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不仅如此,我还会是未来的皇后。
望着镜子里那张姣好的容颜,我不由得雀跃道:「宝贝,你可真棒!终于拿下我们的皇上,夺得后位了。」
哪知过了一晚,他便把后位给了别人。
我:呵呵。陛下,您可能不知道,臣妾可以无限读档。
瞳京城近来一直阴雨绵绵,永乐宫里的红海棠才将将如火如荼地绽放了几日,便被打落了一地。残红满地,一片萧索寂寥的景象,倒和我这凄凄惨惨戚戚的心情十分相称。
我在此攻略游戏里已经度过了十余年,一日不得后位,便一日不得归。而这游戏除了读档以外,其他的功能一个没有。我连自己攻略对象的好感,都是凭感觉猜的。
那人姓霄名彻,原本只是皇帝众子嗣中最平平无奇、最不得宠的一个。此人风流,府中侍妾无数,瞳京有名的望春楼就如他的后花园一般。
我嫁与他时人人都道,这大将军的女儿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和这样品行恶劣的纨绔绑到了一块。
然而风流放浪的外表只是伪装,少年藏志于心,在羽翼丰满之前毫不显山露水。饮冰十年,终是得了帝位,成为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的天下之主。
我原想,看在多年相守的分上,我陪着他从落魄的王爷,到东宫的太子,再到而今君临天下。念在往昔情分,他总会把后位给我吧。
哪里想到,头一天晚上还抱着我,说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也要摘下来给我把玩的人,第二日就把后位给了别人。
听闻此事,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这小子又双叒叕失信了!
别的东西,我都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它过去,但这后位之事,重于泰山,可是不能有半点马虎。
于是我寻了条白绫往房梁上一挂,让人去请了霄彻。
霄彻来时,额头上挂着细细密密的薄汗,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腮帮子紧绷,面庞变得冷硬起来。
我正站在椅子上,见他还是着紧我的,于是拿着白绫,刻意地又往自己脖颈上套了套。
霄彻见了,一双细长的剑眉微微蹙起,黑眸里凝着冷然。他板着脸上前,冷声问我:「绾绾这又是在发什么脾气?」
「我是怎么教你的?性命之事,怎可戏言?」
「今日我若是不来,你待如何。以命胁人,从来都是最蠢笨的法子。」
他每说一句话,语气便冷一分,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片肃杀。
我固执地不肯妥协,「为什么立梁槿笙为后?」
「你那天晚上不是这样说的,你明明说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也愿摘下给我,你还说你与梁槿笙并无男女之情,既是如此那……」
不等我把话说完,霄彻便狠狠打断。他不想与我多做纠缠,也不答我,只沉声说:「绾绾,下来。别让朕亲自动手。」
他那晚分明已经答应了将后位许我的,现在看来是打算不认账了。
眼见回家的机会就这样溜走,我心中又气又恼,「难不成皇上十年情谊竟只是为了我父亲手上的兵权?」
闻言,霄彻猛地一顿,他掀起眼皮,一双墨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利刃一般直刺心底,仿佛能够窥见我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一时心虚,垂下眸来,不敢再与他对望。
霄彻上前往凳子腿上狠狠一踢,椅面倾斜,我失去重心便直往下摔去。霄彻伸手,搂住我的腰,把我稳稳地接进他的怀里。
「绾绾不也是为了后位?」他薄唇微动,嘴角噙着丝讽刺的笑,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又哪里有资格来指责朕呢?」
他附身凑到我耳畔低语,「除了后位,绾绾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
我不解,疑惑地皱眉问:「为何?」
他笑笑眉眼弯了起来,然而眉宇间却没有丝毫的温情。一只宽厚的大掌扣到了我的后脑勺上,「这便要问绾绾你自己了。」
我狠狠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敲了一下。一时晃神,竟失去了言语。
出此下策,原也只是为了看看如今我在他心底的分量,倒也不是真天真地认为,用此方法便真的可以得了那后宫之主的位置。霄彻向来宠我,也不知为何,此次关于后位之事却异常的坚决。
他一向说一不二,认定的事必会排除万难去达成。如此一来,日后我想要夺取后位,还得先将梁槿笙拉下马来。也不知还得费多少心神。
我往后靠了靠,与霄彻拉开距离,用手偷偷在虚空中划出一个界面来。
已经耗费了太多时光,我有预感,若是继续和霄彻在纠缠下去,恐怕日后就得一直困在这游戏里了。
指尖轻点,周身一阵光影闪动,点点流萤聚拢又消散,霄彻的面庞变得模糊起来。等景象再清晰时,已是几月前的上元夜。
