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夜深,号角声突响,敌国来犯。
萧止飞快披上战甲,持剑出了军营,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却一言未发。
在他走后,很快有一陌生男子掀帘而入,语气恭敬:
「夫人,将军让我来守着您,若征战四起,便护送您回府。」
我紧紧盯着他,「敌我双方,差距如何?」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如实回答,「我们将士,最多抵对面的……二分之一。」
我心一紧。
却忽然又觉着有些不对劲,二分之一……?
我蓦地抬头看他,「你,你也是穿书的?」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随即点点头,「对。」
我心头一松,如此一来,四位穿书者就都找到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是如何穿过来的,还记得吗?」
他摇摇头,「最近头疼得厉害,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包括你在现代的记忆,也都忘了?」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我略微生疑,便压低了声音问他:「奇变偶不变……」
这个他倒是很快答了出来:「符号看象限。」
「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我松了一口气,这些书中人是不可能知晓的,至于他说记不起来过往,也许是因为车祸中他伤势太重?
穿书这事本就玄而又玄,谁又能说的准呢。
接下来,我没再追问,他也不说话,只是持了把剑,静静立在营帐门口守着。
倒是忠心。
幸好,天色将亮之时,萧止带兵回来了。
夜里敌军偷袭,所带人数并不算多,而萧止这边早已做好防备,所以没有太大的损失。
反倒是对方贸然前进,折兵损将,前来偷袭的这一波人,几乎尽数折在了我们这边。
萧止身上有伤。
那名同是穿越者的副将在萧止回来后便乖乖退了出去,萧止缓步进来,营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走上前,默默地替他包扎伤口。
萧止的伤在手臂上,不算严重,却也流了不少血。
我没什么处理伤口的经验,只能笨拙地替他上药,自始至终,萧止都没出声,即便疼了,他也只是微微皱眉。
反倒看得我心疼。
「你要是疼的话,就喊出来,实在不行咬我也……」
话没说完,萧止却忽然单手按在我脑后,吻了过来。
沙场之上,营帐之中,寥寥夜色中,唇齿相依。
他的唇印上我的,轻轻摩挲着,声音喑哑:「这样,止疼。」
我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沉默几秒,我有意逗他,
「还有更止疼的,将军试试?」
他抽回手,淡淡瞥了我一眼,「妖精。」
我抿着唇笑,男妖精女妖精,刚刚好,绝配。
笨拙地替他处理了伤口,我们和衣而卧。
我睡不着,便仰头看他。
萧止的侧脸也是绝,每一处轮廓都像是被上帝精心雕刻过。
「萧止。」
「嗯?」
他轻声应和,然后侧过头来看我。
也许是夜色撩人,也许是面前男子自带蛊惑人的魔力,那些压在心头的秘密,我不吐不快。
「如果……」
我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他,「如果我不是你姨娘呢?」
萧止怔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唇,「办了你。」
换我愣住了。
什么和什么!
脸一红,我娇嗔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我其实不是原本的四姨太呢?」
萧止似乎半点也不惊诧,语气平静,「那你是谁?」
「如果……」
我尽量说的委婉,「如果,我是来自千年后的人呢?」
「千年后?」
萧止笑了,「听起来不错。」
然后,便没了动静。
我等了半晌,错愕问他,「就没了,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的吗?」
萧止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问道:「那,你在千年后有爱人吗?」
我怔了怔,然后摇头,「没有。」
萧止毫无预兆地翻身,将负伤的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撑在我头顶。
「那在这里呢?「
我挑着眉看他一眼,故意气他,「有啊,老将军嘛。」
果然,萧止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分。
他抬起受伤的那只手,粗粝指腹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着,「我知道,姨娘还是完璧之身。」
其实……这话是真的。
原著中,三小姐其实是老将军在外的私生子,其生母似乎是位上不得台面的农妇,所以,老将军事后将孩子带回来,交与四姨太抚养,并对外声称其是三小姐的生母。
而老将军迎娶四姨太这最后一房妾室时,刚巧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且受伤之处巧之又巧,然后便不能人道了。
所以,书中的四姨娘除了偶尔会被变态的老将军扒的只剩亵衣,用鞭子抽一顿外,倒的确还是清白之躯。
在我沉默的片刻里,萧止用手扣在我脑后,落下了缱绻一吻。
「在这里,姨娘的爱人是我。」
这句话从面前这人口中说出,真撩人。
我缩在他怀中,身子微微颤栗着,却努力迎合这个吻。
不过……
我发现,萧止的吻技似乎并不算精湛,甚至还有些青涩。
我以为,萧止要与我来一场军营中的欢愉体验,然而并没有。
他吻了我,然后单手将我捞入怀中,与我和衣而卧,「睡觉吧。」
我眨眨眼,险些没绷住爆粗口。
我被他撩拨得热血沸腾,他和我说睡觉?
