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宛上枝

宛上枝

在我死后两日,我心爱的男人反手爱上了杀我的凶手。

在我死后两日,我心爱的男人反手爱上了杀我的凶手。

为了报复,重生回来我趁他不备,把他们绑在一起,准备烧死。

当初明明是他派我去刺杀椿美人,此刻他却冷笑对我:

「要怎么处置我悉听尊便,但你若伤她半根头发,我便取你性命。」

于是我干脆利落地把她头发全剃光了,问他:

「你看是这样吗?」

1

重生回来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一个熟悉的命令。

刺杀椿美人。

头上的主管冷眼相向:「此次任务十分艰巨,王爷特地指派你去,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呵呵,皇帝的女人能是那么好杀的吗?

按照原剧情发展,刺杀当天我会一剑走偏,然后被这位椿美人,反手一剑戳死。

紧接着被皇上扔到乱葬岗里,临死之前还要被鞭尸,鞭完之后的惨状,连狗都不忍心吃。

而陆衡这个扑街,则会像失了智一样,完全不记得我的存在。

当着我尸体的面爱上她,沉迷她,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

最后把自己的命也一起送过去。

——傻逼。

我心里骂了他一句,嘴上却恭敬道:「属下遵命。」

面前的主管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要我退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慢着。」

一直坐在后面不出声的陆衡,缓缓转过椅背,望向我。

「裴裳……」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吓得立马低下头:「没有没有!属下不敢。」

虽然我鞍前马后地跟了陆衡三年,但和他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二十句都不到。

像今天这样突然问我有没有意见,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莫非是吃错药了?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陆衡磁性的声音缓缓传来:「这次,你不必去了。」

什么?

我傻傻地抬头望着他。

他朝我微抬了一下线条利落的下巴,玩味地打量了我一眼。

「下去。」

「领五十大板。」

2

五十大板下来,我几乎没了半条命。

躺在病床上休养的时候,我接到了我的第二个任务。

「王爷说,要你亲自去听命令。」

下达命令的主管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在他眼里我读到了三个字:你完了。

毕竟,有史以来,杀手的命令都是由主管吩咐。

而由陆衡本人亲自下达的命令。

要么,重要无比。

要么,必死无疑。

随着主管跪在陆衡面前的时候,涔涔冷汗几乎将我后背打湿。

难道不按照原剧情走向,我也照样要在三日后死去?

案后的陆衡,微挑一双桃花眼,即便是在看卷宗,嘴角也永远勾着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

虽然是在暗室中,却仿佛置身于山川云野。玉色的脸如同谪仙一般。

拿着卷宗的指骨微微用力,是纤长有力的好模样。

如若是平时,我必然对着这张脸口水横流。

然而我现在对他痛恨不已,咬牙切齿,见他如此美貌,不想怜惜,只想把他先奸后杀,再奸再杀,杀了又奸,奸了又杀。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陆衡忽然抬眸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把笔搁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开口了:

「我饿了。」

「你去广阳王的厨房,给我偷个烧饼。」

3

什么?

看着我呆傻望着他的模样,他薄唇一勾,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意:「怎么?」

「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

我忙不迭答应,犹豫片刻后,又问:

「王…… 王爷,您的吩咐,就是这个?」

陆衡反问我:「你有意见?」

我连忙摆手:「属下不敢。」

——莫非陆衡最近失了智?

可是按照剧情发展,似乎没有他变成白痴的迹象啊。

「对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要刚出锅的。」

……

该死的陆衡只说了短短五个字,我却要死要活地在广阳王的厨房梁上吊了一晚。好不容易等到厨师开工,偷好烧饼,送到陆衡面前之后,他却漫不经心地:

「突然不想要了。」

王八蛋!!!!