潼京处处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热闹非凡,一片盛世之景。不得不夸一句,霄彻确实是个好皇帝。
那夜,我央着霄彻陪我出了宫。
他一袭白衣拎了盏河灯,站在斑驳的树影下,朝我伸出了白玉般的手。幽冷的月光恰巧落在他的指尖,泛着莹莹的光彩。
陌上公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果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的眼角眉梢皆是盈盈的笑意,眼瞳里清晰地倒映着一个小小的我。那夜在他专注而柔情万千的注视下,我鬼使神差地存了档。
见我愣在原地,他从斑驳的树影里走出,穿过皎洁的月,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在我面前站定,他抬手捏了捏我的耳垂,「绾绾在想什么?高兴坏了?」
「你若愿意,每年的上元,我都愿陪绾绾一起放灯祈福。」
我垂下眼眸,沉默地从他手里接过河灯,将灯点燃,小心翼翼地放进河里,双手合十闭上眼,许下一个愿来——早日为后,早日走人。呃……如果太难了,那至少让梁槿笙不被封后。
再睁开眼时,河灯已经随着河流飘远了。
此时长清河上已明灯盏盏,万千明灯交汇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带,在沉黑的河面上,一飘一荡地顺着流水向下游而去。宛若星河倒转,万千星辰陨落坠进了长清河底。
霄彻站在我身旁,他的手垂落下来,轻轻扣在我的肩上。
我捏捏他骨节分明的手,笑道:「怕我一不小心掉进河里去?」
「嗯,绾绾总是笨手笨脚的。」
「我哪里有?又不是小孩子。」我撇撇嘴,「是皇上您操心过头了!」
「绾绾许了什么愿?」
他话刚落,河灯绕过一个转角,便被岸边横生的树枝截住了。
我挠挠头,干笑了两声,「大概今日神仙太忙了,没空理我的愿望。」
霄彻眼眸里的耀耀光彩黯淡了下来,眉宇间笼上一层阴郁,他捏捏我的肩头,安抚我说:「没事。」
皇上,现在有事的好像是你吧?
他弯下身来,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了地上的小石子,手腕用力,将石子极快地挥出。
极有力道的一击,横生的枝丫断开,残枝打了几个转,便被河流裹挟着流走。失去阻碍的河灯继续晃荡向远方,不过才飘出几米,便沉入了水底。
许是霄彻那极重的一击,不慎损毁了河灯。
我站起身来,哎呀了一声,「果然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强求易折。」
他讷讷地重复,「强求?」
我点点头,抬头望他,这才发现他的目光空茫茫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他垂下眸子来,我俩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像是突然被惊醒,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就把我用力拉进了他的怀里。
我的耳边尽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抬手扣在我的后脑勺,俯下身来将头埋在我的脖颈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侧。有些痒,我缩着脖子想躲,奈何霄彻力气太大,将我牢牢锁在怀里,竟是不能动弹分毫。
我推推他,他也不动,只哑着嗓音道:「绾绾,你当真那么想要后位,当真那么想……」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模模糊糊的,声音极轻,任凭风一吹,便散落开来了无踪迹。
「什么?」我问。霄彻不答,只是抱我的动作更用力几分,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霄彻问我,是不是当真那么想要后位,若是以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是。但是现在,长久相伴的年岁里,纵使我初衷不纯,也终归是生出了几分情谊来。
听闻他封了梁槿笙为后,我内心更多的竟是蚀骨的妒意。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子呀,也不知我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些荒唐的念头。
我戳戳他的后背,「阿彻,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再抱一会儿。」
回去时,月已上中天。
霄彻将我背在背上,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平。
我戳了戳他的后背,问:「我不惦记这后位了,你也不要把它给别人好不好?」
他脚下的动作狠狠一顿,呆愣片刻,才又动作起来。
