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跳欢愉

那几天,他带我回了趟家。

严阿姨看到我,满脸愧疚:

「秋秋,阿姨不知道你和严则已经和好了,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那样的……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对不起啊。」

我何德何能让长辈给我道歉,吓得从沙发上蹦起来:

「别这么说,阿姨,都是严则的错,要是他早点把事情说明白,不就没这么多误会了吗!」

一旁正在帮我切芒果的严则闻言,严肃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

没想到他揽锅揽得如此爽快,我后面准备的话倒说不出来了。

9

所谓的考察期,其实和之前恋爱时也没区别。

倒是我抽了个空,认真研究了一下白露的微博主页,发现她给自己打造的人设,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高知女性。

怎么说呢。

不能说十分吻合,只能说毫不相干。

那天下午,我和姜恒见了一面。

大概是在国外这几年,他和陆予怀关系处得不错,没聊几句,他就问我:「姐,你和陆予怀真的没可能了吗?」

「他派你来做说客?」

姜恒抓了抓头发,看起来有些苦恼: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和他比较合适嘛,不但是彼此的初恋,年龄差距也没那么大——那个男的比你大了十岁诶,真的不会有代沟吗?」

「……」

客观来说,是有的。

其实最近严则已经很迁就我了,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和酒局,没工作要处理的时候就在家陪着我。

但他的时间也实在有限,而且不爱上网的习惯没变,依旧 get 不到我这种资深网瘾少女的梗。

就比如前两天,我刚把他车载音响的歌单从一堆钢琴曲交响乐,换成了我钟爱的小众乐队。

「你天天听着这玩意儿开车,真的不会犯困吗?」

严则竟然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不会。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需要安静点。」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太吵了,你嫌我话多?」

面对我的无理取闹,严则的表情依旧冷静,「秋秋,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磨了磨牙,揪着他的领带就吻上去:「那你什么意思,倒是展开说说啊。」

……

好在我只走神了一会儿,就被姜恒的声音拽回现实:「姐。」

我回过神,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偏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陆予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边。

「抱歉,不是我有意隐瞒,但如果不以姜恒的名义,你应该不会再和我见面吧?」

他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像是琴音。

而那双凝视着我的、水濛濛的眼睛里,也仿佛凝聚着这几年伦敦经久不散的阴雨雾气。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三年前在异国他乡被我提分手时,甚至还没成年。

面对陆予怀,我的确是有一点愧疚的,但也仅此而已。

「……那个包,我其实并不需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给个地址,我改天给你寄回去。」

陆予怀抿了抿唇,突然撑着桌面俯下身,一点点凑到我近前:

「一开始以为是姜恒送的,你怎么就收了?姐姐就这么讨厌我,一个包都要和我划清界限?」

「不能这么说。姜恒是我弟,但你和我——总之,我们已经分手三年,我现在也已经有男朋友了,收下你的礼物,并不合适。」

我往后躲了躲,没想到陆予怀寸步不让,又跟着逼近,眼里情绪翻涌,像是堆积的乌云:

「当初你跟我提分手,理由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那他就可以吗?你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都在吗?」

这话无疑戳中了我心底最隐秘的软肋。

我微微失神了一秒。

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面前陆予怀的脸忽然消失,我回过神,看到严则暗含怒意的神色。

他正冷冷地盯着陆予怀,语带警告:「我说过,别打她的主意。」

被拎开的陆予怀整了整皱起的领口,分毫不让:「怎么,你没空陪她,还不许别人来?」

严则眼睛里幽邃翻滚,接着他闭了闭眼,不再理会陆予怀,只是看着我:

「秋秋,你说过,只是来和你表弟见个面。」

我可能耳朵出了问题。

不然怎么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我的确是来和我表弟见面的。」

我赶紧瞪了一眼对面的姜恒,「解释一下。」

姜恒赶紧说:「确实是我偷偷把人带过来的,我姐不知情,姐夫你别怪她。」

陆予怀站在原地,抿着唇没说话。

严则微微点头,语气依旧发冷:「既然如此,我就先和她回家了。」

10

跟在严则身后上车时,我还在想这事该怎么解释。

结果他沉默片刻,反倒先一步开口了:「所以,你要同时考察两个人吗?」

我侧头去看,才发现他下颌线紧绷,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冷肃。

像是生气,又像是紧张。

「怎么可能,不是说了是偶遇嘛。」

我不想再纠结这件事,于是转移话题,「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有个大项目成功交付,临时出来聚餐。」

