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正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我的官配被穿书女拦截了,截得好哇!因为我是一本虐文女主!
我的官配男主是个眼盲心瞎的傻子。我会被他虐身、虐心折磨致死,然后他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对着我的画像悔恨终生。
(一)
我曾在空山寺救下了重伤昏迷的将军李弦,与他相处了十来日。
那时,我因出疹子戴着面纱,他一直未瞧清我的面容。临别时,他赠了我一块玉佩作为信物,救命之恩,来日相报。
然而,我回府后,那块玉佩便不见了。
再见李弦时,是他来苏府提亲,对象却是我的嫡姐。
后来,苏府老太太的寿宴上,有人在我的茶水里加了料,我被发现时,衣衫不整,身旁躺着的是李弦。
嫡姐本想寻个马夫毁了我清白,好将我逼死,却阴差阳错地让我与李弦滚到了一起。
李弦为了息事宁人,在娶了我嫡姐后,将我纳作了妾室。他认定是我不知廉耻爬床,与嫡姐一起开始了对我长年累月的折辱打骂。
我作为虐文女主,当然是男主虐我千百遍,我待男主如初恋了。
所以,在我被他取心头血、剜肉入药、淋雨中箭、怀孕流产等一系列骚操作之后,终于死了。
临死前,我万念俱灰地告诉他,宁愿当年在空山寺从未救过他。
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认错了人。
是嫡姐拿走了我的玉佩,冒领了救命之恩。
咱也不知道,两个身形、声音、性情截然不同的人,他是怎么认错的。
我坐在空山寺的禅房里,听智能师太讲完了这个故事,觉得实在离谱。
可依着师太的神通,我又不得不信,这是当真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毕竟,她过往预言的事,都应验了。
「我在府中日子过得拮据,身量比嫡姐瘦了整整一圈。这要是能认错,眼珠子干脆挖了算了。」我吃着寺里的素斋,与师太抱怨道。
「他爱的是玉佩,谁拿了玉佩他就喜欢谁。」智能师太如是说。
我深以为然,正想听她再讲下去,却听得外头一阵闷响,有人撞在了门上。
我开门,见一人身着黑衣,腰间龙纹佩,虚弱地唤我救他。这个时辰、这个地方,又是这般打扮,难道真的是故事中的李弦?
我与师太对视了一眼,当即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翌日,隔壁厢房里,有婢女端着男子的衣物出来。
是昨日来寺里上香的定远侯千金谢眉救下了一位负伤的公子。
我跪在神龛前,虔诚地祈祷,信女愿荤素搭配,求我佛慈悲,但求此生与此等眼盲心瞎的男人无一丝瓜葛。
半月后,我回到了府中。
坊间流传,骁骑将军李弦剿匪时意外地受伤,流落寺庙,被定远侯千金所救。英雄美人,一段佳话,两人意料之中定了亲。
我心满意足地感谢佛祖,这下,我与这狗男人应该不会有交集了。
苏老太太的寿宴上,果然有人往我的茶水中下药。我悄悄地将茶水换给了嫡姐。
于是,定远侯的准女婿与苏御史的嫡女被人当众捉奸,场面一度壮观。
我心中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逃过了第二劫。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孽障给我带下去!」是苏知年,我那一向自诩清高的爹。
他收拾着难堪的场面,还不忘与身旁之人致歉:「家门不幸,让王爷见笑了。」
我猛地抬眼,这雪缎蟒袍的年轻男子,正是那夜空山寺禅房外,被我一脚踹开半丈远的黑衣人。
所以,我那晚遇到的压根儿不是李弦,而是眼前这位韩王萧焕?
我心中发怵,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众女眷后头。再看萧焕的目光,似乎未曾注意到我。
万幸,想来是那晚烛火昏暗,我又戴着面纱,他也没认出我。
好好的一场寿宴上演了一出活春宫,苏家嫡长女闹出了这等丑事,苏老太太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宾客散尽,府中终于安静下来。
老太太被送回了暖阁由大夫诊治。我的嫡姐苏瑶被关进了祠堂。
两日后,从李府传了信过来。
木已成舟,李家二老商议着以妾室之礼迎苏瑶入府,奈何李弦死活不同意。原因是他的未婚妻谢眉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允他纳妾。
苏知年的脸瞬间绿了,莫说让苏家嫡女做妾已是羞辱,这李弦竟然还不肯负责。
「欺人太甚!」
片刻后,正堂里传来争吵、哭声,还有茶盏碎裂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我瞧着嫡母郭氏钗环散乱、痛心疾首的模样,这可一点儿也不似平日里嘴甜心苦、道貌岸然的苏夫人。
苏知年怒斥道:「眼下李家不愿给个说法,你我又能如何?」
「她既做出这等有辱门风之事,家中断然不能容她。既然一条白绫了断你舍不得,那就绞了头发送庵里去吧!」
苏知年其人便是如此,最是看重外头的颜面,便是他最宠的女儿,一旦触及利益,也随时可以舍弃。
也正是因他凉薄至此,所以这些年,他能对我不闻不问,任由我在嫡母手底下被磋磨。
郭氏自然是不肯罢休,她冲出屋子,见着院子里的我,发疯一般地向我扑过来。
「是你,是你害了我的瑶儿,你这个小贱人,我当初就不该留你!」她伸手要来掐我的脖子,我侧身避开,往石阶处跑了两步,她上来追我,却被石阶绊倒,栽在了地上。
「太太这是做什么?」我目露惊惧,抬起帕子开始抹眼泪,「阿姐出事,我心中也难过,何况此等荒唐事,连累的是整个苏家的名声,如何是我害的她!」
