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迟迟春

房翡:「……」

我:「……」

房翡看过来,面具下眸色幽深,「站着做什么,过来坐吧。」

我难以置信地指了下自己,问:「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他淡淡道:「皇后娘娘。」面具挡住了他的脸,并不能看见他的神情。

他毫不在意,问:「娘娘近来可好?」语气熟稔,就像邻居之间互问「吃了没」般随意。

可我确实和他不熟,甚至之前与他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我警惕起来,冷冷地盯着他。

他却道:「娘娘这样也很好。」

留下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后便离开了。

14

宫中的日子,总是又慢又无聊。每日里做着的事不过是睁眼等天黑,闭眼等天亮。

我在院子里荡秋千,扎秋千的花树高大粗壮,绳子很长,可以荡很高,高到可以看到岁岁曾住过的宫殿。 岁岁还在的时候,他最喜欢让我抱着一起坐在秋千上,齐思修就在后面推。

小孩子好像一点也不害怕高处,有一次他一直让齐思修推得再高些,他要飞到树上去。齐思修吓个半死,问他为什么,岁岁说要为我摘花花。

我和齐思修对视一眼,他假意吃醋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问岁岁怎么不给他这个老爹摘,岁岁一本正经回他,说:「父皇是男孩子,男孩子要给女孩子摘花花,怎么可以跟女孩子抢花花呢?」问得齐思修哑口无言。

然后又道:「父皇一点也不浪漫。」

我和齐思修双双对岁岁掌握的高深词汇感到震惊,没想到他再次语出惊人。

岁岁对我说:「没关系的,以后我会为你种一皇宫的花花,每天都送你一朵鲜花,送……嗯……」他攥着小拳头,认真思考,「送一千年一万年,这样你就永远都是漂亮的小姑娘了。」

身为老母亲的我不禁流下感动的泪水,正要抱着他好好亲亲一番。

齐思修凑过来巴巴地问:「我呢我呢?你父皇皇呢?」

岁岁拉着齐思修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哄母后呢。」

齐思修:「……」

我:「……」

这小背心扎心了。

岁岁悄悄看我一眼,我立马把脸转过去假装没听见,他又说:「你别让母后知道了,因为人不可能活一千年一万年的,所以我不能送她一千年的花花,但是我活多少天就送她多少天。」

齐思修眼中又闪起了光芒,连连问:「我呢我呢?」

岁岁皱起眉头,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是个大人了,你为什么不成熟一点?」

齐思修:「……」

「齐茂!」齐思修气得叫起了岁岁的大名,他气急败坏道,「这些年老子真是白疼你了,老子为什么要成熟点?老子也是第一次当爹?」越说越委屈,慢慢地红了眼眶:「昨天还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结果今天就这么对我,你没良心!」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岁岁试图讲道理:「父皇,我们是男子汉。」

齐思修对着他冷哼一声,回:「你是,我不是。」

岁岁:「……」

齐思修又说:「我不管,我也要花花,要你亲手摘的。」

岁岁终于松口:「好吧。」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好了,我原谅你了。」齐思修抱起比他还要大人的岁岁亲了一口。

岁岁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我:「……」

在此之前,我是真没想到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是反着的。

后来,皇宫的花每一年都开得很好,可惜,那个说要为我们摘花的小小男孩不在了。

「喵~」脚边突然传来一阵奶声奶气的猫叫声。

我低下头就看到一团小黑影,它趴在我脚上「喵喵」叫着。

「诶?」我把小黑奶猫放在手上,小小的黑黑的一团,像个煤球。

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它睁开眼睛与我对视,又奶声奶气的叫唤了一下。

「哇!眼睛这么大?」

「哇!更像煤球了!」

「哇!是公的啊!」

我抱着它在院子里找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有大猫的身影,便准备等杏杏回来问一问。

杏杏这会正在准备晚饭,要一会儿才会回来。小黑猫舔了舔我的手,顺带着把头在我手上蹭了蹭,乖巧的过分,也不知道断奶没有。

我忍不住对着它「喵~」了一声。

「喵~」它立马回应我一声。

「喵?」

「喵。」

就这样,一人一猫对着「喵」了好几个来回,我都快把小奶猫「喵」睡着了,大黑猫终于出现了。

它站在墙头上看着我们。

是那晚上遇到的那只黑猫。

「喵喵喵。」我呼唤它,它并不理我。

「你崽,你崽。」我把小黑猫捧起来,小黑猫很配合地冲大黑猫「喵喵喵」的叫。

「你的娃,嘿!朋友,这是你的娃!」

小黑猫:「喵喵喵~」

「它叫你娘呢。」

「喵喵喵~」

「扑哧!」墙外突然传来笑声,我疑惑的看过去,下一刻眼前一花一道蓝色身影翻墙下来。

「咳咳。」来人整理了一下衣摆,把小黑猫接过来放到地上,大黑猫立马跳了下来,母子团聚。

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下巴上的红痕开始往一边扩散。

他说:「年……娘娘好像并不惊讶?」

「……」

我问:「这是你的猫?」

「不……是,是我的,大的叫大黑,小的叫小黑。」

我紧紧地盯着他,他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开始找话题,「娘娘的院子真别致,这秋千扎得真好,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好看的一个!」

