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与君错

与君错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我出征大胜归来的当日,便看到了我那本该战死沙场的白月光握着嫡姐的手。

两年后,我坐拥天下,对我昔日情郎和嫡姐说,「你们二人,今天能从这金殿上走出去的,只能有一个。」

一、

我叫陆杳杳,是个人尽可欺的庶女,因着身份低微,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我也只能谨小慎微地活着。

我七岁学了制毒之术,没过多久,嫡姐就不知道被谁害得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只能以药吊命。

九岁嫡母想要让我去家族佛堂带发修行,第二天夜里佛堂就不知被谁被烧的连灰都不剩。

十一岁被嫡母身边的老嬷嬷刁难,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夜,第二天那老嬷嬷便不知怎得走路那么不小心,摔在了冰上一病不起。

嫡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和我阿娘一样都是妖精,可是她找不出证据,拿我没办法。

而我也不敢拿她如何,毕竟若是她死了,我那父亲再续娶一房,还不知道是什么货色。

你若问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当今首辅的二千金,但只是父亲醉酒之后与家仆生的孩子。

因着这件事,阿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因着无限的悔恨和主母的刁难郁郁而终。

阿娘出身卑微,因此父亲陆闻朝从不正眼看我们母女。

可从前明明是他醉酒强上了阿娘,阿娘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到死都在悔恨那天晚上为何要去给他端那碗醒酒汤,否则她明明可以嫁与普通人,可以过一辈子平凡简单的小日子。

阿娘临死前拉着我的手说,「杳杳,你要、干干净净地过完这一生,千万不要步了阿娘的后尘,知道吗?」

干干净净?生在这样的家里,我如何能活得干干净净?

二、

我从小便恨极了这家人。

恨陆朝闻不顾阿娘的意愿,恨他生而不养,恨他身居高位却只想着自己。

恨主母在知道自己夫君和别人睡了之后只知道刁难女子,明明是男人的错,却全部归咎在女人身上。

恨陆家其他子女对我百般嘲笑凌辱,让我活得不像个小姐,甚至连奴才都不如。

因着阿娘的去世,陆朝闻对我更是不闻不问,嫡姐陆云雪经常带着其他姐妹对我百般为难,看似是不嫌弃我庶女的身份陪我玩照顾我,实际上私下里对我百般磋磨。

陆云雪是嫡女,主母的亲女儿,因此主母面对这样的事不仅冷眼旁观,甚至还助长其威势。

不过嘛,对付这些小东西,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我只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在端给陆云雪的茶里下了点药。

再推诿给她的那些小姐妹,叫她们互相撕破了脸,同时也让陆云雪的身子垮了,从此只能以药吊命。

只是主母见此对我更是变本加厉,觉得是我吸走了她女儿的精气,说我阿娘本是晦气之人,连带着我也沾了晦气,叫她女儿染了病。

从此她叫我在除了去学堂之余跟着下面的粗使嬷嬷学做事,冬日里洗衣,夏日里推磨。

蠢货,那也救不回你那蠢货女儿。

于这些小事上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生命的还有一束光,那便是陈颜修。

陈颜修何许人也?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户部尚书之子,母亲出身将门。

相比于陆朝闻寒门出身,一步步走到今日,陈家乃是真正的文武兼修的簪缨世家。

我和他相识于很早的时候,具体其实我也记不清楚了。

只是隐约的记得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因着学堂先生讲的内容跟枯燥无味而我早已倒背如流,就自己偷偷爬狗洞跑了出去散心。

却不想因为一群顽劣的孩子看我独身一人,便欺负我将我推入河中看我挣扎,他们则在岸边狂笑不止。

——是陈颜修救了我,那日他身边没有带着随从,亲自跳河将我救了上来,将外衣披在我身上又转身去和那群孩童搏斗。

那是第一次有人真的关心我。原来,有人保护,是这种感觉。

那会儿他也不过才十一二岁,但却早已精通武功,不消一会儿便把所有人都赶走了。

他安慰我不要难过,他说,他的糖分我一半。

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因为我在河里的时候就在想着等我爬上来怎么给这群畜生下药了。

