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秋天的时候,这一场僵局忽然在某一个瞬间被打破了。
部门内部调整,把几个地区销售经理调回总部。调岗会议的那天,一个穿着西装的男生从我的办公桌旁走过,他的衣角擦过我放在桌边的水杯时,我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叫曹溪,和麦格是完全不同的人。
如果说麦格看起来像好学校里永远在上大学一年级的坏学生,那么曹溪就是公司里领导最喜欢带在身边的好员工。他很聪明,话很少,个子不高也不矮,长得很干净。虽然凭良心讲,曹溪的长相绝对比不上麦格,但在成年人的市场里,麦格是女孩子很想和他恋爱的男孩,而曹溪是女孩子会幻想和他结婚的男孩。
我和曹溪被分到同一个小组,从这一天开始,我像一只在沼泽里憋了很久快要窒息的鱼终于回到水面,不停地在大海里翻腾。
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给甜竹,也不管她爱不爱听,我都要光明正大地宣告我的喜欢。就像是一种宣泄,哪怕我和曹溪此刻还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我和甜竹之间隐隐的较量,已经在一夜之间从谁有男朋友变成了谁先找到真正喜欢的人。
甜竹说:「真的吗?我明天去公司看看他长什么样。」
她说这句话的表情依然是她平常开朗又单纯的惊讶,可是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至少在这一刻我知道,我赢了。
麦格却在微信里回我:「谁哦,有我帅吗?」
我说:「下周的营销大会上你就能看见他,因为他会代表部门上台发言。」
第二个周三的时候,公司在郊区酒店租下了一层会议室,营销系的所有人都会参加这场会议,包括我和麦格。而甜竹隶属生产系,所以并没有来。
第一天开会时,我坐在靠后排的位置,发了一条消息给麦格:「你看见他了吗?他就坐在第三排的最右边。」
麦格说:「一看就是个渣男。」
「你在哪儿呢?」
「在你后面。」
我转过去,发现几百人的会议室,麦格正巧坐在我的背后,他挑了挑眉毛得意地冲着我笑。
我小声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凑到我的耳边,说休息的时候换了个位置。我转过去继续听报告,过了不久我感觉有人在玩弄我的头发。
我知道是麦格,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头发,编成辫子,又分出一缕继续编。在我们的前后左右坐满了相熟的同事,我不敢把头转过去。而麦格无所忌惮地,像个小学生般,将我的头发编了又拆,拆了又编,玩了十几分钟。
他已经不是小学生了,但他就是这样,想做什么事的时候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就像我们在散步时遇见他的朋友那样,像我们在公司碰面时亲昵地打闹那样,他甚至不在乎别人眼里的我,也不在乎我眼里的他。
如果再退回个几年,如果没有甜竹,我会弄不清这一切代表什么。可是如今,我说服自己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他那样大胆,让我的情愫卑鄙得像个小偷一般无处遁形。
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很胆小,他是不是曾经也喜欢过我,可是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天晚宴的时候,我和曹溪坐在一起。
宴会厅里还残留着刚刚结束的一场婚礼的痕迹,背景墙上一个硕大的红色「囍」字在灯光下尤其夺目。我和曹溪背靠着那个囍字,圆桌对面的一个同事忽然拿起手机对着我们拍了一张照片。
手机屏幕转过来的时候,那个同事笑着打趣:「你看,像不像你们俩的婚礼?」
我睁大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中红色囍字下正襟危坐的我和曹溪,假如我们的头向中间再偏一点点,这张照片就是影楼展示墙上其中一张精彩的结婚照。
我猜测我的脸此刻应该红透了,我想我喜欢曹溪这件事再也瞒不住了。
曹溪忽然站起来,举起杯弯腰碰了旁边同事的酒杯,说:「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这一场闹剧就在众人觥筹交错的嬉笑声中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玩笑,我们甚至在同事的簇拥下喝了交杯酒。
虽然那个杯子里装满了橙色果汁,但我已经醉得不像话。
晚宴结束的时候,我和曹溪去一楼大厅的沙发区检查第二天汇报的材料,我的手里捧着密密麻麻的报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我透过纸张的边缘偷偷看他的侧脸,一张认真工作的脸,他的嘴唇有时候轻轻抿起来,眉头皱在一起,比平日里更加好看。