「那你就这么半路走了,合适吗?」

严则一手搭着方向盘,淡淡地说:「我是老板。」

「……」

万恶的资本家。

难得他下午有空,我们干脆一起去看了部电影。

为了放松,选的是部国产爱情片。

结果好死不死,剧情正好是女主和初恋分手多年后再遇,几番纠葛后,选择和现在的男朋友分手,投入初恋怀抱的故事。

「……」救命啊。

哪怕身边的严则没有说话,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场更加冷凝。

回家后,我刚按下客厅灯的开关,严则的吻已经在从暗到明的光亮交错中落了下来。

我没站稳,下意识往后倒,他一手就伸过来,很体贴地垫在了我脑后。

我颤颤巍巍地解释:「我发誓,这电影真的是我随便选的。」

他离开我嘴唇,微微退开一点:「秋秋,我的确,不太懂年轻人的偏好。」

语气好像有点落寞。

我很想安慰他,有些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年龄问题嘛,毕竟是年过三十的老男人了,这也不能怪你。」

然后气氛顿时死寂。

我看着面前严则,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冒出星星点点危险的寒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年,龄,问,题。」

他一字一句地缓慢重复完,盯着我的眼睛,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秋秋,你还记得之前吵架的时候,你打电话跟我说过什么吗?」

我吞了吞口水,试图蒙混过关:「……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帮你回忆。」

他牵着我的手,引我指尖共舞,直到我仰面躺在沙发上,又被灯光刺得眯起眼睛。

严则甚至很贴心地去把灯光调成了温吞的暖黄色。

那天在电话里嘴硬说过的话闪过脑海:

「别忘了你都老大不小了,弟弟年轻,有些东西,是你再多钱都比不上的。」

光线再暗下来几分,严则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目光不移开,却又慢条斯理地松了袖扣,摘下腕表,垂眼望着我,轻轻地笑:「那可不一定。」

11

色令智昏啊。

色令智昏。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来,拖着酸软的身体去了工作室。

然后痛定思痛,决定认真工作一段时间。

看了看备忘录里接下来几天的拍摄计划,我预备再接几单,于是打开微博。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私信消息涌了进来。

随便点开一条,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

耳畔仿佛有轰鸣声响起,我深吸了好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连点了十几个人的私信网暴,我终于弄懂了。

白露写了篇言辞悲戚的小作文,把我挂在了她微博主页。

在她的叙述中,我是拆散她和严则这对重逢的有情人的恶毒女配,嚣张跋扈到极点,身为前女友,因为嫉妒,拍照时故意找茬,还找她示威泼咖啡。

也有他们曾经的高中同学出来证明,严则的确喜欢过白露。

在那条微博里,白露还贴上了那天在咖啡馆的一小段监控视频,恰好就是我把咖啡泼了她满头的那一幕。

颠倒黑白。

可我要怎么反驳?

她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粉丝数目众多,又很好地把握住了网络痛点,占了先机。

就这一会儿工夫,那些骂我的私信数目还在激增,随便点开一条,脏话触目惊心。

我气血翻涌,大脑嗡嗡作响,不想再看,匆匆忙忙关掉微博。

门铃被按响,是个陌生快递,拆开来,里面放着一只骨灰盒,还有一张纸条:「小三去死。」

我手一抖,盒子掉在地上,摔裂开来。

那个瞬间,我忽然就明白了严则说白露的那句话。

他说:「这个人……很极端,也很不择手段,虽然表面看起来很蠢。」

这种利用网络舆论诛杀情敌的手段,哪里是一个看起来骄纵的蠢人用得出来的。

我蜷缩在沙发上,咬着嘴唇给严则打电话。

他接得很快:「秋秋。」

熟悉的、正经又微微沙哑的声线,一瞬间把我强撑出来那点零星的冷静击溃。

我开始嗷嗷大哭,声音里带着抽噎,断断续续:

「严则,你都不上网,你知不知道白露做了什么?」

「我就是和你谈个恋爱,为什么要承担这一切?我后悔了,后悔和你在一起了还不行吗?」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妈就宠着我,没让我受过一点委屈。

后来谈恋爱了,也是如此。

谁让我不开心了,大不了就分手。

和严则在一起这段时间,我已经生了很多之前从没生过的气,而这场由白露一手引导的网暴,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电话挂断,我把头埋在膝盖之间,专心致志地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温热的力道环住手腕。

下一秒,我就被拽进一个尚且带着深秋料峭寒意的怀抱里。

严则紧紧抱着我,手一下一下抚弄着我的发顶,像是在安慰。

语气也刻意放得低沉又温柔:「秋秋,别哭,我来解决。」

「你要怎么解决?」

我问,「你能阻止这群人私信骂我,还是能阻止她的极端粉丝给我寄骨灰盒?」

严则抿了抿唇,眼睛里都是歉疚。

当着我的面,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那边传来白露娇娇的声音:「阿则,想我了吗?」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泰然自若的语气。

