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被噩梦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却发现榻沿坐了一个人。
「啊!」我再次尖叫,这回是更大的惊吓。
我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地准备摸匕首喊秋桑时,那人一把捂住了我的唇,虚弱地说了句:「别喊,是我。」
是宁羿。
我的心稍微定了定,缓了神。
「出去。」我冷着脸对宁羿道。
「清樾……」宁羿讨好地喊了我的名字。
「放肆!我是你嫡母!」我愤怒道。
「可你和我父皇什么也没有。」宁羿脱了鞋上榻。
「那又如何?等我死了,是要和你父皇合葬的,你知道……」
「不会的,你死后,只能与我合葬。」宁羿坚定地看着我道。
说着,他拉过我的手放在他额上,撒娇道:「清樾,我好冷啊,你摸摸我的额头,我发热了……」
「放肆!宁羿,你,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样要被世人唾弃的!」我力气没有宁羿的大,挣脱不开,便又要喊秋桑。
「你喊吧,她又被我打晕了,你怎么喊都不会有人来的,砚石在外面守着呢。」宁羿冲我笑。
我被气到发抖,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尖锐的指甲甚至划破了他的脸,渗出一道血痕。
看着血丝缓缓流出,我错愕了一下。
我以为宁羿会发火,但他只是握住我的手吻了吻,笑了一声,说:「力气真大。」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不悦,甚至很愉悦。
「你真是疯了。」我喃喃。
现在的宁羿,看起来有些……疯。就是面上看着很正常,但又能感觉出他不一样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红着眼睛看着宁羿。
我实在猜不透他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你做我的皇后。」宁羿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被他大逆不道的话惊到了:「我是太后!你的嫡母!你……」
「谁敢反对,朕就杀了谁。」宁羿打断我,平静地道。
我:「……」
我看着有些疯批的宁羿,不断回想到底是哪步错了,他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清樾,你抱抱我,我好冷。」宁羿撒娇道。
我看着躺在我身侧的宁羿,只觉得计划要再更快一些了,我必须尽快出宫才行。
第二天宁羿去上朝后,我就召来了徐太医。
「昨天让你准备的药,备好了吗?」我一晚上没睡,面色疲倦地问徐太医。
「回娘娘的话,备好了。」徐太医说着,让宫女端上来一碗药。
我看着那碗黑黢黢的药,摸了摸小腹。
那里还很平坦。
但的的确确有一条生命在那里。
「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你知道下场的。」我锐利地看了一眼徐太医,警告他。
「微臣明白。」徐太医赶忙伏下身子。
「行了,你下去吧。」我道。
徐太医下去后,我盯着那碗药发呆。
旁边的秋桑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想劝我,可我却冷静清醒。
我是对宁羿有感情,但不足以抵消我对这深宫的厌恶以及对自由的向往。
于是我端起药一饮而尽。
11、
徐太医说我的身子不适宜用烈性药,需要徐徐图之。
我按照他的嘱咐,一日不落地喝着药。
而宁羿日日来我这里。
我拿他没办法,因为自从把全部政权还给他之后,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在迅速地成长。
现在我宫里不全是我的人了,有一部分已经被宁羿换成他的人了。
我更加决心等肚子里的孩子处理完,就立刻出宫!
只是我这一碗碗的药喝下去,没有丝毫的不适和反应。
「吃点这个,不腻。」宁羿夹了一块羊肉放到我碗中,温声道。
我却敏锐地抓住这个字眼。
不腻?
他知道了些什么?
我心如擂鼓,决定试探一下。
我传来秋桑,说我想吃冰酥酪,谁知最近事事顺着我的宁羿,却一口回绝了。
他温声道:「乖,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吃这种有冰又有酒的东西。」
只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宁羿他早就知道我有身孕的事了。
「你知道了?」好半天,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嗯。」宁羿平静道。
「什么时候?」我颤抖着身子问他。
「乖,我们不说这个,先用膳。」宁羿哄着我,想转移话题,我却仿佛被踩了逆鳞,一下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拂落在地。
怪不得,我一碗碗的药喝下去,不仅没有任何不适,反倒是身子越来越好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应该反应过来的!