我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只觉得舒适极了,时光静静地流淌,我不由得打起盹儿来。眼中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霄彻在耳边的呢喃声也渐渐远去。
只听一声长叹,他的声音温柔却隐藏着痛楚,「绾绾你此次所言,是真心,还是又一次的做戏呢?」
「我已经把心给你呀……」
来不及细想,我便坠入梦中。第二日醒来,却也分不清了那是叹息,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我的臆想而已。
记忆里,霄彻从来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他淡漠却又傲然,从来不肯暴露自己丝毫的脆弱。可那晚的声音却是那般的无助,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恳求,真是……一点也不像他。
近来我总觉得困乏,终日里无精打采的。太医来看过后,只道没什么大碍,开了几副安神的药给我。
恰逢今日阳光晴好,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又逢春日,积攒了一个冬的寒凉渐渐消散。屋外阳光明朗,不由得也令人精神一振。
我便叫上阿玉陪我到御花园里闲逛,沐浴在春日的暖阳里整个人都温温暖暖的。
内心欢喜,我蹦跶了几步,一旁的阿玉见着了连忙道:「娘娘,您稳重些!」
我笑笑,抬眼却见一人向我这边款款而来。
远山眉,柳叶眼,面容清丽姣好。桃色的衣裙在风里飘摇,她捏着朵花在手里轻转,脸上尽是俏皮的笑。
是梁槿笙,霄彻的表妹,也是我在后宫之中唯一的敌人。
看见我,她眼里的笑意退得一干二净,贝齿咬了咬唇,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随意地向我行了个礼。
她退后一步,与我拉开一段距离,头微微上仰,做出一副傲慢的姿态,「我奉劝姐姐还是离我远些为好。」
她冷哼一声,转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与梁槿笙交恶已久,每次见面便要好好斗上一番。可今日她竟是若有似无地在躲我?为何呢?
回想起她刚才谨慎而又小心的模样,刻意地与我保持一段距离,平日里总爱上蹿下跳的小姑娘,现下每走一步都稳稳当当……
以及读档前霄彻毫无预兆地立了梁槿笙为后,不由得有个念头,慢慢自我的心底浮现。
莫不是,她……怀孕了?
脑海里的某根线嘭的一声被崩断了,我一时怔然,久久不能回神。他当真与别的女子有了血脉?
我心中酸涩难当,又怒又妒,那些原本死死压在冰层下的情绪翻涌而出。喉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抓住,视线模糊又清晰。
身旁传来了阿玉的一声惊呼,「娘娘!您别气!」
她手忙脚乱的,几次张口却又什么也没说出。那双眸子里印出一张仓皇又悲伤的脸来,我抬抬,脸上已经冰冷一片。
居然哭了吗?
这次我再也无法否认,自己对霄彻不只一星半点的喜欢。
回到宫里时,刚巧看见了来寻我的霄彻,我连忙低下头,生怕他发现我哭红的眼。
我沉默着上前给他请安。哪知他先一步扶起了我,捏了捏我的鼻子,「不是说过,绾绾不用在乎这些虚礼吗?」
我闷闷应了声:「哦。」
他捏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哭了吗?为什么?」
我不想与他搭话,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可霄彻却强硬得很,「告诉朕,为什么哭?」
我惨淡地笑笑,「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没有……」
虽然不明显,但霄彻回答我的时候,分明眼神向下瞥了瞥。这是他每每心虚时会有的小动作。如此一来,我更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见他依然用欺骗来隐瞒,我更加闷闷不乐了。
动什么情呢?还是早日讹了他回去的好。
晚膳时,霄彻一个劲地帮我布菜,我稍一皱眉,他还要讨好地赔上笑脸来哄我。
他这是,内疚了吗?
虽然他说过今生只我一人的,但我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而且如今事情已经发生,无论做些什么,也都已经于事无补了呀。
于是在霄彻又一次夹菜放进我碗里时,我故作轻松地说:「我都知道了,你瞒我的事。」
霄彻夹菜的动作一顿,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半晌后才道:「那你……」
「我这人心大得很,不生气的。」
等游戏结束后,我立马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声音有些激动,连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绾绾,你当真愿意?」
怎么?我做了什么很伟大的事吗?怎么激动成这个样子?