严则冷冷地说:「别装模作样的了,你引导粉丝网暴我女朋友,捏造事实,必须澄清谣言,然后跟她道歉。」

「哎呀,你都不上网,工作又这么忙,就这么一点小事,她还要跟你告状吗?」

12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正要抢过手机开骂,严则就按住我的脑袋,一边顺毛安抚我,一边继续说:「当初那件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是为什么。如果你不道歉,我会把真相事无巨细地公布出来。」

气氛一瞬间凝固。

片刻后,白露哀怨的声音响起:「阿则,你明明答应过永远替我保守秘密。」

「那是在你没有惹到我的前提下。」严则说,「你很清楚,我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白露哭得梨花带雨:「阿则,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真的要这么狠心对我吗?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情分都没有……」

严则失去耐心,挂断了电话,然后又拨通一个号码。

「我需要处理一点网络舆论上的事,杨敏,半小时内,出个方案给我。」

一道年轻的女声在那边大呼小叫:「不是吧严总,咱们公司被人黑了?这能忍?齐哲别睡了,起来干活!」

「是私事。」严则顿了顿,「事关你们老板娘。」

然后他当着我的面,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发布了人生中第一条微博。

「今天,关于白露在网络上针对我和我爱人的一系列污蔑,现做出如下澄清。」

「她被泼咖啡,是因为主动上门挑衅。从前默许白露的那些行为,是她上学时同时招惹两个男朋友,对方扬言要找人打断她的腿,所以她拉我做挡箭牌。碍于多年邻居的情分,我同意了,但并没有喜欢过她。我爱人是我初恋,和她之间没有半点联系。」

他给出的证据,是一段带着微微电流声的录音,正是当年翻车的白露慌乱来找他帮忙时的哀求。

微博发出后,很快被严则公司那两个宣传部门的女孩买热度造声势,飞快送上热搜。

风向反转,白露被舆论反噬。

她大概是没想到严则真能做到这种地步,打来电话,又被严则按掉,当着我的面把她拖进黑名单。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夜色昏暗,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烘托出室内暧昧又温情的氛围。

我看着严则的眼睛,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眼眶又涨得难受:「『我爱人』,你的用词好老土。」

「嗯,符合我的年纪。」

他自嘲般轻笑一声,「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老土点也正常。」

「可是,为什么扬言要打断白露腿的校霸,听说你喜欢她之后就不敢动手了?」

严则僵了僵,低咳两声:「那时候年轻气盛,打过几次架……在学校里的名声,不太好听。」

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个与眼前成熟稳重的严则截然不同的形象。

我有点遗憾:「太可惜了,没见过那样的你。」

「现在认识,总也不迟。」

我忽然想到那段录音:「所以当初她来找你帮忙,你答应了,但同时录了音?」

「做事留证确保万无一失,是我的习惯。」

严则淡淡地说。

我赶紧回想了一遍,自己以前有没有惹过严则,说过什么不妥当的话,结果一回神,就看到他凑到我近前,一双幽深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没有在你这里录过一秒钟的音,留过任何所谓的证据。」

「你和她不一样,秋秋,我爱你。」

猝不及防的表白。

脑中像有烟花一朵朵炸开,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严则,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我爱你,秋秋。」

伴随着这句话,灼烫的吻也印在我嘴唇上,「会扣我的分吗?」

近乎呢喃的声音,我被亲得脑袋发晕,迟了几秒才勉强唤回一丝清醒的神智:「扣什么分?」

「既然我还在考察期,这一次的事情,会扣我的分吗?」

「……不好说。」

我喘了两口气,故作苛刻,「看你表现。」

很快我就后悔说了这四个字。

13

也许是因祸得福。

这一场舆论过后,我的个人摄影工作室的名头,反而打了出去。

来找我约拍的人一下多了好几倍,付了定金的单子已经排到两个月之后。

忙着赚钱的同时,我没忘记把那个包寄给姜恒。

「既然是陆予怀托你送的,那就你给他拿回去吧。」

我在电话里说,「以后也不要再瞒着我让他来见面了,没有意义,我跟他的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姜恒在那边唉声叹气:「对不起啊姐,我就是想到陆予怀拒绝了伦敦的工作回来找你,难免有点心软,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事。」

我看了一眼餐桌边的严则,「我去吃晚饭,先不聊了。」

电话挂断,严则抬眼看着我,故作大度:「一个包而已,留下也没关系。」

「真没关系?」我故意问,「我天天用也可以?」

严则放在桌边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每天用同一个包,不好搭配,我再多送你几十个吧。」

几十个,那我一个月还能用上两次重复的吗?