我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他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慢悠悠道:

「不如你去把西海将军家的芙蓉糕也带来。」

我强忍下一口怒气,问他:「那烧饼呢?」

他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烤得不错,喂狗吧。」

4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在街上奔波。

不是今天要给他偷丞相夫人亲手做的烧鸡,就是太傅大人案前刚剥好的大蒜。

几次下来,朝廷风闻京城有个变态。

不偷金,不偷银,只偷官员家的大蒜。

一时之间,官员家人人绝蒜,个别极端的甚至把邻居家种的蒜也拔了。

而我每次偷好放在他面前之时,陆衡总会面含春风,当着我的面,将点心喂狗。

还夸赞我挑选得十分精致,很合阿福的胃口。

我面带微笑应下,反手就给糕点里塞了巴豆。

结果再次奉送到陆衡面前时,他却含笑说:

「近日你辛苦了,不如这梅花糕,就赏给你吃吧。」

我贼心不死,又企图随便在街上买个糕点应付了事。

岂料他看都不看,直接让人把我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如此反复三天之后,他终于不再让我去偷烧饼了。

他对我说:「你准备一下,随我参加洛阳花会。」

5

在原剧情里,我刺杀椿美人,正是在洛阳花会上。

结果刺杀失败,被看起来娇弱的椿美人反手一剑戳中胸口,暴毙当场,还被狗皇帝下令鞭尸。光荣成为杀手界的一个笑柄。

而今天。

正是梦中,我的死期。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狗日的是想让我扮成丫鬟,在花会上趁乱把椿美人杀了!

「此任务重大,而属下最近又身受重伤。」

我斟酌着语句:「扮成丫鬟恐怕会引起怀疑,王爷还是另选别人的好。」

「哦?」

陆衡面如和煦春风:「裳儿聪慧过人,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

我正要说什么,他直接往马车软枕上一靠,含笑吩咐:「上路吧。」

很好,上路。

上他妈的黄泉路。

幸好,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眼看马车碌碌启动,而陆衡没有松口的迹象,我的脑子迅速旋转起来。

马车到皇宫的路上,一共会经过三个路口。

倘使我从第一个路口翻走。

恐怕还没出窗户,就会被附近官宅里的人乱棍打死。

而第二个路口,正处闹市中间。

人多不说,今日我还没有易容。

如若被别人看见脸,那之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或者我可以考虑一番街角新开的狗洞,虽然有损威名,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保命为……

正在我冥思苦想之际,假寐的陆衡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不累吗?」

5

什么累?

累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明白了陆衡的意思。

这厮是…… 是要我给他表忠心!

「为主上做事,属下当赴汤蹈火。」

我一脸严肃道:「哪怕再累再苦,也万死不辞!」

他微微睨开眼帘,琉璃眼从浓密的睫毛下在我脸上稍作停留,便含笑合目。

这神秘莫测的模样,真是让我大饱眼福…… 才怪。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陆衡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

倘使说之前我还能对他心中所想猜出一二,现在我对他根本猜不出什么。

他仿佛很享受我对他的侧目,脸上带着不疾不徐的微笑。

然而没等我体察出什么,马车突然一停。

一个娇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是衡哥哥的马车吗?」

「我要见衡哥哥!」

6

糟了。

是安阳郡主。

传说中安阳郡主和我一样,对陆衡抱有不轨…… 啊不是,旖旎心思。

然而她脾气极差,对任何靠近陆衡的女子都是雷霆手段。

在前世里,我死去之后,安阳郡主怀疑陆衡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梅嫔和他有染,径直送了一碗毒药,送走了梅嫔。

这也是陆衡失去后宫助力,最终导致谋反失败的原因之一。

这位大姐我可惹不起,我「蹭」一下站起来,正想一个鹞子翻身翻出马车,忽然感觉手腕一紧。

陆衡抓着我的手,目光幽深地看着我。

我结结巴巴道:「王…… 王爷,你……」

他抓我抓得很紧,几乎在我手上勒出伤痕。

那双琉璃眼也失去了往日的和煦笑意,深深凝望我。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战战兢兢解释:「那个…… 王…… 王爷我…… 我不是想跑……」