他左摸摸右摸摸,又说:「呀!这花开的真好,想必种花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吧!」

我看着稀稀落落的几朵花,回:「当然。」

「哈哈哈哈哈哈,若有机会,翡……一定要结识这位同我一样有品位的人。」

「不需要机会。」

「啊?」

「齐思修,好玩吗?」

「……」

齐思修取下面具,一脸疑惑:「你怎么发现的?」

戴上面具后,单看下巴和嘴唇,确实很难分清他们两人,只是房翡身上永远有一股药香,但我不能这样说,只好指着他的下巴:「你妆花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下巴上用脂粉涂的红痕因为天气太热的原因开始晕染。

他:「……」

他又把面具戴上,抱着一大一小两只猫翻墙而走。

「今日当你没见过我。」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头上,轻轻笑了一下。

他还是那个齐思修,只是不再是我的。

15

立秋我才再次见到房羽沁,她刚被接回宫,穿着鹅黄色的衣裙,这样活泼的颜色,她的眼中却毫无神采。

没过多久,宫中传出她病重的消息。

从未见过的大量医者从她的宫中出入,而她自回来后就没有出过宫门。

我说不清心中是怎么样的滋味,这样鲜活的生命,难道又要消失了吗?

「咳咳。」秋风袭来,我忍不住咳嗽一声。

杏杏连忙把窗子关上,又给我添了一件衣服。

这才刚入秋,又开始冷了。

「杏杏,我想睡一会。」我来到床边,杏杏为我穿衣的动作一顿,继而又开始为我脱衣。

「小姐……午安,醒了想吃什么啊?」杏杏贴心地为我掖好被子,又把床帐放下。

「你决定就好。」说完这句话后,光线开始变暗。

空气中好像弥漫着一股清香,将我拉入梦中。

我站在小溪边,前方是一座被雾气缭绕的高山,溪水潺潺,不远处还有小鹿在饮水。

梦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向我呼救,她说:「季景,救我!救救我!」

又有一个声音说:「别信她,季景,别回头!往前走!」

那个女声开始凄厉起来,「季景,你要的是别人的命,你忍心吗?」

我回过头想要看清是谁,没想到世界开始坍塌,一道白光闪过,我清醒了过来。

别人的命?我把手放在胸口上,心脏急促地跳动着。

什么别人的命?

我坐起来,正要起床,一双冰凉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吓了我一跳。

我撩开帘子,光线照进来,房羽沁歪着头看着我,眼睛通红,神态看起来有些疯癫。

「季景,救我。」她的声音却十分平静。

我安抚性地摸了下她的头,问:「你怎么了?」

她的表情开始茫然起来。

我又问:「你生病了吗?」

她垂下眼皮,把脸放到我手中,她的肌肤毫无温度,而她碰到的地方开始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半晌,她放开我,指着自己的头说:「我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了。」

「什么?」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外面的门突然被打开。

这个熟悉的场景让我忍不住蹙眉,究竟是巧合还是……

门外却没有人,狂风吹进来,把帘子吹得猎猎作响。

我裹紧被子,房羽沁却消失不见了。

我随意披了一件衣服,找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看到她。我又跑到外面去找她,花树光秃秃的,枯黄的叶子掉了一地,秋千被吹得左摇右晃,上面却稳稳地坐着一只大黑猫,见我看过去,它懒懒地舔了下爪子。

很快,风停了,天色也暗了下来。场景变回了梦中的高山和溪流。

我便知道自己仍然在梦中。

溪边有一片芦苇荡,芦苇长得比人高。

有一个女子背对着我盘腿坐在溪边,芦苇荡中跑出来一个少年。

「哎呀,姑娘,我师父说今晚有雨。」少年手中拿着一把伞,他把伞撑在女子头顶。

话音刚落,天上果然下起了雨。

少年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可算赶上了。」

我提起裙子,踩进溪水中,水不深,只到脚踝处。哗啦的水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我便知道他们看不见我。

我大胆的凑到他们跟前,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

少年是我从未见过的人,少女是房羽沁。

却又好像不是她,因为坐着的这个少女目光呆滞,睁着的眼睛连眼皮都未曾眨过一下,像一个木偶。

我把手放到她鼻子下,没有气息。

天黑完了,少女站了起来,看也没看蹲在一边为她挡雨的少年,径直走向芦苇荡中。

少年捂住胸口,一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说:「好酷的丫头。」

我蹲在他旁边,撑着头看着他,摇摇头:「好傻的小子。」

一切戛然而止,我清醒过来。

我推开窗,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想,这不该是我的梦境,这应该是房羽沁的梦境。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呢?难道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往日一直困惑我的谜团似乎正在一点一点解开。

