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和我吵架,一气之下说要毒死我。
我们都当玩笑,没想到第二天,另一个室友喝了我的喜茶,真被 120 送进医院,还差点毁了一生。
1
上周上完课,室友蒋博怡当着全班的面,跟我大吵了一架。
原因也很可笑。
就因为我这学期学分比她高出 0.42 分,拿了今年的特等奖学金。
指着我鼻子骂完我的第二天,她又破天荒地请了我一杯奶茶,说是昨天态度不好,要赔罪。
说是赔罪,不如说是她故意要给我难堪。
当时她得意洋洋,说这是商场一层最贵的奶茶品牌,里面的葡萄都是现剥的,要二十八一杯。
她说上次她买了一杯,拿回寝室,就发现我眼睛一直往她的芝芝莓莓上瞥。
「我猜,以前你肯定见都没见过。」
「也是,够四顿你中午吃的老干妈炒饭了。」
可能是觉得羞辱够了,蒋博怡一脸开心,把道歉的果茶递给我:
「看你刚拿了奖学金都舍不得买,就我请你吧,当是为昨天的事儿。」
「不用,我也不爱喝这个。」我背着手,不肯接。
「拿着吧。」她终于进入正题——所谓的「赔罪」,「我昨天那样说你,是过分了些。」
我还是不接,她干脆直接放在我下铺的桌子上,抱起双臂斜眼瞥我。
「葛小琪,你也知道,我在乎的根本不是奖学金那几个破钱,而是荣誉。」
「我课外加分比你多,就该我得奖学金。要不是大三的专业课比重高,特等奖本来就是我的。」
说是道歉,我愣是一点没看出她道歉的样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样。
我也没打算理她,扭头想走,寝室门突然开了。
「你能不能别天天欺负人小琪!」
是蒋博怡下铺的王颖下了选修课。
她把我挡在身后,指着蒋博怡:「昨天已经够过分了,还嫌不够吗?」
「我今天是赔罪好吧,是她不领情!」蒋博怡指了指我桌子上的奶茶。
「算了,真狗咬吕洞宾。」她翻了个白眼,憋着嘴走了,「和周睿看电影去了。」
周睿是我的暗恋对象,虽然我没说过,但蒋博怡应该看出来了。
她就是要故意这么说,带点炫耀:拿特等奖又怎么样,你喜欢的人,不照样跟我约会?
「切,谁稀罕啊。」王颖也跟着翻了个白眼,「一杯破奶茶,谁没喝过似的。别理她,装的像个公主,实际上口袋里有几个钱?看个话剧半价 80 一张票,都要拍个九宫格人尽皆知。」
我尴尬地笑笑,拍了拍王颖的肩:「她没拿到特等奖学金,心情不好,别和她计较。」
「嗨,谁和她计较,我是担心你。」
王颖点点头拿了几本书,又出门去图书馆了。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那杯「破奶茶」。
——嗯,我就没喝过。
只不过,我们都没想过,就是这杯破奶茶,很快,它就要接二连三地毁掉我们宿舍几个人,本该「光明美好」的人生……
2
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们陆续回了宿舍。
许佳文最后一个,她是结束夜跑回来的。
自律和健康,是这个真正白富美的标签。
就算这周末就要考研了,她还是能在学业和运动中游刃有余。
我们寝室本来四个人。
蒋博怡是招人嫌的「小公主」。
王颖是父母都在体制内的本地人,性格爽朗,遇事爱出头,是班上的活动委员,人缘口碑都很好。
只有我和戴雪,是想要通过高考改变命运,跋山涉水到这里的小镇女孩。
后来戴雪因病休学,白富美许佳文搬了进来。
回到宿舍,许佳文想喝杯凉的纯净水,偏偏饮水机的水喝完了,还没来得及叫新的。
她正打算出去买,我顺手把蒋博怡买的奶茶递了过去:「你喝这个吧。」
「晚上喝甜的,有点罪恶。」许佳文摆摆手。
「我肚子不舒服,喝不了冰的,你喝了吧,不然就浪费了。」
「哈哈哈也行。」她想了想还是接过来,把吸管插进去大口吞咽,半天输出一口气,「真是久违的甜食带来的多巴胺的快乐。」
只可惜,这份快乐没能延续太久。
一个多小时后,许佳文肚子开始痛起来,上吐下泻。
她脸色铁青,浑身冒着虚汗,甚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们几个人吓得手忙脚乱,当晚,就叫 120 把她送去了医院。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想起,刚刚许佳文喝的这杯奶茶,是蒋博怡买给我的。