她挣扎着起来,又扑向我,眼中的怨毒恨不能将我剥皮拆骨:「你这个小贱人还在装,狐媚子,和你那死去的娘一个样……」
院子里的仆妇一个个地都瞧着,没人敢上来拉她。
我正想着苏知年是不是聋了,怎么还不出来?却听得院外一道年轻的男声传来:「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贵府料理家务事。」
雕花木院门外头,清润俊朗的少年郎长身玉立,眉眼含笑,是萧焕。
苏知年闻声立刻迎了出来,吩咐婆子拉走郭氏,带她回房静养,又遣退了我与院中的一众下人,恭恭敬敬地请萧焕进去。
我依言告退,往院外而去,正与迎面走来的萧焕对上,行过我身侧时,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冷笑:「苏二小姐好手段。」
(二)
萧焕出来的时候,我正站在外院的水榭上。
他定是已经认出那夜在空山寺见死不救的人是我。
他若有心追究,只需在苏知年面前提一句,足以让我小命不保。既已如此,我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上去,朝他行了一礼。
他睨着我,轻笑道:「苏二小姐好一出偷梁换柱!」
想来他知晓寿宴上的事与我有关了,我亦不遮掩,只低声道:「为求自保,如履薄冰。」
「你倒是诚实!」他容色瞧不清喜怒,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后,又敛回,「本王这肩还疼着呢!」
果然记恨我踢他一事,我皱了皱眉头,硬着头皮狡辩:「当夜月黑风高,空山寺中又多是佛门女尼,见陌生男子只当是歹人闯入,臣女虽鲁莽冲撞,却也是情有可原,王爷宽宏,想来不会计较。」
「若本王非要计较呢?」他面上云淡风轻,话音却是严肃的。
若他有心处置我,只怕此刻我早已被苏知年关进祠堂上家法了。既然他什么都没说,难道是我这小小庶女身上还有值得利用之处?
我定了定心神,抬眸道:「王爷,可是有何事需臣女效劳?」
「你果然聪明,」他看向我,眼眸如夜色深邃,「令姊之事,既然木已成舟,就该让这船漂起来,各归其位。」
「世人皆道定远侯府与镇国将军府结亲是天作之合,可依本王看,苏府书香门第,与将军府更为门当户对。」
他走了。他交给我的任务,便是拆了李弦与谢眉的亲事。
我在后头张了张嘴,很想骂他。难道这厮惦记谢小姐吗?那为何不早些去争取,非要等人定亲了才叫人去搅浑水,拆人姻缘是要折寿的!
我又想起了智能师太预言中,我与李弦的那段孽缘,实在头疼。
……
几日后,京都的茶肆酒楼里传出了许多流言,多是关乎镇国将军府的。
诸如李弦的父亲李老将军曾在酒后轻薄过一个良家女子,李夫人得知后命人殴打折辱那姑娘,害其羞愤自尽。再如李弦的兄长常年流连烟花之地,得了花柳病。再有便是,李府后院的枯井中,溺死了无数被欺辱的婢女。
镇国将军府家风不正的传言,终于到了言官的折子里,也到了当今陛下的书案上。苏家嫡长女在寿宴上失身于李弦的事,自然也在其中。
李家为求息事宁人,终于还是请了官媒娘子上门,承诺以正妻之礼迎娶苏瑶。
而策划这一切的人,是我。
是我告诉苏知年,流言如刀,这把刀既能伤苏家,自然也能反过来伤李家。以舆论相迫,逼其就范。
李弦迎娶苏瑶,他与谢眉的亲事自然只能作罢。
我做到了萧焕所言,成功地拆了镇国将军府与定远侯府的联姻。
半月后,府里开始筹备婚事。
两府交换庚帖那日,我见到了李弦。
比起上一回寿宴上神采奕奕的模样,此刻的他垂头丧气、眼神无光,失魂落魄地立在一屋子的长者亲眷里。
而就在他抬眼瞧见我的那一瞬,那黯淡的双目似是亮了一下,唤道:「眉儿?」
我心中一诧,有些不悦地蹙眉。我与谢眉长得相像吗?他咋这么喜欢认错人?
而他这一唤,四围之人都朝我看来,我已察觉到郭氏那不善的目光了。
苏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出来打圆场:「李将军这是吃酒吃糊涂了?这是府上二小姐,哪里是什么没儿有儿的。」
他缓过神来,无尽眷念的眼神依依不舍地自我脸上挪开:「是我唐突了……」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便记不清了,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告退离开。
可我没想到,李弦也跟了出来。
他盯着我,痴痴道:「你与她的眉眼真的很像,你的眼角也有一颗泪痣,与她的简直一模一样。」
「我与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你们苏府为什么!她与我退了亲就要入宫去了,是你们害得她!」他突然情绪有些失控,冲着我咆哮起来。
我虽与嫡姐不睦,眼下却觉得此人荒诞滑稽,忍不住讥诮道:「李将军好生可笑,那日寿宴上明明是你酒后无德,你若不乱性,苏瑶一弱女子,难道还能强迫了你?你既与谢小姐缔下婚约,在外却不肯洁身自好,如今局面,又怪得了谁?」
他愣了一瞬,又痴痴地望着我:「眉儿……你的脾气秉性也有几分像她。」
「晦气!」我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径自离开了。
他与苏瑶真是天生一对,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以为这事便这样过去了,可我低估了李弦的荒唐无耻。
数日后,我听到了苏知年与郭氏的争执,李弦竟然提出姐妹并嫁,要苏瑶嫁入李府的同时,将我也带过去。
(三)
被未来姐夫惦记上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躲过了眼盲心瞎认错人的戏码,却来了一出替身周边宛宛类卿?合着我这辈子就得被这狗男人黏上了甩不脱是吧?
