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板的炒饭

轻声细语,像引人入深渊的梅菲斯特。

我盯着他的背影,浑身血都凉了。

温呈景在拿捏我。

他害我跟周孟远闹掰,卡人事部的入职进度,就是为了现在。

像条毒蛇一样步步为营,筹谋吞下看中的利益。

雷必登跟张总见面那天,我也想去,被他们拦住了。

妈的。

我给周孟远打了个电话。

忙音响了两声,接通后,对面沉默得只听见呼吸声。

很久才响起他疲惫的声音:

「我跟你说过什么?」

「不想再见到我,」我飞快回答,吸吸鼻子,「所以我打电话,咱俩听听声音就行了。」

「你在哭?」

「没有,风比较大。」

周孟远开始烦躁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鼓起勇气坦白:「如果我说,我把策划案告诉了雷必登,他们做了一个更好的方案,去跟张总见面了,你怎么办?」

对面啪的一声巨响,周孟远咬牙切齿:「杨瓷!」

我颤巍巍应了一声。

「我早晚收拾你!」

我抖着手,把雷必登约见的私人会所地址发给周孟远。

他最近应该很忙,我比他提前到,被拦在门外。

礼仪小哥铁面无私,「抱歉,这里是私人会所,请刷贵宾卡。」

我龟缩在门外蹲着,憋着眼泪,不停地给周孟远打电话。

「妈的,老娘早晚变有钱,用人民币打你们这些有钱人的脸。」

「光天化日少做梦。」

周孟远笔直的两条腿,杵在我眼前。

我从下至上地仰望。

他沐浴在棉白色的天光里,像仙男下凡,正经可靠又意气风发。

我嘤唧:「老板……」

周孟远拎着我,直接闯了进去。

张总和雷必登相谈甚欢,温呈景在一旁端茶倒水。

周孟远一登场,三个人都哑了。

张总:「小周,这么巧?」

「不巧,」周孟远啪地扔下公文箱,朝温呈景抬抬下巴,「温秘书玩弄我司属下的感情,还利用她盗窃我司机密,我是来算账的。」

雷必登的脸一阵红一阵紫,对上我的视线。

我挑衅地冷哼。

他这才恍然大悟,看出我俩是来掀桌子的,指着我:

「周孟远你别胡说八道,杨瓷是我外甥女,温呈景跟我外甥女谈恋爱怎么了?你想利用这件事打击我们公司,你歹毒!」

我大骂:「老瘪三,谁说我是你外甥女,我家就我和外婆两个人,其他的都死光了,小心乱攀亲戚死全家!」

雷必登气得说不出话。

「你,你……」

场面一时有点儿混乱。

可惜温呈景的脑子,比雷必登个老狗运转迅速。

他换上无奈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我:「小瓷,别闹了,我知道你嫌我穷,对我不满意,但别牵连雷总和公司,好吗?」

「你这么对你舅舅,外婆会伤心的。」

好小子,还会踢皮球呢。

暗戳戳骂我拜金是吧?

我索性给外婆打电话,视频另一头立刻接通,外婆剔着牙缝打拳皇。

「外婆,这有个人说是你儿子,你瞅瞅。」

雷必登适时地,感人肺腑地叫了声妈。

外婆瞥了一眼,啐了一口,「有病吧,一天到晚瞎鼓捣干哈,我儿子早死了,你把他坟给刨啦?」

我满意地挂断电话,偷偷勾了勾周孟远的手。

周孟远又控制不住他的嘴角了。

雷必登又喘不上气了。

他呼哧呼哧喘气,还在挣扎:「张总,他们在污蔑,周孟远嫉妒我们的方案完美,故意派杨瓷陷害我。」

我呵呵笑。

张总好歹是商场厮杀出来的人精,顺手翻了翻他们的方案,啧啧称奇。

张总:「确实挺不错。」

雷必登松了口气。

张总:「就是有点儿眼熟。」

张总:「跟前几天,孟远给我看,被我 pass 掉的那个差不多。」

雷必登:???

想不到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娘是双面间谍!

而且,我给雷必登的策划案,是我们十八个方案中的最新版。

可我们最终确定的版本,是他妈的最初版。

哈哈,多亏老板不是人鸭!