「你应该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会背负什么!」我红着眼眶,怨恨地扯着宁羿的衣领质问他。
「你会是我的皇后,我会封他做太子,成为我的唯一继承人,他只会背负一个帝王的责任。」宁羿轻轻摸了摸我的小腹,低声笑了笑。
他说:「清樾,你看,元宇寺真灵。」
听着宁羿的话,我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
宁羿将我抱到榻上,放低了嗓音道:「别怕,不会让你背负骂名的,一切由我承担,你只需要安安心心等着做我的皇后即可,我已经在准备了,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你真是个疯子!」我心惊地看着宁羿。
娶自己父皇的遗孀,还要立为皇后,他真是疯得可以!
宁羿却并不在乎我说他什么,他将我抱在怀里,温声道:
「南方雪灾,这次尤为严重,我需要去赈灾,你好好待在宫里,等我回来。」
宁羿吻了吻我光洁的额头,郑重许诺:「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做我的皇后了。你放心,我不会像父皇一样,我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个人。」
宁羿看着我,虔诚又郑重地立誓。
12
第二天一早,宁羿便出发了。
他人是走了,可我却被更加严密地看护了起来。
整个明仪宫,除了秋桑,都被宁羿换成了他的人。
我就算想做点什么危险的事都没办法。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转眼间,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我越发焦急,却无计可施。
这次南方雪灾的确很严重,年关将至,宁羿都没有回来。
宁羿没回来,他的母妃刘贵太妃却携小儿子十九皇子入京了。
当年先帝驾崩后,她曾想扶持她的小儿子上位,只是棋差一招,败了。
十九皇子被幽禁封地,无召不得出;她被幽禁太庙,要为先帝诵经祈福。
现在却一同入京……
我心中涌入一个不好的想法。
我召了一个小宫女逼问,那小宫女经不住,便说了出来。
原来宁羿去南方赈灾的时候,南方突发瘟疫,他也不幸染上了,现在命悬一线。
闻言,我眼前一黑。
「去把砚石找来。」我脸色惨白地对秋桑道。
宁羿临行前,将砚石留在我身边。
砚石很快奉命而来。
「娘娘。」砚石单膝跪在我面前,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宁羿怎么样了?」我手撑着额头,面色奇差。
我恨宁羿,也喜欢他,更何况,他是这天启的皇帝,绝不能有事。
砚石大概是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我已知晓一切,所以犹豫了片刻,没有隐瞒道:「皇上偶染瘟疫,但太医已经在照料,南方雪灾问题也已经妥善处置,相信不日就能回朝。」
砚石掷地有声道。
我摸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审视着砚石的表情。
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
「知道了,你下去吧。」半晌,我让砚石下去。
砚石走后,我召来秋桑,让她私底下去查宁羿的消息。
越是一切平静,越可疑。
12
当年皇位之争后,参与夺嫡的王爷皇子皆被我发配封地,无召不得出。
所以往年宫中,只有我和宁羿以及一些大臣和家眷一同过年。
自从我传召砚石那天起,宁羿染瘟疫的事就传了出去,宫中人心惶惶。
所以往年一切从简的除夕夜宴,今年我打算好好办。
无论如何,不能动摇人心。
至于宁羿的母妃,到底是他的母妃。他现在暂时不在,我更不能用雷霆手段。
当年宁羿只尊我为太后一事,已经惹得议论纷纷。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传出任何风声。
所以我默许了她进宫,并住在了她以前住的未央宫中。
只是我命人严密地盯着她与十九皇子。
13
除夕夜宴这天,刘贵太妃携十九皇子姗姗来迟。
底下一众大臣神色各异地看着这两人。