我气呼呼地去了城西湖心亭,我知道今日萧焕在那里会友。
他今日一身宝蓝镶滚玄色暗纹蟒袍,俊朗至美的面容迎着堪堪地斜下的日头,意气风发,金贵夺目。
我等在湖边,待幕僚友人散尽,便上前去,施了一礼:「臣女不负王爷所托,眼下局面,不知王爷是否满意?」
「你比本王想象得还要聪明。」他回过身来,望着我,眸光含笑,颀长的身躯背对着光晕,愈发挺拔、隽秀。
我见他心情尚可,便斟酌着道明来意:「既如此,臣女为襄助王爷,惹上了麻烦,可否请王爷化解一二?」
我与他说了李弦的无礼要求及此事的前因后果,他却展眉大笑了起来:「你这般韬略,嫁给那小子做妾,确实可惜了。」
「但王府幕僚历来都是男子,你若愿意,倒可以女眷的身份入王府,本王许你侧妃之位。」
什么?
我惊诧抬眼,见他此刻正瞧着我,唇边依旧带着笑意,神色却极是认真。
亲王侧妃,享品级供奉,上皇家玉碟。对于一个四品官庶女,当真是不错的归宿了。将军府再如何强势,也不敢与天子胞弟抢女人。他的这个法子,好似是真的周全。
可我忽然想起了智能师太的教导,虐文女主的悲剧,并不是遇人不淑,而是耽于情爱,甘折羽翼,困囿于一个男人。
我若是为了躲避李弦,去选择成为另一个男人的附庸,那么,便算不得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依旧是将自己的未来交付到男人的手中。
遂而,我垂眸,敛衽拜下:「谢王爷抬爱,只是臣女,志不在此。」
他敛了神色:「你不愿意?」
我微微勾唇:「王爷也说了,臣女若为男子,堪为幕僚,规矩是人定的,王爷既有惜才之心,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
「何况王爷,可不似儿女情长之人,这韩王侧妃之位,臣女怕是无福消受。」
最初他令我拆谢李两家联姻时,我以为他对谢眉应是有意的,可现下谢眉即将入宫,他却毫无反应,那么其中缘由应并非是那般简单。
当今陛下继位已有七载,身体孱弱,膝下无子,前朝后宫蠢蠢欲动者不少。镇国将军府手握重兵,而定远侯的封邑又盛产铜矿。真正不希望这两家联姻的,怕是那位龙椅之上的天子。
萧焕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弟弟,亦是其近臣,近年来平定边关、掣肘文臣武将,才堪堪地压住那些盘根错节的门阀士族。
他如今尚未娶妻,因此,他需要一个女眷,一个足够聪明的女人,替他游走后宫与群臣内宅之间。
可我啊,自小看着郭氏与后院里那些姨娘倾轧排挤、争风吃醋,一个个年华正好的女子困于方寸之地,多数落得香消玉殒,余下来的也变得面目可憎,实在是倦了。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离开了湖心亭。
一月过后,辰时。
我坐在铜镜前,一支乌木簪起青丝,额间轻点上红梅,近看镜中之人,目若流光,肌肤胜雪。
苏瑶出阁的日子临近,而李弦却再没有提过姐妹并嫁之事。
因为李夫人月前在观音庙礼佛,得了一支下下签,那香案上还有一幅画作。
画上描的是人间四月天,李花落尽,木子凋零;而桐花灼灼,盛开不败。落款之人,苏桐,是我的名字。
解签的方丈告诉她,桐木克李。画者本无心,是命格所致,改了她的气运,让原本的上上签,变成了下下签。
李夫人从来疑心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此,她便让李弦死了这份心,除非她这个当家主母断了气,否则绝不可能允我进府。
画者无心?不不不,我当然是有心的。
我掐准了时辰去观音庙为苏老太太祈福,好巧不巧地落下了字画。
至于那签文,方丈收了香火钱,自然什么都肯说。
为了这一卦,我把自己攒了许久的银子掏空了,为数不多的首饰也都当了。彻底一穷二白,却好在是在虎狼环视的家中暂时保全了自己。
在这里,我从来活得步履维艰。
于苏知年而言,嫡长女能体面出阁,保全他的颜面,那么再贡献出去一个庶女,无足轻重。
而以郭氏对我的厌恶,她绝不愿我跟着苏瑶嫁去将军府,但她无法左右苏知年的决定。以她的秉性和头脑,下一步会想出的招数不是除掉我,就是随便寻个人家尽快地将我嫁出去。
所以,从李府下手,利用李夫人的忌惮,是最好的选择。
……
苏瑶大婚的当日,我见到了萧焕。
先前在湖心亭里,我拒绝了他的提议,他在身后问我,不答应他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真的甘心与李弦为妾?