我甚至怀疑他在某些方面,是不是遗传了他那不能人道的老爹。
深吸一口气,我赌气般闭上眼,「嗯。」
萧止低声而笑,在我耳畔又吻了一下,然后便没了动静。
不知为何,耳边萧止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格外助眠。
没多久,我竟真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耳边隐约响起了萧止的声音,很轻很轻。
轻到,我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轻声问我:「囡囡,你想回去吗?」
我翻了个身,顺势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一定是幻觉,囡囡是我的小名,他怎么可能知道?
7
第二日醒来,营帐中已不见了萧止的身影。
我迷糊地坐起身,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半梦半醒时萧止说在我耳边的话,才恍然大悟——
他叫的一定是四姨太的名字。
四姨太,本名陈曼曼。
与我名字音调很像,不是囡囡,是曼曼。
见营帐内有准备好的水和绢帕,我便简单洗漱了一下,换好男装,掀帘出去,刚巧看见了不远处的萧止。
他着一身银色战甲,显得整个人都伟岸了些,此刻,他正望着远处出神。
萧止望着远方,而我望着萧止。
这人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我。
我缓步走过去,站在了他身边。
「将军在看些什么?」
萧止闻言侧头看我,长臂一展,便将我箍入怀中。
我脸色一红,「你疯了!」
这可是在军营!
萧止微微勾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无妨,他们不敢看。」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还真是,周围那么多将士,却没人敢往我们这边看上一眼。
我推他不动,只能乖乖倚在他怀中。
萧止静静地望着远处,良久,忽然轻声叹了一句,「快了……」
「什么快了?」
他摇了摇头,却是笑而不语。
……
这次仗打的并不容易,这一耗便是十天。
这十日里,我与萧止夜夜共宿一间营帐,感情极速升温。
每晚睡前,萧止都会将我拥在怀中,我们和衣而卧,耳鬓厮磨,却从来不曾跨出最后一步。
我以为,是因为形势不允许,毕竟身处军营,若是夜夜醉心于男女之事,岂不是玷污了镇国将军的名头。
可是……
两日后,我们打了胜仗,凯旋回府。
夜里,萧止照旧进了我的房间,他轻车熟路地爬上了我的床,温热掌心箍在我脑后,吻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
我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所以双手紧紧揪着他衣角,紧张得不得了。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依旧在拥吻过后,将我揽在怀里,声音明明带了几分情动后的喑哑,说出口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夜深了,睡觉吧。」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揪着他衣角问道:「萧止,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
萧止愣了两秒,随后将掌心按在我脸上,「想什么呢?」
「那你为何不肯碰我。」
我委屈极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夜夜与我耳鬓厮磨,却不肯说爱我,没有名分便也算了,连肉也不让我吃。」
萧止沉默几秒,笑了。
他轻轻移开去,转而落在我头发上轻抚着,「你不是说,你是千年后的人吗?」
我点点头,却是不解,这与那些有什么联系?
