼睛,手下一划,毫不犹豫割断了他的脖颈。

是刚才跌落在地上碎裂的酒盏,虽不大但已经足够锋利,况且我这下是下了死手。

血喷洒似地往外涌,谢钰捂住脖子躺在榻上,眼睛似乎也被鲜血染红,他好像没有一丝丝意外,甚至到这地步还在笑,「你如愿了吗?」

我喘着气,那瓷片还在我手中,半身都是血,我想自己现在一定相当可怕。

他又问我:「你如愿了吗?如愿了,就该醒了。」

什么意思,一瞬间无数画面和记忆涌入脑海,我捂着额头,看着谢钰的血慢慢流干,一点一点接近死亡,然后消失。周围的一切开始崩塌。

如愿了,就该醒了。

结局

我睁开眼睛,残破的帷幔缠绕在床上,角落里的蜘蛛网随风摆动,风将窗户吹得吱呀作响。

已经入冬,但殿里没有点火,也是,点了火怎么还能叫冷宫呢。

我努力想张嘴叫人,发出的声音却嘶哑难听,脖子上疼得厉害。

哦,我往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本来想死,但没死成,真尴尬。

母后生得很美。

但她却只有一副好皮相。

昔年她凭这副皮相做了父皇的皇后,父皇战败自刎后她做了新帝的贵妃,做得十分心安理得。反正深宫大门一关,外面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见,只需要安心享受她的荣华富贵即可。

至于我,我是她不愿提及的累赘,从小就被扔进冷宫,不闻不问。

这些事都是照顾我的安嬷嬷告诉我的,她日日夜夜都在我耳边说母后有多坏,似乎古往今来再也没有比她更坏的女人。而她这些怨气皆是因为昔年她曾做过母后身边的人,但母后怕惹恼新帝,将前朝的宫人一并都送进了冷宫。

但即便安嬷嬷怎么咒骂,终究不会伤到母后分毫,因此她便将怒气撒到我身上。具体怎么撒的,不说也罢,总而言之,我一直觉得自己能长这么大全靠天佑。

冷宫的日子很难熬,我偶然间遇到了太子谢钰,他很喜欢我。十五岁时他把我带出冷宫,我做了他的人,我觉得他对我很好,起码从我记事以来他是对我最好的。

他会带我出宫,去普耀寺求佛,去戏院看戏,去买最好吃的点心给我吃。他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现在我终于长大,他会更喜欢我。

因此即便我知道他是我的仇人,我却也无法恨他。我所希冀的,只是这简单的温暖而已。

然而我这人向来命途多舛,越希望得到什么越容易失去什么。

谢林修不久前给谢钰许配了太子妃,是个家世显赫的名门贵女,只是脾性有些不好,她嫁到东宫后我便知道她的脾性是相当不好。

她容不下我,因此总是无故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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