我闻言便与他打赌,不依赖任何一个男人,我也能破眼前困局。
现在,胜负已经明了。
「王爷,不知赌约可还作数?」
我立在一树皎洁的桐花下,迎着微凉的风,头顶落英簌簌,有些许飘在了我的肩头,轻如羽翼。
萧焕转过身来,一双眼眸亮如星辰,目光落在我身上片刻,随即轻笑:「自然作数。」
王府幕僚,既有明处领实职的,也有暗处领薪俸的。往后,我为他办事,他付我银两,很公道。
「荣阳长公主正在为她的女儿寻伴读,本王会安排你去公主府,能不能留下,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荣阳长公主,是萧焕与陛下的姑母,其势之盛,尚书下辖之六部,有近半数朝臣与公主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古外戚干政是帝王心病。
萧焕让我去公主府,是作他的一双眼,也是一把刀。前头是权势滔天,也是龙潭虎穴。
「王爷就不怕臣女成事不足,露出马脚,反打草惊蛇吗?」
「本王既然敢用你,便是信得过你。何况,」他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王府这些年在各处的暗桩被拔去的也不少,但任谁也查不到本王头上。」
这是在警告我,一旦暴露,便是弃子。他不会保我。
「王爷的银两,当真是不好赚!臣女实在惶恐。」我试探着加码,这等玩命的差事,休想仨瓜俩枣打发我。
「每月一百两。」
「臣女领命,只是……」
「黄金。」
「一言为定!」
…….
(四)
景和七年,秋,北境云州守军内乱,兵士接连出逃,以致蛮夷接连南下袭扰无人戍守,州官苦不堪言。
荣阳公主的驸马成国公崔石上书陈情,兵士出逃是因边赛苦寒,而饷银不足之故,故请上增拨粮饷,以慰军心。
而云州军如今的统帅,与成国公属同宗。
一个朝野皆门生的长公主,一个将手伸到了边关的驸马。
这便是萧焕让我来此的目的。
犹记得那日在一众世家女中,我以一副《山水少年图》博得了公主的青眼,自此留在了府上。
只因我知道,公主好面首,尤爱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所以我事先让萧焕带我去了京都莲花巷,寻了十数个貌美郎君来,杂糅了他们的样貌,作出那一幅绝美的少年图。
记得当日我大摇大摆地与萧焕踏进那南馆时,他的脸色铁青得快要吃人。
我偏生看热闹不嫌事大,与迎上来的龟公道:「我这位兄台可是贵人,快唤此处最俊俏的小馆儿来伺候,越多越好!」
那龟公是见过世面的,且看萧焕穿戴不俗,气度金贵,连连应声照办。
此地来的多文人雅士,亦不乏世家公子,只消稍稍地打听一下,便能知晓眼前人的身份。因此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本王可还未娶妻,你这是想闹得满城风雨?」
我忍着笑,心中却不住地偷乐:「王爷年少风流,便是好男风之名传了出去,也不过是一桩美谈。」
「京都贵女多慕韩王之名,王爷不是嫌桃花多吗,眼下岂不正好?」
他睨了我一眼,脸色阴晴不定:「倘若连累本王日后娶不到王妃,你又当如何?」
我细想了一下,神色郑重道:「那臣女一定为王爷多寻几个男馆儿来,以作赔罪!。」
……
后来的一切比我想得要更加顺利,我进了荣阳公主府,名义上为其女元月郡主的伴读,实则更多时候是为长公主作画解闷儿,也是因此,在我日渐取得她的信任后,得以出入她的书房。
庭院里柳枝换了枫红,时日过得极快,已经满半年了,这半年里,我与萧焕没有再见过面。
欲成事者必然要沉得住气,一颗棋子一旦埋下,不到用时便不会轻易地挖出来。
今日是我头一回出公主府,因苏府派人传信来,苏老太太病了。
请了安,奉了药,又回到主院听了苏知年的一番训诫和郭氏的阴阳怪气之后,我终于回到了简陋的闺房。
我揉着膝盖,跪了大半日,快要折了。
窗子开了一半,外头凉风阵阵,阴翳蔽月,入秋的天儿多变 ,夜里怕是要下雨。
我走到窗边要去关上它,却意外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夜行衣,将半掩的窗子打开,纵身跃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拿身旁的花瓶要砸他,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是我。」面巾揭下,居然是萧焕。
我挣脱了他的桎梏,将花瓶放了下来。
我讶然:「王爷?」
他瞧了我片刻,自顾走到椅子上坐下,环顾了下四围,颇有些自来熟:「就住这么个破地方?」
「臣女早就习惯了。」我关上了窗子,走到他身侧,「王爷深夜来此究竟有何要事?」
我心中有些恼。底下院子里还有仆妇在值夜,稍有风吹草动,都能传到郭氏的耳朵里去,要是被人发现他夜探香闺,于他自然无碍,于我,却是灭顶之灾。
萧焕倒是一点儿也不急,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满嘴的茶叶沫子,惹得这位养尊处优的天家贵胄皱了眉。
「云州军的饷银账册,若不出意外,应该在公主府。」他放下茶盏,看向我。
我静默了须臾,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两下,随后抬眸,也望向他:「臣女定不负所托。」
「这便答应了,不向本王多讨些金子吗?」他把玩着缺了口子的茶盏,好整以暇地瞧着我。
屋子里堪堪地点了两盏灯,烛火忽明忽灭,两人的影子被拉长在壁上,纠缠在一处。
我倒是想狮子大开口,可眼下这状况,只想让他快些走。
「王爷说笑了,待臣女做成了此事,再讨赏也不迟。」
外头的风刮得愈来愈疾,豆大的雨点儿打在窗瓦上,「沙沙」地响了一室。
