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追尾

没等多久,贺晴雪果然出来了。

我就说嘛,向来低调的贺家千金破例来了一趟,很大可能是听说了我这个刚出炉的兰太太,想来看一下我是什么人。

所以我走开,走到了一个很适合被单独偶遇的地方。

这里四周没人,贺晴雪还端着红葡萄酒杯,刚刚优雅大方的仪态却全然没有了,非常挑剔地上下左右打量我好几眼,不屑极了,嗤笑:

「他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早在她还没开始打量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动声色把她观察完了,和我想象中的世家千金不一样,我想象中的世家千金教养和优雅都是刻进骨子里的,结果贺家这个千金只是人前端着,人后就原型毕露了。

我老老实实回答,「我也不知道。」说完,想起来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哪天知道了,麻烦告诉我一下,谢谢谢谢。」

贺晴雪噎住了。

噎了一会,她浑身带有攻击性的气焰也消减不少,自顾自在我身边坐下,「兰家和贺家曾经约定了联姻的,因为一些原因才没有继续下去,但也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捡漏的。」

贺晴雪高傲斜睨我,「你只不过是兰荣煊用来避开家族联姻的工具而已,贺家不能和兰家结亲了,他也不喜欢其他女人,才随便找了个人来应付一下。你看他都没有将你公之于众。」

有道理,但是还是有逻辑漏洞。

我,「可是他都没有婚前财产公正,签婚前协议。」

「什么?」贺晴雪猛地站起来,自信高傲转变成了费解,迷惑也将我看了又看,提着裙子愤愤然回大厅去了。

连酒杯都忘在了椅子上。

丢三忘四,情绪起伏大,脑子一根筋。

原来是个难得的笨蛋美人。

11

贺晴雪应该是想去质问兰荣煊,气势汹汹往那边走,可是她刚到大厅,宴会就正式开始了,没找到机会和兰荣煊说话。

宴会到高潮时,兰荣煊当着所有人的面,在辉煌的灯光下,郑重地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夫人。」

人群一阵喧哗,无数艳羡的目光涌过来。

我却往角落里看,看到贺晴雪咬牙切齿瞪着这边。

晚宴结束的时候,出了门,临上车,贺晴雪拦住了路,她好像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大声朝兰荣煊质问,「你竟然是认真的?」

兰荣煊压根不理她,让保镖把她隔开,带着我上了车,车缓缓挪动起来,贺晴雪挣开保镖拍着车窗,「你忘了阿芙吗?」

车越来越远,后面的,我也就没听到了。

我皱眉,小声嘟囔,「她好像有点过分激动了。」看起来挺像那啥,狂躁症还是郁躁症?

「不用管她。」兰荣煊轻笑,丝毫没有把刚刚的闹剧放在眼里,修长的指尖,轻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示意我,「她精神有些问题,一直都是待在疗养院的。」

竟然是这样。

外人不明就里,觉得贺家小姐是低调,结果她是被拘在了疗养院。

所以,是因为贺晴雪精神有问题,才没有继续联姻吗?那阿芙又是谁?

12

没过几天,收到别人邀请去马场玩。

是那天在宴会上认识的一个富太太,到了地方,看到她邀请的一堆人里,果然有贺晴雪。

应该是贺晴雪让她邀请我过去的。

挑马的时候,贺晴雪牵着一匹汗血马路过,顺手一指那边最矮的马,「你适合这匹。」

我看了看,不是我的菜,还是照我自己喜好挑了一匹高大纯黑的弗里斯兰马。

贺晴雪又是那副高傲不屑的表情,「挑这匹,这匹可不好驾驭。你会骑术吗?」

我理所当然回答,「不会。」

过分摆烂的态度又让她噎了一会儿,她锲而不舍地找茬,「不会你来干嘛?」

我把马又牵了回去,「说的有道理,那我现在回去好了。」

「你!」贺晴雪一口气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气急败坏用最恨恨的语气说着挽留的话,「别走!大不了我教你。」