我假装看一眼手机,微信对话框中有同事刚才发给我的那张合影,下面是我用来掩饰尴尬的一长串「哈哈哈」的字符,那张照片我悄悄保存了。
我点开,放大,看一眼曹溪的脸,再看一眼自己的脸,将尺寸缩小又放大,这样反反复复看了很久,又生怕自己忘记了保存,每隔几分钟再次看一眼对话框时都要点击一次保存图片的按钮,后来我再看相册时,发现我将这张照片保存了十几遍。
曹溪去卫生间的时候,我把照片发给甜竹看,甜竹只是笑了几句,便问我大会好不好玩。我说还行,问她在做什么。甜竹发了一段语音给我,说她今天生理期,下了班就回家了,现在还躺在床上。
我看了一眼大厅中央耀眼的水晶吊灯,听着听筒里甜竹有气无力的声音,此刻的热闹全是我的,甜竹什么也没有。
我忽然掐灭了胜利的喜悦,与此相反的另一种怜悯让我开始后悔炫耀自己的甜蜜。
我说厨房的柜子里有红糖,你烧一点热水冲一杯喝掉。她说不想动了,我突然就有些心疼她。她也许只是想撒娇,而我却觉得如果此刻我还在家里,一定要为她做一些什么。
有时候我会觉得,甜竹这些无意识的示弱我永远也学不会。
我没法在生病的时候理所应当地享受别人的照顾,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付出,这些甜竹统统都习以为常。
所以麦格帮她打扫房间的时候,甜竹可以旁若无人地坐在沙发上讲电话。所以她要出门去约会的时候,我会坐在她的化妆台前认认真真地替她画一个漂亮的妆,会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借给她,哪怕她要约会的人是麦格。
我们的出租屋里没有洗衣机,甜竹穿过的我的衣服我都会自己清洗,在那些时刻里,我都相信我和麦格是真心在爱她,可我们从不觉得甜竹亏欠过我们。
曹溪回来的时候合上自己的电脑,问我要不要出门去买瓶饮料。我收起腿上的材料,和他一起走出大厅。
秋天的室外空气很凉,曹溪将自己的西装外套借给我,我披着带有曹溪身上味道的外套,和他并肩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头顶的星空清晰可见,路灯照下来,我错觉身旁这个男人已经属于我了。他还不知道,我的手机里存了十几张我们的合照,我还在刚才明亮的酒店大堂中拍了一张他工作时的侧脸,所有我透支来的属于我和曹溪的幸福时刻都让我像一个不停膨胀的泡沫,很快就要爆炸了。
郊区的人行道狭窄得像一条山间小路,我们的身体靠在一起,尽力拖着最慢的步伐向不远处的商店走去。
这就是恋爱吧,我在心里想。如果有人在背后看着我们,一定可以看见我此刻雀跃得像个翘起尾巴四处撒欢儿的小狗。
我太明显了,我将在麦格那里被压抑的情愫统统都表演给曹溪看,曹溪甚至不需要很聪明就足以看见我对他的喜欢。
其实只有很短的路程,我们便走到商店的门口。
曹溪买了两瓶果汁,又在收款台旁的小盒子里挑出一根草莓味棒棒糖递给我,微笑着说:「奖励我的小朋友。」
曹溪一定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粉红色,也笃定地认为女孩子喜欢草莓的味道,可我没有告诉他我其实从不吃草莓味道的食品,我更喜欢牛奶的味道。我把那根棒棒糖握在手中,又怕很久不吃掉会暴露我的珍惜。趁着他结账的时候,我将两只手插进衣服的口袋里,把那只棒棒糖藏在我的口袋中。
回到酒店以后,我把外套还给曹溪,他又重新穿在身上,这样我和他的味道就会在西装的衬里中混合在一起。
曹溪拍拍我的头发,「晚安啦。」他说。
营销大会结束的那一天刚好是周五,部门里的几个同事约好回到城里一起吃饭。甜竹问我今晚是不是要回来,我说是,她说一起吃饭吧。我说今晚部门聚餐,想了想又问她要不要一起来吃饭,她说她和我们部门的同事不算熟悉。我说不算熟悉也算认识,一起来吃个饭吧。
带着一点礼尚往来的心理,我参加过几次甜竹和周总监的晚餐,理应带她一起参加我的同事聚餐。
甜竹到的时候我们已经点好了菜,她在我的身旁坐下。因为大家都是同事,即使没有打过招呼也一定在公司见过几面,我只是简单介绍了甜竹。很快,甜竹独有的社交天赋就让她完美融合在我们的气氛之中。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意犹未尽的晚餐结束后,我们又将场合转换到 KTV 里。晚餐时的白酒和 KTV 中掺了水的啤酒混合在一起,我终于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吐了出来。吐完之后我清醒了许多,但又觉得无比快乐,仿佛我所奢求的一切都在这个夜晚降临在我的身上。
我回来的时候曹溪替我端来一杯新换好的茶水,他说:「你别喝酒了。」我说:「好。」
甜竹在前面开心地唱着歌,我看着显示屏的灯光投射出她的背影,她转了一个圈,笑着看我。
在这个瞬间,我希望这个女孩一直这么快乐。
无论我们曾经有过多少芥蒂,我都知道,这是我和甜竹经历过最快乐的夜晚。