张总是个豪爽的北方人,讲江湖义气,看不惯盗窃商业机密这套,当天婉拒了雷必登的合作意向。

离开私人会所,老板追着雷必登的车,强行别停。

雷必登破口大骂,老板斯文地挽起袖子,上前敲敲车窗。

「温呈景,滚下来。」

哇。

温呈景被揍得好惨哦。

经常看见他拄着拐杖上下楼呢。

出门约会,刚锁上门,转身被身后的温呈景吓了一跳。

他歪头,眼睛暗沉沉的,「小瓷,你去约会吗?」

不知道他怎么厚着脸皮还能叫得这么亲密。

我不搭理,被他拉住胳膊。

难以想象一个病号,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为什么宁愿选周孟远,也不考虑我?」

我:?

「因为和你相比,他算是个好人。」

电梯门开,老板慵懒地挡着门缝,狐狸眼漫春意,冲我挑眉。

我咽了口口水,补充:「而且帅,有钱。」

跟缺心少肺的温呈景相比,老板简直菩萨心肠。

周孟远笑得跟孔雀开屏似的。

电梯门缓缓关闭,温呈景还在不甘心:

「周孟远对你那么残忍,说得那么难听,你真的甘心倒贴?」

难听?

我和老板两相对视,两头雾水。

我的记忆倒带,回到闹掰之前。

「明天,我要看到你的辞职报告,就这样。」

老板摔门而去。

三分钟后,我的微信响起。

周扒皮:「他听见没?」

我:「肯定听见了,我特意没关窗,这房子隔音也不行。」

周扒皮:「那你还不下来,外面好冷[哭唧唧]。」

我借着扔垃圾,冲进对面肯德基。

老板窝在儿童区一角,点了两份套餐,看见我就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挨骂的是我好吗?」

「被蒙在鼓里的是我,谁能想到,我信任的下属居然是竞争对手的外甥女。」

我:……

老板阴阳怪气起来,还真挺阴阳怪气的。

我求饶,说早就没来往了,当初遗弃外婆,我就当这人死了。

老板沉吟思忖,把可乐吸得刺刺响,我狗腿子递上自己这一杯。

「算了,还算诚实,不跟你计较。」

呵。

我懒得揭穿他的小算盘。

明明指望着我去给他反卧底,击垮竞争对手。

我给他几分面子,还给我立起牌坊了。

「不过,」我托腮,「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被雷必登收买?」

快快,识相点儿,掏出三百万砸我脸上,我一定忠心耿耿。

我饱含期待。

老板战术后仰,目光在我的脸上几个来回。

冷笑一声:「我恋爱脑。」

我:……

我和老板去看外婆。

外婆之前转院,一直是阿姨陪着她,明显比在疗养院开朗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口音日渐东北化。

我问过医生,外婆剩下的时间还有多久,医生说还有半年。

不可思议,她的肾癌这么严重,却还能每天嘻嘻哈哈地过日子。

刚开始得知外婆肾癌的时候,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通命运为什么这么苛待她。

我第一次主动联系雷必登,希望他出钱给外婆治病。

温呈景让我等了两个小时,跟我说:「雷总在开会,他说他没有外甥女。」

我当时就想,老娘早晚有一天,要踩雷必登的脸。

那天我跟老板去饭局,一杯倒,边跳脱衣舞边哭。

「周孟远你是不是喜欢我,呜呜呜,喜欢没问题,我可以陪睡,能不能给钱?」

谁知道我当时发什么疯,居然想着霸王硬上弓,最好母凭子贵坑点钱。

没办法,我得给外婆做手术啊。

后来老板给我涨了工资,我拿着工资条,跟外婆说攒攒钱咱就做手术。

外婆本来在啃苹果,突然把苹果砸我脸上,说:「小杨,你给自己攒嫁妆,别给我治病,治好了我也不活了。」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抱着她嗷嗷地哭。