「夜阑更深,蔽舍寒凉,王爷早些回府吧。」我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他隔着窗子瞧了瞧外头漆黑的夜色,再听那入秋后的疾风骤雨,见我丝毫不打算留他片刻的模样,眼底却漾开了笑意:「你可当真是不留半点情面!」
怎么来的自然也怎么走,至于某人今晚变成落汤鸡,那是他自找的。
两日后,我在公主府书房的暗格里寻到了账册,交与了萧焕。
过了半月,云州守将被革职流放,成国公官降半级,罚俸禄一年。
消息传到府中时,我正在荣阳长公主的寝阁里为她新收的小郎君作画。
「小事罢了,我那皇侄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动不得!」美妇人慵懒地挥手,示意传话的嬷嬷下去,转而继续与她的小郎君闲话。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生得一双桃花眼,偏还有满腹诗才,出口成章,难怪惹得公主宠爱不已。
我描着这海棠春睡美人图,心中忽然有些不明的酸涩。
我为了躲避郭氏对我婚事的拿捏操纵,不得不冒险与萧焕谋皮,赌上性命来此做细作。
而京都世家贵女便是衣食比我好上许多,可哪个不是在闺中便要承训,熟读女戒、女则,出嫁后操持内宅,伺候夫家。
放眼天下,能这般自在恣意的女子怕也只有荣阳公主一人了。大权在握,便不必拘泥于一个男人。
(五)
却说长公主的日子照旧,成国公倒是低调了不少。
深居简出了十来日后,在十月初一这日,他携元月郡主同去城外三清观祭拜。
元月出行,我自然是要随行的。
在观里焚了香,听过真人讲经之后,启程下山已是未时。
我与元月同乘一辆马车,一行加上丫鬟婆子与侍卫,共二十余人。
山里清幽,路倒也不算难走,与元月一同吃着蜜饯,说笑了一路,眼皮也不似辰时出门前那般乱跳了。
可就在我心绪稍稍地平静了片刻后,一支利箭刺穿了门帘,擦过我鬓边,直直地钉在了车舆上。
有人自丛林里窜出来,与随行的侍卫厮杀了起来,外头一阵骚乱。
顾不得箭矢带下的半枚耳坠与面颊的疼痛,我大声地扣门,与外头的车夫道:「赶紧驾车,先走!」
车夫应声拉紧缰绳,策马狂奔。车辇颠簸得不行,元月被吓得脸色苍白,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袂,身子不住地颤抖。我握住她的手,与她靠紧些,维持着身子平衡。
跑了许久后,马儿突然一阵嘶鸣,有些不受控制。
车夫中了箭,已倒在了路上。
我打开门帘,去拽绳索,用鞭子狠抽,驱策它跑快些。
日头隐进群山,天色转暗,漫天的密云压得极低,是要下雨了。
山腰的风吹得急,骤然落下的雨点打在发顶、额头、脸颊,阵阵湿凉。
后边的刺客还是追了上来,我们被两个蒙面的男人拦在了前头。
我已分不清湿透的后背上是冷汗还是雨水,眼瞧着那带血的刀刃,绝望地闭目。
今日便要命丧于此了吗?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剑击落了砍下来的刀,刺客后背被刺了一剑,瞬时倒了下去。
身后,是一张年轻、清润的面孔。
继而,数十骑打马而来,到了半丈远处,为首之人下马拜下:「世子,贼人已经尽数伏诛,属下无能,没能留下活口。」
「罢了,都是死士。」他沉着脸,看向车辇外头的我:「元月可安好?」
他是元月郡主的兄长,荣阳长公主之子,崔景谌。
……
成国公重伤昏迷,元月郡主也受了惊吓,在闺房里静养。
我受了些皮外伤,将养了些许时日,期间长公主派人来送了些创药和补血益气的吃食。
崔景谌也来过一次,送了一瓶西域产的玉露膏。我的右脸被箭镞擦伤,若有不慎便是要留疤的,这瓶膏药倒是来得及时。
我向他行礼道谢,他却十分谦恭温和——「那日凶险,苏姑娘当机立断,护住了元月,理当是在下致谢才是。」
「世子言重了,小女身为郡主伴读,尽心护持原是本职。」
据元月所言,她的这位兄长一直在京郊城防营领兵,数月也不曾回家一次,原以为是如李弦那般粗莽的毛头小子,却不想是这般和风霁月的模样,当真不像是行伍之人。
「苏姑娘纯善,元月有你在身边,我也便放心了,」他话声温和,浅笑如春风,「你且安心地疗养,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六)
两日后的午膳时分,长公主召我去了书房。
我刚踏过门槛,一本册子便被扔到了跟前,抬首间对上的,是她冷笑的眸光。
这是我从暗格取了账册之后放入的赝品,我知假账册被瞧出端倪是迟早之事,可自始至终我的行动未落下任何痕迹,便是要查,也查不到我的身上,却未承想,还是躲不过长公主的眼睛。
到底是叱咤朝堂十余年的人物,是我自作聪明了。
「公主这是何意?」我竭力压着心底的慌乱,平静地开口。
「本宫不喜欢兜圈子,既然召你来了,便莫要再装傻了。」她走近我,豆蔻鲜红的指尖捏住我的下颚,「你可真是心思缜密,连本宫都差点儿被你瞒过去了。」
她显然是知晓了一切,也知我是萧焕安插进来的人,可未叫人捉拿我,却是私下里将我唤来此处。
我正思忖着她是何用意,却听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朱唇漾开笑意:「我那小侄儿许了你什么好处?侍妾?侧妃?」
她放开了我,悠悠地走回了案边,托起白玉瓷杯,轻轻地吹开:「小丫头就是好哄,一个情字就能将你吃得死死的,随意地许诺个名分,便让你为他赴汤蹈火。」
我站在云母屏风旁侧不敢说话,只在心底暗暗地诽腹,我明明是为了钱。
只是我这般低眉怆然欲泣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被戳中了少女心事。
却见她摇头低叹,笑得意味深长:「可惜啊,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他心中若是有你,怎会让你孤身犯险?」