萧止侧身看我,那双眼深不见底,似乎多看上一眼,都会溺毙其中。
「你是千年后的人,早晚有一日要回去的,我不想逾距,也不想你日后后悔。」
我愣了很久,从没想过他次次隐忍,原因竟是如此。
沉默了半晌,我红着脸说道:
「也无妨,反正……这是四姨娘的身体……」
我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害臊。
这么正大光明的求欢,可还是我人生中头一次。
萧止也沉默了。
我余光中瞥见他喉结悄然滚动着,下颌绷的很紧。
半晌,他低叹一声,声音哑得厉害,覆在我发上的手略微加重了力道:「无论是谁的身体,总归算是经历过,我不可以。」
他不动声色地将我的头发揉乱,而后轻笑一声,又拨开我脸上的碎发,俯身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我要对你负责,有些底线,必须守住。」
……不得不承认,我被感动的稀里哗啦。
甚至有那么一刻,我心想,哪怕这是他为了掩饰自己不能人道而随口扯的谎,我也认了。
—
萧止没有碰我,可是,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给了我名分。
不知他和老将军萧庭是如何商议的,总之,几日后,老将军一纸休书休了我,而萧止则在当日昭告天下——
他,要娶我。
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消息一出,偌大的长安城几乎都被舆论掀翻了天。
萧止当即便被召入宫中,想也知道,以正妻之礼迎娶亲爹刚刚休掉的妾室,说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更何况萧止身居高位,代表的,也是一国的脸面。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都与皇上说了些什么,总之,他出宫的五日之后,迎娶了我。
那一日,长安城红妆何止十里。
在那个飞花漫天的季节,我嫁给了萧止,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
可是,他依旧不肯碰我。
每晚面对着那张勾的我心尖都泛痒的脸,却只能看不能吃,简直是种折磨。
可是,虽说嘴上抱怨,心却还是欢喜的。
因为我愈发的察觉,我并不只是馋萧止的身子,透过那副漂亮皮囊,我还喜欢上了他的灵魂。
萧止是一个很好的人。
即便没有这幅皮囊,也很容易让人心动。
……
时隔几日,周宁臣忽然寻来了将军府。
这人是以陪同三小姐回府探亲的由头过来的,趁着三小姐与老将军叙旧之际,周宁臣将我拽到花园。
「你疯了?」
他一开口就是低吼,「大姐,你不会真想留在这破书里一辈子吧?」
8
我笑了笑,随手摘了一朵花,「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说着,我抬头看他,「你呢?娇妻在怀,家财万贯,这样的生活不舒服吗?」
周宁臣愣了一下。
提起他成婚不久的新娘子,他眼底有着片刻的动容,可是,片刻后,却又很快被一抹冷然所代替。
「这里的生活挺好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但是——」
他蹙眉,提及这个话题,他再没了当初那副不正经的模样,反倒是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坚定。
「我还是要回去。」
他低声道:「在那边,我有原本的生活,有我的亲人,我甚至不知道我在现实生活中究竟情况如何,如果我死了,也要回去看上一眼,如果侥幸没死,尚处于昏迷之中,那我更要回去了。」
周宁臣从我手里抢过花,垂下目光细细打量着,语气罕见的低迷。
「我爸去世的早,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如果我昏迷不醒,她要怎么活啊……」
说实话,听的我也有些动容。
我父母健在,家庭美满,虽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一家三口也其乐融融。
我出事后,我妈那个爱哭鬼应该整日以泪洗面吧……
伤感情绪总是极易传染。
我也沉默不语。
良久的沉默过后,周宁臣低声道:
「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咱们再来讨论要怎么回去。」
我没说话,眼看着他转身离开。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