昨天,蒋博怡当着全班的面骂我时,她说,
——「你抢了我的奖学金,你这么歹毒的人,早晚有一天,我要毒死你。」
3
要说蒋博怡真敢下毒,我也说不上信与不信。
但她这个人,确实不受欢迎。
不只我不喜欢她,整个寝室,甚至我们全班的女生,个个都对她敬而远之。
她住进寝室的第一天,就用大滚筒洗衣机占了半个阳台。
当时王颖还试图劝阻她,说走廊尽头的洗衣房就有洗衣机,不用这么麻烦。
蒋博怡眨着她无辜的大眼睛,颠了颠肩上老款的 MK 包包,说她有洁癖,这是专用的,其他人千万碰都别碰。
占了这么大的公共区域,竟是「专用」。
不过蒋博怡的洁癖,我们是真看不大出来。
她安装的洗衣机,没多久就被宿管阿姨给拆了。
没了洗衣机,蒋博怡干脆放飞自我。
她是本地人,每两周回家一次。
于是这两周的衣服,包括内衣裤和袜子,她干脆再也不洗了,都攒到回家时,一起打包带走。
冬天也就算了,大夏天的,运动鞋捂出来的汗脚臭袜子,一双接着一双堆在床底下。
有一回王颖就坐在她下铺吃面,突然上面掉下来一条陈年内裤,就挂在王颖筷子上,恶心得她一整天都没再吃一口东西。
军训后,蒋博怡的槽点又变了。
才军训三天,我们就至少听她说了五十遍同一句话。
——「真难受,旧金山的大学就不用军训。」
她总要说旧金山的学校有多优美多开放,学生活动比这里丰富一百倍。
最后,再充满真挚地遗憾收尾:「我前男友就在旧金山上大学,我本来也应该去的。」
其实她口里的「前男友」,不过是她暑假刚刚上赶着聊过几次天的校园男神。
最后,她往往嫌弃地揶揄我们另外三个室友,我们这群她眼中连法国鹅肝和伊比利亚火腿都没有吃过的土穷鬼。
戴雪跟我一样,是从小城镇出来的,最不喜欢听她说这些。
虽然平常不爱说话,这种时候她就会怼回去:「旧金山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去呢?」
「人家是公主啊,总不能因为没钱吧。」王颖也从不示弱。
蒋博怡就会气鼓鼓地嘟起腮帮,小声嘟囔上一句: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迟早我要去的,读研的时候再去更好。」
眼瞅着三年过去,快毕业了,蒋博怡说起旧金山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大家各自规划去路,蒋博怡连雅思托福都没考过。
她的选项里,再也没有去旧金山读研这一条了。
4
好在,后来她稍稍收敛了一些。
大概是从,从大二升大三的那个九月,戴雪休学,许佳文换来我们宿舍开始。
和蒋博怡这位自吹自擂的「公主」不同,许佳文是真正的白富美。
不仅家境优渥,长得好看,而且为人很谦和,家教极好。
蒋博怡十八岁生日那天,举家斥巨资去高级餐厅吃了一顿法国鹅肝,就吹嘘了几年。
许佳文却是从小学习法语,能用一口流利的法语接待来学校交流的法国学者团。
可是当我问许佳文,她为什么不出国读书时,她的答复是:
「喜欢说中文呀,和你们说话,和你们待在一起,还有父母在身边,多开心。」
在许佳文面前,蒋博怡光彩全失,包装出来的优越一文不值。
所以在我们几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她骨子里是非常讨厌许佳文的。
可惜她能表现出来的,却只有轻飘飘、软绵绵的报复。
比如,她撵着许佳文找茬。
她非说许佳文故意把湿哒哒的袜子晾在她的洗脸巾旁边,然后在宿舍又哭又闹。
许佳文看了眼阳台,一言不发地收起自己所有衣物,之后,她就再也不晾任何东西在寝室。
后来她还赔了蒋博怡一条昂贵的洗脸巾,比蒋博怡那个背得掉皮的 MK 包包还贵,才终于堵上她骂骂咧咧的嘴。
进入大三下学期,我们开始在外面实习。
许佳文也经常不知去向,偶尔回来时便蔫蔫的,像是生了什么病。
几个月前,有一回,许佳文洗澡的时间长了些,快有二十分钟。
蒋博怡晚上吃多了,拼命敲门:
「你快点啊,你怎么占这么久?世界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我要拉肚子!」