杏杏这会正端着食盒走过来,我问:「你有看见房羽沁吗?」

杏杏听到我这话却戒备起来,问:「小姐怎么了?她拖着病体又来刺激你了?」说着又叉着腰把守在外面的宫女太监教训了一顿。

「不是,我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杏杏会错了意,不以为意道:「她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她奇怪点很正常。我的小姐啊,你为别人少操点心吧!」她把我往内室里拉,「呀!怎么穿这么少?」

杏杏又开始唠叨:「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小姐啊,咱们管好自己就行了,她再奇怪不是还有个亲哥和……那啥在嘛,而且你当她宫中这么多宫女太监都是吃醋的啊?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虽然但是,她应该是想说吃素。

15

虽心中疑惑万千,我还是决定听杏杏的,她身边有那么厉害的人,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只是晚上的时候,我刚躺上床,床账上绣着的西府海棠仿佛在晃动。

灯影摇晃间,我好像听到一阵脚步声,鼻尖又是一股清香,意识逐渐模糊。

这次我又入了房羽沁的梦中。

房羽沁坐在悬崖边上看着翻涌的云海,眼睛不再呆滞,却也不太灵动。先前见到的少年看起来成熟了些,蹲在她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草。

「你是山中的妖吗?不吃不喝也能生活?」

「我要出门了,不能天天再来看你,你照顾好自己,下雨的时候记得回家,淋雨会生病的,太阳太晒的时候记得打伞……」少年啰啰唆嗦说了一大堆,最后有些无奈,「算了,说了也是白说,你又记不得。」

「我争取早点回来陪你,你可别被道士给收了啊。」

少年拍拍手,站起来准备离开,却又再次蹲下,伸出手又缩回去,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摸了她的头一下,「再见。」

在少年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时,房羽沁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头。

梦中所见皆能证明她是人偶。

我还想要知道更多,突然一股力把我推了出去。像是被什么包裹住,浑身动弹不得。视线模糊时,我有一瞬间的清醒。

我听到有人说:「还是失败了吗?」

然后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天醒来,我决定去找房羽沁。这太奇怪了,我可以进入她的梦境。

杏杏听到我说要去找房羽沁,给我挽发的手一顿,突然肚子痛了起来。

这么一折腾,半个时辰后我们才到紫宸宫外。我们被拦在外面,为首的宦官是齐思修身边的人,他言语恳切,态度坚决。看来,齐思修早已下了命令。

我一眼扫去,房羽沁宫中来来往往的皆是打扮怪异的人。

我带着更多的疑惑离开,身边却传来杏杏的惊呼声,她吃痛的捂着手臂,「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你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啊诶诶诶……」

撞到她的是一个小内侍,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他要去的地方正是紫宸宫的方向。

杏杏只好自认倒霉,压低声音向我抱怨道:「小姐,你说我是不是和这姓房的犯冲啊?」

我说:「不是,你是单方面的不满。」

杏杏扭过头不满地哼哼:「哼,我可没有这么小气啊。咦,这是什么……」说着她从地上捡起来一样东西,「好像是刚才那小子丢的?看着有些熟悉。」

我伸手接过来,是一根很普通的木簪。

杏杏问:「要派人给他送去吗?」

我摇摇头说:「不必,他会自己找来的。」

「诶?自己找来?」

对,破局的人终于出现了。

16

这一等就是大半夜,他果然出现了。一个竹筒捅破窗纸往里吹烟,我拉下床帘捂住鼻子坐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推开门进来,他在房间各处翻找了一会儿,未果,来到床边。

他一撩开帘子就看到我正抱着膝盖看着他。

那个黑影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似乎有些尴尬。

我拿出那根木簪,很贴心的询问他:「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只是穿了夜行衣,并没有遮住脸,一看就是新手上路,并不熟练。

他面色僵硬地点点头。

我又问:「我能问你一个事吗?」

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不能。」

我:「……」

「你信不信,我只要喊一声,你立马会被当成刺客就地正法?」

他冷笑一声,反问我:「你信不信我立马让你命丧黄泉?」

我比较诚实:「我不信。」

我张开嘴巴正要大喊,他恨恨道:「你问!」

「你和房羽沁什么关系?」不等他回答,我立马接道,「你单相思的关系。」

他:「……」

「你这次进宫的目的?」又不等他回答,「救她出去。」

「……」

「这根簪子对你有什么意义?这是房羽沁的簪子,你偷偷藏起来的。」

「……」

他说:「娘娘既然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我和房羽沁的关系,还有齐思修究竟想做什么?