但是看他说的认真,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巴巴地望着眼前人问,「什么是糖?」

——我甚至从小都没有尝到过糖是什么滋味。

少年摊开掌心,里面静静地躺着几颗制作精美的糖果,他将一颗递到了我嘴里,「这便是糖,好吃吗?」

那股子甘甜从舌尖散发到嘴里的各处,进而顺着肠胃一路甜到了我的心尖尖上。

嗯,好吃,糖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眼前的人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陈颜修见我吃的香甜,欣慰地摸着我的头说,「乖,记得这个味道,这是就是糖的味道。」

于是我和陈颜修就这样相识了。

他不知我是首辅家不得宠的女儿,我亦不知他是户部尚书家的贵公子。

三、

自此之后只要一有空,陈颜修便教我读书,教我权谋之术,教我辨人心,教我处世之道,教我武功,教我骑术。

我问女孩子为什么要学这些。

他长叹一声,表现出这个年纪不应有的忧愁。

他说,我们这个世道不太平,家族学堂或许可以让女子知礼识字,却没有告诉女孩子应该如何自保。

他说,我这样的人,不应该被束缚在后院,我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我点头称是,从此认真和他学权谋之术,学制衡之道,学剑术,学马术。

我领悟能力极快,有时候甚至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后来慢慢长到十二三岁,我渐渐开始意识到不对,陈颜修每次出行必是武士随从缺一不少,他本人更是文武兼修丝毫不差。

我懂了事,也开始意识到我与他终究不是同道中人。

可是那天他突然给我说,「杳杳,等你长大,我就让母亲去向陆首辅提亲。」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是什么人。

可是我配吗?我不配。

他大概只知道我是首辅家的女儿,却不知道我在那个家里什么话都说不上,不能为他的仕途做出一丝帮助的人,又怎配高位?

我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从小自卑便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可是……可是他是陈颜修,他对我这样好。

我脸颊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陈颜修,我只是庶女。」

「庶女又如何,嫡女又如何?就算是公主,又如何?我喜欢的是你陆杳杳这个人,又不是什么身份,只要是我喜欢的,就算是舍了我几条命,也得娶回家。陆杳杳,你记得,你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

我听了这话,满心欢喜,甚至全身都在发颤。

但是我没说,我只是提起裙角飞奔着跑开了他身边,「不用你舍几条命。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只要明媒正娶就好!」

他见我跑了知我害羞,在我身后不远处哈哈大笑。

「陆杳杳,我肯定让你凤冠霞帔,风光无比地嫁给我,定不会比你那病怏怏的嫡姐差了!」

那一刻,我决定,放下往日心中的怨恨。毕竟陈颜修那么干净,我不能让他沾染上我的龌龊。

以后我们一定会恩爱不移,会白头偕老,会教育出懂事明理的儿女,我们的爱情会是一段佳话。

阿娘说过,希望我的人生干干净净,嗯,那这样倒也不错。

四、

十五岁那年再次见到陈颜修,他已经戎装上马。

当然,我不是去为他送行的,因为我也在这万军之中。

——没错,我决定去参军。这几年跟在陈颜修身边让我意识到,我留在那闺阁之中又有什么出路?

我习武多年,为什么不为自己去挣一个前程?

陈颜修是个优秀的男人,我必要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才能配得上他。

我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搏一个好前程,叫阿娘地底有知,她的杳杳,活得干干净净、纯纯粹粹,不和那家子龌龊沾染在一起。

战场上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却是个历练的大熔炉。

我虽是女儿身,但有陈颜修相伴,加之我性子刚烈武功高强,虽然会受到些小委屈,不过我不在乎,相比于后宅那些阴私,其实军营的苦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几年来跟在陈颜修身边学到的谋略和武功如今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多年来积压在身上的委屈如今释放在了敌人身上,甚至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畅快,我爱上了征战沙场的感觉。