我冲他笑笑,温柔地道:「绾绾当然愿意,因为这是皇上的孩子呀。」
「我爱你,自然也爱他。」
霄彻眼睛一红,竟是快要落下泪来。他把我拥进怀里,眼泪啪嗒地滴落在我的侧颈上。我僵硬着不敢动,一时间竟不相信,他居然哭了吗?
他哽咽道:「你那日说不再惦记着后位,我原还想着绾绾一定是哄我的。」
「不想绾绾竟是认真的……」他捧起我的脸,怜惜地吻了又吻。
陛下,我认真什么了?
还有,您刚才用膳还没擦嘴呢!
我嫌弃地抬手,把他的脑袋推开,不满道:「亲了我一脸的油!」
霄彻也不恼,只低下头,把脸凑到我面前来,「那绾绾再亲回来好不好?」
亲回去?妄想哄我占我便宜,那是门都没有的。
我狡猾地笑笑,拉起他的袖子就往上面抹。霄彻一只手环住我的腰,另一只手食指曲起,往我头上瞧瞧敲了一下,「都要做娘亲的人,怎还这般孩子心性?」
「娘亲?」
说的是我吗?
霄彻温暖宽厚的大手覆在我的小腹上,爱怜地抚了又抚。「我记着初识你时,你也只是个小丫头片子。不想一转眼,竟也为人母亲了。」
「而且,还是我孩子的母亲。」
犹如五雷轰顶,一时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这可比以为梁槿笙怀孕了,更对我有杀伤力。
他说的每个字我都识得,可那连在一起的意思,我好像有点不明白了。
霄彻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但我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无数个念头闪过,却最终什么也抓不住。我抬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这里竟然有了一个生命存在吗?
或许我可以再往前读档,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前。但我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呀,头一次,我觉得自己与这个异世也是有羁绊的。
想来还真是好笑,我原先还误会是梁槿笙有孕,甚至为此恼了好久,却不想有孕的竟然是自己。
这每日一口口捏鼻子往嘴里灌的避子汤,终究是,错付了呀。
不过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上次霄彻会莫名其妙地立梁槿笙为后?
而且她今日的反应实在奇怪,我忍不住问:「你与梁槿笙……」
霄彻望我时眼底曾时隐时现的寒冰,现下都已消融,慢慢地汇成了一腔深情。想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放下所有掩饰,直白而又专注地望着我。
「早便告诉过你,笙儿只是妹妹罢了。」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我的脸,「若我真与笙儿真有什么,哪里还有你什么事?」
可是你上次都立她为后了呀!
我不想这样马马虎虎过去,故意道:「她嫁与你的时间可比我早。」
「而且你们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隐隐中,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忽略了些什么?
霄彻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把下巴枕在我的头顶上,问我:「绾绾可是醋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他蹭蹭我的脑袋,接着说:「笙儿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帮我做了许多事,眼下笙儿也有了喜欢的男子,等时机到了我便安排笙儿离开。」
唉?!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若不是此时霄彻揉我脑袋的动作那样的真实,我真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头。
所以,若是如此的话,为什么他那次又会立梁槿笙为后呢?
近来霄彻待我是越发地好了,就连批奏折也搬到了我房里。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恨不得十三个时辰都与我黏在一处。
阿玉满心欢喜,说我终于愿意对皇上上心了,当今怀着小殿下,离后位又近了一步。
当真是,可喜可贺。
我不满地反驳:「我一直都对他很上心的!」
阿玉笑笑,「是是是,娘娘说什么都对。」
什么?这样更显得我在无理取闹了好吗?我还想和阿玉理论理论我是如何个上心法,外面却突然通报说霄彻来了。
因着他说我不必在意那些虚礼,所以我便没有上前去迎,只懒洋洋地躺在榻上,等着他来寻我。
霄彻笑盈盈地向我走来,手里还拿着个东西。他在我身侧坐下,把东西塞进我的手里。他眨眨眼,里面满是期待的光彩。
原来是只布老虎啊,不过做工有些拙劣,针脚歪歪扭扭的。这般粗制滥造的东西,有谁敢承上去给他呢?