半天,里面传出来许佳文弱弱的声音:「抱歉,快好了。」
不到三十秒,蒋博怡又去敲得砰砰作响:「我真要拉肚子,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
说完,她冲出宿舍,去敲起隔壁寝室的门。
进去后却也不急着用洗手间,而是一遍遍控诉许佳文的「罪行」,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她的「道貌岸然」和「自私可恶」。
诡异的是,后来,我去洗手间拿毛巾时,看见了垃圾桶里的纸巾上染着新鲜的血。
明明,寝室里没有人在生理期啊。
5
没想到,那些染血纸巾的谜团,是随着许佳文的中毒住院被解开的。
许佳文喝了那杯奶茶腹痛不止,蒋博怡吓得缩在床上不肯下来,头摇个不停。
「这……这肯定和我没关系,你们……你们谁都别想陷害我!」
没有一个人发话,她先慌张地撇起关系。
王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最好,祈祷佳文不要有任何事。」
当天晚上,许佳文被送去了医院急诊,我和王颖,还有导员一同跟着。
蒋博怡还是不肯下床,只是口中不停喃喃不是她,真不是她,她不想毒死任何人,不要抓她走。
不多一会儿,许佳文的父母也来了,和我们预想的一样,是一对看上去非常体面的中年人。
许父听完导员精简的描述后,立刻觉察出问题,说要报警。
导员试图拦下:
「学校里人多口杂,贸然报警,公开调查,可能让这些孩子都陷入舆论中心。你们看,要不等佳文状态好一点了,先听佳文说说具体情况,我们再决定后续怎么处理。」
许父想了想,又看看我和王颖,最终放下了手机。
凌晨三点多,医生给了论断,说了一些专业术语,总结就是:
严重的急性肠胃炎症引起的腹泻和电解质紊乱,但是具体是什么引起的,还不明确。
「会影响孩子这周六的考研吗?」许父看了眼表,「就是后天了。」
「现在这个情况,这几天应该都要住院治疗,还是以患者健康为首要目的吧。」
医生翻了翻手里的报告,「哦,对,还有个事,进来聊一下。」
说完,医生领着许佳文父母进了问诊室。
不过一分钟,里面传来许父的咆哮:「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紧跟着,许母也哭了起来:「我们家文文最乖了,肯定是弄错了,肯定不会的……」
不一会儿,许父摔门而出。
王颖跟我面面相觑。
6
回到宿舍时,已经快五点了。
蒋博怡还没睡,灯开得大亮。
听到动静,她弹起来,顶着黑眼圈问我俩:
「怎么样了许佳文?她没事吧,她怎么不跟你们一起回来,她不会还装柔弱非要住院吧?」
「你完蛋了蒋博怡,她爸已经报警了。」王颖故意吓她。
「不是我!真不是我啊!」蒋博怡大叫起来,她发疯似的到处乱指,「是你吧,王颖,你看我不爽,跟许佳文一起搞我是不是!还是你?葛小琪,你恨我昨天骂你,就故意借用我的气话,给别人下毒嫁祸我!或者,搞不好就是许佳文自己,是她自己吃了什么药,就为了栽赃我!」
「神经病!和你待一间屋子都恶心!」王颖啐了一句,觉都不睡,拿着包走了。
7
很快,等我再去探望许佳文的时候,那个让医生讳莫如深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下午,我去医院,病房前,我听到一个阿姨和护工在门口聊天。
「对,就是 28 床的那个小姑娘,漂漂亮亮,昨晚送进来那个……」
护工神神秘秘地压低嗓子:
「早上我听到她爸妈在吵架,真想不到,这小姑娘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听她妈的意思,说她前不久……」
她一字一顿:「打,过,胎。」
打胎?
许佳文?
平地一声雷,我无论如何无法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许佳文是天使啊,她应该圣洁,应该美丽,应该不染尘埃,就连生病都该是被肮脏的室友所害,怎么……怎么会呢?
可是……紧跟着,我又想起那天在洗手间,那染血的纸……
还有她气若游丝的声线,出来时扶着墙的身子……
难道,她真的?
打过胎?