「你可知他快要娶妻了?」
他娶妻还是娶夫关我何事?我只关心每月一百两金子,可我若如实相告,长公主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
我垂下眼睫,挤出几滴泪来,小声地啜泣道:「长公主明鉴,是臣女眼盲识人不清,错信了韩王……」
「王爷说,待我做成了此事,便接我离开,许我侧妃之位。可苦等之下,却等来了他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那夜雨打芭蕉,他说他最爱桐花清雅,终究是错付了……呜呜……」
这番倾诉真假掺杂,我哭得伤心欲绝,但见长公主得意又同情的眸光,应是信了七八分。
我并不算骗她。一腔爱慕错付真心是假,但萧焕要对我赶尽杀绝是真。
那日山间的刺客皆是皇家暗卫,因那些招式,我曾在萧焕的暗卫营见过。
他们的首要任务自然是除掉成国公,可其后对我和元月穷追不舍的那两人,目标不是不谙世事的元月郡主,而是我。
只因他们的主子知道,账册之事长公主早晚会发现端倪,届时府中清查,与其等我暴露之后牵扯到他,不如先下手将我除去。
成国公一死,皇帝便可借着云州军饷一事顺藤摸瓜地清查其党羽,而长公主便是查到什么,左右我这个细作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
好一出卸磨杀驴。
我侥幸地逃过一劫已是不易,傻子才会继续为他卖命。
「既已瞧清了他的面目,那你待如何?你是个聪明人,当知良禽折木而栖。」荣阳轻轻地摆弄着茶盏,另取一只白玉瓷杯,沏下茶汤,往前推几分。
我啜泣声转小,红着一张脸,双手举杯,颔首拜下:「从前是臣女无知,若蒙长公主不弃,臣女愿效犬马之劳,只是……」
我顿了顿声,目光闪躲,容色有些赧然:「长公主知道,臣女出身卑微,从前日子过得艰难,韩王便瞧准了臣女窘迫,以重金相赠,这才……」
「本宫许你每月五百金,从账上支取。」
真的?
我猛地抬头,双眼放光。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我觉得晕乎乎的,被金子砸中的感觉。
不怪我见钱眼开,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
长公主言而有信,月底的时候,我便领到了五百两黄金,加上先前半年里萧焕给的那六百两,我现在总共有一千一百两金子。
我瞧着满匣子黄灿灿的金条,胃口大好,晚膳连着吃了一盘龙井虾仁、一笼荷叶粉蒸肉,还喝了两碗鱼羹。
这些时日进的滋补膳食不少,先前的小伤很快地便痊愈了,说起来,进府这半年,我的身量也长了不少。
转眼到了团圆节,晚间灯会,我随着元月一同去看灯,出府的时候,见着崔景谌站在车辇一侧。
元月欢喜地拉着我:「今晚有哥哥同行保护我们,晚些回来也是无妨的。」
城中万家灯火与满天星辰争辉,街市里孩童扮家家、货郎卖钗环,一路上流光璀璨,热闹非凡。
元月闹着要吃面人,崔景谌便去买了两个,一个给元月,另一个给了我。
这面人我似乎只在幼时吃过,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滋味了,此刻入口甜而不腻,当真是不错。
前头有人在猜灯谜,我想拉元月去瞧瞧,却见人影攒动,她不见了踪影,再回头,崔景谌也不见了。
我正想寻他们,忽然腰间一紧,身子被人揽住,带出了人群。
摘星楼上,明月悬空,夜风微凉。
那人搂了我一路,终于松开了手,我堪堪地站定,手里的面人便被夺了去。
「你如今的日子倒是过得不错,」萧焕俯身靠近我,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唇齿间尚有桂花清酒的芳醇,「本王约你见面你推拒,倒是有空与世子游市赏灯,谈笑风生。」
我环顾周围,这是百尺高楼,底下是满城的烟火。四下仅有他与我二人,我若是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
好姑娘不吃眼前亏。
「王爷明鉴,臣女一早便想着来见王爷,只是公主近来看得紧,臣女也是迫于无奈。」
「转身投靠姑母也是迫于无奈?」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看来公主府里的耳目不少。
我努力地让自己平静,思绪转得飞快:「账册之事已然被长公主发现,臣女为保全性命才用此权宜之计,从未背叛过王爷。」
「哦?」他哂笑,凑近我耳边,声嗓低沉,「那么一腔痴心错付,控诉本王薄情负心呢?」
「本王竟是不知,苏二小姐对本王还有如此深情?」
他安插的人是唱戏的吗?传得原模原样!
我绞着衣袖,斟酌道:「王爷说笑了,长公主不是泛泛之辈,若非如此,又如何取其信任?臣女对王爷的忠心日月可鉴。」
他眸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神色渐敛,变得凝重:「苏桐,不管你信与不信,那日三清山的刺客,并非本王所为。」
「本王若想对成国公动手,不会白日刺杀,更不会只让他落得个瘫痪。」
他低叹一口气,眼中涌上道不明的神色:「我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
我微怔了片刻,思忖着他的话。
以他的行事,确实更喜夜里动手,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意外而亡。
且此刻我的小命就在他手里,他也无须再骗我。
若不是他,那么天底下能调动皇家暗卫的,便只有当今皇帝了。
可那又如何?左右是他的皇兄下的令,与他下的又有何区别?