「我可以救房羽沁出去,不过你要如实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嗤笑一声,操着手倚在床边,用一种玩弄的口吻道:「你们这些贵族,根本不把人当人。」

「你知道他们要拿羽儿做什么吗?」他站在我面前,把匕首抵在我脖子上,似乎一用力就会流血,他靠过来与我对视,「拿她来换你的命,殿下,您的命真是金贵,我真想就这么杀了你……」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进去,脑中一片空白,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什么换我的命?」我猛地拉住他的袖子,他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激动,他快速把匕首收回去,锋利的刀口划过他的手臂,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

他皱了下眉,与我拉开距离。

「你也看到了羽儿宫中的人,那些全部都是大宣有名的秘术师,而今全都聚在一起,全是为了你。」

「羽儿也是因你而诞生的容器。」说完他顿了下,又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我低下头,月光照到我脚边,我听到自己声音在房间里沉闷的响起。

「齐思修房间里有一个暗格,机关在墙上的山水画下,暗格里面有一颗珠子,你替我拿来。等我弄清楚一切后,我会帮你救出房羽沁。」

17

南海有一颗可以窥未来的神奇珠子,名沧月珠。昔日先帝为寻瑶芝夫人踪迹,费尽周折才拿到。

传说,沧月珠不仅可以看到一个人的未来,还能唤醒前世的记忆。是神物亦是邪物。

穆一,也就是那个少年终于在第二个晚上出现,他手中拿着一个沾满灰尘的盒子和两张被烧过的纸。

他站在门口,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

虽然我给他说了房间里的布置,但看他有些狼狈的样子,应该还是遇到了麻烦。

我关心他道:「你怎么了?」

他揉了一下额头,有些疲惫:「没什么,一点小麻烦。」

他看了我一眼,罕见地提醒我,「这珠子邪的很,我触碰它时,感觉脑袋一痛,好像要吸干我似的。」

我突然想起沧月珠的传说,有灵魂的人才能触碰它。

倘若一个人没有魂魄,那么他也就没有前世和下一世。

穆一在一旁等着我,我拿出沧月珠,上面布满了细细的红色纹路,好似要裂开似的。

沧月珠需以鲜血为引,燃烧寿命为代价开启。鲜血越多,寿命燃烧得越快,越能看到自己想看的所有东西。

我用匕首轻轻在手掌上划了一下,血珠便冒了出来。鲜血顺着指尖全部滴在珠子上,然后被蚕食干净。

沧月珠发出微弱光芒,下一刻我的脑子一痛,大量的画面涌入脑海,走马灯一样最后停在一个夜晚。

浩瀚无垠的天空下,两个相拥而坐的人显得那么渺小。细小的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男子抱紧了怀中的女子,将下巴轻轻放在她头上,语气轻柔,说:「年年,下雪了。」他看着远处,声音平稳温柔,好像是在提醒怀中的女子。

「可惜……今年的雪来的太迟了。」

可是他的脸上全是泪痕。

沧月珠突然闪了一下,脑海显现出来另外一个画面,却又快速消失。而沧月珠似是承受不了彻底裂开了。

我:「……」

穆一:「……」

他讷讷半天,问我:「这样还能还回去吗?」

我说:「粘一粘应该……吧。」

他又问:「你说话算数吧?」

我回:「应该……」

他立马抽出匕首,故意让刀刃从刀鞘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默默把「吧」字咽下,保证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最终穆一坐在桌边借着微弱灯火用米粒沾沧月珠。我坐在窗边给他望风,防止杏杏的突然袭击。

大晚上的,他只找到了剩饭。

他垂着脑袋一副认真模样,这让我想起房羽沁回忆里的一个场景。我有些好奇:「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动作未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回:「不记得了,别和我套近乎。」

我无奈地耸耸肩,这个少年一点也不可爱,什么也套不出来。

房间里有些闷,我推开窗户深呼吸一口才觉得好一点。一阵狂风袭来,把一张纸吹到我脸上。笔墨和纸焦味交织在一起,很难闻。

我拿下来,发现是齐思修的字。

应该是他无聊时随笔,上面的字被火烧得残缺不全,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些。

「宣和五年春,日日醒来枕边无她……」

「冬,无眠,不知她可能……」

「城起秋风,寄思于风,望风……」

我低下头,脚边还有一张纸,上面只有几个字可以看清。

「宣和四……不舍……命不由己……」

我收起情绪问穆一:「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他头也不抬道:「我刚把东西拿到手就有人进来了,躲到桌下发现的,想着应该是什么秘密,没想到根本就是没用的东西。」

18

我手上的伤还是被杏杏发现了,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昔有曹公好梦中杀人,今有我季景好梦中切苹果。

好在伤口不深,她没有深究。

手中的伤也并不是没有用处,我以手痛为由把杏杏支出去请太医,又寻了个理由把宫中其他人打发到别处去。

月黑风高无眠夜,杀人放火最佳时。

我负责放火制造混乱,把齐思修引过来,穆一趁乱去救房羽沁。

我端着烛台,烛火刚接触到门帘就燃了起来,快得根本用不上我放在一边的扇子。

我又到处都点一点,火势渐大,掉落的火光在床上桌子上烧了起来。

火苗越蹿越大,大有将一切燃烧殆尽的架势。我蹲在地上,用事先准备好的湿手帕捂住口鼻。火苗不停地跳动,好像带着蛊惑向我袭来,有那么一刻,我是真的想就这样了。

突然一道声音将我唤醒,我呆呆地抬头看向他。房梁上的木头混着瓦片掉落下来,隔绝了我们的视线,刚刚变小的火势又猛地窜了起来。

他踏着火光,慌张地向我跑来。

我看着来人,脑海中似有许多画面浮现。那是我的十六岁到十八岁,可是我确定我与他并没有什么。

他在确定我安然无恙后,本来焦急万分的神情一下软了下来,像是春日复苏,冰雪消融。

「还算是聪明。」他半蹲下来抱起我,燃烧的横梁险险地砸在他身后,他的声音沉着冷静,把我紧紧地护在怀里,「还有力气吗?把鼻子捂紧。」

「哥……哥?」我一阵恍惚,手一松帕子便落到地上,浓烟吸进鼻子里,呛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咳咳咳咳。」不仅仅是被呛到的难受,连心也在隐隐作痛,好像在提醒我忘掉了许多东西,忘掉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什么?」他脚步未停,小心地避开掉下来的木头。