「同学,你是来看文文吗?」我正僵在原地思绪乱飞,一个柔美的女声把我拉回。
许母在不远处冲我招手:「来,这边。同学,你别怕,阿姨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是谁想害我们家文文呀?」
「我也不知道。」我局促地把手背在身后,她身上高级的香水味闻得人目眩。
「你不要有什么担心,你就说说,这段时间到你们都发生了什么。」
我钳口不言。
「妈,让我和我室友说会话吧。」好在,病床上的许佳文及时出声,解救了我,「是小琪吗?快来,小琪,你帮我带了考研复习的书没有?」
我语塞,不知道如何应答。
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无法通过今年的研究生考试,去她做梦都想去的学府了。
许母看着许佳文一脸期待,背过身去,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梗住打着转的泪花。
「我晚上再拿来给你。」我挤出一个笑,坐到她旁边捏捏她的手。
「没事。」许佳文笑得灿烂,依旧像个天使,仿佛没有伤痛,没有仇恨,也没有,打过胎。
支走了她母亲,她和我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就像在寝室里那样。
听我说快要走了,许佳文蓦地一把拉住我胳膊,露出一个诡谲的笑:
「小琪,你说,真的是蒋博怡在那杯奶茶里下了毒吗?」
我一怔:「……我不知道。」
「是吗?」她松开手,笑得弯起眉眼,又活像个天使了,「我也不知道。」
8
晚上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在路上就看到同班的周睿举着篮球,和几个男生有说有笑。
我跟在后面,看到其中一个用肩膀戳戳他:「你不是一直挺喜欢蒋博怡……」
周睿是我们班班长,也是院篮球队的队长。
一八五的身高配上大长腿,人也长得帅,成绩又好,本地人,父母还是本校的教授。
大二刚从土木系转来我们计算机系时,就收获了一众女生的青睐。
也包括我在内。
但他好像,只跟蒋博怡打得火热。
上次我跟蒋博怡吵架,听蒋博怡说,他还在背后安慰:
「你和她计较什么,还不到你一个包的钱,比人家下岗的妈一年低保都多,让给她怎么了。她都保研了,不拿奖学金没有学费,就只能去打工了。」
但这会儿,我听他说的却是:「谁会喜欢她啊!」
说完还立刻给了同伴后背重重一下。
实在不是我想偷听,而是他声音大得几乎要叫了起来。
「你没听说吗,蒋博怡搞得许佳文进了 ICU,搞不好明天人就被抓走了。」
ICU 属实夸张。
「哎,可惜了许佳文。」提到真正的白富美,几个男生长吁短叹。
「葛小琪也不错啊。」周睿猝不及防提到我的名字,「学习好,保了研,乖乖巧巧的,长得也秀气。就是家里太一般了,没见过世面,人也土土的,是那个什么县来着……?」
「请让一下。」我故意加快脚步,推开周睿的肩膀,从他和另一个男生直接穿过去。
然后回头看他一眼,他尴尬地挠着头涨红了脸。
这就是周睿对我的评价。
土土的,什么县。
哪怕我年年拿特等奖学金,在他眼里,小镇做题家的出生仍然决定了一切,给我这个人打上了深不可揭的烙印。
回到寝室楼,还没上去呢,我就被隔壁寝室一个女生拉住。
她贴着我耳边道:「小琪,你快去看看吧,蒋博怡她……」
我想着左不过她又在发疯,点点头应承下来。
却也不想,一上楼,我就看见蒋博怡的身子,用一个诡异的姿势陷在垃圾桶里。
平时她的公主脾气,连垃圾都从不会亲自去倒,今天,却恨不得整个人扎进垃圾推。
「你在干什么?」
我走近一看,蒋博怡正疯狂地在发臭的垃圾桶徒手翻找着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试图拉起她。
蒋博怡力气却像前所未有的大,一下子就掀开我:
「别管我!你,王颖,许佳文,你们想害我,你们不会得逞!」
「你找什么,我帮你找找?」我问她。
「别装了葛小琪!」她癫狂地笑着,「我一定会找出来的,等我找到那个奶茶杯子,你们就知道,所有人就都会知道,我没有下毒,我只是……呵,是许佳文!是她在演戏,是你们合谋陷害我!」
宿舍楼的垃圾桶每天早上都会清掉,许佳文爱干净,昨晚喝完之后立刻丢了出去。
蒋博怡怎么翻,也不可能翻出来了。
我还想再劝她两句,可听着她无休止的骂骂咧咧,最后只好作罢。
9
周五晚上,考研的前一天,许佳文还是无法从医院离开,注定了与这场她备战许久的考试失之交臂。
我一早保研了本校,没有什么压力。
蒋博怡总夸口说自己一毕业就要去自家舅舅开的大公司当副总,才不用规划什么未来。
王颖刚刚考完公,看样子是大概率上岸。
唯独许佳文,为这场研究生考试耗费了太多心力。
她本身成绩优异,要保研本校也轻而易举。
但她却毅力非常,非奔着一所本地的知名学府,不考上誓不罢休。
这些日子,她如何通宵达旦地复习,我们都看在眼里。
这一病,一切就轻而易举地毁了。
晚上,王颖去医院给许佳文送完衣服回来,看见蒋博怡正在搜些法律相关的视频看。
不屑地一声嗤笑:「早知道怕,为什么要做呢?」