他脸上那副求夸奖的表情,就只差把字写到上面去了。
我心下有几分了然,却故意皱眉道:「这小老虎好丑呀,我不要,还你。」
霄彻眼底的光彩暗了暗,垂下眼睫,竟有了几分委屈的模样,「第一次做,做得不太好。」
他扭扭捏捏地把话说完,耳尖已经微微泛起了红。
我被他的模样逗笑,又把小老虎抢了回来,道:「骗你的。」
「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我面上不显,心里却被装得满满当当。他这样,我还哪里回得去呢?难道当真要在此异世里待一辈子了?
我心里茫茫然然的,犹如在大雾的山路上行走,踌躇着不敢往前,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眼中有雾气渐渐聚集,我赶忙垂头去摆弄手里的小老虎,生怕被霄彻发现了什么。
我初来此时,壮志凌云、豪气冲天。只把它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攻略游戏,想着早日达成目标,早日领取奖励。
不想,在霄彻的温柔攻势下,我还是失了一颗心。
霄彻把头轻轻地枕在我的小腹上,语气轻柔得像是三月里的风,「第一次有些手生,下次便好了。」
「朕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我用手轻抚着他柔软的发,从耳后又一路抚摸至他的眉眼初。
几番挣扎,还是开了口,「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很想要……你会怎么办?」
此话一出,连我自己都疼得厉害。
闻言霄彻眼角眉梢的笑意,退了个一干二净,他勉强地又扯出个笑来,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碎玻璃划过一样,「做得不好,你不想要也是应该的。」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说了句朕今日还有些事等晚上再来看你,便慌忙地转身离去。
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只是装作不知罢了。他这般看紧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本应该借此威胁他。
威胁他说,若是不将后位给我,我便不要这个孩子。可这样的话,我哪里还说得出口呢?只是想想,便窒息得厉害。
见他离去的背影,我有些难过,想着要不读档,回到自己说出这句话前好了?我不应该拿孩子,当作刺伤他的利刃的。
不料我刚刚划出界面,便被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手腕。
霄彻暴怒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冲我吼:「你又想做什么?」
「再让时间倒转吗?你难道真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谋杀朕的孩子不成?!」
时间倒转?确实可以这么说,但是为何霄彻会知道?!
我心中大骇,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怎知?」
「我……可以……」
霄彻哂笑道:「从你那次救了朕之后。」
「许是经历生死,此后你每回让时间倒转时,朕依然记得你流转时间时发生的所有事。」
我救他这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霄彻遇刺,加之身边还带着个笨手笨脚的我,为了护我一不小心便挨了刀子。刀刃上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呢?于是毫不犹豫地读了档。
依霄彻所言,与其说他记得那些记忆,不如说我每次读档时,他也跟着我一起读档了。
我原以为自己依靠读档占尽了先机,却不想我的所作所为,都被霄彻一一看在眼底。
我抿了抿唇,艰涩地开口问:「那你之前立梁槿笙为后……」
「自是为了让绾绾死心了,绾绾若是得了后位,便可以离开朕了对吗?」他停顿片刻:「绾绾骗了朕的心,却将它弃如敝屣。」
「绾绾犯下了那么多错,当真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吗?」
「不是的……」
我想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百口莫辩。我与霄彻的过往,本就是建立在欺骗上的。现在撕下了那层华服,只剩满地的狼藉和不堪。
「绾绾那日也是骗我的?骗我说愿意生下我的孩子。」说这话时,霄彻的眼猩红如血。他全身都在发抖,仿佛风一吹便能倒下。
他撩起我的一缕青丝,缠绕在他的掌心,低头在上面吻了又吻。
一双凤眼微微眯起,里面星光尽碎,只余浓郁的黑。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
「绾绾骗得朕这般辛苦,朕日后是不会再对绾绾心疼分毫了。」
他阴恻恻的目光,令我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要做什么呢?」
霄彻咧开嘴一笑,「朕要把绾绾锁起来。」
霄彻说的锁起来,便是将我禁足在永乐宫中。我原本还以为,他会弄根铁链子来呢。说到底,他还是心软了。
霄彻对我比以前更好了,然而这好里头,却掺杂了些许的恨和怨。
其实,我并非不愿陪在他身侧。只是现在说,会不会有些晚了?