她说教就教,耐着性子给我解释了一遍步骤,问我,「记住了吗?」

我皱眉苦恼,「没记多少。」

她又解释了一遍,凶巴巴,「现在记住了吗?」

「没有。」我怂兮兮说。

贺晴雪耐心耗尽了,骑上自己的马,「我先给你掩饰一遍,你看清楚一点。」

她兜了一圈回来,「看明白了吗?」

我不太确定地回答,「可能,还不太明白。」

贺晴雪肉眼可见的生气,「笨死你得了。」

其实我看一遍就会了,只是想刺激一下她。

贺晴雪一生气,就开始自乱了阵脚,暴露出了来意,她是来替人抱不平的,「你什么都不会,又没长相,又没学识,又没家世,又笨,连阿芙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可是,凭什么是你成为了兰荣煊的妻子?」

她气急败坏,我波澜不惊。

「阿芙是谁?」我好奇问。

「她是贺家唯一的女儿。」

13

「什么?不是说你是贺家唯一的千金吗?」

贺晴雪白了我一眼,「外人知道什么。我是养女,她才是亲女,她是我妹妹。」

「那外人为什么从不提起她?」

贺晴雪兜了一圈,汗血马在阳光下渐渐泛出粉金色,漂亮极了,她说起自己的妹妹倒是开始滔滔不绝。

「阿芙很早就和兰荣煊定了婚约,那时谁认得我啊,她一出现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要不是她暂时不在,哪轮得到你?其他人当然都知道她,只是贺家和兰家不愿意别人提而已。」

原来联姻的是她妹妹,不是她。

难怪呢,她不围着兰荣煊转,尽逮着我嘲讽。

不仅滔滔不绝,还越说越嘚瑟,看着我,看了又看,「说不定兰荣煊只是把你当个替身而已,看久了,我发现你还是有三四分和阿芙相像的,性子也有点像。」

越说她越笃定,打了胜仗一样得意起来,「你现在住清园吧?她喜欢加百列大天使,你大可以看看清园是不是种满了这种花。她是学油画的,你但凡多看几眼,就能看出清园是什么风格。你去兰荣煊卧室看看,肯定能找到她的自画像。」

「这……贸然闯别人卧室不太礼貌吧。」我迟疑。

贺晴雪翻着白眼,「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你要认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要妄想霸占阿芙的东西。」

我更加好奇了,「她哪里去了呀?」

谁知道贺晴雪突然变脸,不爽地白我一眼,「关你屁事!」骑上汗血马走了。

莫名其妙。

回了兰家的豪华大别墅,到处瞎溜达了一会儿,确实是满园的加百列大天使月季,难怪总感觉兰荣煊身上有似有若无的清苦玫瑰味,原来是月季香,也确实是油画简约的画风。

到处都是那个阿芙的痕迹。

贺晴雪的猜测好像是对的。

我推开窗,秋风混着淡香席席而来,漫山红叶层叠铺展,真是大好秋色,不过又快下雨了,z 城秋天的雨不要钱一样洒。

如果她是对的,兰荣煊砸钱,我提供当替身的情绪价值,那我真是心安不少。

利益的置换永远比什么一见钟情啊移情别恋啊靠谱。

心安下来睡得香,外面打雷下雨都听不到,一觉到天亮,醒来我发现我在一个陌生的卧室。

四处环顾,看到床边边躺着的男人,惊得我差点掉下去。

妈耶,这是兰荣煊的卧房。

14

一点点轻响,他就醒了,一睁眼,幽深的眸子叫人看不透。

我脸热,红着脸脚抠地,「兰先生。」

我奶说我浅眠做梦的时候会梦游,我一直不信来着。

现在信了,我肯定是半夜梦游游到了隔壁房间。

我试图辩解,「我,我可能有梦游症。」

快哭了,不会被以为我是故意勾引人吧?

兰荣煊慢条斯理起身,纯黑丝质的睡袍显得有些慵懒,嗓音还有些刚醒的沙哑,「猜到了,不用担心,我没有做什么。」

我不担心这个,我又没他好看。

我面红耳赤回到自己房间,蒙进被子里苦恼了一会儿,当天就找了把锁来,睡前把自己锁了起来。

谁知道第二天清醒,又躺在了兰荣煊床上,堂堂兰大公子,Z 城太子爷一样的存在,被我挤到床边边,规规矩矩正躺着,但凡歪一下,就要掉下去了。

我抱着团成一团的薄被子,隔着薄薄一层的绒被,好像似有似无地抱住他的腰。

我猜这床被子是兰荣煊塞在我怀里的。

我欲哭无泪,尴尬得不看抬头看身前的男人。

然后我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有些无奈有些好笑,「你放开我,我要起床了。」

我手忙脚乱退开来,看着兰荣煊起床,有条不紊收拾好了,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权势斐然。