我脸上则是挂着盈盈的笑意,看着今天穿得比我还华丽雍容的刘贵太妃,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她脸上挂着傲慢的神色,走到我面前后,甚至连请安都没有,便质问为什么她的位置被安排在我的下首。
按祖制,宁羿即位后,应该有两位太后。一位是我,我是他的嫡母,而刘贵太妃是他的生母。
但宁羿当时只尊我为太后,她则没有任何名号。
所以按规矩,刘贵太妃不仅衣着服饰越矩了,她还应当向我请安。
再者,嫡庶尊卑有别,就算同是太后,她也要低我一头的。
所以她如此举动,是大不敬。
果不其然,立刻有人跳出来指责她。
是先帝留下来的顾命大臣,蒋松。
他一把年纪了,义正词严、有理有据、毫不犹豫地怒斥刘贵太妃这是在越矩。
言官们向来嘴皮子功夫了得,他把刘贵太妃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这个老头,其实平日里也没少上奏折说我越俎代庖、不该插手国事。但我知道,他没有坏心,只是认死理。
蒋松一跳出来,以他为首的言官们纷纷出言。
眼瞧着刘贵太妃即将发怒时,我笑盈盈道:「不就是一个位子吗?刘贵太妃这几年在太庙静修,多年未见,哀家也甚是想念,来人,给刘贵太妃添个位子,就坐在哀家旁边。」
我笑盈盈地安抚了几位言官,又给刘贵太妃添了位子。
只是,还是比我略低一些。
刘贵太妃几乎就要翻脸,但不知为什么,又忍了下去。
我看着她,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宁羿不在,主事人便是我。我端起酒杯说了新年贺词,恭祝大家新春吉祥。
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回敬。
只不过刘贵太妃和十九皇子并未起身,而且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讽笑。
「皇上不在,这新年过得也名不正言不顺吧。」刘贵太妃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道:「皇上仁慈,南方雪灾,他怜悯万民受苦,所以亲自到南方赈灾。这年,过得不仅名正言顺,还万民敬仰。」
我四两拨千斤地回敬了刘贵太妃的话中话。
说完,我笑盈盈地看向十九皇子:「小十九,你的皇妃怎么没有一起来?你呀,真是小孩子心性,怎么纳了正妃都悄摸摸的,还不把人带进宫来,哀家还想着见一见这儿媳妇呢。」
我的话一出,十九皇子脸色微微一变。
底下的大臣们也小声讨论了起来。
皇子娶妻,不比其他,那是要禀报天子,并上玉牒、拜宗祠,昭告天下的。
十九皇子悄咪咪地娶了正妻,却不禀报,实为大不敬。
更何况,她的小儿媳妇的父兄,是手握兵权的大将,更是居心叵测。
刘贵太妃听我这么说,脸色也变了。
她大概很意外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吧。
毕竟她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的。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声音冷然道:「哀家看,没有这个必要吧。」
「如今皇上龙驭宾天,十九皇子是新帝,他需要告诉谁?」刘贵太妃锐利的目光看向我。
此话一出,众人惊呼。
我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不怒自威,提醒她:「刘贵太妃,慎言,诅咒天子,可是死罪。」
「沈清樾,该死的人是你!」刘贵太妃说着,砸了她面前的酒壶,瞬间涌入一批身着铠甲、手持武器的士兵。
而我身后,砚石带着御林军也立刻上前护驾,一时间双方对峙起来。
场面肃杀冷冽,已经有胆小的大臣家眷低声哭了起来。
「刘贵太妃,你这是做什么?看,都吓着人了。」我神色如常,没有丝毫的惊慌。
「还端着太后的架子呢?」刘贵太妃得意地笑了起来,她看向底下的大臣们,「皇上南方赈灾,不幸染了瘟疫,驾崩了。沈清樾这个妖后却秘不发丧,是为居心叵测。皇上驾崩前,悄悄给我和十九皇子送了一道密折,让我们速速回京,由十九皇子继承大统,以免这皇位落入沈清樾这个毒妇手中!」
说着,刘贵太妃柔弱地滴了两滴眼泪,哭诉道:「可怜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却阴阳两隔……」
刘贵太妃哭着的时候,十九皇子上前扶住他了,脸上也带着假惺惺的神情,还说等他当了皇帝,一定好好为宁羿举行国丧。