酒精让我们神志不清地走在小区的路灯下,已经是深夜三点多,我们勾肩搭背地嬉笑着,声音惊醒了小区里沉睡的野猫。我们一边摇摇晃晃地互相搀扶,一边唱着找不着调的歌,像两个我们平日里会打开窗户大骂的醉鬼那样旁若无人地撒野,一边唱着一边停下来大笑。
走进单元门的时候,甜竹在背后推着我上楼,我把身体靠在她的手掌中,耍赖地停在原地,甜竹依然努力地将我向上推。我站直身体,一把拉过甜竹揽在怀里,再一次变成勾肩搭背的姿态,我们吵吵闹闹地笑着爬楼梯,爬到家门口摸出钥匙开门。我的钥匙塞进去,拧了好几遍,始终没有打开门,我把钥匙抽出来,再塞进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钥匙的孔在哪里。
我们喝了太多的酒,醉得连打不开门都变成一件快乐的事。
防盗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一对愤怒的中年夫妻瞪着眼睛问我们:「干什么?」
甜竹问他们:「你们怎么在我家?」
那个女人问我们:「你家在几楼?」
我理直气壮地说:「六楼啊。」
女人指着我们头顶一个大大的「⑤」字说:「你们看看这是几楼!」
我们一边鞠躬道歉一边踉跄地继续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对楼下那对夫妻说:「对不起对不起,祝你们百年好合。」
回到家以后,我们并排躺在甜竹的大床上,兴奋地继续聊着天。
甜竹说今晚你就在这儿睡吧,我说为什么,她说我今晚好像离不开你了。说完两个人又一起笑,像被打开了兴奋的开关,每一句不知所云的话都会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笑到颤抖。甜竹从身体的一侧抱住我,把脑袋埋进我的肩窝里,我说你别抱我那么紧,她说不行,我要和你紧紧相拥。
不知道是真的困了,还是持续不断的大笑耗尽了我们最后一丝精力,甜竹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睡着了,仿佛明天我们就要分离。
那个夜晚的快乐持续了好几天,扫空了我和甜竹之间长久的、看不见的阴霾。
又是一个周三的夜晚,甜竹很晚才回家,那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快要睡着了。甜竹开门的时候我没有起床,但我听见了防盗门打开的声音。我的房间已经熄灭了灯,甜竹会以为我早已睡着,然后关上自己的房门乖乖睡觉。我闭上眼睛阻隔了从门缝中挤进来的灯光,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甜竹忽然推开我的房门,站在门口轻轻问我:「你睡着了吗?」
走廊的灯光照进我的房间,我在黑暗中将身体翻转回来,假装已经睡了很久的模样睁开眼睛问她:「怎么了?」
甜竹伸手打开房间的灯,走进来坐在我的床边,还是轻柔的语调,她对我说:「我跟你说件事。」
我没有起身,只是抬头看着她,我说:「你说吧。」
她说:「我和曹溪在一起了。」
我愣在原地,大脑却忽然停摆了。
我没有讲话,非常努力维持着我的镇静。我很庆幸刚才没有坐起来靠着她,不然我陡然僵直的身体就会立刻被她发现。
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哦。」
眼睛眨了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问她:「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是上周五,我和你们部门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讲述着那晚的事,一边查看我的眼神一边抱歉地通知我,「我们在 KTV 的时候,你不是出去了一会吗,他就加了我的微信……这几天我们一直在聊天,然后今晚他说,他挺喜欢我的,问我要不要在一起……其实我犹豫了,但是我真的也喜欢他,所以我答应了……我们讨论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后来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我不能再继续和她讲话了,只好说了一句,「我现在知道了。」
甜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地坐在原地。我把眼睛闭起来,翻了个身背对她。
过了很久甜竹站起来说,「你睡吧,晚安。」说完替我关上灯,合上房间的门走出去。
甜竹走了以后,我清晰地听见她在卫生间卸妆的声音,间断的流水声在不隔音的房间里响了又响,我却不敢思考任何事情。过了一会她关上房门,应该不会再出来了,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
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墙壁,看不出墙壁的颜色。