脑海里交杂着各种画面,我仿佛看到了一束光,我朝着那束光伸出手,似乎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去探究。

「小姐,小姐呜呜呜,还好……你……没事。」杏杏的声音将我从中拉出,齐政把我放下来,杏杏飞奔过来抱着我泣不成声。

「好了杏杏,我不是好好的吗?」我有些愧疚,摸着她的头安抚她。

杏杏开始自责:「小姐,我怎么就离开了呢?我刚刚明明可以让别人去请太医,我为什么没有陪着你,你一定吓到了吧?都怪我,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她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杏杏真该死。」

我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说:「这不关你的事杏杏,这只是一个意外,是我犯困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不许哭,杏杏哭起来最丑了。」

她瘪着嘴,果然不哭了,只是眼里含着泪不依不饶道:「是杏杏没有陪在你身边。」她抱着我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退出我的怀抱惊叫道,「陛下!陛下还在里面!」

我猛地抬头,恰好与被两个侍卫扶出来的齐思修对视上。

他站在不远处,形容狼狈,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袖子上还残留着零星的火光。

他应该找了我很久。

我有些怀疑我和齐思修的缘分不深,他那时就从我隔壁的房间跑过,我还没来得及叫他他就又跑了。

我叹了口气,决定先发制人:「齐思修,这次你又想怎么骗我呢?

他一怔,移开视线冷淡道:「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我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我向他走去,却在快要他身边时脚一软,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却被人拦腰抱起。

我有些委屈道:「你烫着我了。」

「哪里烫着了?」他立马抛弃了刚才的冷淡,一脸紧张地看着我。他好像忘了我们此刻关系疏离淡漠。以前也是,明明我们是在吵架,他也很生气,只要我稍稍装下可怜,他立马就来找我和好,一点记性也不长。

他袖子上微弱的火光终于熄灭,我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说:「我们和好吧,阿修。」

这一次和好的话由我来说。

「我们不要再误会下去了好不好。」我装作我们只是因为面具产生的误会,我装作只是知道他发现我认错人。

「你在害怕什么呢?」身后的熊熊大火已被扑灭,曾经困住我的宫殿被烧毁了大半。

「我知道,面具下的那个人不是你。」

怀中的人一僵,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我站直身子,与他面对面,用手分开他紧握的拳头,和他十指相扣。

「没有关系的,阿修,我不会因为一开始那个人不是你就不爱你了。」为了让气氛不要那么沉重,我故意打趣道,「若是真是这样,那我不如嫁给面具好了,你说是不是?」

「年……年……」齐思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的声音嘶哑,有些自嘲,「当你知道所有的事,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最后发现,我终究是装不下去。

「你让杏杏故意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你想让我讨厌你,你想让我离开你,是不是?」

「是。」他抿着唇,眼眶慢慢变红,我们对视一下他又突然垂下眼皮。

「美人哥哥也是你叫回来的,是不是?」

「是。」

「他让我离开也是你的授意,是不是?」

「是。」

「房羽沁是你带回来骗我的,对不对?」

「是。」

他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由得握紧他的手,「齐思修,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以后你不许再骗我。」

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叫了我一下:「年年。」

「嗯。」我回他。

我想把他凌乱的头发顺一顺,他顺势把脸放在我手中,一滴眼泪滑过他的鼻梁处落到我的手上,委屈又可怜。

我说:「我们错过了三年。」

他吸了吸鼻子,纠正我:「两年七个月零三天。」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的阿修,他回来了。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离开,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他藏了起来。如今,我找到他了。

大火过后的热浪还没有散去,齐思修牵着我往他的寝宫方向走。

我回过头,齐政在内侍的带领下朝着和我们相反的方向离开,而房翡在阴影处,不知站了多久,甚至都没有人察觉。

他像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与我对视,可惜天太黑了,看不太清。

他始终都是一个旁边者,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19

齐思修是第二天一早知道房羽沁失踪的,他看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我本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章,房羽沁却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我第一次见真正的房羽沁,不同于从前被我的意识所困住的房羽沁。有了自我意识的房羽沁,看起来冷冷的,不好接近。

她穿着普通宫女的服饰坐在床边,在我醒来时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却并没有用力。

「娘娘真是好福气,这么多人都喜欢你。」她微微俯下身,认真地打量我,「我不一样,我连什么都不是自己的。」

「你知道当我有了意识那一刻有多绝望吗?什么都是假的,哥哥是假的,丈夫也是假的,对我的好是假的,就连我自己也是假的。」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像是沾染了朦胧雾气,「我宁愿永远也不要清醒。」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能说什么。