我冷然地看着刘贵太妃,嗤笑一声:「你还知道宁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吗?当年你自己做错事情失宠,连累刚出生的宁羿也被先帝所厌弃。而你却把一切推到宁羿身上,甚至不惜虐待他,给他下毒,让他生病,来吸引先帝的注意,更是在重获圣宠后把他丢到寺庙里自生自灭。现在为了扶持自己的小儿子上位,再次对宁羿下手,天下有你这样的好母亲吗?」
我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却都能听到。
这是碍于两支军队在这里,无人再敢议论。
但蒋松可不怕,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骂刘贵太妃虎毒还尚且不食子呢,说她要下地狱的。
刘贵太妃怒了,顾不得再扮演慈母惺惺作态地铺垫,直接逼着那些大臣站队。
能站在金銮殿上的人,都是人中翘楚,刘贵太妃和十九皇子突然回京,又说皇上驾崩了,要十九皇子继承大统,这件事本就蹊跷,所以没几个人站他们。
刘贵太妃恼羞成怒,下令不服从者,杀无赦。
于是她带来的叛军与宫中御林军厮杀起来。
砚石站在我身前护着我。
刘贵太妃准备充足,她带来的叛军数量众多,御林军很快就落了下风,连砚石都开始斩杀叛军了。
「沈清樾,你这辈子都斗不过我的,我要把你的尸首挂在城墙上,还要把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哈哈哈……」刘贵太妃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脸上透露着得意的癫狂,怨毒地看着我。
我却平静地看着她。
这么巧,我也想对她这样。
当年我被送进宫当了皇后,她觉得是我夺了本该属于她的皇后之位,所以明里暗里地谋害我,我差点就折在她手上了。
「刘贵太妃,被挫骨扬灰的是谁还未可知呢!」我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的笑激怒了刘贵太妃,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我,让叛军先把我拿下。
于是叛军一下朝我这个方向涌来。
渐渐地,连砚石都有些力不从心。
眼见如此,刘贵太妃和十九皇子脸上更加得意了。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震天的脚步声,还有兵器相碰的声音。
见此,刘贵太妃脸色变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时,震天的喊声高呼:「皇上回朝,缴械不杀——」
我向声音来源看去,宁羿身着黄金盔甲,手持长剑,领着大军厮杀进来。
我看向他时,他正好也看向我。
他用嘴型对我道:「我回来了。」
没由来的,我眼眶一热。
刚刚所有坚强在这一刻松懈了下来。
还好,他真的没死。
我们这边的颓势被扭转,渐渐地,刘贵太妃的人落入下风。
「娘娘。」秋桑轻轻拉了拉我的胳膊。我看向她,又看向不远处正背对着我的宁羿。
「走。」我坚决地转身就走。
我抱着肚子和秋桑奔回我的明仪宫。
此时宫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除了我从宫外寻来的两具尸首。
很多事早已准备妥当,宁羿现在是掌了权没错,可是诈死出宫这件事,我准备了三年,他防不住的。
我放了把火,把明仪宫烧了。
从密道离开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被吞没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的宫殿,哭着笑了。
一切都结束了。
14
半个月之后,我半靠在去往江南的马车上,悠哉游哉地吃着秋桑剥给我的橘子。
路过一处茶摊,我下来活动筋骨时,听到茶客说,半月前,发生一场宫变,太后不幸薨逝,刘贵太妃与十九皇子等参与宫变之人下狱流放。
皇上悼念太后,举行国丧,举国哀悼。
闻言,我垂眸摸摸肚子,笑了笑。
我在江南安了家。
我是想去游山玩水的,奈何身体不允许。
肚子里的孩子随着月份的增长,越发调皮。
诈死出宫后,我是有机会不要他的,可我舍不得了。
往后,我大概不会再嫁人了,有个孩子相依为命,也是很好的。
在江南安置下来后,我买了一处幽静的宅子,雇了很多打手保护我们。