成了婚,我和萧止自然是正大光明地共宿一房,不过,外人不知道的是,两次成婚,我这副身躯竟还是完璧之身。
出于尊重,出于保护,出于谨慎……
总之,萧止始终不曾碰我。
夜里,他单手圈在我腰上,温热呼吸落在耳畔,可我却睡不着。
一闭眼,便是我爸妈红着眼坐在病床边的模样。
「萧止……」
我轻声问他,「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怎么办?」
他身子一凝,不动神色地将我圈紧了些。
良久,他哑着嗓子开口,「去哪?」
我缓缓攀上他的手,「回我原本的世界里去。」
萧止沉默了很久,而后将下颌抵在了我肩上,语气沉沉:「那,姨娘把我一同带回去吧。」
我苦笑,「这又不是坐飞机,买张机票就好了,我连自己要怎么回去都不知晓。」
说着,我转头看他,双手轻轻捧着他的脸,目光在他眉眼间细细描摹。
「萧止,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再娶一任妻子,让她陪你举案齐眉,好不好?」
其实,这话说到一半,我语气顿了顿。
那句「忘记我」,终究是没舍得说出口。
一想到也许要让萧止忘了我,一颗心便难受的要命。
「不好。」
萧止喑哑着嗓子,眸色深沉。
「姨娘若是离开,我便追过去。」
我苦笑着打趣,「你就赖定我了,是吧?」
他轻笑着点头,将吻落在我唇畔。
……
那一夜,我整夜未眠。
萧止入睡后,我便托着腮打量他,目光将他的脸描摹了千万遍,却仍旧没能看够。
这般出尘的一张脸,单单是这样近距离的看着,便让人觉着心满意足了。
我抬手,指尖隔空在他脸上摩挲而过。
从额头,一路抚至下颌。
他本是这书中的虚幻人物,若是有朝一日分开,怕是此生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
那天夜里,我想了一整夜,直至天色泛白,我才下定决心——
我还是要回去。
书中的一切终究是虚妄。
我不可能留在这里,即便是动了心,也终究不能。
自此,我开始和周宁臣商议如何能穿回现实生活中。
不过,老将军萧庭似乎有所察觉,开始几次三番的搅乱。
世事无常,我们还未商议出结论,意外互生。
邻国再度来犯,身为镇国将军,萧止责无旁贷,再次领命出征。
我央着他带我一同去,却被他拒绝了。
事出突然,他匆匆换上战袍,与我对视时,抬头在我发上揉了揉。
「在家等我。」
说着,他放缓语气,又平添了一个尾音:「乖。」
我却莫名地有些心口发闷,总觉着,似乎会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萧止,你带我去吧。」
「不行。」
他眉头紧锁,没有半点商议的余地,「此次事态严峻,不比上次,你跟去只会让我多一处软肋。」
抬手,萧止抚了抚我的脸,「等我。」
印下一吻,他策马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回过头。
我留在府中苦等。
可是,一颗心却慌得厉害,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我心烦意乱的在府中闲逛,却意外听到了老将军萧庭的墙角。
他为求荣华,勾结了敌国,这次的征战本就是个陷阱,萧止去了,必死!
来不及继续偷听,我连忙从府中牵了一匹马,朝着战场疾驰而去。
幸好,在现代时因为个人爱好,我较为擅长骑马。
这书中的马匹与现实生活中倒也没什么区别,还算好上手。
一路疾驰。
当我赶到战场时,一颗心骤然揪紧。
果然,对方假意不敌,仓皇撤退,诱萧止带兵深入,然后陷入包围。
这场仗,敌国根本就没想打。
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杀了萧止。
杀了这位长安城内众人心中的新一任战神,灭我国的威风,动摇军心。
一片混战。
刚巧,几名忠心将领护着萧止朝我这边仓皇而逃。
我坐于马匹之上,皱眉看着他的方向,一颗心揪的紧牢。
萧止看见我了。
看见我的那一刻,他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大变。
「走!」
这是他朝我喊的第一句话。
可我一心记挂着他,半点没察觉到危险,现在忽然回过身,四面楚歌,我连逃都不知该往哪逃。
怔神间,萧止已到了面前。
他力道极大,伸手一捞,我便被他捞入怀中,坐在了他的战马之上。
几名忠心将士护着我们一路南下。
身后,箭矢声破空而来。
我的心始终揪紧。
身后,时不时地传来一道闷哼声。
每传来一声,护着萧止的将士便少了一人。