我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眼泪一直在流,我拼命控制自己的大脑,发现根本控制不了。我只能让眼泪安静地流淌,千万不要发出一点声音,连鼻腔无法喘气的时候,也只敢悄悄爬起来,用纸巾擦一擦鼻子,或者站在阳台上透口气,让秋天夜里冰冷的风吹干我的眼泪,这样甜竹就不会听见我在这个夜晚的伤心。
那晚之后,甜竹和我没有再讲话,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甜竹已经走了。
平日里我们会一起在楼下的街道买早餐,一起等公司的班车,但是那天她没有等我。我感谢她没有等待我的狼狈,没有看见我因为哭了一整晚而有些红肿的眼睛。
夜里她没有回来,只是发了一条消息让我早点休息,说自己今晚不会回来。我说好,便没有再发任何字。
我问麦格:「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他说:「周一的时候。」
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说:「你也没有问我啊。」
我问他:「你不伤心吗?」
他说:「伤心什么?反正早晚都是要分的,她又不喜欢我。」
我告诉麦格,甜竹和曹溪在一起了,麦格惊讶地回复我:「你们俩这都什么眼光,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也许麦格说得对吧,但我依然很难过。我找到手机里存着的那张合影,点开删除又不敢删除,我又翻出偷拍曹溪的侧影,却不敢再放大看了。这个男人这么好看,为什么这样狠心。
我想起曾经将那张结婚照一般的合影发给甜竹,至今还躺在我们的聊天记录中,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只要我点开甜竹的对话框,那张合影就在那里无情地嘲笑我。
这时候我真的希望曹溪如麦格所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我甚至希望曹溪只是在玩弄甜竹,也许一两个月之后,甜竹就会哭哭啼啼地回来向我倾诉曹溪的无情。我甚至想好了原谅的措辞,却不敢再一次细想,我想要却无法拥有的一切,甜竹都唾手可得。
很多个夜晚甜竹都没有回来,只有一个周末,我去朋友家做客后回到家里,看见卫生间晾晒着甜竹刚刚洗干净还落着水珠的红色内衣,我才知道她白天回来过了。她也许拿走了几件衣服,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卫生间狭小的窗户透出黄昏时瘦弱的光,我看着那些水珠一颗一颗掉落,折射出窗外浑浊的天,只觉得那红色刺得眼睛生疼。
不久之后甜竹就从家里搬出去了。搬家的前一天,甜竹站在门口对我说:「明天曹溪要过来帮我搬家。」
我将眼神死死地钉在电脑缭乱的屏幕上,冷漠地对她说:「明天我会出去。」
第二天晚上,我已经在街边坐了好几个小时才敢回家。
这么晚了,她应该走了吧?我推开门看见空空荡荡的房间,看见甜竹只剩下一只衣架的大衣柜,想起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甜竹兴奋地在这个房间里转着圈,她说我想要这间卧室,我喜欢这个大衣柜。梳妆台上只剩下一把木梳,这是我们从厨房里搬进来的一个大箱子,甜竹在上面铺了一张漂亮的桌布,将它当作自己的梳妆台。
那天我们两个人搬着这个大箱子,向前推一点就要停下来歇上很久。她的床上依然留着那张旧床单,我们喝醉酒一起睡觉的夜晚,床上就铺着这张床单。我们在这个房间里说过许多话,做过许多事,我们曾经那么快乐。
这栋房子一开始破旧得像个仓库,可是我们把它打扫得这么干净,还一起为我的卧室刷了黄色乳胶漆。我们是两个笨蛋呀,谁也不会刷漆,墙上一颗一颗如今还凝结在一起的黄色颗粒就是我们疯狂的证明。
冰箱里还有她买来的三只鸡蛋,这些她都不要了,我,她也不要了。这一刻我甚至不在乎曹溪了,如果甜竹还愿意回来,我可以什么也不在乎。
甜竹不会再回来了,她很爱他,我知道。
她和麦格连接吻都不肯却愿意为了曹溪搬离这个家,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开始肆无忌惮地和麦格讲着电话,只要一个人回到家的夜晚,我都要在电话里听见麦格的声音,仿佛这样我就没有输得一塌糊涂。
麦格说:「今晚有流星雨,我们去看流星雨吧,据说狮子座流星雨许愿特别灵。」
我对流星雨没有什么兴趣,但我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们开着车走了好远的路,来到城郊的草坪上,仰起头看着天空中清晰可见的星空,仰得脖子都快要断掉了。
如此安静的夜晚,周围只有风吹过草丛的声音,麦格忽然唱起歌来,「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忽然跌下来,跌在麦格第二句歌词里,「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