「我没有!」蒋博怡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好好好,随你。」王颖摇摇头,「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今天佳文说了,这事儿算了,她身体没有大问题,也没留下后遗症,就不再追究,不会报警了。」
蒋博怡起先一愣,明显卸下一口气。
很快,她又把下巴抬上了天:「当然了!许佳文怎么有脸报警,明明就是她自导自演……」
王颖蓦地站起身,二话不说,抄起一旁的玻璃杯,狠狠砸向蒋博怡的椅子。
巨大的一声响,玻璃四散着溅到地上,吓得蒋博怡跳起来捂住嘴。
半天,她终于反应过来:「王颖你干什么!你想杀人吗!」
「你也配!」王颖狠狠啐了一口,单肩背上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过她时,王颖还一脚踹翻了蒋博怡的椅子,那个戴着粉彤彤又脏兮兮椅套的椅子。
10
这场风波疑点重重,细思极恐,到底还是随着许佳文一句「不追究」,告一段落。
周日下午,伴随最后一场专业课考试的结束铃声,所有人从教学楼鱼贯而出,有的长舒口气,有的愁眉不展。
只有卧病在床的许佳文,已经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第二天白天就能出院,我最后一次去医院探望。
可惜这一趟扑了个空,她不在病房中。
一个尚未痊愈,十分虚弱的病人还能去哪呢?
正不解着,离开医院的路上,我在楼下的拐角处听见她的声音。
不只她,还有一个男生。
在少有人经过的楼梯拐角深处,正隐蔽而言辞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迫使我迈不开步子,而我的心里,更是不可抑制地萌生出一股诡秘的甘甜。
——此刻,我竟说不出,究竟是更想看到她歇斯底里,还是更想看到天使蒙尘。
「……你爸妈现在,不知道是我把你弄怀孕的吧?」
先入耳的,是那个男生的声音,急切又激动。
许佳文则咬着唇,半天一言不发。
「别给我添麻烦了行不行?」他继续说着,摊开双手狠狠抖了几下,「你知道的,这个事不怪我!半年前那次,我明明叫你吃药了,是你自己不!」
许佳文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蛋,巴掌大的脸上一对水灵灵的眼睛闪着泪花:
「可是,是你当时骗我……你说第一次不会的,你说我在安全期……是你哄骗到手了,你得逞之后,才叫我吃药……」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许佳文。
体面干净,老师家长眼里永远的乖乖女,她怎么会呢?怎么会流着这样懦弱而屈辱的眼泪?
「那又怎样?许佳文,那件事是你自愿的。和一个你喜欢的人,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我都说了,叫你一定要吃药吃药……」
男生轻狂地笑着,像是嘲讽对方的投怀送抱,又像是给自己的渣男行径壮胆。
笑着笑着,一个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脸上,也惊得我一颤。
眼前的许佳文手悬在空中,过大的力道让她掌心通红。
——天使竟然会动手打人。
片刻的沉默后,许佳文也笑起来,笑着笑着弯下腰去深深地蹲着,脸蛋埋进双膝中,无助地泪流满面,却笑得癫狂。
剩下挨了一巴掌后,男生看起来有点气急败坏,反应过来后狠狠踢了一脚她的膝盖,才转身离开。
受了一脚,本就孱弱的许佳文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路过我时,他瞪了我一眼。
我终于看清他的脸。
不得不说,这个渣男,长得真帅,也是真渣。
11
那晚离开医院后,我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由不重新去想,这个表面如此圣洁完美的女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在我们看不到的阴影面,每个人又究竟藏着怎样一个自己。
许佳文出院后,就被她父母接回了本地的家中,连宿舍里的衣服鞋子和日用品都没有收拾。
因为没什么课了,她也很少再来学校,我们几乎没见过面。
临近学期末的时候,有一天,王颖突然神神秘秘把我拉出寝室。
「给你看个东西。」她伸出握拳的手。
打开,里面躺了半管用过的芥末,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一样。
「我刚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不想,还真是。
王颖压低了嗓子:
「蒋博怡扔的,她偷偷摸摸,一个人走了几百米,用卫生纸包着,扔到了学校外的公用垃圾桶里。」
我静静地看着她。
王颖续道:「我下了自习正好看到,觉得她鬼鬼祟祟不对劲,就跟去看了。等她走了之后,我就把找了出来。」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觉得这是给许佳文「下毒」的「凶器」。
蒋博怡原先藏着不敢扔,等到这个事情彻底翻篇了,才敢跑这么远销毁证据。
可半管芥末,顶多是整蛊一下,能把人折腾进医院,还几天下不了床?