短短片刻,只剩下了五人。
忽然,一道破空声疾驰而来,听得我心慌,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一道箭矢不偏不倚,直直地朝着萧止射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我将萧止推下马,自己却来不及躲避,被一箭射中。
那箭矢力道极大,瞬间将我射穿。
我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感受着体内撕裂般的痛意。
身前,箭矢染着鲜血穿出一大截,看起来颇为恐怖。
「囡囡!」
萧止惊呼一声,在我从马背上栽倒的前一刻将我抱在怀中。
他的手颤抖的厉害。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有些污痕,有血迹,也有尘土,即便如此,却半点不显狼狈,仍旧是那个谪仙般好看的男子。
萧止的眼红得厉害。
在他眼底,绝望与悲伤渐渐弥漫。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萧止哭。
当初那个将我圈在怀中,挑着眉说「姨娘若是寂寞,为何不寻我」的风流将军,此刻却双眼通红,眉头蹙成了一道川字。
强忍着身体上传来的痛意,我低声叮嘱:「快走……」
再不走,就被追上了。
可是,萧止却忽然握住我身前贯穿的箭矢,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主动吻上了我。
随着他的动作,异常锋锐的箭矢,也瞬间刺入他体内。
我甚至听见了箭矢划破肌肤,刺入体内的声音。
「你疯了?」
我震惊地看着他,眼泪落个不停。
「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死了还能回去,但你呢……」
我喘息着,箭矢似乎在抽走我的力气,我说话已经越来越艰难。
萧止轻声笑了,「我也可以。」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粗粝指腹摩挲而过,微痒。
「姨娘从没想过,我也是穿书之人吗?」
这是我意识消散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将我淹没。
9
昏昏沉沉的醒来,睁眼,入目一片苍白。
似乎是在医院里。
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目光一偏,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妈正坐在病床边打盹。
我仔细打量着她,却不由得一阵心酸。
她瘦了很多,鬓边头发也斑白了些,比我记忆中沧桑了许多。
「妈……」
我轻声开口,嗓音却喑哑不堪。
可是,就是这么沙哑低沉的一个字音,还是瞬间惊醒了我妈。
她睁开眼,与我对视后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涌上一阵狂喜。
「囡囡,你醒了?」
她红着眼叫来医生,经过简单的检查,在确认我已经醒了,并没有什么后遗症后,我妈抱着我失声痛哭。
哭的我眼眶也红的厉害。
「妈,我昏迷了多久?」
她擦擦眼泪,低声道:「一个月了……」
一个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在书中共计待了三个月。
在我妈稳定下情绪后,我抿抿唇,故作淡定地问道:「妈,当初驾车撞上我们的那个司机……他怎么样了?」
按照当初我和周宁臣的讨论,穿书而来的第四个人,也就是萧止,一定就是那个肇事司机了。
萧止开车撞上了我,然后我撞到周宁臣,而周宁臣又撞到了骑自行车的「老将军」。
提起「肇事司机」,我妈一脸的愤慨:「死了。」
「什么?」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坐起,可是,昏迷了近一个月,刚刚苏醒,身上哪有半点力气。
我身子一歪,险些栽下床去。
我妈一惊,慌忙搀住我,惊声问道:「囡囡……你怎么了?」
我被她扶住,眼泪却簌簌落下。
「妈……」
我拼力抓着她手臂,「你确定……那个肇事司机,真的死了吗?」
我妈点点头,却似乎有点被我吓到:「是啊,你怎么了?」
心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无法呼吸。
怎么会这样……
明明我活过来了,萧止为什么会死?
我们不是一同穿越过去的吗?