我想,陈颜修也是。

我与陈颜修文武兼修,合作起来也是默契无间,因此敌人虽来势凶猛却不敌。

五年鏖战,终于要在最后一场战役中结束这一切。

这一次,我和陈颜修决定分头带兵逐个击破敌营。

只是待我得胜归来,却只得到一噩耗——陈颜修心口中箭,当场断气。

不可能,明明在今天之前,他还对我说,等这场仗打完,便可以去向我父亲提亲的。

「他在哪?本将要亲自去看看。」

「将军,陈将军他……他的尸体,不知所踪。许是战场混乱,将军的尸体怕是……」

怕是已经碎成了泥。

战场成就了我,也吞噬了我的少年郎。

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想,我的心大概从此死了。

两行清泪留下,我已不记得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我为我还没开始的爱情哭了一场,收拾行囊整军回京。

五、

却不想,人心会死,有人却可以起死回生。

我带领大军得胜还朝,马蹄刚刚踏足城门口,我便在人群中一眼就见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只是他的身边多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嫡亲姐姐——陆云雪。

我穿着厚重的铠甲,呆愣在冷风中,像个十足的笑话。

我看着他把她拥在身前,用宽大的衣袍把她完全包裹在里面,他轻声唤她阿雪,看她的眼神那么暧昧。

他从前说,女子便应该着劲装,尤其是我,最是一身飒爽,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可是陆云雪从小便是病怏怏的样子,娇生惯养地养到了现在,他一向都是瞧不上这样的女子的。他怎么会喜欢陆云雪?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我便明白,从小的情谊加上征战六年的情谊,根本比不上生来的嫡庶尊卑,比不过家族的安排。

骗子,一直都骗我。

我本无意去看他们二人,可我那嫡姐姐在陈颜修耳边轻声嘀咕几句,陈颜修便拥着她走到了我身边。

「这几年果真辛苦二妹了,瞧着二妹脸色都桑沧了不少,边关苦寒,还好有颜修肯照顾着。」陆云雪说着,还轻轻回握了陈颜修的手,「不过也确实是为我们陆家长足了脸面,爹爹这次很高兴呢。颜修,也为你高兴。」

我骑在马上睥睨二人,看着眼前的男人确是陈颜修无疑。

但不知为何,他看我的眼神却像陌生人一般。

五年征战生涯,气势眼神自然应该与常人不同。

只是如今我看他,竟不带着一丝杀伐之气,只给人一股子满心算计的精明感。

他变了。

我冷笑一声,「大姐姐别来无恙啊,不知大姐姐这身子靠药吊着还能撑几年,也不知道哪天嫁到了陈家,陈家肯不肯给你出这份药钱。」

陆云雪最忌讳的便是她的病,当初被我下了毒苟且偷生到现在,这些年养尊处优地勉强维持过活。

但是我知道,她一直过的不是很好。

「咳咳……」

看着陆云雪被气的一阵咳嗽,我将目光转向陈颜修。

「陈将军别来无恙,听将士们说你牺牲了,我还一阵惋惜你喝不到回朝的庆功酒了,原不想是有人偷天换日,把陈将军换了回来。」

「杳杳,我的确是伤着了,承蒙云雪不弃,刚好她带领的商队里有名医便救了我。这段日子云雪知我伴我,懂我惜我,寸步不离照顾我。我……」

「不必再说。我与将军本不是同路人,就当从此别过。只是这街上熙熙攘攘,将军也该给我嫡姐留些颜面,免得将来传出去说我陆家家风不严。」

说完我不顾陈颜修在后面呼喊我的名字,跨马疾驰而去,两行清泪再次顺着脸颊留下。

我这二十年,甚少流泪,却在短短时间里,为这个人难过了两次。

果然,是我不配。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对陈颜修的爱大概都随着这冷风消逝了。

六、

整理完军务回到家中,陆云雪早已先我一步回来,所以我一进门,便看到我那首辅爹气汹汹的坐在正堂。

「陆杳杳,你怎可当街羞辱你嫡姐!陈颜修出身高贵,加上如今的赫赫战功,你便不要再痴心妄想,而今也只有你嫡姐的身份才堪堪匹配。你知不知道,为了安排你嫡姐去救他性命,家族付出了多大心血?你若是再做出今日之事,别怪我不护着你!」

是啊,这些年,因着陆云雪是嫡女,所以陆家便可以一直护着她。

身子垮了没关系,用最贵的药吊着,从前嚣张跋扈没关系,长大了以她的名义开办粥棚为灾民施粥博得好名声,倒是养的她平日里一副伪善的性子,叫人以为陆家大小姐是尊活菩萨呢。