许佳文也不是傻子,喝了有芥末的奶茶,为什么不吐出来,还一声不吭喝了大半杯?
我知道,王颖和我一样,疑惑不解。
她等着我问出来,但最后,只等到我推开她的手。
「算了吧王颖。许佳文都说了,过去了,不追究了。」我说,「毕竟是发生在咱们宿舍这么恶劣的事情,大家以后都别提了吧。」
她诧异地看着我,梗了梗,最终没问出口。
12
大四这一年过得很快,不过几个月后,大家便开始各奔东西。
戏剧又不堪的宿舍生活,好像终于也快要告一段落了。
毕业前,按照常理,是各种散伙饭。
班级集体聚会那晚,许佳文一如往常没有露脸。
酒过三巡,我们几个女生凑成一桌,玩起真心话大冒险。
是王颖提议的,大家纷纷带着些醉意,就都有说有笑地答应下来。
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过后,轮到蒋博怡,王颖突然主动站出来:
「我想问,请问蒋博怡,大学这几年,你最对不起的同学是哪位?」
不等她回答,王颖又添上一句:「不在场的也行。」
这话的指向性已是极其明显。
蒋博怡立刻就跳起来:
「我对不起谁?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和我告白被拒绝的可怜人算吗,要是算的话……」
紧随其后,她骄傲地大声报了一个邻桌男同学的名字,瞬间引来全场的大笑与尖叫。
那个男生素来腼腆,大庭广众被人揭露告白被拒,一张脸刹时又白又青,在哄笑声中尴尬地落荒而逃。
「跑什么呀?都是大一的事儿了,他怎么还放不下?」
蒋博怡甚至继续揶揄,丝毫不觉自己才是致人于窘境的元凶。
王颖真有些喝多了,她上前勾住蒋博怡的脖子,小着声在她耳边道:
「别岔开话题了蒋博怡,都过去半年了,你说说吧,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蒋博怡身子僵直地狡辩着。
聊到了我们宿舍最讳莫如深的秘密,氛围快速地诡异起来。
我赶快打发走了其他的几个同学,分开她俩:「王颖,说好了,这件事不提了。」
「什么事啊?咱们宿舍说知心话,怎么不带我一个?」
我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我们通通不可思议地扭过头去,身后竟真站着许佳文。
她还是那么好看,笑得温暖和煦,人畜无害。
「真心话大冒险吗?」她走过来,自然地坐在我和蒋博怡中间,「我也想玩。」
13
许佳文突如其来的加入,让一切变得更加诡谲莫测。
蒋博怡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甚至不愿去抬头看一眼许佳文。
「我刚来的,要不我先问吧。」可许佳文说起话,还是那么大方,那么有底气。
「小琪。」她突然叫我,「这个宿舍里,你最喜欢谁?」
我一下子蒙住了,半天嘟囔出来一句:「你和王颖,对我都很好。博怡不闹脾气的时候,也挺好的。」
蒋博怡狠狠地「切」了一声,别过头去。
许佳文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问王颖:
「王颖,你是不是消化系统不太好,我看你之前买过泻药?」
王颖很自然地点点头:「是啊,不过就那一段时间,现在早就好了。」
她停了一下,然后大喇喇地用手推了一把许佳文:
「佳文,你别乱想啊。你考研前进医院那个事,可和我没关系。我的泻药早就吃完了,而且也不可能有那么猛的功效,能让你差点进 ICU。」
「我当然知道啊。」许佳文温柔地笑了,反手轻轻捏住王颖的手,「那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还要谢谢你来医院看我,背后帮我说话呢。」
王颖松了一口气。
反倒是蒋博怡,全程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空碗,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博怡……」
「许佳文。」不等她发问,蒋博怡抢先叫了声她的名字,颤着嗓子问道,「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好啊。」
她阴冷着嗓,半天一字一顿开口:「那天晚上,那杯奶茶,好喝吗?」
不等许佳文回答,蒋博怡终于抬起头,死死盯住她:
「不好喝吧?加了半管芥末呢,怎么可能好喝?你为什么,喝得那么起劲?」
许佳文愣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
「什么芥末?你不会说,上次小琪给我的那杯奶茶,里面加了芥末吧?为什么,谁加的?你吗,为了整蛊小琪?还是为了整蛊我?我不知道,我只喝了上面一点,没有尝到芥末味。」
「别装了!」蒋博怡借着酒意,突然发疯一样狂嚎,当着全班的面尖叫起来。