微微一侧首,眼尾带出点儿天生的冷淡睥睨,语气却是一向温和的,「我要出差去国外,预计一周。你害怕打雷下雨天,可以让兰念薇过来给你作伴儿。」

我,「哦,好。」

却没有让兰念薇过来,只是交代管家每天晚上从外面把我房门锁掉,省得我自己半夜梦游乱跑。

从始至终没有多观察兰荣煊的卧室一眼。

自从听到阿芙这个人以后,我就有点害怕知道她太多。

15

安生了几天,管家有次忘记给我锁门了,一道惊雷噼里啪啦炸响,把我吵醒,我发现我又出现在了兰荣煊的卧室。

不过现在是半夜。

我已经被搞烦了,拍了自己一脑袋,气恼,「为什么一做梦就乱跑?」

我伸出手就摸灯,一不小心把旁边的画碰倒了,等打开灯,看到地上的装饰画,我顿住了。

这幅画背面,也是一幅画。

是一幅油画自画像,很美很美的一个女孩子。

这就是……那什么阿芙吗?

裱画的材质是玻璃的,倒下就碎了满地,我从满地玻璃碎片里把画挑出来,怔怔地看了好久。

忽然有些难受,心里闷闷的。

我拉开旁边的抽屉,我和兰荣煊的结婚证就放在里面,我从来没打开仔细看过,一打开,里面掉出来一张小照片。

红底的照片,这张小照里,我的脸被 P 成了画像女孩的脸,好像在弥补什么缺憾。

还有其他活动照,也是一样的。

我想起之前兰荣煊说过,作为兰太太该有的我都会有,婚礼也会有,婚庆公司已经在筹备了。

也不知道那时候拍的婚纱照,是不是也要 p 成另一个女孩的模样。

我好难受,脑子乱糟糟。

拿到手机,我给贺晴雪打了个电话,贺晴雪相当不耐烦,「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现在几点?」

我低声平缓地说,「我看到了。」

贺晴雪有些懵,「看到什么?」

「他卧室里确实摆着阿芙的画像。我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换成了她的。」

贺晴雪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天她怂恿我干什么了,不过她这时候倒是没那么看我不顺眼了,同情道,「我说对了吧?他肯定就是把你当个替身。你听起来都哭了。伤心什么,阿芙又不能跟你争。」

「她去哪了?」

贺晴雪沉默了半响,「贺芙枝,她早几年就死了。」

「公司搞助农活动,对口的村因为雨天遭遇了泥石流,她代表贺氏去监督捐赠物资的派发,不小心被毒蛇咬了,没救回来。」

16

我没哭,我忍住了。

但是心情不好,到处瞎溜达散心,散到了早上,我奶鬼鬼祟祟出门捡垃圾,被我抓包了。

「奶奶,你捡垃圾干嘛?」

我奶心虚地把手里的大袋子背到后面,她估计不知道她手里那个袋子几万块,不然也不会用来装瓶子。

我奶试图转移话题,「唉,天晴了出去走走……」看到我的脸色,她正经起来,「孩子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我闷声答。

我奶不信,为了安慰我,带我出门到山下景区商家花十块钱买了一根冰棍哄我,景区物价贵,我奶满脸肉疼。

等等,「你哪来的钱?」

为了防止她乱买零食吃加重病情,我可是一分现钱都没有留给她……看看她手里捡垃圾的袋子,好吧。

她最近不沉迷于小说了,我还很欣慰,原来她是在努力捡垃圾攒私房钱买零食吃。

我珍惜地吃着奶奶买的冰棍,然后非常不客气地又买了一堆东西,让她付钱,成功把她攒的私房钱都清空了,看到她痛苦面具脸,一边又爽快地给我买买买。

忽然一阵感动,不那么难受了,心情好了很多。

我看着远处目光放空,「奶奶,我想回家。」

我奶起身往山上走,「那走吧。」

我拉住了她,抬眼望着她,「不是那里。是城中村的家。」

我奶奇怪,「你好端端回去干嘛?」

「就是想回去看看,我种的花没人浇估计都枯死了,我的小 mini 走的时候忘了盖起来,我窗台那对傻斑鸠下的蛋也不知道孵出来没有。」

「奶奶,你把钥匙给我吧,我自己回去一趟。」

17

我找厨子和营养师仿着奶奶爱吃的零食,做了一些代替品,放她房间里。

回到兰荣煊的卧室,亲手把玻璃碎渣打扫干净,把画像收好。

正打扫着,兰荣煊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进屋看到我捧着一张画,在一堆玻璃渣子旁边发呆。