我是无意中进的那家游戏店,店老板告诉我,只要赢了游戏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种事,估计连小学生也不会信吧?
可我当时已经走投无路,只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决定试试看。哪知倒了半辈子霉的我真撞见了位活神仙。
我母亲去世得早,唯一的亲人也就是那赌鬼的父亲。父亲欠下一堆烂账,拍拍屁股跑了个没影,剩下我替他收拾那些烂摊子。
因为高利贷的缘故,身边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我一直独来独往,也没有什么朋友。
这样一想的话,好像现实世界里也没有那么让人留恋了。比起荒凉的真实,不若醉死在这虚幻的梦里更好。
昏黄的烛火下,霄彻背对着我。他坐在床前,认真地批阅奏折。
我盯着床幔,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问:「皇上就不好奇我是什么人吗?」
他动作不变,沉声说:「还能是什么?一只妖怪罢了。」
什么?妖怪?怎么就不说我是天上的神仙呢?
我点点头,附和他说:「是呀,是一只妖怪。我的原型可是一只绿毛的小龟呢。」
霄彻动作一僵,有些怀疑地扫了我一眼。
我赌上自己毕生的演技,认真道:「皇上,若是我一不小心生了几枚蛋出来,你会被吓着吗?」
有些事,仅靠言语也许不够。而今心意已决,过往都为虚妄,我愿用余生向他证明。
霄彻写字的动作停了,他扭头望我,「绾绾当真是只乌龟所变?」
我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
霄彻似乎有些郁闷,长叹一声,「是便是吧。」
他一向从容不迫,加上天生的笑唇,总叫人觉得无论何事他也能一笑而过。而今难得看他纠结的模样,我便起了逗弄的心思,「皇上,您难道是话本子看多了?真以为所有勾引凡人的妖怪都是美艳的狐妖呢?这也没人规定说乌龟不许成精呀?」
「您要是真接受不了,我可以带着您的龟儿子们离开的。」
听我提起离开二字,霄彻便又恼了起来。一双眸子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他捏着我的下巴,凑到我的耳边,咬牙切齿道:「是乌龟朕也认了。至于离开,我劝绾绾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静默几秒,他冷冷地开口,「你那次抬手施法,真打算就这样将我们牵绊斩断?」
我想了想,他说的大概是以为我要将时光流转到怀上孩子前那晚。
原是这样,霄彻看不见我的界面,大抵把我每次读档的动作,误以为我是准备施什么妖法呢。
我摇摇头,霄彻却是不信,「还想继续骗朕。」
我抬手,扯扯他的衣袖。「皇上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只要得了后位便可离去的?」
霄彻哼出一个不满的气音,说这可多亏了绾绾的蠢笨。
知晓此间种种后,我只恨不能拧下自己的脑袋。
原是霄彻登基前那晚,那时他便打算把后位许我的。只是那天我太过得意忘形,想着马上便要大功告成,一不留神多饮了几口桃花酿,才生出些事端来。
在自己的攻略对象面前自爆马甲,还会有比这更蠢的事吗?那晚我竟是醉到,告诉了霄彻只要得了后位便可以回家这样。
霄彻一边认真地批奏折,一边冷漠地回答我说:「你总是漫不经心、若即若离的,朕当然是要好好试探你一番了。」
他自嘲地笑笑,「结果当真是让人失望得很。既然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么你也别想。」
时光流水一样飞逝而过,转眼我的肚子便鼓成了个圆圆的球。
随着临盆的日子靠近,霄彻也越发烦躁起来。
整个永乐宫里的人,因霄彻那副阴沉的模样,都变得战战兢兢起来。我咬了口桃花酥,垂眸看着专心给我捏腿的某人。
抬腿踢了踢他的手,他眉一皱警告道:「绾绾,安分点!」
「若伤了我的孩子,你这小绿毛龟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我不听,又抬脚去踩他的手,见他快要发作,便柔声问:「皇上,您很紧张吗?」
霄彻不愿再相信我,因误会我不愿留下他的孩子,以及我依旧满心满眼地想要离开他,霄彻一直在与我生闷气,而这一气便是足足九月之久。
近来我临盆的日子近了,他心里怄着气又焦虑得很,已经接连好几日没有睡一个安稳的觉。黑眼圈比大熊猫都还要重。
「皇上,我可是妖怪呢。哪那么容易挂呀,您那么担心干什么?」
「朕是当心孩子,有你什么事?」
行吧行吧,您当心的是孩子。
见他眉头紧蹙,我想了想又问:「皇上,您知道乌龟一次能下几个蛋吗?」