我就是想跑,看你这样我就更想跑了。

不消片刻,他又松开,面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和声对外吩咐道:「启程吧。」

驭马的小厮道了声「是」,便要重新挥鞭,安阳郡主急急道:「慢着!」

「衡哥哥!你不见我吗!」

不止是她,我也十分惊诧。

陆衡其人,虽然内心心思阴狠,但表面功夫做得极好。

安阳郡主虽然任性,但由于她的出身,纵容她在自己周围胡作非为。

就连我,有一次被撞上,被安阳郡主绑在椅子上,用带盐水的鞭子抽了两天一夜。

得亏从小摸爬滚打,养得皮糙肉厚。

不然,恐怕早在那个晚上就毙命。

陆衡抬眸望了一脸惊恐的我一眼,微微一笑,对外道:「启程。」

语句虽轻,却不容置疑。

竟是一句解释都没给安阳郡主留。

马车刚行驶出去两步,我听见安阳郡主在马车后的大哭声。

陆衡这变态今天十分不对劲,我打哈哈说「今天天气不错」,正要悄悄离他远点,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纤长的手臂微微一用力,我不由自主跌入他怀里。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让我被迫和他对视。

从他琉璃一般的眼眸中,我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面容,映在他微眯的桃花眼中,荡漾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直让我有种感觉,他下一秒就能掐死我。

「裴裳……」

如兰吐气在耳边萦绕。

他凝视我的眼睛:

「你到底是何人?」

7

我结结巴巴道:「自…… 自然是王爷您的人。」

你再不松开,等下我就会变成你的死人。

「是么?」

他缓缓勾起唇角,明明是极清冷的面容,因着这一点桃花色,竟无端生出几分旖旎。

「是…… 是。」

他没做声,如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唇角,仿佛在摸什么绝世美人。至少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种级别的。

陆衡突然失笑一声,缓声道:「你倒挺不客气。」

什么?

什么不客气?

莫非是嫌我坐得不够端庄?

我愕然回望,他却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收回手臂,合目坐于马车。

澈玉一般的脸庞上,如往常一般含着一丝微笑。

好像刚刚那个失态的人不是他。

经过这一波,我彻底放弃了翻出马车跑路的想法——万一安阳郡主在后面尾随,我恐怕会被暴怒的她直接送走。

随着一路奔波,终于到了洛阳花会。

越靠近花会,我心越砰砰跳得快。

梦里的我,就是死在这次花会上。

那一剑穿胸的痛感,在奄奄一息时,又被无数侍卫的兵器扎穿的剧烈痛楚,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跟在陆衡的身后,感觉手心都要抓出汗。

「别怕。」

一道淡声在头顶响起。

我微微一怔,抬头望去,面前的陆衡面色如常,继续和面前的丞相谈笑风生。

幻听。

绝对是幻听。

陆衡怎么可能在乎我的死活。

我自嘲一笑,突然听见人潮中起了一阵嘈杂声。

来了。

椿美人。

8

不愧是被皇上和陆衡一齐深爱的女人,椿美人一出场,全场都静了两分。

她生得极美,眼角眉梢带着风情,明明是极艳丽的长相,但因为面上的倔强颜色,平添了几分凌厉。

我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陆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呸!狗男人!

按照原剧情,此时椿美人会被丽嫔为难,然后陆衡假装出面替她解围,引起皇上的醋意。

让原本和椿美人还隔着一层窗户纸的皇上,今晚直接强幸了椿美人。

椿美人从而一夜高升,从美人越过嫔位,径直升妃。

并在不久后的南巡中和陆衡双双被山贼绑走。

这段经历,让陆衡彻底对她情根深种。

果不其然,丽嫔此刻扭着腰肢,走到椿美人面前,喝道:

「大胆!此乃花会,只有嫔以上的妃子才能出席。」

「你一个小小美人,有什么资格过来?」

9

来了!

我紧闭着双眼,等着陆衡出面。

片刻后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又困惑地张开双眼。

面前的椿美人,已经被迫跪在了丽嫔面前,倔强的脸上挂了一滴将坠不坠的泪珠。

而陆衡好整以暇地站在我旁边,甚是玩味地打量我脸上的表情。

我用眼神示意他:上啊,等什么?