「真是可笑,你何曾护过我?」

见我不吃硬的,陆朝闻又开始服软。

「杳杳,其实你想嫁给陈颜修,也未尝不可。为父知道你和陈颜修自小相识,以你如今地身份嫁过去做个平妻,与你嫡姐作伴,倒也当得起。」

我冷笑一声,这种话,亏他也说得出来。

正要反驳他的话,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尖锐地叫喊。

「圣旨到!」

我那嫡姐陆云雪惊喜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

还是我好心地扶了她一把,「嫡姐可得小心了,否则这摔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接圣旨。」

陆闻朝被我气到不行,吹胡子瞪眼地却也只敢训斥我说:「少说废话,万一是来给你大姐赐婚的呢。」

的确,圣旨是来赐婚的,只是不是来给陆云雪赐婚的,而是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家二女陆杳杳德行昭著,军功赫赫。择良日嫁与朕之三皇子齐王萧翊,钦此。」

三皇子……齐王……萧翊!

整个首辅府的人听到三皇子都愣了,虽说我是庶出,可如今有军功在身,皇上是有多糊涂,才会把我赐婚给从小就是痴障的齐王!

只是,听说当今圣上及其宠爱齐王的生母静妃,因此萧翊出生不久,便被册封为齐王,却不想天意弄人,长大了竟是个傻的。

莫不成,这是静妃为自己儿子求来的姻缘?

我思绪着为何刚一回京变故如此之多,先是陈颜修变心喜欢上了陆云雪,再是圣上降旨赐婚。

若说赐婚便罢了,竟然还是多年痴傻从不视于人前的齐王?!

「二妹,你还不接旨,难道是想违抗圣旨不成?」陆云雪勾唇一笑,是啊,她又赢了我,抢了我的少年郎,而今还看着我要嫁给一个傻子。

前来传旨的老太监却一脸不满地瞪了陆云雪一眼,「陆大小姐,这份圣旨,圣上说了,全看二小姐自己。可接,可不接。」

半晌,我举起双手,从老太监手中接过旨意。

「臣女接旨。」

因为——我想起陈颜修从前跟我说,成大事者,在己不在人,永远别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傻子又如何,将军又如何,这世间的女子,又不是非要靠男人才能成事。

我本已是将军,还会在意能不能嫁入将门么?

至于什么情情爱爱,在陈颜修在城门口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被我抛诸脑后了。

我挥了挥手中的圣旨,朝着陆云雪道:「大姐姐,以后,你见到我,恐怕就要行大礼参拜了。」

七、

陆云雪是我的嫡姐,按理说该是她先出嫁我才可以出嫁。

可不知为何,圣上却说萧翊对我一见钟情,要急着娶亲。

何况下面的几位皇子均有王妃了,只因为齐王萧翊天生不善言辞才未娶亲,如今有了中意的人,自然要尽快安排。

笑话,什么不善言辞,明明就是天生蠢笨呆傻。

不过我不在意,越傻的人才越好让我肆无忌惮地行事,从此齐王府岂不是可以任我为所欲为?

陆家原不想掺和到皇子夺嫡的纷争中去,因为我那首辅爹早已是大权在握,如今他只想找个将门联姻,强强联合,不知在谋划一盘什么大棋。

只是如今这个局面被我这桩婚事破坏了,因我要嫁给萧翊,叫很多有心人以为是陆闻朝想要扶持那个傻子皇子当皇帝。

陆闻朝被气的咬牙切齿,因为萧翊的缘故,他看我更加不顺眼了。

不过我不在乎,我也看他不顺眼,我看他全家都不顺眼,早就想把他们都弄死了。

这么多年了,因着陈颜修,我一直都压着对这家人的愤恨。

陆朝闻,生而不养,为父之耻。

我那嫡母从前日日磋磨阿娘,用那些细碎的手段折磨她,叫她年纪轻轻香消玉殒,错的明明是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叫无辜者受罪。

陆云雪更是自我懂事便时常拿我作乐以显示她的高贵,如今还要抢走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哦不对,陈颜修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光了,我现在看到他就恶心想吐。