他皱眉。

走到我旁边,拽过我的手,皱着眉头,「手没划到吧?」

检查了一遍,确认我没划伤手,把旁边的玻璃碎渣拎到一旁,见我打碎他白月光的画像,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不曾表露过半分意外,全程表现得非常合格,看不出来他在意我,还是在意白月光的画像。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派幽寂,依然是看不透。

我问他,「贺晴雪都跟我说了,你原来准备和贺芙枝联姻,但是她死了,这门婚约就吹了。我也看到了抽屉里那些照片。我还知道这整栋房子都是按照她是喜好建的。她说你把我当贺芙枝的替身,她说的是真的吗?」

兰荣煊难得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不是。」

我站起来,麻蛋,坐久了腿麻了,一下子脚软摔进了身前男人的怀里。

我没在意这些细节了,顺势扒拉着他,「你今天忙吗?」

兰荣煊,「可以不忙。」

「那你跟我回一趟我家。」

他从没拒绝过我任何要求,这一次当然也没拒绝。

我晃悠着钥匙打开门,楼上安家的斑鸠惊得飞起来,太肥了,飞得不太稳当,一起一落跑远了。

家里有一个小阁楼,我的地盘,我奶奶一般不会过来。

推开阁楼门,细碎的阳光洒进来。

里面挺乱的,我有点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看到这乱糟糟的地方,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始终注视着兰荣煊,清楚地看到,大佬难得地瞳孔微缩,如一颗石子在没有波澜的湖面打水漂。

「以前你来我家,我不太乐意,不是因为怕环境太差被嫌弃,我是想起来楼上这些,有些心虚,怕被你看到。」

18

阳光照彻的小阁楼,乱七八糟摆满了画架。

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少年时期的兰荣煊。

我揭开中间那一幅的防尘布,「这是我第一次梦到你,梦里的画面。」

「我奶奶从来没有喊我林稚,你知道为什么吗?」

兰荣煊安静凝视我。

我自己继续说了,「因为她知道,我不是林稚。」

「林稚高中毕业就没再继续上学了,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可惜了,是个恋爱脑,打工赚了点钱就给她对象,不会管她奶奶死活的。她认不出定制版的车型和一些大牌,也看不懂股权构架。她被甩了以后寻死,然后我就在这具身体醒来了。」

「我没有她过往的记忆,我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本能地觉得我和原来的那个女孩子不一样。我甚至猜测,说不定我是第二人格什么的。然后我就梦到了你。」

「我总是梦到一些陌生的人,陌生的场景。梦到什么我就画下来记着,不知不觉就摆满了屋子。」

「然后我在街上偶尔一瞥,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你。」

我走到兰荣煊跟前,仰头望着他,「我确实对你很好奇呀,我想知道我是谁,你是我唯一的线索,所以我故意接近你。」

「我是故意接近你的,兰荣煊。」

眼前的男人微挑了挑眉。

我拽着他的领带,他好脾气地俯下身来,视线与我齐平,离这么近,我还是看不透他。

似我这般人,敏锐,熟习,洞察人心,基本上看一眼,就能把人看准。

遇上兰荣煊这样势均力敌,心思莫测的,真是叫人烦躁。

讨厌和心机狗打交道,还是贺晴雪那样的笨蛋美人招我喜欢。

我不满地嘟囔,「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啊?」

「我就是贺芙枝对吧?你是唯一认出我来了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19

「嗯。」兰荣煊没有回答,轻声肯定了我前面一个猜测。

「那我在街上偶尔一瞥就能看到别人难得一见的兰家继承人,也是你故意的吧?」

他点头。

好家伙。

我的蓄谋已久其实是他的蓄谋已久。

天知道我一睁眼脑子空白记忆全无,有多仿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想方设法想弄明白,直到看到满园的月季和那幅画我才确定。