她收回手举起来,慢慢张开五指。她轻轻笑了一下,接着道:「之前未清醒前,我一直奇怪为何你们是温暖的,原来真正的人身体里流的是血啊。」

我抿了下唇,冷涩道:「房羽沁,你现在也是人了。」

她并不信:「是吗?」

我说:「你有自己的意识,会思考,你与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就是人吗?」她冷笑一声,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而是冷冷地看着我,「刚才我确实是想杀了你的,后来一想你也没有什么错,你什么都不知道。」

躺着说话实在不方便,我慢慢坐起来,「我知道,你和穆一真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他也想杀了我为你报仇。」看到她神情有些变化,我试探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他吗?」

「那天晚上他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后,不放心你又回到皇宫了,我等了他三天,他并没有回来,这些日子我找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有看到他的踪迹。」说着她讽刺地看了我一眼,「娘娘好手段啊,木怕火,他却义无反顾地回去救你。」

「……那晚上我也没有见到他,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她默了默,收起脸上的嘲讽,缓缓道:「穆一和我一样,都是由木偶幻化而来。只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他有了意识后仍旧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那日穆一寻来沧月珠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何他触摸珠子会不舒服,而我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可我并没有想到他也是木偶幻化而成。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警惕地看向门口,外面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她快速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在她走到门口时,我终于把那句放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口:「对不起。」

她并没有停留,声音十分冷淡:「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本就是因为你才被创造出来的。」她推开门,脚步突然停下来,却没有回头,「小心房翡,他没有那么简单,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说完这句话后她很快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齐思修轻轻推开门,却见我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

他收起小心翼翼地动作,走到我床边坐下,深深地看着我。

「是我吵醒你了吗?」

我和他和好了大半个月,奇怪的是他就好像看不够我似的。有时他的眼神会让我觉得,我们中间不只是隔着那三年。

「没有,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没什么大事,我就先走了。」

「阿修,房先生呢?」

「怎么了?」

「嗯,就是感觉有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

「房翡身体不适,我让他去醴泉山行宫住上几天,那里气候宜人,还有温泉,适合养病。」

「哦。」我便不再过问。

「年……年年。」齐思修握住我的手,手上薄茧刺得手心发痒,他像是做了一个决定,殷切地看着我,「我们出宫吧,我不做皇帝了,去大漠,草原,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吗?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他满眼的期盼,让人舍不得拒绝。

「好。」

他一怔,眼中的期盼化作了愕然。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吗?」他移开视线,看着外面,「为什么这么突然?」

已经是深秋,花叶凋零,窗子开着一个小缝,仍然可以看见小黑正撵着被风吹起的枯叶跑。

我说:「我相信阿修。」

他哑然失笑,抬起手放在我脸上,玄色袖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至手腕处,白皙皮肤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半晌,他轻声道:「傻姑娘。」

当天他留下一封禅位圣旨,就带着我离宫了。

不知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20

齐思修确实是预谋已久,他这些年一直被困在宫里很少会出城,但他却对城外的路十分熟悉。我们边走边玩,三天了还在离王城不远的一个小村落里。村子里人不多,我们借住的房子主人是个长胡子大叔,大叔自来熟,在外面遛猫,遛的是我家的小黑。

小黑是自愿跟着我们走的,它缩在齐思修的脚下,怎么赶也不走。而大黑,那天并没有找到它。

齐思修说他去拿一件东西,让我在这里等他。

「黑仔,黑仔,嘬嘬嘬。」长胡子大叔拿着一颗球往远处扔。

球是他自己做的,里面装着谷子,歪歪扭扭的针线,和上面写的一个「黑」字。

我觉得他这种玩耍方式不对,这明显是在逗狗。

可是小黑并不觉得,它像离弦的箭似的飞快窜出去,又衔着球慢悠悠的往回走,然后把球放在我的脚边,期待地看着我。

我恨铁不成钢的抱起它,说:「你是猫啊小黑,你不能狗里狗气的!」

长胡子大叔恍然大悟的「哦」了声,道:「原来黑仔是猫啊。」

「抱歉抱歉,老夫许久没出过门了。」长胡子大叔挠头,十分不好意思。

「……」

第二天下午齐思修才从外面回来,他看起来有些开心,甚至还给我带了一串糖葫芦。

以前我很爱吃糖葫芦,他也总是惯着我,导致我把牙吃坏了。后来他就不再让我吃这些甜食,就连疏离的两年多他也在私下里让杏杏看紧我。

只是他好像忘记了,这已经不是从前了,我也不是那么爱吃糖葫芦。

我接过来放在桌上,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出门和送小黑回来的长胡子大叔寒暄。

我们本该晚上出发的,可是村里有人办喜事,那家人热情好客,我推辞不了再加上确实很想看热闹便留了下来。

唢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席间齐思修喝了点酒,有些头晕,让我带他回去休息。

今夜无星无月,一路的小红灯笼替我们照明。他的酒量一般,却很少会喝醉,今夜不知怎么突然喝了这么多。不过还好,还能坚持到我把他扶进房间里。

我想起当时走得有些急,小黑没跟上来,想去看看它回来没,就对他说:「阿修,我去看下小黑,你先睡觉吧。」

他两手交叠放在腿上,乖乖的坐在床上并不动,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凑过去看他,他两眼迷茫,见我离他这么近,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扭扭捏捏地转过头,说:「你别离我这么近,我有些紧张。」