我的光明明是我未来的夫君——三皇子齐王,痴痴傻傻的还对我一见钟情,多感人的戏码,我都要落泪了呢。

嫁给萧翊么,也好。

从前我想着若是嫁给陈颜修,便不好再与这些人深究从前的事。

只是如今既然是嫁入皇家,早晚要趟一趟这浑水。

那么,这出好戏,我注定得做一次主角了。

八、

想来萧翊的母亲静妃也是个聪明人,那礼物一车接着一车的运进首辅府。

不说别的,标榜着从小最不喜金银之物的陆云雪看了都眼红至极。

陆闻朝原不在意,但是见着那一箱一箱的黄金也是忍不住手颤——黄金在任何时候都是硬通货,最能收买人,看来陆朝闻如今很需要。

只是前来送礼的小太监送完东西却不急着走,浮尘一挥,朝着陆朝闻和陆云雪父女瞟了两眼。

又朝我一拜,「王妃安好,这些礼物,静妃娘娘说了,只是博您一笑。您为国征战五年,劳苦功高,是女子之中的楷模,区区薄礼算不得彩礼,彩礼会在十日之后为您再次送入府中。

只是……娘娘说,这东西嘛虽不怎么值钱,却也只是赠与您的个人私物。

哪日您出嫁了,一分都不要留给首辅府就好了,毕竟听说陆首辅一向清明,怕是收了什么东西玷污了清白,让我家娘娘说不清道不明,哪日再有负了皇恩浩荡,那岂不是误会了。」

看着陆朝闻那红一阵青一阵的脸,我心里乐开了花,果真宫里出来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会说话,我爱听。

「公公说的是,必不敢污了父亲清白。」

小太监说完,理都不理剩下的人,挥着浮尘扶着腰,婀娜多姿地走了出去。

我看了不禁一笑,看来这个静妃,也是个妙人。

宫里的人一走,陆朝闻立刻变了脸色,「什么叫个人私物,女儿出嫁之前,夫家给的东西那便都是娘家的。这些东西,为父先代你保管。」

「那父亲打算给我出多少嫁妆呢。何况我要嫁入的夫家不是普通世家,那是皇家,难道父亲是想图谋皇家财产?」

陆闻朝一愣,不想我在战场五年,早不似从前那般可以任他拿捏。

我挥挥手,立刻来了两个甲士对我施礼等待号令。

「东西都搬回我阿娘从前住的的院子看守好,若是有人对静妃娘娘的赏赐图谋不轨,那便是对皇室不敬。」

九、

那日之后,敲定了我与萧翊一个月之后完婚。

果然,二十天之后静妃再次派人来送了重礼。

「有一样东西,齐王殿下特意嘱咐奴婢要亲手交给您。」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我,「这是殿下的一片心意,这些天殿下到处打听您的喜好,得知您不喜金银之物,又听闻您喜欢这些子甜食,特意亲自制作,说是要奴婢亲手交给您。」

我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全是从前喜欢的糖果。

回忆瞬间被勾起,只是故人早已心属他人,强忍着泪水没有流下,我叫小太监替我谢过齐王殿下的一片心意。

这人还真的是个傻的,不知我原喜甜食是因为谁么。

我捏起一块糖果放在嘴中,丝丝香甜沁入口中,嗯,萧翊这个傻子做的糖的确不错。

大婚当日,我凤冠霞披,十里红妆几乎铺满整个京城,那场面不知羡煞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

当然,没几件是陆朝闻为我出的,多是圣上赏赐和静妃娘娘这些天派人送来的礼物。

我确实风光无限地出嫁了,至少京城几十年来,还没有谁的出嫁礼仪如我这般隆重,只是不是嫁给陈颜修。

但是,我一点都不悔恨,而今我心中只有满腔的算计,算计着自己的前程,算计着我那从不为我着想的母家。

若说陈颜修是为了名利抛弃我情有可原,毕竟他曾授我武功,传我学识。

那么陆家则是真真可恨之极,我定要为了我自己和阿娘,讨一个说法。

再说我这未来的夫君萧翊,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我心中多少留了个疑影,京城里的人只道齐王天生痴傻,可从没人瞧见齐王到底长什么样子,不会奇丑无比吧?