想起记忆中那个剑眉星目的将军,那个一口一个「姨娘」唤我的男子,那个明明自己也情动,却和衣将我拥在怀中的正人君子。
心疼的几欲窒息。
过了很久,那种窒息感才渐渐散去。
我颤抖着开口,轻声问道:「妈,肇事司机……什么时候死的?」
我妈揣摩着我的脸色,轻声说道,
「就是你醒来之前不久,大概一个小时吧,你们几个之前都昏迷不醒,都住在同一家医院,我是刚刚听医生说的。」
在我妈小心翼翼的追问声中,我缓缓闭上眼。
「没事。」
「就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梦中,有一个绝色的男子将我圈在怀中,眉梢微挑,目光灼灼,「姨娘若是寂寞了,为何不寻我?」
梦中,他外貌出尘如谪仙,撩拨人却又是把好手,眉梢一挑,便是一场风流。
梦中,他在最后一刻把我拽入怀中,俯身吻下,让那道射穿我的箭矢也一同将他贯穿。
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可是,梦醒了,我却无法释怀。
我逃不开,眼睛一闭,面前都会浮现出萧止的那张脸。
那般好看的男子,怎么会就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
我不甘心。
哪怕,他若真的只是书中人物,我或许还会好受一些,因为在我离开后,他或许会消沉一阵子,但是早晚有一天会走出阴霾,重新开始新生活。
做他的镇国大将军,受他的百姓敬仰,等待他的是高官厚禄,数之不尽的荣光与富贵。
他仍旧会是那个桀骜的少年郎。
可是……
他也是穿进书中的人,我回来了,他却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人世间。
我无法接受。
我用了很久,都没能走出来。
在我醒来后,同在一家医院的周宁臣也苏醒了。
至于那位「萧老将军」,听说早就被他家里送去了国外治疗,至于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我见到了周宁臣。
现实生活中,他叫周朗,比我还小了一岁。
可是——
那个当初口口声声说要回来的周宁臣,真的回到了现实,性子却变了许多。
变的沉闷内敛,甚至有些少言寡语。
问他,他便一阵恍神,然后轻声笑笑,「想起一个人……」
不用问也知道,那人是原著中的三小姐,那个日日逼他「交公粮」的新娘子。
我想安慰两句,可是,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们心知肚明,他与三小姐,一个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而另一个,则是书中杜撰出的没有血肉的虚拟人物。
这场感情,无疑是水中月镜中花。
注定一场空。
沉默了半晌,他抬头问我,「所以,萧止才是那第四个穿书人?」
我点点头。
「那个副将,应该是被萧止授意假扮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宁臣一脸疑惑,「既然同是穿书人,为什么偏要瞒着我们,还费力教一个书中人去伪装?」
蓦地,我想到了那个暗中勾结敌国,想要置萧止于死地的萧老将军,心中似乎明了几分。
「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
这场对话,最后几乎也是无疾而终。
不久后出院,我和周宁臣摆手告别,默契地没有保留彼此的联系方式。
一起经历过生死,经历过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境」,我们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更像是战友,可是——
我们都明白,那段镜花水月的过往,是我们不愿再提起的痛处。
我以为,把那一切当作一场梦境,出院后,我还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
我错了。
我根本无法走出萧止带给我的阴霾。
那些撩拨与旖旎,那种一同经历过生死的感情,与现实生活中的新鲜感不同。
它太撩人,也太致命。
想要将那段记忆剔除,少不得剜筋剔骨,折腾掉半条命。
我甚至,都不敢去萧止的墓前看上一眼,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敢。
萧止当初说的对,我太怂了。
我怂到将自己团成一团,不敢去想任何和萧止有关的事情。
可是……
我已经这么怂了,伤心还是没能放过我半分。
每到夜深人静,我习惯性地转过身,等待我的却不再是那个熟悉的温热怀抱。
而是冷冰冰的空气,或者揉作一团的被褥。
没有萧止。
自此以后,长夜永远漫漫,每一晚都难熬。
终于,到了 7 月 12 日,我还是买了鲜花,去了打听好的萧止的墓地。
因为,这一日,是在书中我与萧止成亲的日子。
许是老天都为萧止可惜,这天始终下着小雨,天色昏暗。
我走到墓碑边,把鲜花放下,看着墓碑上的人出神。
萧止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吗?