他反而笑意更深。

这男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这边陆衡在笑,那边丽嫔已经开始唱戏:「前天我午睡的时候,被嘈杂声音吵醒。听说是你在我宫门口的湖里,捞一只小狗?」

「是。」

椿美人高高仰着头:「人人生而平等,即便是小狗也有生命,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送死。」

「就算因此打扰了娘娘的清梦,臣妾,也绝不后悔。」

语句义正词严,声调铿锵有力。

一时之间,花会上的各位俊杰交头接耳,几位朝中的青年才俊,还对她投去了欣赏的目光。

「哦?」丽嫔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你他妈的想救自己去救啊!让我的丫鬟下去救干什么!她现在还高烧不起,都快死了!」

「你的狗是命,我的丫鬟就不是命了是吗!」

椿美人被噎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旋即落下了泪:

「是臣妾的错,娘娘要打要罚,臣妾绝无怨言。」

「只是那只小狗是无辜的,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说着说着,一缕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更衬得她的面容添上几分倔强。

我觉得椿美人多少有点毛病,是吧。

丽嫔根本没说要杀了狗,只是替丫鬟出头,结果被椿美人一怼,好像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一样。

丽妃都被她气笑了:「好好好,好,你站起来,你站起来,我们好好较量较量。」

椿美人这下就偏不站起来,方才还人人平等,此刻却跪得踏踏实实的。丽嫔拉也拉不起来,两相焦灼之际,那边宦官高声唱道:

「皇上驾到!」

这一下所有人都跪下了。

除了陆衡。

是了,由于先皇的遗旨,陆衡早就免了跪刑。

皇上缓步走入,看见立如玉竹的陆衡,面色微微一怔,旋即又和声道:「诸位平身。」

一阵窸窣声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除了椿美人。

皇上微微蹙眉,和声道:「鸢鸾,你为何不起?」

椿美人低头流泪不语,反而是旁边的小宫女委屈道:

「皇上,方才…… 方才丽嫔娘娘当着众人的面,让主子罚跪,主子……」

「闭嘴。」

椿美人回头轻声呵斥了她一声,才低声道:

「臣妾不守宫规,姐姐她,罚也是应当……」

好家伙,我看得瞠目结舌。

前世因着陆衡及时出手相助,我都没看出来她有这两把刷子呢?

果然,皇上听了这欲拒还迎的话更为心疼,扭头蹙眉望向丽嫔:

「丽嫔!你为何为难鸢鸾?」

丽嫔委屈道:「皇上,这花会向来只有嫔以上的妃子才能参加。椿美人不懂规矩在先,臣妾不过是根据旧制处罚她。」

好,丽嫔果然刚!

皇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毕竟,你说,是吧,那个自己的妃子不讲规矩,丽嫔也没做错。

他轻咳一声,把目光投向一侧的礼部尚书:「程卿,你说,该当如何?」

礼部尚书连忙送上台阶:

「回皇上,虽然有旧制,但…… 椿美人新入宫,倒也是不知者无罪。」

皇上这狗男人果然就坡下驴:「罢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宜生事端。椿美人,你就留下吧,往后要谨言慎行。」

虽然留下了,但那些青年才俊的目光,纷纷从椿美人身上转移。

她自己也仿佛意识到了这点,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嘴唇,低声道了句「是」,便朝我们走来。

看着她越走越近,我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

梦里那一剑,还历历在目。

锋利的剑尖挑破我的衣衫,狠狠刺进我的皮肤,破开肌肉,在凌厉的疼痛里,一下贯穿我的心脏!

还没落到地上,又是无数支剑,分别从四面八方扎来!

痛。

真的好痛。

在紧促的呼吸中,椿美人越走越近。

眼看着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脚一软。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10

全场寂静。

椿美人微微愣了愣,旋即脸上挂上一抹亲切的笑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一边朝我伸手,她一边和善微笑:「本宫向来不接受宫女的大礼,更何况是摄政王的丫鬟,你快起来吧。」

一边说,她一边抬头朝陆衡投去和煦的微笑。

我跪在她足底瑟瑟发抖,全身软得找不出一根骨头。

「椿美人,你错了。」

一只手,从天而降。

带着淡淡的兰枝气息,一枝纤长的手臂将我扶起。

我几乎全身无力,只能靠着这个手臂。

它仿佛察觉到我的软弱,稍一停顿,径直将我拢入怀中。

在满身的兰馨味道里,我听见头顶传来一个温声:

「她不是我的丫鬟。」

「她,是我的未婚妻。」

全场一片哗然。在满场的小声惊呼声中,陆衡的声音淡如清风:

「还有,你不过是个美人。」

「还没到能自称本宫的地位。」

「不可能!」

面前的椿美人却陡然尖叫起来。

11

她叫完才意识到此刻光景,按着胸口道:「皇上…… 臣妾…… 臣妾只是……」

但皇上的脸已经沉了下来,挥手道:「我看你累了,下去吧。」

接二连三在花会上出丑,原本对她还有几分好感的青年才彦,都纷纷收回了目光。

椿美人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咬着牙不甘地道:「皇上,臣妾…… 臣妾擅舞。」

「不如为大家作舞一曲。也当赔个不是。」

一听到她作舞,我双膝犹如打了霜,自顾摇个不停。

在前世,便是在她舞到精彩处,我一剑过去。

径直被她一个水袖躲过,再干脆利落拉过剑,捅进我胸膛。

我当场殒命,而她,拿着带血的剑立于风中。

当场要了我心上人的心。

看着面色犹豫的皇上,我心下一沉。

只怕这次,又要重蹈覆辙了。

「皇上。」

陆衡扶着我的肩膀,含笑道:「比起看舞,不若臣来为大家演奏一曲。」

原本面带为难的皇上起了兴趣:「哦?皇叔,你竟愿意奏琴?」

陆衡含笑应:「是。」

又道:「今日晴好,自当奏琴相和。」

12

陆衡的琴,乃天下第一。

静如高山流水,动似清风竹林。

飞落竹叶,如玉君子,他白玉一般的指骨在琴弦上拨动。

明明是极刚烈激进的曲子,脸上却含着一缕和煦笑意,在漫天竹叶中,仿佛周身都笼罩一层光辉。

一见动了心,从此十余载。

但自打几年前,陆衡生母楚太妃病逝之后。

陆衡便把琴砸断,再不演奏。

但我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我的目光被对面的椿美人黏住,而站在对面的椿美人,一脸阴沉,盯着陆衡的脸,却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痴迷。

不会吧?

在我的印象里,椿美人原本对陆衡是没有想法的啊?

莫非我记错了?

我这厢凝神苦思,那边陆衡已经演奏完毕。含笑而来。

见我皱眉深思的模样,他信口道:「怎么?没看见椿美人一舞,卿卿似乎很遗憾?」

我遗憾个屁。

我尬笑:「王爷琴音天下第一,当然不遗憾。」

「哦?」他勾唇,「那我刚刚弹的什么曲子,卿卿可知?」

糟了。

注意力全放在椿美人身上,陆衡弹的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我当即一脸严肃道:「不论王爷弹的是什么,都是好听的曲子。」

他一哂,玩弄我头发,语气似有无限惆怅:「卿卿,可真无情啊……」

「现如今,连注意力都不放在本王身上了。」

看着陆衡一脸清清白白的光风霁月,嘴上却说着这等酸话,那边皇上已经大笑起来:

「皇叔,你还是真性情,看来是果真对你身边女子动了心。」

陆衡揽过我,淡笑道:「让皇上见笑。」

目光转过面色铁青的椿美人,他道:「春光正好,臣也不能辜负,正当与美同游,先走一步,皇上莫怪。」

皇上含笑:「皇叔自便。」

跟着陆衡一直坐到马车上,我的脑子还是懵懵懂懂的。

就这么结束了?

我害怕了半天的必死之局,居然就这么…… 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心中陡然放松,死里逃生的轻松感弥漫上来。

趴在马车上望着街道,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或许此后我便不再受死亡的威胁,积攒一点银子,寻一处小镇,能过上太平日子。

说不定还能再找一个夫君,同他安分过,再生两个孩子,从此他耕田来他织布,他挑水来他浇园。

我正这么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嗤笑。

陆衡斜倚在马车软枕上,玉白指骨抵着额,合着一双凤眸,唇角勾起一丝轻笑:

「卿卿…… 好狠的心啊。」

「才死里逃生,便想要舍本王而去?」

13

什么死里逃生?

我硬着头皮道:「王…… 王爷,您说什么,裴裳不知道。」

他却再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合目。

我真是越来越不懂陆衡了。

回府之后,按照惯例,我抬脚就往自己的小院子去。

刚走几步,就被拦下。

面前的管家脸上带着十二分笑意:「裴姑娘,王爷吩咐了。往后裴姑娘就歇在王爷寝宫的偏殿。」

我道:「这…… 陆衡…… 啊不是,王爷只是帮我解个围,并不是那个意思……」

但他们丝毫不听我解释,径直把我送进了陆衡殿里。

陆衡已经换过了常服,一袭青衣站在案前临字。

见我来了,目光朝我身上落了落,淡淡道:

「过来。」

「宽衣吧。」

14

宽宽宽宽衣?