看来醉得不轻,连人也分不清了。

我不理他,他也不恼,好脾气的又问:「今晚,我记得是你和他的新婚之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景,你为什么不说话。」齐思修疑惑地看着我一会儿,突然想明白了,「我忘了,你在我的梦中。」

「我给你放个烟火吧。」他把手伸出来,大拇指和中指一撮,星星点点的光芒出现在他手中,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我,他把手一扬,烟火无声的绽放在我们身边。

我去摸,手却从里面毫无阻碍地穿过。

是幻术。

烟火照亮了他的双眸,他说:「阿景,我好想娶你啊。」

我说:「你喝醉了。」

他摇头,眼里的光芒暗淡下来,自言自语道:「梦中也不能如愿吗?」

他并不气馁,又道:「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救下的小猫吗?你给她取名叫大黑,大黑已经有了小黑了。」说着他低下头,声音小了许多,「你也有小季景了。」

说完,他看着我,疑惑道:「梦怎么没醒。」

「房翡,这不是梦,当然不会醒。」

绽放在空中的烟火消失殆尽,他也清醒了。他看着我苦笑一声:「你在酒里放了东西。」

我并没有否认。

他问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大概是和齐思修和好的第三天下午,大黑会亲昵的蹭他的腿,不呼唤它也会跟过来。

而之前真正的齐思修却没有这个待遇,因为猫不是他养的。

他们或许相熟,但并不亲昵。

还有出宫的那天,房羽沁的话和我亲眼看见他手腕上的红丝褪去。

我质问他:「你把齐思修藏到哪里去了?」

房翡却道:「我就是齐思修。」他牵起我的手放到他脸上,示意他并没有戴人皮面具。

「阿景,可能你不信,但我真的是齐思修。」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与齐思修毫无差别。

房羽沁的话再次响在我耳边。

「小心房翡,他不简单,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一个荒唐的想法在我的脑中浮现,他或许就是齐思修。

也就是这一刻,本来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那些我不曾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他说的对,他确实是齐思修,只是不是这个世界的齐思修。

门外传来细碎声响,小黑嗖的一声蹿上树。

我把手放下,一时之间想明白了许多事。

「阿景你看看我,我是齐思修啊。」

我说:「你不是。」

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我一字一句认真道:「和我相识的那个人不是你,和我相爱的那个人不是你。这些年陪着我的那个人不是你,爱我的那个人也不是你。」

齐政说得很对,我清醒又固执。

「你爱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房翡轻声笑了下,「不是你又是谁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是不爱你的季景,是你心心念念的阿景,总之不是爱着齐思修的年年。」

他说:「那又有什么区别呢阿景。」

「房翡,你喊的一直是阿景,不是我,不是这个世界的我。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没有交集,也没有关系。」

「你也知道不是吗?你被拆穿后叫的一直是阿景。」

他一怔,喃喃道:「阿景,我……」

门从外面被打开,杏杏冲了进来把我挡在身后,随后是大批的侍卫涌了过来,小小的房间显得很拥挤。

离开的时候我给杏杏留了一封信,让她告诉齐政齐思修失踪了,我先跟在房翡给他们留下线索。一路上我尽量拖延时间,还好她来得及时。

「这是谁?皇上」杏杏瞪大眼睛,应该是刚来没多久,并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

杏杏走到我身边,小声问我:「小姐,陛下怎么在这,你不是说房翡带走了你吗?」

侍卫们也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明白情况。

「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房翡眼一凛,想趁机带走我,他刚要抓到我的手腕,一把剑突然横亘在我们中间,把他逼了回去。

齐政收回剑,护在我的前面。

他淡淡道:「房翡。」

一股青烟从脚底升起,杏杏赶紧抓紧我的左手。白色的烟雾中有人抓住了我的右手,手指冰凉。

烟雾很快散尽,消失的不只是房翡,还有长胡子大叔和小黑。

而那只冰凉的手也随着烟雾消失不见。侍卫们要去追,被齐政拦下。

「不必了。」

他离我两步远,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说:「阿修在醴泉山行宫,需这个东西才能进去。」

「小皇后,马车已经备好了,你路上小心。」

「谢谢。」我们擦肩而过时,我看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出神。

21

马车未停,第二天中午才到醴泉山行宫。薛朗站在门外等着我们,我让杏杏在外面等我。

醴泉山行宫建在悬崖边上,下面是翻涌的云和不见底的海,这是宣戾帝为瑶芝夫人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打造的牢笼。

同时,这也是齐政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宣戾帝是齐政的父亲,瑶芝是齐政的母亲。瑶芝