我一边哭麦格一边笑,他笑得越大声,我的眼泪流得越凶猛。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仿佛将那个夜晚藏在胸口的眼泪像一头关不住的猛兽放了出来。我吭哧吭哧地骂麦格:「你笑个屁啊!」
麦格笑得停不下来,他说:「你哭个屁哦。」
我伸手推了一把麦格,麦格也推了我一把,我们推来搡去像两个打打闹闹的小学生,在凌晨三点多的郊外一边斗嘴一边打架。
我们再一次仰起头望着天空的时候,我很希望麦格能够拥抱我,只要一次就可以,可是如同那个他没有吻我的夜晚,这一次他还是没有。
我的失落像郊外的星星一样,被澄澈的天空放大了很多倍。可是很多年以后,我应该会感谢麦格曾经陪伴过我的这些岁月,不至于让我的孤独满目疮痍。
这一晚我们没有看见流星雨,熬到五点的时候,我们拖着困倦的身体赶回家。
第二天我才知道,我们刚刚回到家里,流星才开始坠落。
可能就如同这个夜晚的流星,我和麦格就是这样两个永远擦肩而过的人。
我很快就会忘记曹溪,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麦格。我可以勇敢地宣告我对曹溪的爱,却永远不敢告诉麦格。
甜竹搬走了以后,我们还会在公司里遇见。
我删除了我和曹溪的合影,也开始和甜竹讲话。虽然很生硬,可我们还能继续维持磕磕绊绊的友谊。
我和麦格越来越熟络,熟络到几乎知晓彼此的一切。我们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毫无顾忌地打扰对方,我几乎随时随地都会收到麦格的消息,我也可以告诉他任何事,除了我喜欢他这四个字。
跨年夜的那天,我和麦格约好在楼顶的天台看烟花。我们买了很多啤酒,坐在天台的地上聊着天。像是两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我可以将暧昧恰到好处地隐藏在我们轻车熟路的互动中。
麦格说他想辞职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想再过浑浑噩噩的生活。他说他想学法律,我说你要转行啊。他说对啊,我说没听说过工作两年突然转行的。他说那总比工作二十年再转行要来得及。
我哀怨地说:「那我们就不是同事了。」
他说:「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事。我是分公司的,你是总公司,我们压根就不是一个公司。」
我说:「那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他说:「我们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们之间有羁绊。」
我嗤之以鼻地看他一眼,说:「你有个几把。」
麦格笑着说:「我当然有,不明显吗?」
说着说着头顶突然放起烟花,快要十二点了,楼下的院子里忽然热闹起来。我们一边尖叫着一边将啤酒瓶撞在一起,喷洒出一地泡沫。
二十二岁这一年我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虽然有很多伤心,但我遇见了许多人。也许很久之后,这些人都会消失,可是伤心和快乐都真实地存在过。
烟花绽放的时刻,我的电话突兀地响起。我没有听见,麦格敲了敲我的肩膀提醒我,我捡起手机,看见是甜竹打来的。楼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甜竹在电话里大声说:「新年快乐呀!」
「新年快乐!」我笑着说。
甜竹开心地告诉我:「我和你说一件事呀。」语气像是我们还熟稔的过往中每一次她和我快乐的瞬间,可能在甜竹的心里,几个月过去了,我们还是朋友。
她说:「我们要结婚了——他刚才向我求婚了!」
我说:「你说什么?」声音大得几乎盖过烟花的爆炸声。
她更大声地说:「我说,我和曹溪要结婚了!」
我努力用最大的声音,几乎是喊叫着对她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这里太吵了。我先挂了,回头给你打过去!」
其实我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再多一秒,我就会哭出声音。
跨年夜的鞭炮声和烟花绽放的声音那么响亮,都不如甜竹说「我们要结婚了」这几个字来得刺耳。手机屏幕熄灭的一瞬间,眼泪果然掉在手心里。
从麦格到曹溪,我都输得一败涂地,我等待的那个命运的巴掌其实早就扇在我的脸上,并且扇了一次又一次。我把眼泪擦了一遍,它又跌下来,我不停地擦,它不停地流,我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胳膊里,希望今晚的狂欢可以掩盖我狼狈的哭泣声。
麦格和我一起蹲下,他摸摸我的头,问我怎么了。我说甜竹要结婚了,和他。
他说那个男的看起来那么差劲,你们怎么都那么喜欢他?