算了,反正也不会和他过一辈子。

是夜,红烛摇曳,宾客散尽,我听到一阵有力的脚步走近,推开房门,随后是许久的沉默。

我虽盖着盖头,却也知道定是萧翊进来了。

想他府里竟然没有嬷嬷跟着进来照看,他又是个痴傻的,所以先开了口,「殿……夫君要不要先把妾身的盖头揭下来。」

「嗯。」

冰凉的玉如意划过我的脸,我也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样貌。

十、

——一个傻子,怎么能生得如此俊美!俊美到甚至可以叫人忘记他是个傻子的事实。

看我看地有些呆楞,萧翊在我面前挥了挥玉如意,「对不起,用这种方式把你从陈颜修手中抢过来,但是,他于你而言,并非良配。」

「你不傻?!」

萧翊盯着我看了许久,随即笑了,都说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可萧翊甚至不用回眸,便已经很是俊美。

「从前是傻的,见了你,便不傻了。」

说实话,他声音温润仿若天籁,加上一张勾人魂魄的脸,就算是我在沙场摸爬滚打了五年都有点心动。

不过我很快反应了过来,原来我这桩婚事,也不过是有心人的设计罢了。

萧翊装傻充愣数十载,如今娶我,说什么一见钟情。

我立刻明白,他不过是想利用我在军中的威望为他争一分在朝堂上的利益罢了。

我苦笑一声,「齐王殿下果真好谋算,我就说,静妃娘娘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有一个傻儿子,果然外界传言有误。」

萧翊听了这话,微抿薄唇不置可否,良久才开口:「那你愿意吗?」

我点点头,「自然愿意。只是齐王殿下做人未免太不厚道,既说对我一见倾心,便应是在大军回城的那日见到了我,自然也就知道陈颜修变了心,所以送我那盒糖果根本就是在羞辱我,殿下什么都知道。」

「你应该知道,陈颜修不会把这种事告诉我。何况,谁会用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去羞辱未来的妻。」

我点点头,知道了萧翊的态度,他以后会敬重我,因为我是他的妻,不过也大概仅此而已。

十一、

我不在乎,反正我嫁他也不是怀着什么好心思。

不过萧翊似乎可以读懂我的心思一般,拉住我的手坐在床边,另一只手掌轻轻抚上我的额头为我舒展了紧皱的眉心。

「今日你也累了,我们早些安寝吧。」

安寝?!他竟还想着与我同床共枕?!

既是合作关系,又如何需要如此亲密的关系?

他若真是个傻的,或许我还不在意,可我们如今,这算什么?

等他哪日成就了大业,必然是要新立皇后的。

那么我呢,做完我想做的事,势必不会再继续在他身边。

或许我会完成阿娘未了的心愿,找个普通平凡的人过完这一生,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如此足矣。

「殿下,我们……」

「王妃,我们可是成婚了,婚宴大办三日,你也入了皇家的族谱,你觉得外面会没有人在偷听墙角吗?

而且,那么老嬷嬷们,都是经过训练的,耳力极好,说不定已经听到你唤了我好几次殿下而不是夫君了。」

我突然想到,嫁入皇室之后是没有自由可言的。

第一日,那些宫里来的嬷嬷太监们,是会贴在墙角偷听我们是否行房事的。

即便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如今想到这些事我也羞得脸通红。

「你、你不早些提醒我,那如今可如何是好?」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安寝。你知道的,我父皇和母妃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所以……」

所以,当夜在我半推半就下,红烛高照燃了一宿,帷幔软帐里,人影晃动。

看着萧翊这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我突然觉得还是我赚了。

就是不知道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过,以后还能不能看得上其他人。

罢了,以后还是自己过,男人什么的,姐不稀罕。

只是不知是不是这夜太累了,看着这张脸总觉得有些恍惚,竟觉得他与陈颜修有些相似。

我大概是疯魔了,他有什么好,姐不稀罕,明明萧翊比他好看多了。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老嬷嬷进来为我们收拾床铺。