朱门一开,与外界彻底分开来,里面宛如仙境,银河倾泻而下,流进脚下的云烟里,霞光撒在上面铸成五彩的云海,云海时常会变幻,一会变成花海,一会变成云梯,有仙子踩云而来,又变成蝴蝶飞远。天上是不灭的烟火和闪闪发亮的星光。

我拿出木牌,云海中间分出一条花路,饮水的仙鹤忙飞来引路。

走了大概一刻钟终于从幻术中走出来,眼前的景象终于正常许多,朱阁雀楼,亭台楼阙。

道路两旁栽满了樱花,我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终于看见了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齐思修。

他背对着我,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书,兴许是阳光晃眼,他把书盖在脸上准备午睡。

我柔声叫他:「阿修。」

「又是幻听。」他没动,只是声音从书下闷闷传出,「齐思修啊齐思修,睡觉吧,梦中也许能见上一面。」

我忍不住想笑,缓缓道:「梦中见面?那好,我先走了,你就在梦里见我好了。」

他猛地坐起来,书掉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转过身惊叫道:「完了,我出现幻觉了,我可能真的要死了。」就是不相信我来找他了。

我说:「你再大惊小怪,你可能真的要被我打死。」

他一怔,呆呆地看了我大半天,讷讷道:「幻象也这么凶?」

我做出凶狠的表情,他终于正经起来。他扑哧一声笑出来,说:「过来,让我抱抱你。」

被他捉弄半天我有些生气,于是站在原地不动。他就站起来朝我走来,「算了,我过来抱你。」

他瘦了许多,以前正好合适的衣服现在却显得空荡荡的。

我抱住他的腰身不敢用力,他的腰不足一握,瘦的可怜。我莫名的想哭,那些平时可以接受的事情和小到忽略不计的情绪突然被放大,压得人心里难受。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问他:「你为什么又要骗我?」

他奇怪道:「我不是让人把和离书交给你了吗?」

「什么和离书?」我不解。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哦,那就是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道歉信。」

我拧他一下,恶狠狠道:「齐思修,什么和离书?」

「啊哈哈哈哈哈,年年你饿了吗?」他开始打哈哈,「平日里有些无聊,我自己学着做了些点心,你要吃吗?」

我不上他的当,不依不饶道:「齐思修,你把我休了?」

他连忙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我休的是我自己。」

「……」

虽然他在和我打闹,可他眼里的疲惫是怎么也掩藏不了的。

我抱住他,假装没有看见,说:「你要给我道歉。」

齐思修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我的头,没有丝毫的犹豫,声音轻快的不行,「季景,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郑重而又随意。若不是他的眼泪砸在我环抱住他腰的手上,真的会让人觉得他不是很在意。

「我再原谅你一次。」我原谅他的自作主张,原谅他的不告而别,原谅他刻意的疏远,原谅他做出许多让我伤心的事情,原谅他的欺骗,原谅他所有伤害我的话。

他手上的动作一停,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开始无声地哭泣。

吃过晚饭后,齐思修从厨房端来一碟小点心,形状可爱,甜而不腻。我才知道他不是单纯的转移话题。

里面的侍从听不见也不会说话,齐思修和他比画了半天终于回到床上。

我随口一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他脱衣躺下,说:「没什么,就是让他五更天的时候叫我起来。」

「这么早,你起来做贼吗?」

「……」

「我起来看个日出。」

我由衷地感叹:「……你生活还挺丰富多彩。」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聊过天了。

熄灯许久后,我仍感到他没有睡着。他就静静地侧躺在我身边,一直看着我。

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被子里的手比晾在外面还要凉。他闭上眼睛赶紧装睡,我叹了口气,无奈道:「怎么还不睡啊?」

他的身体一僵,嘴巴却很厉害,把我曾经回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你睡了吗?你睡了怎么知道我没睡。你没睡?你没睡有什么资格说我不睡?」

「齐思修,快睡吧。」我才不和他计较,只是轻轻地拍他的背,想要哄他入睡。

他靠过来乖乖的把头埋在我胸口,闷声道:「我不敢睡,我怕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年年。」他抱紧我,声音开始哽咽,「你不在时,我不怕死亡,可你在时,我就成了个胆小鬼。」

他带着哭腔道:「我是一个小偷,你是我偷来的,你从来就不该是我的。」

房间里一片黑暗,所有声响被放大,彼此的呼吸,他的轻微抽噎,和衣料的摩擦声。

星子未落,天际开始泛白。悬崖边建了一处亭台,我和齐思修相拥而坐着等待日出。

他精力不济,昨夜又折腾了一会儿,此时正靠在我肩头小睡。风有些凉,我系紧他身上的斗篷。

山下传来爆竹声,接着是烟花在空中争先绽放,他一下就惊醒了。

他喃喃道:「新年了吗。」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不清,我忍住鼻酸,回应他:「对啊,新年了。」

「许个愿吧。」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他对新年愿望总是抱有一种说不清的执着。我还记得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年。

我问他:「阿修,你许的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他神神秘秘的就是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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