什么意思!

莫非陆衡对我产生了旖旎之情,突然发觉到了我的美貌,兽性大发,所以突然叫回殿中侍寝

我面红耳赤道:「王王王爷,属下觉得,身上这身衣服不错,还想再穿穿。」

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并未停笔,身后的小侍女上前一步低眉道:

「裴姑娘,王爷好洁,从外街进府再进殿一律都是要换衣的。」

是了。

之前每次拜见陆衡,都是要先沐浴更衣的。

只是方才进殿太过紧张,我竟然忘了。

随着小侍女把衣服换好,我暗自庆幸,幸好陆衡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不然此刻我真是要投江。

换好衣服回到内殿的时候,陆衡已经不见了。

殿中只立着一个俏生生的丫头,神情紧张地看着我。

15

这丫头,我认识。

正是前世椿美人派来的细作。

据我前世的了解,椿美人是安伯侯家一位不受宠的姨娘所生,原本天生愚钝,不知为何,在十四岁那年,竟突然开了窍。

先是在诗会上吟诗作对,拔得头筹,赢得一众才子另眼相看。

又标新立异,提出了给妓院举办选秀,创办火锅店之类的商业活动,一时之间在京城风头无两。

后来更是顶替了自己嫡姐的名额,嫁入宫中为妃。

在我死后,与皇上联手,屡次利用陆衡,暗杀他,削爵囚禁,坐上了皇后宝座。

看见那小丫头手脚发颤地拿着药包瞧着我,我当即明白了——这是椿美人派人来给陆衡下了药!

好!好!

只可惜下少了点。陆衡不仅没死,还在第二天找上了椿美人。

再下多点就好了!

思及此,我和颜悦色对她道:「姑娘,你……」

岂料刚开口,这小丫头就跟见了鬼一样,嗷呜一声惨叫,夺门而去。

那药粉包掉在地上,只在茶水里洒了一半。

只怕前世就是这样,所以没能毒死陆衡。

我从地上拾起那包药粉,阴恻恻一笑:该死的陆衡,谁叫你前世将我千刀万剐,今生我报复你,倒也算个天道好轮回。

我将这包药粉尽数倒入陆衡的茶水,怕过于明显,又拿手指头搅了搅。看上去似乎毫无破绽,才心满意足放在案前。

一转身,正要出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卿卿……」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桃花眼微挑:

「你在干嘛?」

15

我在给你下毒。

当然,这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我干笑两声:「属下,属下看王爷阅卷辛苦,特意进来探望。」

「哦?」

他回到案前坐下,指骨在案几上敲了两敲,若有所思看我:

「卿卿,方才还在大街上心猿意马,如今竟如此关心我?」

「怎么可能!」我一心一意跟陆衡解释,「属下从来没有过对王爷心猿意马之时,决计不会离开王爷的!」

曾经听主管说过,陆衡此人工于心计,倘使撒谎,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来。

不过我算哪根葱,也值得陆衡察言观色?

我讨好道:「王爷,外面风尘仆仆进来,定是累了吧,不如吃吃茶点,歇息片刻。」

「是么?」

陆衡桃花眼流露出笑意:「卿卿说得极是。」

他顺手拈起桌上一枚琉璃酥,递与我,含笑道:

「这茶点不错,卿卿试试?」

我讷讷不安接过,不敢下口。半空中悠悠传来陆衡一声轻叹:

「卿卿,你不信我?」

他拿过我手中那枚点心,信口咬了一个小缺,又将另外完好无缺的半枚递与我:

「你看,无毒。」

我讷讷笑道:「王爷说笑了,属下怎么敢怀疑王爷下毒。」信手接过那半枚点心,一口吞下。

陆衡微微一笑,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盏。

好!

快!快一饮而尽!