我们宿舍尘封的难堪,终于放进了大众视野里接受审判。
「我早就受够了!你们一起排挤我,你,王颖,葛小琪,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蒋博怡大力地推搡着我们每一个人,「我后来上网查了,半管芥末,根本不会让你病那么久!我不是罪魁祸首,一定是你们,你们合谋陷害我,你们想一起折磨我……」
此时周睿躲得远远的,满脸嫌弃,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丢人。
最后,是导员过来结束了这场闹剧。
她吩咐几个男生把醉醺醺的蒋博怡送回去,许佳文也解释说只是一个小玩笑,因为吃了蒋博怡整蛊的芥末进了医院几天而已,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蒋博怡一向人缘不好,大家只当她是胡闹,背地里指责了几句,也没人继续追究。
可等这场戏剧性的聚餐结束后,许佳文却突然叫住了混在人群中的我。
这才是她这趟真正的来意。
「小琪,我其实,有个问题,是真的想问你。」她还是那样,弯着眉眼笑,声音柔美到几乎要把人化开,「现在还是在真心话大冒险哦,说谎的人会遭报应的。」
我局促地握着拳,弱弱道:「什么问题啊?」
「平时,宿舍里的水喝得没那么快呀。」她凑到我耳边,笑容渐渐淡去,「我还记得,我出事那天早上,还剩小半桶水,是平常两天的量。可怎么,那天晚上回来,就一点也没有了,所以我又热又渴,只能喝你那杯奶茶呢?」
我小步后撤,许佳文却步步紧逼:
「小琪,你告诉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还偏偏瞄准了我?」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和我没关系。」我摇着头,迅速跑了。
14
没想到,真心话大冒险,说谎的人真的有报应。
那晚,我喝了酒,脑子里又阴魂不散地荡着许佳文的话,骑共享电动车回去的路上,我始终恍恍惚惚,眼前模糊成一片。
过马路时,我晃晃悠悠,连红绿灯都瞧不清,就更不要说,侧边那辆疾驰而来的轿车。
等反应过来时,我已被甩出电动车三米之外,左腿和腰肢传来一阵剧痛,喉头也是一股腥热在猛烈上涌……
这场意料之外的车祸,把我也送进了医院。
我的爸妈不远千里从小镇跑来这座大城市,在手术室外守着我。
还好,只是骨折,手术也很顺利,修养几个月就能恢复。
就像当年的许佳文,我还是因此错失了今年的毕业答辩,也失去了获得毕业证书,进而前往保研学校深造的机会。
这是我的报应。
不只是因为说了谎,更因为,我真的一早倒掉了饮用水里的水,为了让许佳文喝下那杯奶茶。
因为,我真的下了药。
比起蒋博怡,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更恨许佳文多一些。
恨她的完美,她的前途无量,她的出生即巅峰,她对我施舍一样的善意和温和。
我考了全省三千名才能上的学校,她也只需要考三千名。
只不过我们省有八十万考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许佳文所在的直辖市,只有区区五万人参加高考。
我打工一个暑假赚到的钱,不够她一双鞋;我赢来的特等奖学金,不够她一个包。
我妈一年低保的钱,甚至不够她一趟出国游。
唯独一点我比她强,就是我成绩优异,顺利保研了本校。
可许佳文,她根本不屑,她还要通过考研,去到更优秀的学府,永远地压住我一头。
我真的恨,也真的害怕看到她得偿所愿。于是我在那杯奶茶里加了点药,嫁祸给同样惹人嫌的蒋博怡。
可明明,我的药量只会让她因为腹泻而无法继续复习,到了考场上,也能因为身体不适发挥失常。
不可能以让她卧病在床这么长时间,完全错过考试啊……
15
这一切的谜题,都要在一年后解开了。
第二年的毕业季,我身体基本痊愈,顺利通过毕业答辩,拿到了毕业证书。
但因为病情耽误学业,我在第二年的考研中发挥不佳,没能考上心意的学校。
我的人生,到底是被我自己给糟蹋了。
也是在这一年,听说蒋博怡毕业后并没有去什么舅舅的大公司,更没有当什么副总,她一直闲散在家,后来家里给找了个实习,没干一个月就又家里蹲了。
王颖如愿以偿成为了公务员,可平日里在学校人缘颇好的她,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如预料般混得风生水起,反而招了许多非议。
而许佳文,雅思和 GRE 都考到了还不错的成绩,拿到了 offer,等待着出国深造,可不巧,遇上了疫情,暂时只能待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接受远程授课。
拿到毕业证书那天,我主动牵头,又把阔别一年的大家聚到了一起,并且提议,再玩一次真心话大冒险。