外婆摸着我的头,说小杨听话,外婆给你炒饭吃。

拉倒吧,就会给我画大饼。

我骂骂咧咧地扒着饭:「好几年没颠勺,你连勺子都拿不动了吧,看看人阿姨,这才叫宝刀未老。阿姨,今天的发挥依旧完美!」

阿姨抹了把眼泪,「闺女,今天这炒饭是你外婆做的。」

这饭突然他妈的咽不下去了。

外婆还在睡觉。

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只有看魔力麦克跳脱衣舞的时候,能高兴点儿。

我也爱看,这还是我给她安利的来着。

不过后来,她什么都看不了了。

医生说错了,她没有活到半年。

大概三个月,我生日的第二天,我叫她起床,叫了好半天,她不醒。

我握着老板的手,说怎么办啊我没亲人了。

从那天开始,外界的一切都隔了一层薄薄的屏障,我出不去,外面的人和事物进不来。

问题不大,反正没什么值得在乎的。

我抱着外婆的骨灰,去见了雷必登。

他的公司遇到了麻烦,温呈景想联合其他董事架空他。

暴露以后,两人已经撕破脸。

雷必登没有那副附庸风雅的做作了。

他看见骨灰的时候,脸色还挺灰败的,质问我为什么虐待老人。

「她不是老年痴呆吗,你怎么把人养成肾癌的?」

「不是我养的,」我说,「是被你欺负的。」

罪魁祸首,不会还妄想推卸责任吧?

我看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心里的恶意快要爆炸开。

安葬外婆之后,老板通知人事部辞退我。

还挺讲良心的,给我 N+N 的赔偿。

但还是免不了我抱着阿姨愁眉苦脸,这么点儿钱,哪够我 Gap Year 环游世界。

阿姨说没关系,让周孟远努力赚钱就行。

阿姨把炒饭店关了,跟我一起旅游散心。

登机那天,周孟远来送我们。

不知道是不是阿姨给他施加了压力,他最近的确拼命,冰美式吨吨吨地喝。

「什么时候回来?」

我粗略估计了时间,「明年吧。」

明年,我的积蓄就花完了。

周孟远目光闪躲,嘟囔:「不会让你没钱花的。」

我:?

他罕见地脸颊绯红。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香港,东京,纽约,巴黎,从灯红酒绿繁华市井,到风吹草低天高云淡。

最惊险的一次,是我和阿姨差点儿被骗到郊区抢劫。

然后真的遇见了魔力麦克劲舞团。

劲舞团的帅哥把我们送到警察局,阿姨兴奋地给周孟远打电话。

周孟远当晚就坐飞机赶了过来。

我让他去酒店等着,看见他的时候,他抱着背包坐在酒店走廊昏昏欲睡。

「老板,你是总裁哎,你可以大手一挥开总统套房吧?」

周孟远眼里的慌张还没褪去,确认我们安然无恙之后,才松了口气。

「我不是总裁,哪有总裁像我这样情场失意的。」

嘶。

又在暗示我。

天天给我发他下厨的照片,摆盘精致,勾得人食欲大动。

色彩鲜明的炒饭总是落在镜头 C 位。

看起来蛮好吃的。

「尝起来也很不错。」

周孟远变戏法儿似的,从背包拿出一盒羊肉碎炒饭。

我:!

香死人了!

我要大声宣布,之前吃的法餐、意餐、德国餐,统统都弱爆了。

吃得正欢快,周孟远推来一份合同书:

「还有一个礼物要给你。」

他笑得有点骄傲,像只讨赏的边牧,「我把雷必登的公司收购了。」

窗外突然蹿起无数烟花。

红橙黄绿团团绽放开,璀璨了一瞬,在蓝黑色天际中逐渐隐去。

唐人街灯火渐次通明,红灯笼、中国结全部点亮,锣鼓鞭炮,舞狮杂技。

他好像在诱惑我,问我:「给你当新年礼物?」

今天是除夕夜,阿姨早进了客房,房间里传来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

我忽然意识到,阿姨会想家,她的家里有亲人。

「杨瓷,」周孟远不满地在我眼前挥手,叫我回神,「新年礼物……」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终于撕破结界,触摸到一丝真实。

他喜欢我哎。

我握住他的手:「谢谢。」

「但我现在,想要一份最独特的新年礼物。」

周孟远流露茫然,还没问我什么意思,就被我推进浴室。

……

窝在被子里,听着浴室刷刷的水声。

其实还有些紧张。

不过,周孟远出来的时候,脸红得像只蒸红的螃蟹。

居然走路顺拐。

爷笑了。

他恼羞成怒地说要收拾我。

天际突然窜起一束烟花,摆出三个单词。

「I LOVE YOU」。

我在耳畔,听见了同样炙热滚烫的话。

这一刻,那层薄薄的屏障碎了。

碎得突如其来,带着痛楚,让我泪流满面。

后来周孟远跟我复盘,非要我夸他棒。

其实的确很棒。

在此感谢他的新年礼物。

新春又一年,辞旧迎新,除祟纳福。

我又有家人了。

好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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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几个 100 天,也像刚热恋

岸归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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