我低下头,生怕自己脸上的喜悦直接溢了出来。

半空中响起茶盖和茶碗碰到的叮咚一声响,似乎已经有人饮完又放回原地。

几乎是下一秒,案后传来一阵衣料摩挲之声。

陆衡倒在了地上。

16

我颤颤巍巍爬过去探探他鼻息,已经毫无声息。

我还不放心,又趴在他胸口听了半天,也是无声无息。

好!他死了!

我趴在他旁边一阵狂笑:妈的死陆衡,老娘前世被你害得这么苦,没想到这辈子居然报复得如此轻易。

想起我那上辈子受的万剑穿心之苦,我又气不打一处来,凭啥陆衡死得这么轻松,老娘死得这么痛?

我爬起来,想在屋子里寻一把剑,虽说陆衡死了,但少说也得戳他几个窟窿才够解气。

正翻箱倒柜之时,帘外突然响起一个细弱的声音:

「王爷。」

「宫里有人来信了。」

17

完了。

此时若被人发现陆衡死了,我不得跟着再被万剑穿心一次?

我火速飞过去一秒把陆衡扶在座位上坐好,又放下纱帘,佯装他只是伏案休息。

门外的小侍女低着头进来,呈上一方黄纸:

「是一个眼生的小丫头送来的,说是十万火急的事,须得王爷亲启。婢子看上面有宫印,便通报王爷。」

我接过黄纸,暗咳一声:「王爷有事,我来通传就好,你退下吧。」

小侍女犹豫:「可是那人说,须得王爷亲自……」

我道:「王爷在休息,正是不方便,才嘱托我出来拿。」

小侍女拿眼一打量屋内漫漫纱帘,又往我脸上身上瞧了两分,不知为何蓦然红了脸,低头福了福,道:「婢子遵命。」就退下了。

真是,脸红什么?

我拿着黄纸转身,正巧撞上悬挂在墙上的一面明镜,才瞧见自己不知何时乱了发髻,刚刚扶陆衡行动仓促,衣衫也歪了。

这王府的丫鬟,知道的都这么多吗?

展开黄纸,上书一句话:

「要事相商,邀王爷今晚子时,相聚于弦月亭。」

18

这个字迹,我认识。

不正是椿美人这扑街?

我奸笑两声:好!好!来得妙。

原本前世,椿美人约陆衡见面是要在陆衡进宫之后。

估计我歪打正着,毁了她的惊鸿舞侍寝,又让她误以为断了下药鸩杀陆衡的计划,所以心急难耐,正是将此次会面提前。

椿美人啊椿美人,我还正愁这一剑之仇如何相报,你可不是自己撞上来了?

看着伏在案上的陆衡,我简直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我把陆衡这家伙扛过去赴约,再趁着椿美人不备时一剑穿心,让他们两两赴了黄泉,也算是全了陆衡前世生同衾死同穴的一番心愿。

我对着陆衡感慨:「陆衡,你看,我对你还是不错的。」

「你前世对我那个样子了,这辈子又打了我八十大板,我还愿意成全你心愿,我果真是那个以德报怨的典范,你下了阴曹也不必过于感谢我,再赐我三五万两银子就够了。」

陆衡的尸体朝我微微笑着,仿佛甚是满意这番安排。

我火速将他尸体打包,还为他换上了新衣服,在子时夜黑风高之时,扛着他奔赴弦月亭。

远远看见,椿美人已经在那里等候。

见我扶着陆衡的腰凌空而来,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僵了一僵。

我随意瞥了一眼,才发现她今日穿着甚是香艳。

一袭绿色轻纱笼在纤腰裹胸的玲珑身段外,长发披肩,只斜斜簪着一朵白玉兰,一抹雪白的胸脯露在风中,正是泠泠。

19

待我扶住陆衡立在亭内,椿美人身后的侍女已经先发制人:

「大胆!我家主子诚心诚意邀请王爷前来商谈要事,居然被一个妾室扶着过来,未免太过不尊重!」

这就不尊重了啊?

那你是没看到我刚刚,刚刚我是扛着他过来。

我也颐指气使:「你也大胆!你一个小小五品美人的婢女,什么勇气敢对着王爷说大胆!」

那侍女脸色僵了僵,还想说什么,被椿美人挥手拦下。

椿美人面带微笑:「无妨,我和王爷有要事相谈,不拘小节。」

我满意点头:「果然还是椿美人识大体。」将陆衡放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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