楼下门口那株还没开的玫瑰,其实就是加百利大天使。我喜欢,林稚不喜欢月季。

兰荣煊卧室那幅画画风,和我阁楼上随手画的东西一模一样。我喜欢,林稚不会画画。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一个激动,力道过大又被脚边的杂物拌了一些,然后就把人扑倒在了沙发上。

太尴尬了。

不过他可真好推倒。

我手里还不自觉攥着他一截领带,男人衣领都被我拽开了,锁骨往上是性感的喉结,再往上是精致俊美的一张脸。

一双让人目眩的深邃眸子看着我。

我都快麻了。

一遇到他我就变得笨手笨脚。

我赶忙笨手笨脚挪开,差点把窗台傻斑鸠下的蛋碰倒,还好我眼疾手快,接住了那枚蛋。

这倒霉蛋,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

和我毛毛躁躁,烦到快转圈圈不同,兰荣煊一直很平静,动作从容地把自己的衣领领带整理到,优雅中总感觉透着一丝懒散意味,也没有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

「你聪明又多疑,不是自己探索出来的东西你不会信。」

20

倒也确实如此。

我讪讪放好手里的斑鸠蛋,还顺手给它搭了个像样一点的窝。

我没有林稚的记忆,也没有贺芙枝的记忆。

林稚的奶奶很好,所以我也就把她当亲奶奶对待。

兰荣煊也很好,我到现在依然不敢置信,他看起来是和我一样,利益为重的人,感情什么太虚假了。

可是我死后重生到另一个人身上,他是唯一认出我的人,贺晴雪都没认出来。

他很有仪式感地把没能完成的婚约完成了。

他对我有求必应。

他真的很好,可惜我对他,做不到同样的深情。

我骨子里应该是很冷血很理智的那种人。

我弱兮兮,「对不起,刚刚我说话太大声了。」

兰荣煊摸摸我的头,有些好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其他没有好奇的了。

我应当还有父母,可是没有过去的记忆,也没什么感情。

把阁楼里的画都收好,把我攒钱买的小 mini 盖好,给门口的月季浇了好几桶水试图帮它垂死挣扎一下,然后就锁好门回去了。

刚一落锁,兰荣煊把我往旁边一拉,拉进了他怀里。

刚刚我在的地方,一个人骑电瓶车没看路,差点就要撞到我了。

好险。

「吓我一跳。」

他安抚我,「已经躲过去了,没事不怕。」

我依然是一阵后怕,甚至有些莫名地不安,厚着脸皮抱住兰荣煊手臂不撒手,汲取安全感。

他任我抱着,走路不方便也没说什么。

21

回去以后,碎了的画重新裱好送过来了。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总是做梦,这一次是梦到最全的,梦到了我作为贺芙枝时所有的亲人朋友。

我和兰荣煊是小时候郊游时认识的。

贺晴雪之前只是我的玩伴,是保姆家的女儿,那时还不算养女。她一向看我很不顺眼,嫉妒我的眼神盖都盖不住,从小到大都嫉妒。

但她把我照看得很好,一种很矛盾的心态,大概就是嫉妒我好,又见不得我过得不好。

妹控不自知的笨蛋美人。

那次郊游,我和所有人走散了,在野外遇到了附近养殖场跑出来的野狼,是兰荣煊遇到我,然后放一群猎犬咬死了那只狼。

爸爸说,要知恩图报,礼尚往来。

爸爸还说,人情是最大的债。

于是我把爸爸刚拍下来别在我头上的珍珠发卡送给他当作谢礼,那时候年纪小,想得简单,以为这样就算知恩图报完了,不算欠人人情。

然后我费力拖着比我还大只的狼回去,遇上焦急寻找我的贺晴雪,把她吓一跳,吓哭了。

边哭边带我回去,爸爸知道了这事。

救命的恩情当然不能一只发卡就算完了,一群长辈带着我去兰家登门道谢。

那时是去的兰家的老宅,兰家几百年的家族了,老宅雕花横梁精致繁复,又泛着陈腐的气息,天井式古宅采光不好,老树又茂密,在我印象里就昏暗腐烂的样子。

兰家也是很古老,很封建的家族,旁支和本家的等级鲜明,身为这个腐朽体系里金字塔尖尖的本家唯一的孙子。

一群老头子围着关心他,谁能想到呢,这些都是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少年时期的兰荣煊在满眼的林荫中,微微一侧首看向我。