这一次,没人附和了。
「要不别问了,大家自己说说吧。」王颖喝得满脸通红。
看得出,这一年,她工作中真的有很大的压力,需要在旧同学和酒精面前发泄出来。
「说什么呢?」我明知故问。
刹那间,大家又安静下来。
半天,蒋博怡抱着啤酒猛饮一杯:
「我先说吧。大学的时候,我是不喜欢你,葛小琪。我觉得你又土又穷,偏偏周睿还多看你几眼。你抢了我的特等奖学金后,我气急败坏,说要毒死你。可我哪有这个胆子,我只是挤了点芥末,想看你出糗。」
「你想看我出糗,可我,是真的想许佳文考不上好学校。」紧随其后,我也说了出来。
这一句,说得王颖瞪大了瞳仁。
我笑笑,终于说出那句迟到已久的道歉:
「对不起,佳文。当年,是我下了些药在奶茶里,还故意让你喝,为了让你少复习几天,让你考试的时候状态不好。可是,我真的没想让你上不了考场。」
如今,时过境迁,我也遭受了应有的惩罚,我要用道歉来做真正的了结。
许佳文紧紧攒着玻璃杯子。
她深吸一口气,半天输出来:「你想让我状态不好,可我,是真的不想上考场。」
她这句话,瞬间让四座屏息。
包括我在内,心尖狠狠一颤。
王颖半天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佳文,你在说什么?」
「我从小,做一个乖乖女,被父母安排着一切。大到上什么学校,做什么工作,小到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菜。」
她拿起杯子,猝不及防地狠狠摔碎在地上。
玻璃的炸裂声,像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搁着。
许佳文无助地以此发泄着二十多年来的压抑:
「我受够了。」
她说:「高考前,我想去法国读艺术,可我爸爸,非要我和他一样,成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工程师。考研前,我又想出国深造,可我家里人一早安排好我要考哪所国内的高校。还有去哪个实验室,跟哪一位导师,甚至是研究什么课题……」
她抹了把挂着精致妆容的脸:
「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课题,我想学习艺术,我不想去考研。所以,我加了点药在那杯奶茶里……」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着她痛苦地描述着我无法理会的烦恼。
我同情而愤恨,我不仅震惊于她的行为,更气恼于,烦恼竟也分三六九等,而那些将她逼上绝境的烦恼,我连触碰、连理解的资格都没有。
16
至此,那一场闹剧的真相终于解开了。
蒋博怡放了芥末,我下了药,许佳文加了量。
而一直以为,我们各自佯装着无辜,到底,没有人无辜。
酒喝到一半,王颖的领导叫她回去加班,蒋博怡也在父母的催促下先回了家。
临走前,王颖留了个纸条给我,说让我们等她走了再看。
只剩下我和许佳文两个人,她关了手机,不再接父母的电话,凑到我身边:「那天,你在医院,都看到了对吧?」
「什么?」我明知故问。
「我和一个男生吵架。」
我点点头。
「我是不是很幼稚?」许佳文抬起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我喜欢上一个渣男,为了他,为了叛逆一回,为了不做那个乖乖女,我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不知道该说是或不是,最终,我无言地抱了抱许佳文。
「我们看看王颖的真心话吧。」肩并肩坐了好一会儿,我提议。
许佳文点点头,我们一起打开字条。
「那件事情,和我无关,我却并不无辜。」
她字迹潦草而奔放,每一个笔画都重得想要戳破纸张。
「是我把许佳文的袜子挨着蒋博怡的洗脸巾放,也是我给蒋博怡下泻药让她去抢厕所……」
我和许佳文面面相觑,过去那么多日常发生的事情,在王颖的自述中,竟全都是她的刻意为之。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宿舍关系恶化,让大家排挤蒋博怡,好让我每次挺身而出,成为正义之师。直到进入社会,我才明白,这些心眼与算计,并不厉害。它们只会算计了我自己,只会让我的路越走越窄……」
最后,她说:「对不起,佳文,博怡,小琪。我想,我们可能真的都错了。」
是啊,我们都错了,都不无辜。
所幸,也不幸,我们到底也都付出了代价。
而如果再回到那个晚上,我想。
蒋博怡不会放芥末,她真诚地和我道歉。
我会喝下那杯果茶,夸赞手剥葡萄的新鲜。
晚跑回来的许佳文喝了一杯饮用水,然后进入她美美的梦乡。
我们都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