我这人闲不住,总爱上街闲逛,时间久了,小镇上就有风言风语了。
大家看我生活富庶,大着个肚子,家里又没男人,不禁开始指指点点。
于是我挑了一个时间,上门拜访了嘴最碎的那位妇人。
我先糖衣炮弹攻之,再娓娓道来。
我和她说,我与夫君两情相悦,可天不假年,夫君在一次意外中过世。他家中亲戚为了霸占财产,逼着我打了孩子改嫁,我宁死不屈,这才逃到这里。
「杨大嫂,您都不知道,我有多难……」我掩面低泣。
「天呐,妹子,嫂子不知道这些,竟以为你是哪位富商养在外面的……唉,都怪我,都怪我……」杨大嫂见我哭得伤心,懊悔极了。
我又贴心地安慰她,顺势夸了她给孩子做衣服的手艺,并请她给我腹中的孩子做身衣服。
最后还拿出丰厚的礼物,请她以后多多帮衬。
一来二去,这位杨大嫂成了我的最佳辩手。
她替我一一回击了那些流言,并把我渲染成了一个痴心的可怜女子。
丈夫死了,还坚持为他守寡,并为他生下唯一血脉。
很快,小镇上的人对我的态度变好了。
15
春去秋来,一晃眼,我已将临盆。
越到临盆之日,我就越不好睡。
这肚子里的,实在是个活泼的,经常闹得我睡不着觉。我只有在白天时,才能小憩一会儿。
我喜欢在上午时分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这天,我又是一夜没睡好,便索性出来晒太阳。
我躺在贵妃榻上,脸上盖着一本书本遮阳,秋桑给我捏着肿胀的小腿。
肚子里的孩子又在调皮地踢我。
我摸着硕大的肚子,哼哼了两声:「等你出生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和你那死爹一样一样的,就会折腾我。」
孩子我肯定是舍不得骂的,就时不时骂骂宁羿这个罪魁祸首咯。
「夫人又吓唬孩子,明明宝贝得不行。」闻言,秋桑笑着打趣道。
我也笑了笑,艰难地翻了个身,让秋桑给我揉揉腰,这腰也酸得厉害。
隔了一会儿,秋桑才给我按腰。
「嗯嗯,就是那里,力道再大些。」秋桑按得极好,我舒服地眯着眼哼唧。
「这样够不够?」冷不丁,身侧传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吓得一激灵,立马睁开眼。
我这是出现幻听了?
我僵硬着脖子微微回头,看到了面沉如水看着我的宁羿。
我:「??」
我这怎么还出现幻觉了??
宁羿的大掌还落在我腰上,见我不说话,他就继续给我揉着。
「怎么不说话了?这个力道行不行?」宁羿微微俯下身来,靠近我。
我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你——」我脑子一片空白,有些吓傻了。
听我开口,宁羿的眼眶迅速红了。
「沈清樾,我真恨不得打断你的腿!」宁羿恨恨地看着我。
他瘦了许多,人也黑了,脸上是藏不住的疲倦。
「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再跑了。」宁羿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肚子一紧,身下迅速湿漉一片。
我深呼吸一口,摸着肚子对宁羿道:「先别哭了,去叫稳婆来。」
「什么?」宁羿松开我,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我。
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第一胎,我生得格外辛苦,疼了一天一夜都没能生下来。
我不允许宁羿进产房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只能守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清樾,我以后都听你的,你,你要好好的……」
宁羿在产房外急得胡言乱语,我生了多久,他就陪我说了多久的话。
有时我实在疼极了,就骂他出气。
听到我的骂声,宁羿反而很高兴。
直到天破晓之时,产房内传出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我如释重负,坚持到看到孩子后,便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宁羿守在我床前。
「你醒了?饿不饿,这是米汤,一直温着,你快喝些。」宁羿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他端了米汤,扶起我喂我喝米汤。