那时候的他已经是远超同龄人的沉稳莫测,眉梢眼尾带出一点慵懒倦怠。。

然后我就醒了,这是我第一次梦到他时的场景,也是我阁楼里最完整的一幕画,其他情节都是一闪而过,只有这个侧眸印象太过深刻。

我基本都想起来了。

22

原来我以前和他交集也没有那么多。

贺家是新起之秀,本就有意结交兰家,借着这次机会,两家就熟络起来,后面因为利益符合,就约定了我与兰荣煊联姻。

可惜,后来我不小心挂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想起过去,到底是有些感慨了,哭得我稀里哗啦,大早上心潮澎湃,蹲在兰荣煊床边等他醒来。

他当然察觉到了屋里有其他人在,一睁眼,看到我哭得眼睛通红,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能置信和无措,不过也就是转瞬即逝,表情管理修炼得像他这样的人,能流露出一点情绪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我猛地扑进他怀里。

他脸上的错愕收都收不住。

我,「呜呜呜,我想起来了。兰荣煊,你真好,原来你以前还救过我的命。虽然我好像一直很倒霉,但能遇到你们也算幸运。」

们,包括我爸妈和贺晴雪和奶奶。

兰荣煊拍小孩一样拍着我的后背,「你就因为这个哭成个兔子?」

眼睛像兔子一样红。

我哭着哭着,「嗝」

被自己逗笑了,心情平复下来,才感到丢人,「拜托你,不要说出去,太丢脸了。」

我捂脸懊恼。

兰荣煊轻笑。

他去公司以后,我约了贺晴雪出去吃饭。

她嘴上嫌我烦,但还是来了。

上次我意外身亡,撑着一口气让我爸妈收她为养女,我家的财产可以让她花几辈子,她代我照顾我爸妈。

我没想到,她没有好好拿钱去潇洒,居然因为精神疾病住进了疗养院。

太惨了。

白瞎我家亿万家产,怎么还把人养惨了呢。

23

我把她爱喝的那款饮料推给她,寒暄了一会儿直奔主题,「你的心理病,是因为你死去妹妹吗?」

不出所料,贺晴雪开始激动起来。

不管她怎么逃避,怎么充满攻击性,我始终平静温柔地回应,慢慢让她安心下来。

贺晴雪终于说,「是,没错,我看着她咽气的,这个坎我过不去,你满意了吧」

戳人伤疤确实挺狗的。

我想告诉她,我回来了,话还没出口,贺晴雪抱着脑袋,眼底是疯的,冲我喊,「我就是过不去,你们满意了吧?」

我懵了一会,不明白她为什么重新激动起来。

贺晴雪喊完,声音低落下来,自顾自话痨起来,「她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在外面住民宿,下雨天房子塌了,差点把她压住,从那以后阿芙就特别害怕打雷下雨天。」

「她浅眠,经常做噩梦,尤其是打雷的时候。一打雷,她就容易噩梦和梦游,跑到我房间抱着我睡觉,小小一个团着,很没有安全感。」

念叨了很多旧事,慢慢说到了我出事故那天,贺晴雪面目有些狰狞,「他们都说我有被迫害妄想症,不是的,不是的。你不知道,那天阿芙去灾区,一群人围着她,那是村里面人最多的地方,可是那条毒蛇谁也不咬,窜到中央咬了她一口就跑。山里路程偏远,等到打血清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z 城这鬼天气,入秋就下雨,一直下,那天车还陷进了泥坑里,我背着她跑了最后几里山路,雨都晴了,还挂了彩虹,可是太晚了,她是在彩虹最漂亮的时候没了气息。」

「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她丧了命?为什么?肯定是有人要害她!」

我讶然看着她,想伸手拉住她安抚,告诉她我就是她的阿芙。

手还没够到,旁边一串汽车碰撞,一辆失去控制的车直直朝我撞过来。

「砰」一声巨响,店里的人吓得四散。

我倒在地上,疼得五脏六腑都发颤,怔怔对上贺晴雪茫然失措的目光。

分不清是因为难受还是难过。

眼角滴下一滴泪。

慢慢合上了双眼,沉入死寂黑暗里。

24

「温妙妙,温妙妙,快醒醒,下午第二大节有课。」

我是被人摇醒的。

醒来懵住了。

这是一个四人间宿舍,另外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课本。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