照片上的人,年龄粗略估计三四十岁,相貌……
不太能入眼。
倒不是我以貌取人,只是这人横看竖看,都感觉不像是萧止。
我知道书中那是一副虚拟的皮囊,可是,我相信由心生这话,这墓碑上的照片从面相上看便是那种会作奸犯科的小人。
我看着墓碑出神了很久,却迟迟无法把黑白照片上的人与萧止对应起来。
站的久了,撑伞的手都有些酸痛。
我最后看了一眼照片,轻声道,「萧止,再见了。」
可是,转身的那一刻,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双鞋。
黑色的男士短靴,打眼望去,竟有些像是书中萧止常穿的黑色官靴。
伞檐挡住了视线,可是,我还什么都没看见,心脏便开始扑通乱跳了起来。
冥冥中,我隐约有种回到了萧止身边的错觉。
我将伞一点点移开。
男人欣长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中,竟与记忆中的萧止一分不差。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背的是那句早已被我记得滚瓜烂熟的台词:
「姨娘若是寂寞,为何不寻我?为何要跑别人墓前送花送别,还眼眶红红。」
10
是熟悉的声音。
我手一松,雨伞飘落在地。
我也看清的面前之人。
是萧止……
而且,是和萧止一模一样的脸,从身材到面孔,竟都和萧止一模一样。
若非要说区别,则大抵是他要比记忆中的萧止瘦削一些。
他轻笑着看我,眼眶却也一点点红了。
空旷的墓地之中,他朝我张开手,嗓音微微喑哑。
「抱歉,我来晚了。」
我红着眼扑进他怀里,在他肩上重重咬了一口,听见耳边传来一道极低的吸气声,我又心疼地松了口。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圈住他脖颈,哭腔浓重。
他用掌心一下一下轻抚我的头发,声音也隐隐有些哽咽:「我说过会随你过来,就一定会来的。」
我抬头看他,胸口的委屈忽然就氤氲开来,「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我这段日子……」
这段日子,真的生不如死。
萧止低叹一声,落在我
窝在他怀里发泄够了,我拽着他匆匆离开,这里毕竟是墓地,阴雨天待久了也觉着瘆得慌。
因为身上衣服都湿了,我便带他去了我家。
我自己买的一居室,我父母显少过来。
洗了澡,我给他拿了我爸落在这里的衣服,我们坐在地板上,静静而视。
对视了半晌,我忽然反应过来,双手猛地捂住脸。
「我……」
书中四姨娘是天生尤物,本就被描写的媚骨天成,我虽不算丑,但也不是什么姿色惊艳的大美人。
我担心,萧止会嫌弃。
而且,我从未想过,现实生活中的萧止,竟与书中容貌一模一样。
萧止轻笑一声,拽开我的手,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打量着。
我被他看的有点紧张,「是不是……很失望?」
「当然——」
他拉了个长音,我的心也瞬间跌入谷底。
可下一刻,他眼底笑意加深,吐出了后续几个字:「不失望。」
我凑近了些,像以往那般,掌心在我脸上轻轻摩挲了下。
不过……
这一世的他,指腹温热细腻,再不是当初的粗粝触感。
萧止偏着头,目光在我脸上细细描摹,然后捧着我的脸,语气认真而又虔诚:
「刚刚好是我喜欢的样子,半点没差别。」
「真的?」
「真的。」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神色认真。
那张脸……时隔已久,我静静望着,只觉着心尖又痒了痒。
四目相对,萧止笑了笑,用一只手罩在我眼前,随后唇上传来温软触感。
感受着唇上熟悉的温度,我竟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个吻,浅尝辄止。
因为我还有好多话想要问他,比如——
「你不是肇事司机?」
萧止耸耸肩,一脸无辜:「当然不是,我是那个骑自行车的。」
这个回答,让我错愕良久,然后才后悔,只怪我和周宁臣先入为主,总觉着老将军萧庭一副仇恨当代社会的样子,一定是生活的很不如意,所以,下意识地把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代入了他。
然后,不自觉地认定了萧止就是那个肇事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