「能一次有一堆孩子,有没有点小开心呀?」
这次霄彻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眉心微蹙认真地问:「绾绾知道自己肚子里有几个蛋吗?」
我手一松,桃花酥便滚到了地上,一时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霄彻吓了一跳赶忙来给我顺气,「笑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注意些?」
我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握住他的手也严肃道:「皇上,我肚子里有二十枚蛋呢。」
霄彻嘴角抽了抽,俊脸皱作一团,分不清是喜还是忧,只傻气地问:「当真?」
「当真!」
霄彻是在我临盆的前一晚把后位给我的,我有些诧异,曾经求了很久的东西,突然真的得到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我原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许给我了。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在霄彻的眉眼处投下浓郁的黑影。
我看不清他目中神色如何,只觉他的身影分外的萧索和孤独。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封后的圣旨已下。」
「绾绾若愿意,诞下子嗣后举行了封后大典,便安安分分地待在朕身边罢。」
我怔然,「那我若不愿呢?」
「绾绾若不愿,诞下子嗣后便滚吧。但孩子必须得留在朕身边,因着朕的江山……」
我打开圣旨看了又看,忽视霄彻在那长篇大论孩子必须得留下的一百个理由。
「皇上之前不是不愿吗?为何又肯了」
霄彻无力地勾了勾唇,笑容却如同露水般单薄,经阳光一晒,便会烟消云散。
他抬手理了理我微乱的发,「我不想一直拘着你,若我一直强留你在身边,你日后会恨我吗?」
我沉默片刻,心里却有了别的盘算。
「万一你讹我怎么办?」
霄彻的背影一僵,怒道:「江绾!」
难得,霄彻喊了我全名。他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声音大得吓人,「你我夫妻十载,竟连一点信任也不曾给朕吗?!」
这句话里已经带了哭腔,我心底一疼。却冲他摆出个灿烂的笑脸来,「那绾绾便多谢皇上成全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圣旨收好,刻意地捧在手心里亲了又亲。
见此,霄彻气得拂袖离去。我有些好笑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盖好。想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觉霄彻这人当真是死鸭子嘴硬。
不一会儿,霄彻便又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见我睁圆了眼睛打量他,他抿了抿嘴冷硬道:「朕只是担心绾绾肚子里头的二十枚蛋罢了。」
「等你一走,朕立马便选妃。你且安心,朕定会替绾绾的孩子选一位端淑贤良的好母妃。」
我冲他挑了挑眉,有些挑衅地开口,「皇上,一位母妃可不够。我这儿二十枚蛋呢,说不定有些可能还是双黄的。」
隔着老远,我便听到了霄彻磨牙的声音。他想以孩子作为砝码,赌我愿意心甘情愿地留下。大概没料到,我会是这般毫不在乎的模样罢。
我能想象他连同阿玉一起,背着我把我的避子汤悄悄换掉。已至山穷水尽,别无他法,他竟用上了这样的法子逼我妥协。
生产那晚,霄彻执意要在产房里陪我,明明我才是受苦的,可他的脸色却比我还要惨白。与我交握的手,也止不住地发抖。
我不忍见他如此的模样,便寻了个借口将他赶了出去。
怎知我才九死一生地生下小皇子,外面便一阵兵荒马乱。
有位小太监尖声喊道:「皇上晕倒了!」
昏睡过去的前一秒,我唯一的想法便是,霄彻当真是只嘴硬的鸭子呀。
我醒过来时,霄彻正抓着我的手,把脸埋在我的掌心里面。他的睫毛像把小刷子一样刷来刷去,弄得我有些痒。下意识地,我动了动。
察觉到我的动静,霄彻立马便抬起头来看我,这一眼对视,我才发现他的眼眶红了一圈,墨色的眸子里还有水光闪动。
我心下动容,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皇上,你的胡子好扎人呀。」
顾及着他那点点大男子的尊严,我没好意思说:皇上,你哭得好伤心呀。