老男人吃起醋来真是笑死人。

晚上严则在书房处理工作,我抱着 switch 在旁边玩塞尔达。

由于太过投入,也没太听得进去他刚才说了什么。

直到严则走到我面前,摘下那副处理工作时才会戴的银边眼镜,撑着扶手俯下身来:「玩得这么专注,都不听我说话。」

我一边练习盾反,一边随口说:「你以前不也这样嘛,一旦沉浸在工作里,我跟你说话都听不进去。」

严则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跟我道歉:「对不起。」

这段时间,他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对不起。

我想了想,把手里的 switch 递给他,然后起身,往浴室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看到严则眼睛里的疑惑,我又补充了一句:

「光嘴上道歉有什么用,我先去洗澡,你把这只人马打死我就原谅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原本就工作忙碌的严则生活更加充实了。

我甚至看到因为上次白露那件事加了微信好友的杨敏,发了条朋友圈:

「真是活见鬼了,下午去老板办公室送终审方案,看到连微博都不刷的他在查游戏攻略:三十秒无伤打人马教学。」

我截图了那条朋友圈,心情不好就翻出来笑一笑。

大概是严则真的有点天赋异禀,研究了四五天之后,真的帮我打死了人马,还是无伤完成。

他把我的 switch 还回来,然后说:「秋秋,我下个月十号要出去一趟。」

「干什么?」

「去上海,谈融资的事。」他郑重其事地说,「我的公司,应该快要上市了。」

我很为严则高兴,他却满目歉意:「十号是你的二十二岁生日。」

「哦,不过也没关系。」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在我们家,生日一般都是过农历。」

因为单子排得很满,哪怕是生日这天,也不能休息。

不过想想是为了赚钱,我动力十足。

有个早就跟我约了时间的小妹妹,说要拍一组工业颓废风的写真。

几番协商,敲定了市郊一家废弃多年的工厂。

到了那天早上,我专门提醒了她一句,要带好假血浆,然后才过去和严则一起吃早饭。

他是中午的飞机,等下就要出发去机场。

我正在啃三明治,一抬眼就看到严则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干什么?」

「我在想,晚去一天也没关系,还是陪你过完生日吧。」

我大感意外:「有点恋爱脑了哈严总,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放在过去,什么生日纪念日的,在你的公司面前都得往后靠。」

「以前的我,不识抬举。」

严则轻轻叹了口气,「合同丢了可以再谈,喜欢的人跑了就是真的跑了。」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几口吃完早饭,收拾了相机和镜头:

「真的不用,我等下也有拍摄呢,你还是好好去谈你的合作,早去早回。」

14

出租车一路行至工厂门口,司机师傅友情提醒我:「这边地方很偏,你一个小姑娘,要注意安全。」

「谢谢叔叔,不过没事的,我们是两个女孩子,过来拍点照片就走。」

我笑着谢过他,打开手机,给严则发了个定位:「到了。」

这是我和他恋爱至今养成的习惯。

就是为了之前他忙碌结束后,能以最快速度赶过来接我。

发完定位,我退出去,又给小妹妹发了个消息:「我到了,在哪里等你。」

「我早就到了,还找了个很适合拍照的地方,姐姐你进来,我在三厂房这边。」

这工厂已经很多年弃置不用,杂草丛生。

又因为冬天寒冷,天幕中积了层厚厚的云,光线都被压在后面,显得暗沉沉的。

我抱着相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站在三厂房门口,看着几台乱七八糟落了灰的机器,没找到人影,于是低头摸手机,准备给她打个电话。

结果刚低下头,身后忽然有股猛烈的巨大力道袭来,把我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灰尘飞扬里,我看到一张陌生的、神色狰狞的脸:「姜晚秋?」

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看来不是激情犯罪。

一瞬间,我什么都懂了。

提前两个月的约单,伪装女性的身份,又用特殊的拍摄要求,不动声色把我引到这种僻静荒凉的地方。

他想要什么?钱吗?