我也实在虚弱,便就着他的手喝了那碗米汤。
一碗温热的米汤下肚,我精神好了点。
「孩子呢?」我问宁羿。
「乳母抱去了,我一会儿让她们抱过来给你看。」宁羿亲了亲我的额头,声音格外温和。
我点了点头,看着有些胡子拉碴的宁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等你坐完月子,我们再回去。」宁羿替我顺了顺头发道。
「我不回去!」我条件反射道。
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不愿意再回去了。
闻言,宁羿也不生气,他耐心地对我道:「孩子是将来的皇帝,他必须回皇宫。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宫,我也不喜欢。可是清樾,我没有办法,这是我的责任。等孩子能独立处理政事后,我就会把皇位传给他。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
「所以求求你,不要走好吗?我答应你,在孩子没有即位前,每年我都会陪你出来游玩的。」
宁羿语气卑微地求着我。
我抿了抿唇,不是没心动,但以我的身份,怎么回宫?况且,我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见我不说话,宁羿又道:「我宁羿用生命起誓,此生唯你一人,绝不会再有别的女子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回皇宫,那也没关系,你离我近一些,不要再跑了,我真的承受不住你离我而去……」
「那天全皇宫都找不到你的人,明仪宫又起火。看着熊熊大火,我只觉得人都要疯了。」宁羿将脸埋在我的颈间,泣不成声。
我的眼眶也有些红,小声道:「你是天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可那都不是你!」宁羿抬起头来,哭着对我道。
我看他哭成这样,心软了。
宁羿抱住我,带着哭腔,郑重道:「沈清樾,我只要你!」
我喉咙酸涩不已,犹豫间,乳母抱着孩子来了。
孩子抱过手的那一刻,我哭了出来。
「呜呜呜,怎么这么丑……」我大受打击。
宁羿骨相绝佳,长相俊美,我自然不必说,但我们的孩子,丑得出奇。
宁羿看着孩子也不知所措,孩子丑,可眉眼间像极了宁羿。
宁羿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问我:「清樾,我没这么丑吧?」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乳母见状,笑道:「孩子刚出生,身上有胎脂很正常,等过几天胎脂落了,就又白又好看了。」
16
冲着这句话,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孩子。
在奶水的滋养下,孩子的确是一天比一天更好看了。
来探望我的杨大嫂抱着爱不释手,说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我听着赞美,心里美滋滋的。
说话间,杨大嫂突然降低了音量,问我宁羿怎么自称是我夫君。她问我,我夫君不是死了吗?怎么又蹦出来一个夫君。
想起自己的胡编乱造,我一脸尴尬,最后又编了一个我夫君之前遇到了匪徒,摔下山崖摔坏了脑子,养好后想起来了,便来寻我们的故事。
好不容易我哄走了杨大嫂,正逗着孩子时,宁羿板着一张脸进来了。
他让人抱走孩子,在我还有些云里雾里时,他抱着我狠狠亲了好几口,泄愤似的道:「好你个沈清樾,居然四处和别人说我死了,要不是杨大嫂来找我说,你这段时间过得有多不容易,我竟不知我死了……」
我:「……」
得,忘记杨大嫂的嘴碎了。
17
回京后,我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宫。
宁羿将我安置在京中的一处宅子里。
不用回宫,我乐得自在,每天逗逗孩子,出门逛逛,快哉。
第三天一早,我却被早早叫醒。
我看着房中多出来的十几个人,一脸蒙。
宫里的嬷嬷笑着对我说:「皇后娘娘,今天是您的出嫁之日,可不能再赖床了……」
我:「?」
我就这样,被梳妆打扮,穿上了嫁衣。
站在镜子前,我看着穿着华丽庄重雍容嫁衣的自己,一脸恍惚。
我这是……要出嫁了?