我的选择不会错,五百两黄金更不会错。
只是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我谦恭地拜下,眼睫低垂:「臣女心中从未怀疑过王爷,也未曾有过怨怼。往后,亦会尽心竭力地效劳。」
他目光灼灼盯着我,静默了须臾,沉声道——「姑母的野心远不止于当前,你若卷入其中,将来兵戈相向,亦是险境重重,你可要想好?」
我自然是想好的,富贵险中求。
「臣女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苏桐,我们来日方长。」
(七)
我用了半月时间,将萧焕安插在公主府的暗桩全部拔了去。
这府中,丫鬟、仆妇不能随意地出府,小厮杂役多在外院伺候,而能进入书房寝阁又在府中来去自如的,是那群面首。
长公主虽爱美色,却不会色令智昏。
因此,当我揪出她最宠爱的那位小郎君时,她当即下令关进地牢严刑拷打。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日,公主府的筹谋便再没有泄露过。
我因清查有功得了不少的赏赐,长公主对我的信任也愈发加深。而我这番动作,也是彻底地与萧焕撕破了脸。
一月后,天朝属国南诏送质子入京。
早朝时,皇帝突然下诏为元月郡主与这位弹丸小国来的王子指婚。
长公主回来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以元月的身份,若在京都择婿,她的夫君必然出自门阀世家,无疑会为公主府带来又一大助力。
而指婚番邦质子,其无实权,又显皇恩浩荡,实在是高明。
且元月一旦出嫁,我这个伴读也便没有名义留在公主府了。
这大约是萧焕的手笔。
他在逼我离开。
我非但背叛了他,还屡屡破坏他的谋划,若是落到他手里,只怕被剥皮拆骨都是轻的。
元月的婚期定在来年开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太医院的暗线传来了一个消息。
近来皇帝夜里时常咯血,病气已入肺腑,强行用药吊着精神才支撑着每日早朝,依着太医私下里的推断,这位自幼体弱的陛下,怕是已经油尽灯枯,再如何转圜,也不过半年光景了。
皇帝无子嗣,若真有个万一,那么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便是其胞弟,韩王萧焕。
我思索了一晌午,总算有了主意,在午膳过后,进了长公主的书房。
……
翌日朝会,兵部上书,举荐骁骑将军李弦前往云州驻守。
此时的北境不太平。漠北蛮夷不事生产,入冬之后必南下劫掠,年年如此。
李弦那个草包好大喜功,对上蛮夷,定然会开城迎战,而以他的能耐,败仗难免。
事实证明,我算对了。
不出一月,战报传来,云州军节节败退。
边关告急,但朝中可用将才本就不多,是以群臣奏议,请求战功赫赫的韩王出征,平定边关。
皇帝自知时日无多,此时若遣唯一的弟弟远赴云州,将来这京都指不定如何变天,自然是不愿。
一时间,君臣相持不下。
而此时的公主府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水堪堪地煮沸,茶香氤氲,是江南上贡的龙井。
「你还真是算无遗策。」荣阳欣赏地瞧了我一眼,手里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我执黑子瞧着棋局,笑道:「这还是多亏了长公主在六部早有部署,否则臣女纵然有计,也无法这般顺利。」
从一开始举荐李弦到如今迫萧焕出征,皆是公主府的门生起头,只要借着战事将萧焕调离了京都,那么来日,荣阳大事可成,我亦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一个时辰之后,宫中传来了消息。
御书房里群臣争得不可开交之时,韩王突然入宫,主动请命率军出征。
……
沙场点兵,醇酒践行。
这是我头一回入宫,随着荣阳长公主一起,去参加为萧焕送行的宫宴。
不知为何,自进宫门起,我的眼皮便一直跳,到入席的时候,愈发心慌。故而,我婉拒了与元月同坐,选择了远离主位的官眷席。
酒过三巡,我方才觉着这席间用的果酒后劲儿大得很,便扶额站起身来,到外头去醒醒酒。
宫中的梧桐栽得极好,夜里风声潇潇,零落了几片残叶。
我吹着冷风,瞧着那高大的桐木和重重暗影,神思稍稍地清明了一些,正想回去的时候,胳膊突然被人拽住,我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往怀里一带,随即一阵旋转,人已随着他隐入了黑暗里。
我被那人抵在宽大的梧桐木上,熟悉的面孔离得极近,隽秀的眉眼间已经染上了几分薄醉。
「你可真是好算计,」萧焕的嗓音低哑,唇齿间依旧是贡酒的芳醇,「姑母到底许了你什么?」
「王爷醉了。」我试图挣脱他,却被他压得更紧。
冬夜寒凉,我穿得单薄,此刻那烫暖的身躯紧紧地相偎,堪堪地挡住了凛冽的寒意。
「你到底是为了姑母,还是为了崔景谌,嗯?」灼烫的气息在我的耳畔,半边脸颊被蒸得绯红。
他一手捏住我的下巴,迫我与他对视,气息相缠,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鼻息间,惹得人恍惚。
我定了定心神:「人往高处走,臣女是什么样的人,王爷一早便是知道的。」
「你我之间,不过是为利而合,利尽而散。本就没有忠诚可言。」
「试问,天下谁人不爱权势富贵呢?」
「你想要的,本王也可以给你。」他有些愠意,薄唇压下来,我用力地偏了头,温软的触感落在了颈侧,随后,是微微的刺痛。
「嘶……」