关键是,我脑子一片空白,没有过往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

一个舍友催促着我下床,我稀里糊涂爬下来,不动声色观察她们拿的课本,拿了一模一样的装进包里,然后又被催着往教学楼赶,始终落后一步,这样别人看不出来其实我不认路。

大家好像都很关心我,「妙妙,你没必要为了那个绿了你的渣男寻思觅活,拿出你平时的飒劲来呀,忘掉他,下次遇到拿酒瓶把他脑袋砸爆!」

这么暴力的吗?

我迷迷糊糊点头。

又迷迷糊糊在教室坐了下来,一整个大教室都是陌生无比的人,老师在上面讲专业课,我听的脑瓜子嗡嗡的。

一旁的舍友戳戳我,「妙妙,刚刚那页 PPT 翻太快了,你借我抄抄笔记。」

另一个舍友打趣,「明明是你在玩手机错过了吧?难怪妙妙成绩这么优秀,看看学霸上课多认真。」

不是的。

我是在发呆思考人生。

我推了推眼镜,这次没推空,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想。

接着尴尬地答,「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太好,我也没记到那个知识点。」

其实我一个知识点也没记,本子到现在还是空白的,听天书一样,我都分不清哪个是重点。

下了课,舍友忧心忡忡看着我,「妙妙,你不会还在想那个渣男吧?你看看,你都不像你自己了。」

「啊?」我莫名有点紧张,「我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

「你啊,你该是飒气豪爽的小姐姐,虽然平时有点大大咧咧,咋咋呼呼,但谁让你长得美呢,原谅你了。」舍友打趣道。

是吗?

可是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大大咧咧,反而心细如发,观察力极强,稳定周全。

她描述的是我吗?

要不要告诉她们我失忆了?

25

我发着呆,思考着「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的深奥哲学问题,一边机械性地往嘴里塞饭,塞着塞着被舍友拦住了。

舍友瞪大眼睛,「温妙妙,你疯了?你忘了你芒果过敏吗?」

我看着手里的芒果,讪讪放下。

可是我潜意识里,我并没有对芒果过敏啊。

稳妥起见,我最终还是没有跟别人说我没有以前的记忆,靠着舍友们只言片语里透露出的信息,摸爬滚打适应了新环境。

直到一个夏夜雷雨天,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到我被一匹狼创倒了,一边哇哇哭,一边不服气地想要干掉它,可是我还没它高呢。

一个长相异常俊秀的少年碰见了,手边正好牵着一群猎犬,就放狗把那匹狼咬死了。

我送了他一枚珍珠发卡。

画面一转,阴森昏暗的古宅,少年微微一侧首,便是惊艳了时光的美。

不知不觉间醒了,我把刚刚的梦反复回忆了好多遍,加深印象,还找来纸笔记了下来,抽屉里,我看的角落有一瓶安眠药,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刚刚那个梦,就好像我亲身经历的旧事,可是那枚珍珠发是不规则的珍珠,现代工业发达,已经很少流通这种不规则的珍珠了。

但在几百年前生产力有限的时候,就算是不规则的珍珠,也是珍宝,设计师们会根据他们的形状自由设计。

那种设计高超的不规则珍珠,一般是古董级别的,又唯一无二,总而言之,很贵。

是以温妙妙的家境绝对买不起的贵。

而且以温妙妙的专业她不会知道这些。

看到这空的瓶子,又想起那天的芒果,还有一切一切的陌生违和。

我怀疑,我不是温妙妙。

真正的温妙妙已经死了,我重生在她身上。

可是,那我是谁?

25

我仿徨不安,精神恍惚。

舍友追星,迷上了一个新火起来的小鲜肉,天天跟我讲她家哥哥多好多帅,总是给我她家哥哥的花边。

我不走心地点开看,顿住了。

舍友,「怎么样?我家哥哥这组图片帅爆了是吧?」

我却歪了重点,看到角落里一个人,他长得好像我梦到的那个少年长大后的样子,比一众明星帅多了,我略过她家哥哥,指着角落里那个男人问,「这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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