与之前一顶轿子就抬进宫不同,这次的宁羿,用十里红妆迎接我,百姓欢呼声一片。
他站在宫门口,握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地走进皇宫。
宁羿给我换了个身份,对外宣称我是他在南方赈灾时遇见的女子。是我救了他,他一见倾心,与我有了孩子。
他封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取名宁宸。
宸,帝王之字。
他用行动告诉天下人,我是他唯一的妻子。我所生的孩子,是将来的天子。
宁羿握着我的手,一同站在了最顶上,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我下意识看向他时,总能看到,他也在看我。
我悄悄反握住他的手,小声道:「不要辜负我。」
闻言,宁羿紧紧反握住我的手,他红着眼眶郑重道:「必定不负!」
夜晚,宁羿应付完百官后回来。
他在嬷嬷的指引下,揭了我的盖头,与我一人剪了一缕头发下来,结发在一起,放进锦盒中。
又喝了合卺酒,在嬷嬷宫女的贺喜中礼成。
礼成后,众人出去,宁羿亲自替我摘了凤冠首饰。
夜深人静,宁羿眼尾染上了一抹红,我却推开了他。
宁羿不明就里地看着我,我忍着笑指了指边上的孩子。
宁羿顺势看去,看到了正躺在角落里啃自己脚丫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的孩子。
宁羿:「……」
18
宁宸格外聪明,三岁识千字,五岁便会背很多文章,还老气横秋的,像个小大人,见解独到。
原本朝中还是有很多人有异议的。
我是换了身份,但脸换不了,所以以蒋松为首的言官一直有异议,是宁羿一直镇压着,从未让闲言碎语传到我耳中。
后来随着宁宸的长大,越发聪慧,蒋松便转了口风,对我称赞不已,说我会教孩子,还对宁宸稀罕得不得了。
在宁宸七岁时,宁羿便传位给他了。
按理,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去游山玩水了,但我舍不得将这么小的孩子丢在皇宫中,于是一直拖到了宁宸过完八岁生辰礼之后。
这天我是在颠簸中清醒的,醒来一看,我和宁羿在马车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睡觉。
我迷迷糊糊地问他我们要去哪里,宁羿低头吻住我,含糊道:「去履行我对你的誓言。」
宁羿带着我游历大好山河,见识各地民俗风情。
某天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身边没有他的身影。我下了床,发现他在书桌上写我当年那本未写完的游玩册子。
见我醒来,他顺势将我搂入怀中,亲了亲我的脸颊,问我接下来还想去哪里玩。
我看着计划细致的册子,没由来地眼眶一红。
我搂住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他。
「有你,哪里都好。」
宁羿看着我,半晌,紧紧抱住我。
「清樾。」
「嗯?」
「谢谢你爱我。」
正文完。
番外。
1
我叫宁羿,是皇帝。
可我对我的嫡母,竟然有了男女之情。
我陷在了深深的自责中。
于是去元宇寺求了尘大师解惑。
我问他,我倾慕一女子,但身份上不合适,问他应当如何。
了尘大师只对我说了四个字——
「随心就好。」
后来,在回宫的路上,她替我挡了那箭。
没有任何犹豫的。
我这样一生,被许多人利用,从未有人对我这样奋不顾身。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只要她。
可在我做好一切准备,能够名正言顺给她一个身份地位时,她跑了,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跑了。
我找了她六个月,这六个月里,我夜不能寐,担惊受怕她有危险。
结果她的日子过的悠闲又自在。
在去找她的路上,我心想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
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丢盔卸甲。
算了,她平安就好。
可我还是吓到她了,她早产了。
好在,母子平安。
当我抱着她拼尽全力生下的孩子时,只觉得,我终于有个家了。
而这个家,是她给的。
清樾,如果早知道会这么爱你,我一定不会白白蹉跎这三年。
2
我是宁宸,这天启的皇帝。
可我也有我的烦恼。
因为我有一对不靠谱的爹娘。
他们在我八岁生辰的第二天,便丢下我,去游山玩水了。
我看着我父皇留下的纸条上写的几个潦草大字,只觉得无语凝噎。
——「我带你母后去游玩,勿念。」
从此,我替我父皇扛起了这天启国的责任。
按我父皇的意思,这叫父债子偿。
三年后,我父皇母后回来了,我父皇手里还抱着一个冲我傻笑的小男孩,他笑容可掬对我道:「宸儿,父皇母后给你添了一个弟弟,你开心不?」
我当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第二天晨起时,我看到床头那张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纸条,只觉得头大。
从此,我过上了长兄如父的生活。
又是三年后,我父皇母后回来了。
这次我母后手里抱着一个软糯糯的小女孩,她抱了抱我,心疼地说他们不走了,以后都陪着我们,并把妹妹放到我怀里,说这是我们的小妹妹。
我拎起抱着我腿,还在流鼻涕的二弟,认真地对他说,这是我们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