霄彻呆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用力地把我的手打落,问我:「绾绾想看看孩子吗?」
我乖巧地点点头。
霄彻抬手往我脑门上轻轻一弹,一字一顿地说:「门、都、没、有。」
我撇撇嘴,波光潋滟地望着他。霄彻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片刻后终是妥协了。唤了奶娘把孩子抱到了我的面前。
小团子粉粉嫩嫩的,眼睛又黑又亮,澄澈干净不染丝毫凡尘。见着霄彻了,他便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嘴里还吐着个小泡泡。
他一只小小的手握住霄彻的食指,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皇上,您儿子好像只小猪仔啊,怎么净知道睡呀?」
霄彻瞪了我一眼,再转头去看小团子时,又把冷然和淡漠统统收了起来,他放柔了声音道:「眉眼处像你。」
我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用胳膊肘捅捅他,打趣地问:「不是二十枚蛋,皇上有没有一点点失望?」
我轻咳一声,「其实,我并不是一只绿毛的龟。」
霄彻专心地逗儿子,眉眼也不抬一下,「朕知道。」
知道?听这话我的笑脸垮了下来,「那你怎么还?」
「朕见绾绾装乌龟装得很是快乐,索性便配合一下。绾绾大概不知道,你每次捉弄朕的时候,都会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狡猾。」
「却不知所想所为,倒更像是只呆头呆脑的大笨鹅。」
我一咽,若不是现在我身体有恙,我一定会跳起来好好敲打他一番,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呆头鹅。
我坐月子那段时间,我和霄彻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提关于我要离开的那件事。他嘴上虽不饶人,却把我照顾得很好。
大概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每次见我抱着小团子的时候,都会故意道:「儿子可是朕的。」
言下之意是,你要走了什么都没有!
比如现在,他一脸嫌弃地望着我,语气比十二月的凛冬还要冷上几分,「朕的儿子可精贵着呢,绾绾那般毛毛躁躁的性子,还是少抱些好,摔着了怎么办?」
我反驳说:「我可是他娘亲,如何抱不得了?」
「绾绾走了便不是了。」
神经病,我懒得理他只专心地哄着宝宝。见他望我,便凶道:「看什么看,我也是你能看的!」
「朕如何看不得了?」
「你马上便不是我丈夫了!」
霄彻:「……」
他沉默片刻,漫不经心道:「封后大典朕已经命人去准备了。」
什么什么?我答应了吗?
我扭头,「不,我要走!皇上您可是答应了的!」
「随你。」
都不挽留一下的吗?
假意离开那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与往常无二,霄彻处理完政务地便又到了永乐宫中。听闻我要离开,他抬起眼沉默地望着我。
霄彻很是平静,面色没有丝毫的起伏变化。要不是看他身侧的手有些许发抖,我真要以为他当真已经不在乎了。
我抬手划出界面,余光里霄彻的手已经捏成了拳。
界面多出了一页,上面写道:恭喜您已经完成了游戏,确定离开游戏吗?
「霄彻,我走……」
不等我把话说完,霄彻平静的表情破裂开来。他慌乱地上前,把我死死抱进怀里,「绾绾,不要走好不好?」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双手用尽全力地把我扣进怀里。他把头埋进我的脖颈里,有什么东西落到我的肩上,然后又滑落下去。
温温热热的……
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后背,「那你求求我呀。」
「求你了……」
「好吧,勉勉强强答应你。」
霄彻拥紧我,断断续续地开口:「绾绾……朕会信的……」
我打断他,「我若想走,又何必多次一举呢?我知你现在心中依然有怀疑,但请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他闷闷地应了声。
我抬手,环在他的腰上,「皇上不问问一切因何而起,又为得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一切已然过去,比起原因,他更在意的是结果。
「我往后慢慢说给你听好不好?」
「好。」
□南有星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