见我羞了一脸的红,萧翊笑着对那老嬷嬷挥挥手,「桂嬷嬷,不必收拾了,你去回禀母妃和父皇,就说本王和王妃一会儿就去给他们请安。」

桂嬷嬷一听,眉开眼笑。

「是了是了,娘娘可盼着王妃了,一直说王妃的身体好,不像一些人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将来就算有了子嗣大抵也是个病秧子。

还是习武好,身体好,早点叫咱们娘娘抱抱皇孙。您是不知道,别的娘娘全去给我们娘娘炫耀自己的皇孙,就我们娘娘没有,这下子可好了,这下子可好了。

殿下和王妃感情这样好,这下子娘娘有的跟她们比了。老奴就不打扰二位了,先回宫去禀告娘娘了。」

「……」

桂嬷嬷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丝毫看不出一点上了年纪的稳重。

萧翊长叹一口气,似乎很无奈。

「母妃身边的人一直如此,你别见怪,时间长了变好了。」

「没有,只是……静妃娘娘怕是想的有点多了。我们这样的关系,大抵是不会有孩子的,若你将来事成,我……」

「你不愿意的事,我自然不逼你。若将来事成,陆家会交由你处置。」

我点点头,心里想问他如何知道我为何恨陆家人。

但最终没有问出口,他心思深沉隐忍这许多年,必然是知道我的底细才会想着娶我进门。

十二、

真奇怪,在皇宫这样压抑的地方,竟然能有满地的欢声笑语。

萧翊拉着我的手,站在静妃的宫门前,对着那日来给我送礼物的小太监说:「小路子,不是提前叫桂嬷嬷回来通报本王和王妃要过来请安吗?母妃为何还如此不知收敛?」

小太监一脸难色,「殿下,您是知道的,奴才就是个跑腿的,哪里敢问那么多。桂嬷嬷自从进了宫门,娘娘就在大笑,奴才也不知为何。」

我明显感觉到萧翊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叫你见笑了,我母妃……平日里不是这样子。」

我摇摇头,笑了笑,这是我从前多么祈盼的场景,我怎么会觉得可笑?

给静妃见了礼,细细端详才发现静妃虽年满四十却风韵犹存,岁月似乎格外优待这位美人。

「本宫的好儿媳可算是来了,原来骁勇善战的将军是个这么出挑标志的美人儿。怪不得惹得翊儿朝思暮想,连生病了做梦都是杳杳杳杳地叫个不停。」

萧翊听了这话立刻咳了咳,制止了她。

「母妃……」

「好了好了,多大个人了,还不让说,本宫闭嘴便是了。你随便坐吧,宫里没什么你的好位置。」

静妃竟是看都不看她那宝贝儿子一眼,路过的时候白嫖了萧翊一眼,径直地拉着我的手坐在了软榻上。

「母妃,儿臣初次拜见您,不知您的喜好,故从西北之地的战利品中为您挑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做成簪子最合适不过。」

「还是个孝顺孩子,好,桂嬷嬷,快替本宫收下,再去找一些簪子的宫样来,一会儿本宫挑好了便即刻打造了日日戴着,才不枉我儿媳的一片好意。」

静妃是个话痨,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的家长里短,从我母家说到边关,从童时说到如今。

她真的像个母亲,可惜,不是我的。

临走时,静妃再次嘱咐萧翊好好待我,不管真心与否,至少和聪明人说话舒服的紧,比和我那蠢爹的夫人强多了。

一直到出了宫门,萧翊才放开我的手,我也下意识地离萧翊远了一些,演戏嘛,谁还不会做全套。

马车上,气氛早已冷到了极致。

不知为何,萧翊自出了宫门便一直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脸,我自然也不去自讨没趣,直接不理他。

反正和我无关,如今是他想要那泼天的权势求娶我。

我哪里需要管他地情绪,只当他是个好看的摆设罢了。

毕竟摆设高兴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

十三、

真好,大婚之后第一次出门我便遇刺了。

为什么说是我遇刺,因为那一堆堆的刺客看都不看身份显赫的萧翊一眼,齐齐地举着刀朝我杀过来。

这阵仗,我在外征战五年都没见过,果然还得是我大姐姐待我好,给我这么高的礼遇。

添加评论