他属狗的吗?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之前那些若有似无的暧昧是我不愿去想的错觉,那么他今日这番失态,其中的情愫已是再明显不过。
头晕乎乎的,胸口有些闷,但我还是用力地从他的桎梏中挣扎了出来,落荒而逃。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一开始所求,不过是在这女子举步维艰的世道里安身立命的本钱,可我现在想要的,是如荣阳长公主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
不是困于后宅里的贤良内助,亦不是养在后宫的金丝笼中雀。
萧焕是当世英杰,整顿朝纲、肃清外戚是他的夙愿。若来日他登基,断不可能容许后宫干政。
情之一字,太过虚无缥缈。用前程命运去赌一个男人的真心,实在是不智。
(八)
捂着酡红的脸颊准备回席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谢眉,我在苏府寿宴上见过她。
那时便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超脱世俗礼法的自信与洒脱,我一度认为那是定远侯府教女不拘小节,可现下看来,却不尽然。
见她如今身着女官服制,我方才意识到,原来她当初入宫后并未接受册封,而是做了执掌六局一司的女官。
「不当妃嫔是我自己的主意。」
「陛下只要侯府的女儿在宫中便好,至于做什么,他无所谓。」说这话的时候,她笑得明媚而灿烂。
我觉得她胆子大说话又新奇,虽然不过见第二面,心中却觉得亲近。
「你知道吗?李弦那个渣男好难缠啊,那天晚上救他的人明明是我的嬷嬷,是她母爱泛滥地照顾他一宿,那渣男醒来却一口咬定我是他救命恩人,非要塞玉佩给我,还要娶我。」
「虐文男主怎么都喜欢认错人啊?」
我惊诧地望向她:「你怎么知道?」
关于这个世界是一本虐文话本的荒唐事,我只在智能师太口中得知过,谢眉又怎会知晓?
她的来处,与智能师太一样吗?
我握住她的手,郑重地与她讲述了空山寺的经历,提出心头困惑。
她听完便来了精神,十分欢喜地拉着我道:「我看话本的时候就觉得,一个从小就能在嫡母迫害下险境求生的姑娘,怎么可能遇到渣男就秒变恋爱脑失了智啊!幸好这一世你摆脱了他。」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就是鬼扯,救他的是个老太太,你看他还娶不娶!」
这话说得实在有趣,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又絮絮叨叨地与我说了许多,与我描绘她的故乡,那个独立于此间的世界。
「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家里有个弟弟,高中的时候,父母让我辍学去打工,是女校长去家里劝服了我爹妈……」
「我大学毕业后进了大厂工作,每年给母校捐款,还资助了两个学妹,可惜我加班猝死了,也不知道她们还能不能完成学业……」
她说的这些,我虽不能完全听懂,却大约能领会一二。
想来,那是一片广袤的天地、一个平等自由的时代,没有王侯将相,没有等级尊卑。
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样读书、考学、做官、经商,出身平民的女子亦可凭学识谋生立足。
真好。
……
兵贵神速,萧焕果真不令人失望,不出半月便退敌百里,将数万夷人斩于马下。
整顿好军务后,他便星夜兼程地往回赶。
如无意外,年关前便可回到京都。
太医私底下皆道皇帝的病,至少可以撑到来年开春,这样一来,兄终弟及便毫无疑问。
我的谋划好像落了空,公主府的幕僚等着瞧我的笑话。
我不止一次地听得他们在背后私语:「女子议政,牝鸡司晨,取乱之道也!」
可他们似乎忘了,他们的主子荣阳长公主也是女子。
一群蠢货。
这等狭隘的酒囊饭袋,能得重用才有鬼。
我让谢眉帮我留意御膳房,将皇帝每日用膳后的残羹冷炙送来。
到了腊月二十八这一日的辰时,我终于叩开了长公主的寝阁,恭敬地稽首,行了大礼:「请长公主召集翊卫,今日,可成大事。」
她目光一凝,凌厉地扫向我:「你怎知时机已到?」
自萧焕出征后,皇帝便没有再上过朝,如今除了其近身心腹,谁人都不知他是何状况。
有朝臣悄然议论陛下是否已经去了,第二日便被一道圣旨下了狱。
就是这般摸不透虚实,才令各方不敢妄动。
可我却能断定,他已经驾崩三日了。
「长公主容禀,连续一月以来,陛下每日用膳都不过稍动几口,但自前日起,宫中送来的食盒,鱼羹喝了过半,蹄髈啃了干净,其余的盘盏也都见了底,试问,一个将死之人,如何有这般胃口?」
她闻言,思索了片刻,打发我先行离开,转身入了房中。
我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两个时辰后,翊卫军控制了皇城,宫中开始鸣钟发丧。
荣阳长公主主持大局,宣读遗诏,自宗室中择幼子继承大统,命韩王萧焕戍守云州,无召不得回京。
新帝是早逝的雍王之子,皇帝与萧焕的亲侄,既有遗诏在手,又有亲姑母辅政,且皇城守卫皆已在长公主之手,一切都顺理成章。
与此同时,公主府的暗卫悉数出动,在潼关设伏,击杀萧焕。
尽管早知结局,可那人跌落山崖尸骨无存的消息传来时,我还是不慎打翻了杯盏,素手烫得发红。
不过伤怀只在一瞬,我拭去了泪,重新上妆,镜中人光彩依旧。
大丧之后,新帝正式地登基,改年号开光,荣阳长公主加封「镇国」二字,临朝摄政,而我被封为御正,司制诰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