我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想要什么?我劝你别冲动,来的时候我已经给我男朋友发过定位,他很快就会来接我。」

男人不客气地冷笑:「你男朋友去外地出差,现在恐怕都登机了。我会仔仔细细地拍一遍照片,如果你不怕散播得全网都是,只管报警。」

他说着,用力扯下了我的短羽绒外套。

我尖叫一声:「白露让你来的!这是违法犯罪,她疯了吗?」

「她的人生和事业都被你毁了,你觉得她还会在乎这个?」

他一边说,手一边继续撕扯。

薄毛衫不堪重负,很快也被强行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冰冷的风吹过来,灰尘堵住鼻息,我拼了命地想挣扎,疯狂尖叫,但终究因为体型的差距,只是徒劳。

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在我身上做乱的手忽然一顿,然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隔着一层朦胧的眼泪,看到严则的脸。

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幻觉。

他丢下手里生锈的铁质扳手,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然后一把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双一贯冷静的眼睛里,怒意燃烧,火星四溅。

我抖了抖身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严则!」

「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想见你。」

他拨开我凌乱的头发,凝视我的眼睛,「所以跟合作方那边说了一下,明早再过去。还好我没去……秋秋,还好我来了。」

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那落在我颊边的手指也在轻轻颤抖。

把我抱进车里,打开暖风,严则才告诉我,他想留下来陪我过生日,所以从去机场的路上中途折返,到门口发现我电话打不通,察觉到不对劲,就报了警,然后拎着扳手进去找我。

我缩在他怀里,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是白露。」

环抱我的力道越发收紧,严则的声音冷极:「我知道了。」

几乎是话音降落,车窗外就传来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被严则打晕的男人被带走,清醒后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也承认了是出自白露的指使。

白露被抓来时,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令人心惊的怨恨: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的商业价值掉成负数,已经接到的推广也全没了,我的事业全毁了,凭什么你还能过得这么好!」

我被她极端又疯狂的神情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冷笑道:

「你可不可笑啊白小姐,上次那件事明明是你先作妖,怎么现在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怎么,只许你害别人,别人不能回击?」

严则把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证据是我拿的,微博是我发的,你有什么事怎么不敢冲我来?你早就成年了,犯了罪,法律会让你付出代价。」

白露嘴唇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做完笔录,走出警局,严则给严阿姨打了个电话:

「妈,如果白露家里人给你打电话,不要接,如果上门,也不要开门,直接报警。」

严阿姨惊讶道:「怎么了?」

等严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过一遍,她的情绪便变为愤怒:

「简直是个疯子!秋秋,你在旁边吗?你放心,阿姨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不管白家人怎么说,我都不会原谅他们。」

我顺势接过电话,和严阿姨聊了几句,让她先暂时瞒住我妈,然后挂了电话。

15

回家后,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严则又小心翼翼地帮我处理了伤口。

等他回来时,我正坐在沙发上,仰头冲他笑。

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严则……」

我一边哭一边说,「我太开心了,你真的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了。」

过去的很多次,在机场,在那个孤立无援的小旅馆,我都希望严则能如今天一般,忽然出现,救我于危难之中。

虽然迟了一些,但总不是不到。

他抱着我的那只手在我背后无声收紧。

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抚地拍着我的后背,任由我哭完,发泄完。

我一边扯着他的袖子擦眼泪,一边问:「可是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呢?怎么会丢下那么重要的事情来找我呢?」

严则沉默片刻,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放在我面前。

「因为这个。」

盒子里是一枚光芒璨璨的钻戒,一看就价值不菲。

「今天是你的二十二岁生日,我想把这个给你,向你求婚之后再走。」

严则低声说,「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但,秋秋,我想和你结婚。」

我没有应声,于是严则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变得慌乱。

「你不愿意吗?」

他轻声问,声音里染着很淡的一丝颓气。

「……严则,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丁克,讨厌小孩,就算我们结了婚,我也不会要小孩。」

「我记得。」

严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会去结扎。」

「那你赚这么多钱,后继无人。」

「那就你一个人花,多花点,等我回来带你去买新相机,买包。」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等你考完驾照,再给你买辆车。」

「……你会后悔。」

「如果错过你,我才会后悔。」

他低下头,细细密密地亲吻我手背,

「在我的人生里,爱情本来就是排除在外的选项,所以当初我才会答应白露替她兜底,因为觉得无所谓。但如果早知道会有她害你这一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专注又深情款款。

就好像我是他井井有条的严苛人生里,唯一的冲动和意外。

「所以,和我结婚好吗?」

我终于伸出手去,看着他把戒指套上来:「好。」

这一晚过后,我和严则又要短暂地分离几天。

但我却无比安心地知道,我和他拥有这一晚,还有长长久久的往后余生。

我搂着他脖子亲上去:「严则,我需要一些愉快的记忆,来忘记今天的经历。」

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弥漫骨血间,却有漫长的欢愉。

(全文完)

备案号:YX012YazKEeBLqy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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