我说我不喜欢了,但是好歹也喜欢过,不能难过一下吗?
他点点头说:「那你哭一会吧。」
我说你陪我一起哭。他说我哭什么,我说你前女友要结婚了,你不哭吗?他说我又不伤心,我们俩谁也没喜欢过谁,我伤心个屁。
我说你这个人没有感情,他说你这个人就是太容易动感情。
我再一次把眼泪擦干,抬起头看着天空中残留的烟花的尾巴,不知道新的一年,生活会不会好一些。
麦格忽然笑着说:「这样吧,我们做个约定。假如我们三十岁的时候都是单身,咱俩就结婚吧。」
我说:「你比我大,咱俩怎么同时三十岁?」
他说:「那就我三十岁,你二十九岁的时候,行吧?」
我说行。
他举起手,说:「那我们拉钩。」
两只小指勾在一起的时候,最后一朵烟花刚刚升起。
这一刻我心里忽然清醒了,一个和你做过这种约定的男人,他永远不会和你结婚。
我们从天台的楼梯走下来,那个楼梯很狭窄,我们小心翼翼地用手机照出两道微弱的光,我的脚忽然踩空了,噗通一声,狠狠地踩在隔了一层的台阶上。
只差一点点,我就会趴在麦格的背上,所以我很难坦诚自己没有一点故意。
麦格刚巧走下一层台阶,向前躲闪了一下,丝毫没有碰到我的身体。他转过来说:「你小心一点。」
我站在原地,委屈地寻找他的眼睛。「我的脚好像崴了。」我小声说。
他说:「你动一动看看。」
我轻轻挪了挪脚踝,口中发出一道刺痛的声音。麦格伸手扶住我的胳膊,一点一点将我挪下天台的楼梯。他问我:「你能不能走?」
我说能走还叫脚崴了吗。他思考了一会,说那我背你吧。
我趴在麦格的背上,体会了甜竹在过去那个夏天曾经体会过的快乐。也许这快乐对甜竹来说不值一提,但我知道这是我唯一可以实现的一点奢望。
其实我们喝了很多的酒,但我依然清楚地记住了麦格身上的味道。他短短的头发扎在我的脸庞,我很想笑出声来,却拼命忍住了。
我们走出单元门,穿过小区里残留了一地烟花碎片的街道,旁边忽然有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孩点燃了一串鞭炮,鞭炮声一瞬间炸裂了我们周围的空气。我和麦格停在原地,麦格说:「吓我一跳。」
我用两只手掌紧紧捂住麦格的耳朵,笑着说:「这样就不吵了。」
那串鞭炮很长很长,我们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这一年刚刚开始,我就欺骗了麦格。我的脚踝根本没有崴,但我猜他永远不会知道,还有一件事他也不会知道。
我小声在麦格的耳边说:「我喜欢你。」
鞭炮声停下来的时候,我放下自己的手。麦格忽然偏过头问我,「你刚才和我说话了吗?」
「对呀。」我调皮地拍拍他的脑袋,说,「新年快乐。」
备案号:YXX1Bee19rmCwwwKzxYi3Z0b
合约婚姻
坏女孩上天堂: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潘安小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